暗恋桃花源讲述的故事 揭开一个时代的伤疤

“你是清空的流云、你是子夜的流星……”江滨柳对云之凡深情地唱着。

这是《暗恋桃花源》的第一幕。

1986年《暗恋桃花源》在台湾首演，轰动一时，赖声川也因此部作品获得了多项国际奖。那么这部作品究竟讲的是个什么故事，为什么造就了如此高的社会反响？

带着疑问，让我们再次看看它。

1.暗恋桃花源主要出场人物介绍

江滨柳——《暗恋》：一名东北流亡学生，毕业于西南联大，民国三十七年夏天在上海认识了云之凡。

云之凡——《暗恋》：出生在昆明，同样毕业于西南联大。

江太太——《暗恋》：江滨柳在台湾相亲认识的妻子。

老陶——《桃花源》：武陵渔人，春花的丈夫，怀疑春花与袁老板有染。

春花——《桃花源》：老陶之妻，看不上老陶，和房东袁老板私通，并串通袁老板谋害老陶。

袁老板——《桃花源》：老陶与春花间的第三者。

导演——场外人、《暗恋》剧组导演：江滨柳的故事实际上就是导演自己的故事，而云之凡就是他爱而不得的女人。

陌生女子——场外人：全场都在寻找南阳刘子骥。

《暗恋桃花源》采用了戏中戏的结构，讲述了演出在即的两班剧组，为了争夺排练，在同一个舞台上发生纷争的故事。

其中，“暗恋”是一出现代悲剧。青年男女江滨柳和云之凡在上海因战乱相遇，也因战乱离散；其后两人不约而同逃到台湾，却彼此不知情，苦恋40年后才得以相见，当时男婚女嫁已多年，江滨柳已濒临病终。

而“桃花源”则是一出改编自《桃花源记》的古装喜剧。武陵人渔夫老陶之妻春花与房东袁老板私通，老陶愤而离家出走桃花源；等他回武陵后，春花已与袁老板成家生子。

这两场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话剧，先后在同一个舞台上彩排，就好似产生了化学反应一般，产生了激烈的碰撞，尤其是两班剧组同台打擂的第十幕，两场戏在不同时空里的台词看似在互相干扰，实则是进行了无缝穿插并互为注释，让观看《暗恋桃花源》的观众顿时从两个独立的故事里抽离，更加关注戏外的故事，这种空间与叙事的重构手法安排的精妙绝伦，起到了1 1＞2的效果。

2.以表及里的关系

想要探究“暗恋”、“桃花源”与桃花源的关系，不妨从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入手。这则我们再也熟悉不过的故事讲的是一位武陵渔人偶然间误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受到了热情款待后又返回家乡报官，再次寻找无果的故事。

桃花源，象征着理想的居处，又意味着一种没有斗争的世外生活。从古至今，我们都在向往着这处地方，它其实就是西方人口中的乌托邦。那么桃花源的魅力从何而来？根据《桃花源记》我们可以总结几个特点：1.与世隔绝2.男耕女织3.天伦之乐4.没有时间概念。也就是说，这是一个没有纷争，秩序稳定的世界。虽然它是一个虚构的世界，但是它承载了中国传统文化共同认可的价值取向，是一个理想社会的模型。

2.1桃花源之于江滨柳

江滨柳对云之凡的爱而不得是裹挟在时代的洪流里的一朵小小的浪花，两人因为爱走到了一起，却又因为战乱分离。在台下人看来，台湾之于江滨柳来说就是他的桃花源。因为躲避战乱他在台湾定居了下来，也通过相亲认识了自己的妻子，可他从未忘记过自己内心深处的云之凡，而这个时候的桃花源已经从一个具化的地点悄悄的演变成了江滨柳年轻时代的爱恋的象征。江滨柳是多么强烈的希望能够再次回到那个桃花源。

然而，台湾这一住就是将近四十年，转眼间，江滨柳已经从一个翩翩少年变成了一个终日躺在病床上的老人。他知道自己已步入死亡，而死亡会带走所有的回忆，这让江滨柳恐惧，只是云之凡到底身在何处？她是否还在等着他？他不知道，甚至也不知道是否她还活着。直到年老的云之凡推开了江滨柳的病房门之后，两人才终于团聚，可现实却是两人各自都已成家，苍老的身躯已然驾驭不了理想中的爱情，于是两人不得不接受现实。

最终，桃花源还是那个回不去的地方，只能在两位老人的回忆当中悄然消逝。

2.2桃花源之于老陶

武陵渔人老陶是个穷苦的倒霉人，他的老婆相较于他的家庭显得格格不入。他猜测房东袁老板一直在对春花暗送秋波，直到袁老板为他家送上了一条崭新的棉被才证实了他的猜想。桃花源此时之于老陶还不是一个具象的地点，而是一壶他无论怎么打也打不开的酒。

就像他的名字一样，老陶只想着“逃”，也许喝醉了他就可以逃避妻子春花出轨房东袁老板的现实。然而此时的酒仿佛跟他开了个玩笑，不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打开那个酒瓶塞子。哪怕三人在方几上饮酒的对话时，老陶也讨不来一口酒。是的，现实逼得他无法逃避。春花与袁老板的露骨对白无一不挑弄着老陶的神经：原来他们巴不得自己早点去死！于是愤怒、羞耻的老陶选择从家逃走，驾船向上游的漩涡驶去，也因此意外地发现了桃花源。然而，桃花源的日子虽然快乐，但是白衣春花和白衣袁老板就像老陶心里的一根刺，让老陶无法真正放下春花，失去爱情和容身之所的他产生了一个想法：回家接上春花一起回到桃花源！可怎知道刚进家门的他已经成了局外人，春花已经和袁老板生子，日子过的是一地鸡毛。老陶最终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2.3江滨柳与老陶

究竟江滨柳和老陶谁是幸运的？江滨柳虽然再次遇到了云之凡，但是时光带走了青春的肉体，并给他加上了沉重的枷锁，而老陶这边呢？他明明可以在桃花源里继续快乐的生活，可是对妻子的执念让他下定决心走出桃花源，可当他发现现实已经无法容纳自己时，桃花源已经消失了。两个人的执念均由爱起，又因爱落。或许那个心中的桃花源，只有在那个没有时间概念的回忆里，才是最美的，不是吗？

2.4桃花源之于导演

形式上串起“暗恋”与“桃花源”的不仅是台上两台话剧互穿插，还有台下导演和陌生女子。

年迈的导演看着台上的青年演员演绎着江滨柳和云之凡的故事显得心烦意乱。他对彩排并不满意。

“我记得当时……不是这个样子。就是不知道哪里不太对……不太对！”“我是说……你还不够了解那个情况。当时的大上海是全中国最繁荣、最热闹的一个大都市！奇怪，你们怎么会不明白？”

“你要我怎么说？江滨柳不是这个样子！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他是孤儿中的孤儿，在日本鬼子刺刀下长大！他离乡背井，四处流浪……流浪…………到了上海……在大上海认识了他一生中再也不会忘记的云之凡。而你——你也不是“云之凡”！云之凡是一朵白色的山茶花——在夜空中开放的——最美丽动人的白色山茶花！”

导演与其说是在编排剧目，不如说是在演绎自己的故事。他的内心一直住着一位“云之凡”。虽然“暗恋”中，江滨柳与云之凡最终还是相见了，可是导演却一直没有找到他的“云之凡”，也正是因此，才诞生了“暗恋”这部离歌。“暗恋”中末尾安排的情节，更像是导演对自己的暗恋的一种放下，也是对自己心中苦恋的一种告慰。

我想，那位导演心里可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是时候放下了啊！可是，他对演员的严厉要求仿佛却在诉说着自己的执念：我永远无法遗忘！

2.5导演之于陌生女子

而舞台外陌生女子一直在寻找着一位叫做刘子骥的男人，而这个“刘子骥”其实就是在《桃花源记》中那个为了寻找桃花源而失踪的人。这个失踪的人在我看来，更多的是代表了某类人群——当年前往台湾的青年人。这些台湾“外省人”中的有些人可能在大陆已经结婚生子，而有的人可能处在热恋之中，突然间，战乱把所有的关系斩断，在他们的生活中筑起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陌生女子的一声声寻找都仿佛诉说着江太太这一类人心中永远的不解：为什么和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男人，心中却有个隐蔽的角落，而这个角落却永远无法对自己敞开？

而这个角落，就是导演心中的桃花源。

那么究竟是什么造就了这条时代的鸿沟？为何这条鸿沟可以在当时的台湾社会掀起如此大的波澜？继续探究这个问题就离不开两个重要的时代背景。

3.《暗恋桃花源》揭开了时代的伤疤

“暗恋”开场一幕的故事发生在民国三十七年，也就是1948年。当时国内正处于解放战争时期，而1948年秋天的上海，距离解放也仅有7个月的时间了。到了1948年年末，上海市民为了躲避战乱，纷纷外逃。经过了1948年到1949年冬季的几个战役后，国民党的倒台已经无法避免。1949年4月21日，刘毅和刘伯承的部队共同行动，4月24日攻克了都南京，并于5月27日打下了上海。与此同时，蒋介石残留下来的精锐以及政府价值三亿美元的金银和外汇储备转移到了台湾，并试图在“第三次世界大战”中依靠美国的庇护下反攻大陆。

国民党军队溃败，为了保存军队，其决定下令前往台湾。当时，仅国民党军队就有近200万人，再加上家眷、难民等，准备前往台湾的人数突破了200万之众，要知道，当时的台湾本地人口也不过600万。而我们的主人翁江滨柳的故事，就是这200万个故事中的一个。

《暗恋桃花源》首映在1986年，也就是台湾开放大陆探亲的前夕。国民党政府1949年从大陆败退到台湾后，以“防谍保密”、“保卫台湾安全”为名封锁台湾海峡，禁止两岸间任何形式的往来。同时，在岛内进行大量的“反共”、“仇共”、“灭共”宣传，丑化大陆的一切，加深了两岸的敌意和隔阂。

1987年5月6日的台北，一群头发花白的抗议者举着标语站在了台北“国父纪念馆”旁的人行道上。事实上，在这群老兵走上街头之前，这个思乡的情绪已经在台湾社会暗流涌动多年。而《暗恋桃花源》可以看作是这种思乡情绪汇聚在一起的呐喊。

“四十年呀！多么漫长的四十年！！多么痛苦的四十年！！我们穷，我们苦，我们咬着牙齿忍受。天天盼，夜夜盼，我们含着眼泪盼望，盼望有一天能回到故乡，回到那生长的地方，能再拥抱我们的妻儿、爹娘！！”（以上录自四月十六日民众日报刊登署名高雄市退伍军人，退休公教的投书）

在祖国大陆的努力推动和台湾民众强烈要求发展两岸交流的压力下，1987年10月14日，台湾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会”通过台湾居民赴大陆探亲的方案。15日，台湾当局“内政部”公布有关台胞赴大陆探亲的实施细则。开放台湾同胞赴大陆探亲，是海峡两岸隔绝38年后民间关系的一个重大突破。

在这近四十年的时间里，无数个少年郎变成了老态龙钟的模样，家乡之于他们，已经变成了记忆里那个模糊不清的样子。他们的故事是悲惨的，他们或是在眷村中孤苦老去，或是怀揣着对家中的那个人的思恋在睡梦中死去。他们当中，能够活着回家的人太少了，即使是魂归故里也成了一种奢望。当初的那批少年郎，大多都已沉睡在台湾某处的乱葬岗亦或者寺庙中。

4.《暗恋桃花源》的意义

《暗恋桃花源》看似讲的是一出荒诞的舞台剧，实则表达的却是一个时代所带来的无奈，反映了深刻的乡愁与忧虑。

导演对青年演员的不满，实际上是无解的，因为他们跨越了两个时代（甚至更多）。老的一代台湾“外省人”，他们来自大陆，见识过或者听说过那个时代的上海，而新一代的台湾青年因为台湾与大陆三十八年的中断几乎对大陆的情况失去了了解。所以这些青年演员当然就演不出导演要求的感觉。

时光荏苒，距离1948年已经过去了七十四个年头，第一代的“外省人”大多已经离我们远去，随着他们远去的是这个特殊时代的惨痛记忆。我们当中的大多数在去回忆父辈的经历时，已经只能模棱两可的说出个大概了，那就更不必提让我们去回忆祖辈、曾祖辈的经历了。我们啊，除了追忆先人之外，真的很少缅怀他所处的那个时代，不是吗？

《暗恋桃花源》的意义就是让它以艺术的形式时刻提醒着我们，看呐，在远去的时光里，还有一段这样的历史。它存在的意义就是一遍又一遍地把时代的伤疤揭开，让我们这些后辈们时刻铭记这段惨痛的历史。

最后，我想对漂泊在外的“游子”说：

快回家吧，母亲在等着你。

《乡愁》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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