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戏曲豫剧白蛇传全场（欣赏戏曲白蛇传）

文／赵天希

一、纠结于妖怪身份，不利于欣赏白素贞的真善美

去剧院观看戏曲白蛇传时，谁如果老是把白素贞当成妖怪看待，那可真是走错了地方，既委屈了演员，也折腾了自己。

以豫剧（祥符调）《白蛇传》为例，剧情、台词的演化，从田汉到东风，凝结着一代代创作者的努力、汗水和智慧，白素贞已经被塑造成真善美的典型女性形象，反映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英雄不问出处，白素贞下山以后就是人间一员，做人事、尽善事。如果总是纠结于她前世的身份，就没有时间欣赏她今生的壮丽了。

就算有时间纠缠白素贞的身份，想要理清白素贞身份的演变过程，未必会比理顺一团乱麻能更轻松一些。而白素贞的身份演变又与白蛇传故事情节的演变密切相关。

越剧电影《白蛇传》

二、在冯梦龙的小说中，白娘子确实妖气很重

《白蛇传》与《梁山伯与祝英台》《牛郎织女》《孟姜女》合称中国四大民间传说。

《白蛇传》故事从口头传播开始，到小说、评书、弹词、戏剧，到电影、电视剧等多种表现形式，已经经过了近千年的演变，人物性格不断丰满，故事情节渐次丰富。

据文献介绍，成型最早的《白蛇传》故事文本，应该是经明末冯梦龙整理加工过的宋代话本，原作者已经无从考证。冯梦龙的短篇小说《白娘子永镇雷峰塔》，记载于三言二拍之一的《警世通言》第二十八卷。故事情节大概是如下。

越剧电影《白蛇传》

南宋绍兴年间，杭州，药铺主管许宣住姐夫家，清明节烧香荐祖，返家途中遇雨乘船，结识白娘子和青青主仆二人。经借伞、讨伞、取伞，白娘子主动以身相许。

后因白娘子所赠银锭等皆盗自官库，许宣惹上官司被发配到苏州做工。白娘子追至苏州，与许宣成亲。又因穿戴赃物，许宣再吃官司被发配到镇江做工。白娘子追至镇江，要许宣自开药铺。法海禅师告知许宣，白娘子是妖怪，应速回杭州。

许宣回到杭州姐夫家，求追来的白娘子饶命。许宣用法海给的钵盂，罩住白娘子。法海作法让白娘子、青青现原形白蛇、青鱼，放入钵盂，永镇在雷峰塔下。

这个小说版本，是后来演变的基础。

越剧电影《白蛇传》

三、在现代戏曲版的白蛇传中，白素贞妖气全无但有点仙气

《警世通言》成书于1624年，距今398年。期间，基于《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演绎出的《白蛇传》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艺术形式多样，各种版本繁杂。我们先直接跨越这近400年的演变史，看看最新版本的戏曲《白蛇传》对于原小说的继承与发展。

河南豫剧院青年团于2013年复排了大型古装豫剧（祥符调）《白蛇传》（以下简称戏曲），对比冯梦龙的短篇小说《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以下简称小说），我们可以梳理一下，在一些基础情节上，从小说到戏曲的变与不变。

①小说中，故事发生地起止点在杭州，中间因许宣惹上官司而移步苏州、镇江。三地均在美丽富庶的江南。戏曲中，未涉及苏州，白素贞在镇江开设了保和堂，其他活动主要与金山寺的法海有关。

②小说中，男主角名叫许宣，任药铺主管，是一个腼腆的老实人，先被蛇妖所迷，后来迷途知返，亲自参与了对蛇妖的镇压。戏曲中，男主角名叫许仙，是一个有学识的谦谦君子，婚后先被法海蛊惑，后来迷途知返，与娘子白素贞重归于好。

③小说中，原作者尊称女主角为白娘子，系蛇精幻化而来，她勇于追求爱情，又能回变白蛇吓唬许宣，妖气尚存，终被镇压。戏曲中，剧作者不再突出白娘子的称谓，强调白素贞的人格化姓名。白素贞系蛇仙下凡，妖气不再，仙力偶露，对爱情专一执着，且勇于抗争。抗争无效，亦被镇压。

④小说中，青青源自青鱼精，是白娘子的丫环。戏曲中，小青与白素贞一样，是下凡的蛇仙，与白素贞互称姐妹，互为闺蜜，突出了小青人格上的独立性。

⑤小说中，法海是封建势力的代表，是破坏白许婚姻的主导力量。戏曲中，法海的形象基本上被完整继承了下来。

越剧《白蛇传·游湖》

⑥小说中，体现了赞扬白娘子追求幸福与反封建的思想，同时又强调了妖变美人所具有的迷惑性，用以警醒世人莫要贪恋女色。而戏曲中，白素贞则是真善美和谐统一的典型代表。小说和戏曲都强调了女主角追求爱情的自主性和主动性。

⑦小说中，有许宣任药铺主管、白娘子督促许宣自开药铺、白青盗窃财物赠于许仙、引许仙吃官司的情节。戏曲中，没有明确许仙的婚前职业，白素贞因为自己有看病抓药的本领，所以直接创建了保和堂，也就解决了几个人的生计问题，也就省去了盗窃情节。

⑧小说中，白娘子主动变回白蛇恐吓许宣。戏曲中，许仙受法海蛊惑劝白素贞喝雄黄酒，白素贞因酒力发作变回白蛇，吓死许仙。戏曲中，增加了仙山盗草情节，白素贞取得了南极仙翁的支持，这在一定程度上暗示着对法海的否定。戏曲中虽然增加了白素贞产子的情节，但与小说一样，白素贞最终被镇压，继承了女主角的悲剧命运。

可以看到，戏曲在小说的基础上，白蛇传剧情有保留有变化，有继承有发展。

越剧《白蛇传·游湖》

四、从小说到戏剧，白蛇传故事的演变主线是妖气渐失情义渐浓

需要说明的是，前述豫剧祥符调《白蛇传》并不是直接改编自小说《白娘子永镇雷峰塔》，而是由青年戏剧作家东风移植自京剧《白蛇传》。该京剧版本由著名剧作家田汉改编，京剧名家张火丁领衔主演。

2013年复排的祥符调《白蛇传》，由陈派弟子牛淑贤担任艺术指导，牛淑贤的弟子、陈派再传弟子吴素真领衔主演。而豫剧陈派艺术创始人、豫剧母调祥符调旦行声腔集大成者陈素真大师，早期演出的《白蛇传》传统版本，包括白蛇收青蛇的双蛇斗、青蛇盗库银、许仕林拜母雷峰塔、白蛇出塔团圆升仙等情节。其中，许仕林是许仙与白娘子长大成人的儿子，而双蛇斗情节则交代了白青二蛇不打不成交的结识过程。

有些《白蛇传》戏曲版本还设计了这样的情节：峨眉山修炼千年的蛇仙白素贞之所以下山，是为了报答许仙前世的救命之恩；许仙儿子长大后得中了状元，劈塔救母；小青最后找到了自己的相公。

许子祭塔拜母、全家团圆，这样的情节设计反映了人们对喜剧结局的美好向往。

据文献介绍，自冯梦龙的白娘子小说问世后，白蛇传故事的主体架构到清代中期基本定型，后来演变的故事情节大同小异。当初口头传说的蛇精故事的女主角，已经由单纯迷惑人的妖怪，演变成了有情有义的女性。

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方成培的四卷本《雷峰塔传奇》包括开宗，付钵，出山，上冢，收青，舟遇，订盟，避吴，设邸，获赃，远访，开行，夜话，赠符，逐道，端阳，求草，疗惊，虎阜，审配，再访，楼诱，化香，谒禅，水斗，断桥，腹婚，重谒，炼塔，归真，塔叙，祭塔，捷婚，佛圆等共三十四出戏。

到嘉靖十四年，出现了弹词《义妖传》。此后，《白蛇传》进入昆曲舞台，成为常演剧目。

从小说到戏剧，在数百年的演变过程中，白蛇故事的女主角，其蛇妖印象越来越淡化，刚柔并济的丽人形象越来越强化。

京剧《白蛇传》

五、传统文化中活动于三界的神仙与妖魔鬼怪精灵

豫剧祥符调《白蛇传》中，白素贞自称为仙，而法海认定她为妖，这就涉及妖与仙两个概念。《白蛇传》虽然是民间传说，但也有一定的神话色彩，也就超出了人间，涉及到了三界的概念。中国的传统文化离不开神话，这反映了人们对超能力的崇拜；也有三界五行之说，用以描述天地人的运行秩序。

道教及民间传说都有天地人三界的概念。三界，就是整个世界或宇宙范围。其中，天界是神仙所在的天庭，是天堂，普通人禁止入内；人界即人间、阳间；地界指阴间。《白蛇传》故事涉及天界与人界，与地界无关。

要弄清楚《白蛇传》女主角的妖仙属性，我们先看一下百度百科给出的几个感念。

京剧《白蛇传》

（1）神仙，指拥有超自然力量的生命体。神与仙有各自独立存在的，也有统一为一体的。

①神，可以是人，也可以是自然现象的拟人化，分为天神、地祇、人鬼三种。有先天尊神的，如三清；也有后天封神的，如关羽。

②仙，指有特殊能力、可以长生不死的人。仙与神的一个区别是，没有先天就存在的仙，仙只能通过后天修炼而成。

（2）妖怪，指除人、神仙以外的超自然生命体。他们拥有超能力或法术，这是广义的妖怪。神话中的妖怪，指未能修仙或修仙失败的人、动植物、甚至非生物。俗话说，砖头瓦块都成了精，指的就是非生物。

不像神魔出现于天界地狱等人类无法证实存在的虚幻场所，妖怪一般出现在人类可以触及到的范围内，因此与人的互动更密切。

京剧《白蛇传》

妖怪，有时也泛指妖魔鬼怪，包括精灵。

①妖，由畜生修炼而成，具有人形或近似人形，如狐妖妲己、蛇妖白娘子。妖有一定的法力，昼夜均可活动，对人有一定危害性。

②魔，妖魔，是资深的妖，法力上强大于一般的妖。神仙误入邪道，有可能堕落成魔。

③鬼，鬼魂，指人死后三魂中的命魂，为至阴之物。鬼通常只在阴间活动，在阳间只能夜晚出来，极其微弱的超能力可以吓唬人，一般不会对人有实质性的伤害。

④怪，妖怪，长相奇特甚至吓人的妖。大多出身高贵隐晦，如黄袍怪。昼夜均可活动，对人有一定危害性。

⑤精，妖精，已有部分法力、但尚未修炼成妖或仙的动植物或非生命体，如树精，白骨精。法力比妖略小，比妖略有善意。昼夜均可活动，好迷惑人，对人危害性不大。

⑥灵，指吸天地日月精华产生自我意识、但未曾进行修炼的生命体或非生命体，如灵明石猴孙悟空。也指天生具备灵性的非人类存在，如麟、凤、龟、龙四灵。

曲剧《白蛇传》

六、带着欣赏的眼光来欣赏戏曲白蛇传

民间传说是民间口头叙事文学，是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丰富的民间传说，为人类文明的文化多样性发展提供了丰厚的底蕴。

传说就是传说，不是历史，没有人会追求传说的历史真实性。正如冯梦龙所言，只要道理不悖，不害于风化，不谬于圣贤，不戾于诗书经史，便是善的、真的。实际上，传说在传说的过程中得到不断演变、丰富、发展，正是反映了人们对于真善美的普遍追求。

传说也不是科学，没有人去验证传说的科学合理性。该糊涂的还是糊涂一些好。就像《牛郎织女》故事，在月朦胧鸟朦胧的夜晚，人们抬头遥望河汉星系，想象着牛郎织女鹊桥相会，那就是一种朦胧美。如果非要丈量一下鹊桥有多长，那则是既吃力又不讨好，尤其是自己不讨自己的好。

《白蛇传》是民间传说，同样不必纠结于其故事情节上的历史真实性、科学合理性。

2013年复排的豫剧祥符调《白蛇传》，除序幕、尾声之外，全剧共十幕：游湖，结亲，说许，酒变，盗草，观潮，水斗，逃寺，断桥，合钵。与最早的小说《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以及中期的戏曲《雷峰塔传奇》相比，剧情已大幅简化，有些剧情直接通过唱词予以交代。

另外一个最大的变化是，女主角白素贞已经由蛇妖、蛇精升级为蛇仙。在断桥一折中，白素贞向许仙坦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时，是这样交代的：你的妻我不是凡间女，妻本是峨眉山一蛇仙。剧中，男主角许仙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个妖字。即使在端午酒变、许仙看到了白素贞变回的白蛇之后，在与法海的交涉中，许仙仍然认为白素贞是一个善良的女子。

全剧唯一认定白素贞是蛇妖、妖孽的，只有法海一人。而法海要拆散异类孽缘，名义上是替天行道，实际上代表的却是破坏人间美好的邪恶势力。白素贞对法海的评价是：虽是出家之人但没慈悲之心，青红不分，善恶不辨，巧言蛊惑，人神共愤。

有一种说法认为，妖也分好坏，白素贞应算好妖。本文作者觉得，直接把白素贞下凡人间之前的原始身份设定为仙，而不是妖，像该剧这样处理比较彻底，有利于和人们对于仙与妖的普遍认知保持一致。人们通常认为，妖会祸害人。而该剧剧情表现的是，白素贞思凡下界之后，没做坏事，尽做好事，因此给予她一个仙的身份也算实至名归。

豫剧（祥符调）《白蛇传》

剧中，白素贞把真善美演绎得淋漓尽致。白素贞对许仙的情感是真实的、真挚的，且忠贞不渝。白素贞开设保和堂，行医济世，祛瘟除疫，体现了人间大爱、大善。至于容貌美，这对蛇仙来讲就不值一提，怎么美都不过分。其实，白素贞的美不仅仅体现在花容月貌上，更重要的是她的心灵，以及她的能力，尤其是她积极进取的精神。

除了白素贞之外，还有许仙谦以待人的作风，以及小青侠肝义胆的情怀，都是对真善美的有力诠释。

《白蛇传》不是《捉妖记》。把妖怪放在一边，带着欣赏的眼光来欣赏豫剧白蛇传，满目都是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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