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牙签引起的战争(一根拐杖引发的战争)
四川汉源县清溪镇北城门是南丝之路商旅出入地
李贵平 文|图
题 记
公 元 前122年 (汉武帝元狩元年),张骞出使西域回来,向汉武帝报告,他在大夏国看到了两件东西,都是四川的:邛竹杖和蜀布。大夏国人说,是他们的商人从印度买回来的。司马迁《史记·大宛列传》记载了这事:“臣在大夏时,见邛竹杖、蜀布。问曰:‘安得此’?大夏国人曰:‘吾贾人往 市 之 身毒。’”大夏国,在今阿富汗北部。身毒,古印度的别译。这说明,早在两千多年前,四川造的货物就已跋涉千山万水,开启了出口贸易。
壹
一根邛崃拐杖引发的战争
汉武帝听张骞这样说,有些吃惊。当时,丝绸之路已沟通了西汉王朝与西域诸国,但他还不知道,有一条不为人知的“秘道”,竟可以从西南蜀地出发经身毒(今印度)到达大夏(阿富汗)。
这条秘道被称为“蜀身毒道”,也就是现在说的南方丝绸之路。
沈福伟《中西文化交流史》介绍,当时,张骞汇报了在大夏看到的邛竹杖后,又大谈大夏国一直希望与中国通商。他提出,若能开通蜀地的道路,离身毒国(印度)的路就更便捷,对汉朝可是有利无害的好事啊。汉武帝觉得有理,他一方面令张骞任中郎将,带300余人第二次出使西域。不久后又命王然于、柏始昌、吕越人等去西南夷(西南少数民族地区)修路开道,顺便寻寻那个身毒国。
严道当年留下的古道遗址
于是,引发了一场战争。
这仗不好打。当时,西南夷各部落势力并不买汉武帝的账,害怕汉朝介入后损害各自对贸易的垄断利益。他们跟汉朝虚与委蛇,修路也出工不出力。最初几年,大汉帝国根本没有打通经西南夷前往身毒乃至大夏的商路。
汉武帝决定动武。仗还没开打,南越就兴兵造反。西南夷各势力也身不由己被拖战争中。最终,汉朝大获全胜,西南夷各势力从此跪拜在汉武帝的脚下。
一根小小邛崃竹杖,竟然是汉朝打通(平定)西南夷的引子,司马迁在《史记·西南夷列传》里感慨:“然南夷之端,见枸酱番禺,大夏杖邛竹。”
贰
南丝路上商贾用邛竹杖助行
张骞在阿富汗看到的邛竹杖,其实是竹子手杖的通称,相当于我们常在峨眉山、青城山看到的藤杖、棕竹杖、灵寿杖之类的东西。
在中国古代,商旅运输货物主要依靠人力、畜力。西南丝绸之路,处在山川险阻的横断山脉地区,道路艰险,商人往来其间,往往需要借助邛竹杖扶持去穿越崎岖山道。这就是邛竹杖最初的实用价值,也是它能够销往印度并转向在阿富汗贸易的原因。
虽说只是一根普通的竹子拐杖,但在历代文人眼里,那真是好东西。南北朝庾信、唐代杜甫、北宋苏东坡、南宋陆游,都在诗文里赞颂过邛竹杖。他们把邛竹杖赋予了人的品行和操守,或作为表达思念之情的载体。北宋黄庭坚的《邛竹杖赞》就写过:“厉廉隅而不刿,故窃比于彭耽之寿。屈曲而有直体,能独立于雪霜之后……”
《邛崃县志》载,邛竹杖,是利用罗汉竹制作而成的手杖。邛竹又名石竹、罗汉竹,原产于四川邛崃。邛竹杖由邛竹加工而成。《雅州府志》卷五之物产篇记载,严道县盛产邛竹,当地人制作邛竹杖的基本工艺是:用微火将采来的成年邛竹考出水分时,用手工方法将之弯成勾状,再用水冷却以定型,遂成邛竹杖。
严道县,今荥经县西南,是秦汉时西南丝绸之路牦牛道的起点。严道县城,作为古西南丝绸之路上的桥梁,南进之路是出城西,翻越邛崃山沿牦牛道入滇,再由滇(今云南腾冲一带)转至身毒国。
小小竹杖,撑起了南丝之路和茶马古道(灵关道)的伟大征程。
叁
凉爽“蜀布”在印度受欢迎
除了邛竹杖,张骞跟汉武帝还提到了“蜀布”,说这种四川产的布料在印度边贸很盛行。
著名地理学家任乃强在《中西陆上古商道·蜀布之路》写道:蜀布,其实就是苧麻,西人把它叫作中国草,原只我国才有,它适应于高温湿润的气候,对北方盐碱土和南方回归线下的强酸性土皆不能生长,只长江以南的低山浅谷地带是它的原生地。四川盆地是否它原生产地还无科学证验,但它被人类取来织成布则是从四川盆地西南开始的:由蜀推行到巴,由巴推行到湘、赣、皖、浙,到东汉初江浙的苧麻布才开始行销到中原,称为“越布”。
邛崃本地,盛产亚麻、苎麻、黄麻、剑麻、蕉麻等布料。这种麻布制成的产品,透气清爽,柔软舒适。我在邛崃固驿镇了解到,这个镇在历史上是川西坝子重要的苎麻、棉纺织基地。直到清朝末年和民国时期,固驿地区还几乎家家户户有纺车。白天,人们忙完地头的活路,或者农闲的时间,人们就纺纱挣一点钱,一到天黑,固驿每家每户都响起纺线子的声音。
《华阳国志》卷四《南中志》却认为,张骞所称的蜀布,最开始还不是指产于四川的布,而是西南夷哀牢国的工艺特产。哀牢国,是澜沧江、怒江中上游地区的傣族部落小国。《后汉书》也载,哀牢国“宜五谷蚕桑”,称当地最有名的工艺特产是桐华布和兰干细布。这两种布经四川商人转手贩运,被张骞误称为“蜀布”。这种“蜀布”早在秦汉之际就已远销南亚和中东,被人称为“东方一绝”。
在任乃强看来,蜀布,这种古代四川特产的苧麻布,是热带人民度夏的最好佳衣,而这条商道的开通,也主要是为了这种商品,所以一般人认为的南方丝绸之路,在他看来可称之为“蜀布之路”。
肆
司马相如开凿西南古道
张骞那番话,再次激发了汉武帝的“南扩”雄心。
汉武帝令司马相如经略西南,开凿灵关道,也想要找到身毒国。《汉书·司马相如传》记载:“相如使略定西南夷,邛、莋、再、駹、斯榆之君皆请为臣妾,除边关,边关益斥,西至沫、若水,南至牁牂为徼,通灵山道,桥孙水,以通邛、莋。”
灵关道,是从成都、大姚至大理的古道。五尺道,则是从成都、昭通、昆明至大理的路。这两条古道,都是经博南古道入保山通往印度的南方丝绸之路的前段。
不要以为四川才子司马相如只会写点词赋,就受到汉武大帝的欣赏,他的才能远远不止这点。之前,汉武帝曾派一个叫唐蒙的大将军,去夜郎扩宽秦修的五尺道(夜郎国的核心在今贵州黔西南一带),由于征发过度,又发生山体塌方造成工匠伤亡,险些引发叛乱,汉武帝赶忙派司马相如前去安抚。司马相如急国家之难,尽人臣之道,他及时缓和了这一矛盾,并和唐蒙将五尺道畅通到夜郎,招降了夜郎、僰等部落。接着,司马相如奉旨招抚了邛、笮、再、駹、斯榆等部落,设置十余个县,边卡障碍得以拆除,道路得以打通。
汉武帝想不到,一个耍笔杆子的人还能干出这般豪爽事,他很高兴,“上以为然,乃拜相如为中郎将,建节往使”(《汉书·司马相如传》)。这个职务,相当于皇帝钦差,显然是当时两条道路的工程总指挥。
司马相如显示了他坚定不移的开路决心,为朝廷开拓西南夷肃清障碍。至武帝元封三年(前110年),西汉已在西南夷地区设置牂柯、益州等七个“初郡”,实行任用原少数民族首领“以其故俗,毋赋税”(《资治通鉴·汉纪》)的优惠政策;并维护和修筑道路,移民屯垦,对当地经济开发与民族关系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
有趣的是,当年司马相如所选择道路走向,基本与今日的贵昆、内昆、成昆铁路走向十分巧合。
历史上,邛崃山南麓和云南的部分茶马古道,由于仍沿用原来的南方丝绸之路古道,茶马古道从而成为南方丝绸之路的延续。这样,西南边地出产的骡马、毛皮、药材等和川滇及内地出产的茶叶、布匹、盐和日用器皿等,在横断山区的高山深谷间南来北往,川流不息,踩踏出一条商贸之道、文化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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