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城沧海泳衣(左右世界性感潮流)
性感、比基尼、泳衣、身材、颜值……
在多数人印象里,这组关键词很难跟东北的一座五六线城市联系在一起。实际上,在辽宁葫芦岛下面的县级市兴城,虽然人口只有50万,但全国40%、全球25%的泳衣都来自于这里(数据来自《葫芦岛兴城泳装产业三年行动方案》)。更夸张的是,你在秦皇岛等海滨城市看到的泳衣,大概率只有两种可能来源,要么来自兴城,要么就是兴城人去其他城市创业后生产的。
20世纪80年代,一次偶然的机会,兴城与泳衣结缘。从为游客缝补泳衣到成品泳衣生产,机缘巧合彻底改写了这座城市的命运。
坐标:东经120°81′,北纬40°63′。如果去到这座城市,你可能会被一个巨型的比基尼建筑所吸引。也许还会好奇,比基尼与兴城背后有着怎样不寻常的故事?
位于兴城海边的比基尼广场。(本文配图均为史凯拍摄)
兴城并不大。乘出租车十几分钟就能穿越城区,而当你穿梭于小城的街头,各式泳装制品店让人眼花缭乱。当地人流传着一句话:“当地每五个人里就有一个从事泳装相关行业,家家户户都能说出一些泳装行业的门道。”
兴城街头的泳装产品店。
今年夏天,排山倒海的热浪席卷全球,当世界各地穿着产自兴城的泳衣在海滩逐浪的时候,几万名泳装从业者,在东北这座小城,用她们的双手编织着世界的性感潮流。
疫情下的兴城,渠道为王
缝纫机交替不断的嗡嗡作响中,十几名操作工正在紧锣密鼓地赶工,机台旁的过道空地上堆满了敞开口的成袋布料和加工好的成品。在位于兴城泳装商贸城的溪美制衣加工店,20多平米的房间内几乎没有供人走动的地方,连犄角旮旯都堆满了泳衣加工制品。
溪美制衣创始人杨乃栋告诉懒熊体育,他的小加工店正在赶今夏旺季的最后一批集中订单。由于旺季时的疫情比去年有所好转,加之持续不断的炎热天气,让当下内单销量比较可观。
溪美制衣加工现场。
起家两年多的溪美制衣,一直给当地的大泳装厂做代加工。在兴城,有1100家大大小小的泳装加工厂(数据来自《葫芦岛兴城泳装产业三年行动方案》),规模从五六个人、十几个人的作坊到几十人、上百人的工厂都有,有自主设计生产品牌泳衣的,而更多的是做代工的小加工厂。
一块涤纶或锦纶的布料,经过四五道工序,成为一件常规款的连体式泳衣。每天,有二三百件连体式泳衣成品在溪美制衣的加工店里下线,打包发往国内各地。
然而,兴城近十年来的主打款是比基尼。兴城泳装90%以上都是出口单,据《葫芦岛兴城泳装产业三年行动方案》显示,兴城泳衣相关产品远销俄、美、韩、东南亚等140多个国家和地区,内销占比其实相对很少。
据杨乃栋介绍,海外订单通常都是分体式比基尼款,国外消费者认这个,而国内,基本只有到三亚等地旅游的消费者才会买,所以国内订单以连体泳衣为主。
“连体泳衣生产起来简单,基本上也就四五道工序,一天产量多,而分体式的比基尼反倒工艺远多于连体式泳衣,而且布料一点儿也都不少,需要更高端的特种设备。比基尼涉及钢托、鱼骨等工序,有的还需要买罩杯。”杨乃栋说。
长期以来,接外单才是兴城泳装的最赚钱之路。兴城本地人都知道,国内泳装市场通常有两个旺季:一是夏天的游泳季,一般从6月上旬开始到8月底结束;一是冬天的温泉季,从10月底持续到次年2月初。其中,以夏季的销量最为可观。
相比之下,国外单子没有淡季。杨乃栋说:“南北两个半球一边淡了则另一边就旺了,所以可以持续不断的国外单子,最为重要。”
正因为这一点,疫情爆发以来,泳装企业们过得并不好。杨乃栋透露,泳装这几年的利润特别薄,有的店处于今天有活明天没活的不稳定状态,有的店甚至直接就倒闭关门了。
兴城泳装商贸城内很多加工门店处于关门状态。
疫情爆发后,国外出口受到很大限制,国内城市旅游大幅停滞,接连出现封城、封控等措施,兴城泳装的国内外订单都严重下滑。
兴城市工信局副局长巩常军在接受国广国际在线辽宁频道报道采访时曾表示,疫情对兴城泳装产业的冲击和影响体现在,一是国外订单损失很大,二是国内市场萎缩,三是企业复工复产遇阻,资金周转困难。
海外订单的大幅减少,让泳衣设备商捉襟见肘。在位于兴城泳装小镇的卓越缝纫机商行,老板娘孙志英告诉懒熊体育:“长期以来,依靠海外订单多而缝纫机卖得好,最近几年有所下滑,去年的销售额很低,今年更别提了,缝纫机根本卖不动。”
城卓越缝纫机商行。
疫情之下,原先专攻外单的一些企业今年不得不拓展渠道开始做内单,内销市场小且不稳定,各企业加工厂都在拼谁的渠道多、谁手握的资源广,谁就能胜出。
杨乃栋透露,有的厂子光7月客户就来拿了4趟货,每次都拿好几个款,每款起码下3000件,而有的店,整个夏季只接到零星的几单。
机缘巧合,成就“泳衣之乡”
在多数人脑海里,服装产业通常都集中在南方、东南沿海一带,很难将向来以国有大型重工业为主的东北地区与服装产业联系起来,兴城在东北地区可谓一个另类存在。
紧邻渤海,地处辽宁省西南、辽东湾西岸,居“辽西走廊”中部的兴城,隶属于东北旅游城市葫芦岛市的代管县级市。261公里的海岸线有近90%的阳光沙滩,海滨资源禀赋之外,兴城市内的兴城古城,是中国现今保存最完整的四座明代古城之一,因此20世纪80年代初,兴城提出要打造北方沿海旅游城市。
兴城市地理位置。
在泳衣之乡诞生前,兴城因旅游和老工业基地而闻名,石油化工、有色金属等传统重工业是其主打产业。除此之外,在那个时兴公费疗养的年代,兴城是闻名遐迩的疗养胜地,全市大概有60多家疗养机构,后来随着体制改革,这些疗养院日渐式微。
一次偶然的机缘巧合,彻底改变了这座东北小城的命运。20世纪80年代初,在改革开放起步、中国民营企业兴起的浪潮下,兴城人与泳衣结下不解之缘,成为弄潮者。
杨乃栋向懒熊体育分享了一个故事。一位外地游客在兴城海边旅游,泳衣不小心破了,仓促去找一位当地人进行缝补,后来这位游客为兴城人提出建议,海滨城市应该经营修补泳衣的店铺,长久来讲会是个商机。
被外地游客点醒的兴城人,意识到这方面的空缺,于是有人开始涉足这个领域。一开始用原先笨拙的缝纫机缝补泳衣,逐渐买来可供制作成衣的缝纫机设备,从缝补转变为生产泳衣成品,“泳衣之乡”的雏形就这样形成。
随着泳衣生产多了起来,兴城人发现,指望将泳衣在小小的兴城卖给游客市场规模有限,于是他们背着装满泳衣的行李包,从兴城北关出发到秦皇岛开辟市场,这也正是很多兴城本地人口中“兴城第一批泳衣创业者”的风云故事。
出租车司机刘闯告诉懒熊体育,原兴城泳装行业协会会长的母亲,就是兴城第一批泳装人,她当时背包去秦皇岛北戴河卖。刘闯的母亲也是兴城第一批泳装人,有过去外地卖泳衣的经历。
兴城出租车司机刘闯。
第一批泳衣创业者在奋斗中打下自己的企业品牌。据孙志英介绍,第一批泳装创业者去北戴河试水后,后又常住俄罗斯卖货,兴城很有代表性的企业九洲源泳装厂,当年就是靠在俄罗斯卖货起家,现在兴城最具代表性的一些泳衣企业,如斯达威、雅奇泳装等,也都是那个时代起家。
第一代泳装人经历在外摸爬滚打的历练,期间有收获也有挫折,有赚钱也有赔钱的的经历,积攒了大量的人脉资源和丰富经验,为泳衣之乡赚得了第一桶金。
然而在这之后的很长的时间里,泳衣之乡发展得却不温不火。按刘闯的话说,以东北人固有的思维和性格特点,原先大多数人不愿放弃国有体制内的铁饭碗去创业,直到经历90年代末的下岗潮之后,大批人成为民营经济的弄潮儿。
孙志英还记得,她和丈夫经营的卓越缝纫机商行,就是在下岗潮后创办,他们在兴城北门里租了个面积很小的门店,从给大泳装厂修机器开始做起,积攒一定资金之后,开始代理销售缝纫机。
在兴城,缝纫机商行凤毛麟角,卓越缝纫机商行是极具代表性的。长期以来,斯达威、雅奇等各大泳装企业都是买卓越缝纫机商行的设备。
雅奇泳装的大门。
缝纫机的销量情况,可看作兴城泳装发展的晴雨表。孙志英说:“2008年经济危机的时候,我们的销售额才50万,这已经是很低很低的销售额;2011年,兴城临海产业区晋升为省级开发区,那几年生意是最火的,从那时开始逐渐迎来快速发展;缝纫机卖得最好的是近十多年,在互联网的快速发展之下,国外订单突飞猛进,国外订单量大、要求效率高,促使缝纫机不断保持更新换代。”
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变革,兴城泳装产业从当初入局时的大小作坊,变成如今上千家企业的规模,当初第一代泳衣创业者们打造的企业,也在不断壮大和业务拓展当中保持沉淀和焕新。
如今的兴城泳装小镇,也叫思维达超级泳装产业园,就是斯达威投产建设的,园内集合泳衣加工厂、原材料布行、网销等等产业链各环节商家。
兴城泳装小镇。
如果将视角从企业切换到产品上,经过近40年的发展,兴城泳装产业已经形成泳装、瑜伽服、沙滩装、骑行服、潜水服及相关配件等轻运动系列产品且品类多样的发展格局。
在位于泳装小镇的华邦公司里,员工们在200多平米的新产品研发加工间进行瑜伽裤新品样衣的制作,待确定之后再在工厂进行批量生产。华邦制衣主营自主品牌斯泊恩瑜伽裤,在“泳衣之乡”兴城是一个另类所在,总经理刘伟自创业之初就看好瑜伽裤的市场前景。
华邦体育用品有限公司内部。
左右世界性感潮流的兴城在不断进化,如果要问前些年的兴城有多火?当地人会告诉你一个引以为傲的小片段:2017年平安夜,兴城泳装宣传片在“世界十字路口”美国纽约时代广场的“中国屏”上滚动播放。他们很多人或许也不知道,那是付费广告。
少了点“天时地利人和”
搅动世界性感潮流的兴城,一直不缺少新产品,每家企业、每个创业者,每天都在绞尽脑汁迸发款式灵感。在兴城的街头,恐怕没有人们找不到的泳衣样式。然而产品的推陈出新,依然没能逃脱近年来的竞争之困。
据百度百科援引中国泳装网的资料显示,兴城与晋江、义乌,被称为中国三大“泳衣之乡”。早在2012年,三大“泳装之乡”的产量就都已颇具规模。长期以来,兴城的市场占有量在三个泳衣之乡当中最多。据中新社报道,截至2021年末,兴城泳装产业实现年均产量1.7亿件(套),从业人员6万余人。
然而到如今,商家仍然是靠价格低、量大拼市场。近年来其他一些泳装产地开始突围,人们熟知的国际泳装品牌Arena(阿瑞娜)和Speedo(速比涛),目前主要都在广东一带做代加工,广东和东南亚是如今一些国际泳衣品牌的主要生产地。
刘伟对懒熊体育说,前几十年兴城泳装产业之所以能够发展壮大,是因为浙江福建广东等产地都是以经营服装大品类为主,不愿意参与本身就不赚钱还有季节局限的泳装,但后来随着大品类服装受冲击,南方厂家开始拓展细分品类,发现经营泳装也很有利润,逐渐就有了规模化生产线,“这就导致这个产业的蛋糕原来你可以吃八成,而现在你只能吃三成。”
据刘伟透露,兴城相比其他两个泳装之乡,地理位置以及资源都不占优势,生产泳衣的面料大多都要从南方运来,所有的印染制造业等产业链配套都集中在南方一带,晋江和义乌在这方面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兴城买那一带成产的布,生产加工完的泳衣成品再卖到那边,一来一回核算下来成本要贵出很多。
穿梭在兴城的街头不难发现,基本上所有布行的经营者都是操着一口南方话,他们将布料进到兴城,卖给当地的大小工厂,而布料的价钱当中自然包含运费成本。
兴城泳装小镇的布行。
“尽管兴城一直在努力拉长泳装上下游产业链,但核算成本后还是拼不过南方产地,因为更上游的种植业等原材料也都产自南方,东北不产这些。供应链的不完善,导致如果说南方卖出的成品价格和我们的成本价格一样,那我们就卖不了。”刘伟说。
有意思的是,产业链没有南方完善、在竞争上有一定劣势的兴城,工人的工资却是几大产地当中最高的。在兴城随便问一个当地人,女工月薪平均是多少,人们都会告诉你,月薪动辄八九千上万,平均六七千元。
刘伟还说,南方一些产地的工人管吃住平均月薪就6000元左右,兴城物力成本达不到南方那样有效的利用价值,而人力成本又高出这么多,如何拼得过其他产地?
在兴城,即便是小加工厂,薪资水平也普遍不低。在溪美制衣,操作特种设备的女工月薪一万元左右,普通女工月薪最少也五六千元。杨乃栋说,在工厂的所有成本里,人员成本是最大的一部分。
工资高是有原因的。刘伟告诉懒熊体育,兴城泳装工人的工资高都是前些年被跨境电商带动而炒起来的,跨境电商订单量大、任务急、价格低,企业又严重缺人,工资因此被炒起来了。以前兴城有人力竞争优势,后来老工人逐渐退休,年轻的90后00后本地女孩,都不愿意从事泳装加工,最大的劳动力群体只能是兴城周边郊区农村的妇女。
忙碌一天的女工下班乘班车离开园区。
兴城泳装产业带动大量周边郊县妇女的就业,在平均薪资水平只有3000元左右的兴城,泳装厂的工作成为当地的“金饭碗”。出租车司机尚小华告诉懒熊体育,要不是因为坐不住和心不细,他都想去做泳装,如今很多男人也走上机台,因为挣钱多,比到工地干活强。
“兴城当地房价很多楼盘均价为七八千元一平米,即便在这样一个县级市,买房也需要两代人才能养一套房,而夫妻都在泳装厂工作的家庭,更容易实现买房目标。”尚小华说。
兴城能否跑出一个“lululemon”?
拼低价格和量大的“兴城模式”,不断倒逼当地产业谋求转型升级,很多企业将开发新产品视为走出“内卷”的不二法门。
杨乃栋说,推出一款新品泳衣,不管是新样式还是新品牌,都能定出新价格,比如时下泳装产品正向儿童、大码、男士泳裤、配件、沙滩鞋等更多的细分领域进军。
兴城金秋园路一家专营儿童泳衣的店。
孙志英告诉懒熊体育,在产品上,这几年新型布料比较多,技术也在不断变化,款式越新颖、越怪,卖得越好。缝纫机也跟着不断更新换代,淘汰旧产能,不断满足企业为了提升效率的核心需求。
然而,很多泳衣企业负责人告诉懒熊体育,泳装产品的技术含量本身并不高,工艺其实都差不多,没有谁比谁好太多,所有的企业都在向创新、差异化、细分领域进化。一家企业推陈出新之后,其他企业会随即也会跟上,但仍然是靠走量和打价格战。
兴城泳装商贸城内的泳装厂发货点。
兴城虽有无数个自主品牌,但价格只要定的高就会有风险,无法卖出。刘伟指着企业自主生产的品牌瑜伽裤对懒熊体育说:“我觉得我们生产的瑜伽裤很好,但也像lululemon那样卖八九百元,谁会买啊?你品牌没有影响力啊。”
在刘伟看来,如今兴城就缺一个顶级品牌,不论是影响力还是市场占有率、品牌知名度和销量等方面,都可以行业领先的品牌,“假如我这个企业可以达到5000人,年销售额30个亿,那么我可以收编一些小厂,一起致富,但现在兴城没有这样的顶级品牌。”
“打造顶级品牌的意义在于产生影响力和附加值,有了这些的情况下,企业才能有资金请更好的核心团队来搞研发,引来世界最好的设计师。”刘伟说,他认为,只有企业有独到的核心技术和资源,才能够成为这个领域当中最好的那个。
刘伟说,小品牌无法像lululemon那样找杨幂等明星代言,品牌需要沉淀,打品牌需要大量资金,“打品牌一是需要公司有文化底蕴,二是得有技术团队,三是得有配套的供应商和配套的渠道。而最为关键的是得有钱,钱决定了我能不能砸出动静来,花小钱想打品牌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品牌造势需要很多钱,企业要让非主力消费人群知道这个品牌和产品,就像很多不穿瑜伽裤的人也听说过lululemon一样,那得通过多少渠道才能将产品和品牌打出来。”
兴城那些身处“内卷”中的刘伟们,或多或少都怀揣发展品牌的理想,但同时又不得不放下身段求生,打品牌道阻且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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