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小灿的男生怎么办(跟陌生人说话我叫小灿)

若有诗词藏于心,岁月从不败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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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陌生人说话,这是少女小灿的工作。

在跟陌生人说话之前,小灿总要先要看看宝哥,像一个没有主张的司机,在十字路口,紧紧地盯着警察。当然宝哥不是警察,他永远只能穿便服,他皮肤有些黑,却总爱穿白色的衣裤,看上去像从南洋到大陆来度假的商人,宝哥还喜欢佩玉,脖子里的翡翠,露出一小截红线,这点红线,倒给他添了几分天真。宝哥走路不紧不慢,彬彬有礼,看到老年人或小孩子,总要侧过身子微微让过,有种如沐春风的风度,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身份或品行。更何况,他的那双眼睛,真的可以称得上是真诚——这双真诚的眼睛,在人群中有意无意地睃来睃去,接着,他停在某个陌生人的身上,抚爱而温存地停留那么一秒,或者两秒,然后,他转过来冲小灿笑笑。

下面,轮到小灿了,她像是漫不经心地走上前,走到那个陌生人的身边,靠他近些,再近一些,开始跟他搭话——随便说什么,世界上所有无聊的事情,所有无聊的话题,只要能吸引了他的注意,让他看着小灿,看着少女的眼睛,嘴唇,或者胸脯,像踏入一片芳菲的沼泽,毫无知觉沉浸进去,心甘情愿地忘掉一些什么,比如,他随身的包,他裤子后的口袋。

第三步——就像一个完美的三段式逻辑推理,在两段必要的前提和铺垫之后,结论要出来了。丁东,他们三个中的最后一个,他上场了,像流星或闪电,突然降临到那个陌生人身边,训练有素的手指,在某个细微的空间进行世上最精致最高超的舞蹈。

在丁东撤退之际,小灿与陌生人的交流,可能正达到高潮,他们一起前俯后仰地笑起来,小灿用手捂起嘴,如果天气不错,阳光会在她的牙齿和指甲上发亮,无疑,这给大家一种美好的感觉,路边的行人走过,甚至回过头看看她与那个陌生人。

偶尔,他们会开开玩笑,用社会上精英人士的口气,把他们三人的这种工作叫做物流——让某样东西在最短的时间内移动位置,改变主人。当代物流的精髓和升华。

事实上,他们也许可以从事其它的工作,像大街上的其他人——那些没有被宝哥选中的陌生人——有份养活自己的工作,寒酸却稳当的收入,一大早,一边跑一边吃韭菜合子,挤上公车,晚上跟同事到大排档去吃流行的肥肠鱼。而这些人、大街上的主要组成部分,他们那种勤勉生活的样子,宝哥一向不大欣赏:他们的生活太踏实了,到了无趣和让人心酸的地步。宝哥的眼光总是从他们身上飞快地掠过,像鹰掠过荒瘠的平原。

宝哥欣赏暴发户,那些善于钻空子、空手套白狼的家伙,轻轻松松地走出来,身后的影子里能听见钱币在叮当作响。宝哥会在人群中一眼看出这些家伙,他们顾盼自若、目空一切,这让他厌恶,一边厌恶一边喜欢。宝哥知道,只有这些人,才会有闲情逸致去跟陌生少女搭话,才会让丁东的手不会白白跳舞。

事情总体上就是这样,像一个完美的难舍难分的连环套。宝哥目光的抚摸、小灿牙齿上的光亮、丁东指间精密的舞蹈。

而事情一旦开始,便不容易结束。这跟人生一样,一旦生下来,活下来,便很难死去,哪怕只要有一口肮脏的空气,大家都还要拚了命地卑贱地活下去。所以,他们暂时就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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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早上,他们会翻翻当天的报纸,然后商量今天去什么地方,到车站,到购物中心,到书店,到游乐场,到演出厅。等等。

根据不同的地点,小灿会决定她穿什么衣服,她的衣服往往是决定出战胜败的一个重要因素。要吸引异性,但不能过于标新立异,否则会增加撤退时的危险。选衣服的过程痛苦而享受,就像那些身材走形的职业妇女,每天早上,她们在床上摊上一大堆衣服,然后想想当天的行程和安排,竭力表现出最恰如其分的一面:能干哪端庄啦妩媚哪——事实上只是虚构与自慰。

相比较而言,小灿这里或许要稍稍有趣一些,主要的是,她有两个重要的参与者:宝哥和丁东。他们坐在客厅的地上,坐在小灿脚下,半仰着头看,像儿童在看电影,兴致盎然、全心全意。

他们这时总在喝啤酒,一大早就喝,但很节制,每人一罐,慢慢地喝。像电影院里的人小心地吃爆米花。小灿在里面换衣服。悉悉娑娑,隔着一层墙与一扇门,听上去像是有一大群女人在试衣服,最上等的面料,各式各样的绊扣,拉链,蕾丝,腰带。

小灿具有某种天赋,穿什么便成了什么,像一个出色的戏子,最大限度地进入他们所选定的场景。

在那个被选中的特定场景里,以一个荒诞的身份,找一个经不起推敲的话题,跟不相干的陌生人搭话,所有不合理的因素加在一起,反倒成为最合理的存在:就像有些艺术家终身追求的效果一样。只要她走近了,开了口,没有一个陌生人会拒绝,他们的判断力、理智、保守主义、道德洁癖会在小灿面前全部失灵,像飞机驶入黑洞,心甘情愿地坠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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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灿随身带着地图,她会跟陌生人问一个地址,白晳的手指在地图上像处女一样移动。

她从不带表或手机,这样,她就可以打听时间,顺便谈点别的。

在购物中心,她会请陌生人帮她找一下洗手间,因为没有方向感,她可爱地纠缠不清。

在书店里,她心血来潮地跟陌生人谈起读后感,或打听某本子虚乌有的书。

有时,她只是望望天,跟陌生人谈论天气。

更多的时候,她即兴发挥。她盯着陌生人的嘴,那上面的胡碴,牙齿上淡淡的黄,有些歪的领结。她微笑:大哥,您这条领带真好看,我也想替我爸爸买一条……

哦?这个呀……

与陌生人谈话,像不确定的溪水,在无数的石块与水草间跌宕。

小灿真喜欢这样的工作。何况,工作伙伴也很好。宝哥和丁东,她在世上不多的亲人。

小灿是从儿童福利院出来的。那地方,从前被叫作孤儿院,现在也有人喜欢这样叫,带着旧时代的凄苦气息。

事实上,在那里面,也不尽是孤儿,有的是真孤,永远别指望这世上有血缘相亲的人相问了;有的呢,是伪孤,滥竽充数,像假死或昏迷——这孩子的亲人仍是活着的,活在另一个城市另一个地方而已,他们是被抛弃的孩子。很难说真孤与假孤谁更悲惨,但伪孤们,冷确地说,这些弃儿们,他们总有种不自觉的小群体的骄傲,对未来存着巨大的同时又是不自信的期待,他们觉得,某一天,良心发现的父母就会辗转地找上来了,家境富足,加倍地用物质来偿还精神上的歉疚……这种情形,报纸上经常会登,电视剧里也会经常的演到,谁说他们就完全是痴心妄想呢……

小灿,就是这样的一个伪孤,而且,福利院里面的妈妈们,比如,季妈妈、余妈妈,她们都见过小灿的真爸爸,有的是背影,有的是侧影,有的是衣服的式样,总之,把她们零星的目击加以放大,从各个方位综合起来,像把福克纳的多叙事角度加以捏合——小灿的父亲就栩栩如生了:他是个子高高的人,很年轻,讲话速度比较慢,有点谨慎似的。衣着讲究,一圈不大常见的络腮胡子,这使他看上去像个艺术家。

他是亲手把小灿送到福利院的,并说他是在路上捡到的。包裹着小灿的毯子花纹精美,他抱着那毯子,姿势笨拙却令人感动。

所有的人都看出他是在撒谎,他也知道大家知道他在撒谎。但是他就这样说了,语气平静固执:捡到了个孩子,她叫小灿。是的,在那质地不错的绣花毯子里,有张纸条,不像通常那样写着孩子的出生年月以及“好心人帮帮忙好心有好报”之类,而是四个字,像他的声音一样平静固执:“她叫小灿”。

于是,大家就叫她小灿。而别的孩子,他们的名字总是这样:李真、李善、李美。何爱中,何爱国。蒋大宝,蒋仲宝,蒋季宝。

——这是妈妈们心血来潮的审美与趣味,她们爱护这些被自己赋予名字的孩子,像爱护田地里一茬茬的禾苗,等这一茬熟了,大了,走了,她们会很自然地把情感归零,重新爱起下面一茬。养育院的情感,像植物界,而不像动物界。

而小灿,因为名字的原因,连植物界的体验也不大完全。她这个名字,并不难听,但怎么说呢,因为不是妈妈们取的,她们总觉得拗口了,出口就隔了一层。为什么叫小灿呢,她们一边替孩子们梳头一边,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其实她们并不真的怎样好奇,只是,她们这时恰好想聊一会儿天,找一些话题,在工作时间打发时光,打发嘴巴。于是就说说小灿的名字,或者何爱国的兔嘴唇儿,蒋大宝两条不一样长的腿。

小灿从小就听着,一直听到大,慢慢儿,她倒真的好奇起来,是啊,为什么叫小灿呢。而妈妈们又开始说了:小灿,你那个爸爸,一看就是个有感情的人,将来,你若是有本事找到他,他肯定会认了你。只要能跟到他后面,这辈子都会是暖暖和和的。

妈妈们说话并没什么水平,但“暖暖和和”这个词,从她们嘴里说出来,却特别的有吸引力了。一辈子暖暖和和。小灿想想,抿着嘴笑起来,跟那里面的孩子一样,她也相信“父母回头寻找弃儿”那样的童话……她一天天地等,等那种暧暧和和的日子,等了很久,一直等到十八岁,这年纪,不相信童话了,却又开始相信传奇,相信运气和奇迹——小灿想:也许,自己可以出去找他。找络腮胡子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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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灿的气息与众不同,在大街上飘来飘去,一下子飘到宝哥与丁东的眼睛里。福利院出来的孩子,神情里总有种跟外面人不大一样的东西,要么就是无限的信赖,要么是无限的戒备。小灿忽左忽右。一会儿是她主动跟陌生人搭讪。一会儿,又是陌生人主动跟她搭讪。她站在那里,好像任何人拉着她,她就会跟着走了。

或者,宝哥与丁东互相看了看,他们正需要这样一个女孩子。三个人一起做事,两男一女,这里面有一种匀称与稳定。像三角形,变化无穷,却永远紧密。

好的,我跟你们一起做。不过,我是在找人。一旦找到他,我就不做了。

小灿这样回答宝哥与丁东。刚刚,宝哥跟她说了他们以前所做的事,以及,她来了之后,将要做的事。他们很快发现,她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弱小、没有主张。

完美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像一首许巍的歌。不劳而获,无穷无尽。甚至还有某种道德上的沾沾自喜:前面说过,宝哥只看中那些有钱的家伙。

唯一有些不洁的部分是销赃,但这个活儿从来不要小灿操心,她永远只负责最风雅最洁净的那一部分:跟陌生人说话。对其它的事情,她好像永不知情。丁东如何下手、得了什么、宝哥如何变现等等,她一概不问。他们也从不谈起。前面说到的精益物流,那已经是最露骨的隐喻了。

对“事情”如何“做”的避讳,这是宝哥他们的一种习惯,就像一个医生、他不会整天把失血、电击等等挂在嘴边一样吧,这里面,有种心理上的自卫与身体上的清洁。而在小灿这里,则可能是理智的产物,她在下意识地保护自己,像突然跌跤在地的人拒绝睁开眼睛,这样,可以一直认为自己还好好地走在平平坦坦的大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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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小灿也没有什么说的,她说得最多的只能是福利院的事情。那些假妈妈们,那些哥哥与姐姐们。还有她的名字与她的爸爸。说得最多的便是她的爸爸。

“个子高高的,讲话速度比较慢。衣着讲究,一圈络腮胡子”。宝哥,你眼睛最尖,要替我注意着看,他像个艺术家。艺术家,跟别人不一样,总是能看出来,对吧。

小灿说说,也说得烦了,作为交换,她会要宝哥说说,要丁东说说。

宝哥一开始不说,等喝了一点酒,酒慢慢地上了脸,他会抹一下脸——那脸,现在不仅是黑,又添上了红。他抹抹又黑又红的脸,东北口音更重了些。他说得没头没脑,刀啊血啊赌钱啊逃命啊,像在讲香港电影,都是些片断,讲得还不好,是个手法拙劣的小导演。

现在你说,小灿又指指丁东。

丁东酒量好,脸色永远白白的,像准备写诗的诗人。丁东叹口气,他说话之前喜欢叹气。他说起他的妈妈,说他小时候总跟妈妈睡一张床,唉——妈妈头发卷卷的身上香香的。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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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到了他们这里,爱便像工作一样,也是可以分工的,像食物一样,可以你一口我一口的。他们默契之极,根本无需多言。宝哥,他爱小灿的左边,丁东则是右边。宝哥,他给小灿打开酸奶,丁东,给面包抹上果酱。这个,偷偷亲吻小灿的发夹,另一个,在被窝里抚摸小灿的吊带衫。他们深知对方的心,也深知自己的心。因为深知,他们决定把事情就停在这个地步。停在爱的门框边,停在玻璃外。永远不敲门,永远不打破。像葡萄酒,在地窖深处的阴影里,越来越浓烈,越来越绝望,越来越美好。

在小灿的这个问题上,宝哥与丁东都认为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每天每夜,时时刻刻,那种牺牲和克制,比想象中、比表现出来的要困难得多。然而,就算这样,还是存在一个小小的结——小灿。

宝哥与丁东一开始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就像他们一开始认为小灿很柔弱一样,好像她真的只是一株散发香气的有着细长柄的植物。

——而小灿身上的动物性、动物性里的感性、感性中雌性的那一部分,是慢慢才散发出来的,像最奢侈的麝香。而这种香气,一旦活跃起来,那是高深莫测、无边无际的。

小灿刚来的那一年,是十八岁。两年过去了,她二十了。

宝哥比她大十岁,丁东比她大六岁。她算是个小妹妹,可更是个女子,可二十岁女子的复杂,男人是过不去的、是够不着的,大个六岁怎样?大个十岁怎样?都没有用了,都徒然了。

当然,大部分的时候,小灿很正常,她忙忙弄弄,摆弄些年轻女孩子的东西,那些幼稚的玩意,十字绣,如意结,给指甲雕花,用各种珠子串成链子。而另一些时候,却不同了,像枚生在老林子里的桃子,外壳虽还是青的,里面却完全的熟了、软了。这种软,说不出,碰不得,有些萎靡气,有些痴,一碰就要掉下一团泪。让她吃,便吃,让她喝,便喝,但只几口,就失神地停下。

宝哥推推丁东,丁东于是结结巴巴地开口:你,这是,怎么了?

小灿尽量地笑一笑:没什么。一会儿就好了。

那,到底是怎么了。丁东感到他要替他们二人问个明白。

就是,就是觉得没指望。什么都没指望、没办法……

那要不要我们……替你做点什么?

你们俩?你们俩……最没劲的,就是你们俩了……一点没有意思,两个呆子,两截木头,两堆草垛,两只猪……

……

被没头没脑地骂了两句,像被牧羊姑娘的鞭子轻轻抽打过脊背,他们俩互相看看,感到一阵奇异的舒坦。

小灿却突然哭起来:等我找到我爸爸……第一件事,我就问他,为什么给我取名叫小灿,为什么。第二件事,我要叫他抱抱我,紧紧的抱我,长时间的抱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好好抱过我……你们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被抱过,抱得骨头发疼,抱得离开地面,抱得昏厥过去……

宝哥与丁东这次没有看对方。他们低下头,喉咙里有点血腥似的,感到一种残酷。

他们有世上最强壮最热忱的胸膛。可是,能怎么样呢。

这个时候,小灿还完全没有倾向,她要骂起来,两个一起骂,要喜欢起来,会挨个儿在他们头上敲毛栗子。看上去,她跟他们的方案是合拍的,她在喜欢着他们两个。

然而,人们总是会有偏好的。去买衣服,在深灰与浅灰间犹豫;去饭店点菜,红烧鱼与清蒸鱼,都很好吃,但最后放弃了红烧。是啊,总会有点偏好。更何况是两个人呢,一花一世界,两人两世界。

即使宝哥和丁东比赛着似,一个比一个木然,一个比一个粗叶大叶。但某些迹象总是扑面而来,语气,眼神,脸上的红晕,这一类爱情的物化表现。而且,小灿是个姑娘,总弄得虚虚实实、深深浅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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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那个络腮胡子出现了。他像是一把匕首,在太阳下闪闪发亮,轻轻地一挑,把他们三人的生活撕破了,露出里面的瓤,红红白白,流出一地的汁。

这个络腮胡子,小灿是在中心广场看到他的。

中心广场么,总是堆满了那些城市元素,喷泉、麦当劳、卖汽球的、溜旱冰的、一群群的姑娘、路边长椅上无所事事的陌生人。这种开放的、来来往往的地方,是他们三人经常流连的处所。但谨慎的宝哥有个原则:同一个地方,同一个月里绝对不去第二次。

这个中心广场,他们今年一共来过三次,除了平常的手机和钱包外,丁东有一次得手甚丰,拎走一只手提电脑包,这包里,有只超薄的新款笔记本,厚得让人手软的一叠现金,以及几份合同、各样的票据、一个通讯录本,总之,是一个得势生意人的全部行头。那一次收获,足够他们几个月的花费——有了这样的买卖,这个地方,按理一年内都不可以再来。

还记得当时,那个被宝哥选中的陌生人,一张白胖饱满的脸,当他终于把目光恋恋不舍地从小灿窈窕的背影上收回时,他突然“嗷”地叫了起来,两只手像溺水的人似的在空气中胡乱地拍打。我的包!我的包!

这个时候,丁东早已像水滴一样地消失了。宝哥则在街拐角的一个店铺里一边买水一边等小灿。小灿不紧不慢地走着,一边还在下意识地看来来往往的人,就是这一次,在那个街拐角,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个络腮胡子。

“真的,我看到他了。个子高高的,一圈胡子,穿着件竖领的外套,一看就是艺术家。并且,他在看我,他真的在看我!我明天还要去,我要在附近找他!说不定,他也在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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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亚麻帽的网眼照到小灿脸上,她的脸看上去也同样陌生了,像个陌生人了。她坐在中心广场路边的椅子上,姿势优美,表情安静,像在等待一个激动人心的约会。

有一点小秘密,她没有跟宝哥他们说:她不是第一次见到络腮胡子。有一次,好像是在书店,但只是一闪,像一个梦中的片断,她都不敢确定——每天都跟陌生人说话,也许,她对人的面孔已经失去了新鲜感。但这一次,小灿看清楚了,她想,就算这是做梦吧!难道人会做两次同样的梦吗?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个陌生人也在人群中张望着她、寻觅着她,她就是马上死掉又怎么样,他就是没有胡子又怎么样,何况他还有胡子,络腮胡子!

太阳很晒,但小灿一直在椅子上坐着,舒服极了。她的心像一只涨满的风的帆,呼呼地向着那个未知的陌生人驶去。

快到中午了,太阳像要滴下油来。宝哥今天接连喝了三瓶冰啤。他看看丁东,丁东显然不宜去找小灿。宝哥慢慢地爬起来。他只是走到那个拐角的小店前,一边买水一边悄悄地看长椅上的小灿。

宝哥看到她的嘴唇有些干了。

宝哥又替她往四周看了看,用他那种长期紧绷着的目光。目光所及,没有一个络腮胡子。这种天气,所有的络腮胡子都会被剃光。

宝哥暗中高兴地松了一口气。关于络腮胡子,他跟丁东在私下里也说过,首先,络腮胡子是不是小灿的父亲,这是个可疑的前提;再说,十几年前,络腮胡子兴许是个艺术家,但到了现在,难说。一个艺术家能保持十八年吗?他或许早已厌倦那一角色,他成了个公务员,成了名人民教师,成了个下岗工人。而一个不是艺术家的家伙,他还留什么络腮胡子?一把络腮胡子,在某个人的下巴上保留十八年之久,这听上去难道不够荒诞吗。

小灿这是再典型不过的刻舟求剑,她把十八年的时间当成了零,这是个低级的推理错误。

但这些推断,他们不会跟小灿说,说出来就太无耻了。这件事,小灿在福利院里盘算了十八年之久,或许她早就明白这其中的荒诞性,谁规定一个人的梦想和寄托就不能荒诞一点呢?这可能正是生活里唯一迷人的那一小部分。他们得默认并配合这个低级错误。

什么时候回去?宝哥坐到小灿边上,给她一盒冰淇淋。她最喜欢的香草口味。

他肯定还会再出现的。真的,他看到我时,眼睛里突然亮了一下。

小灿,谁看到你,眼睛都会亮的……那家伙,真的只是一个陌生人,路过的,或许还是个外地的家伙,再也不会来这个城市了,再也不会来这个广场了。

不对,我看到他夹着一只小小的公文包,手里还有一个超市的购物袋,那时正是下班的时间——他肯定是本地人,或许就住在附近,他每天上下班都路过这里……

小灿的头发有些汗湿了,她的耳朵边儿贴着几根弯弯的头发,叫人想要伸手去替她往耳朵后面别一别。宝哥忽然很想说点别的。

小灿,跟我们在一起,是不是……觉得不大好?

小灿正在挖着冰淇淋的手突然不动了。过了一会儿,她短促地笑了一下:宝哥,你信不信?我其实,很想谈个男朋友。

我信。

可是,你说,我跟谁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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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真看到他了!我还跟他说了几句话!

小灿下午早早地回来了,欢天喜地的。她买了凉粉、海带、海蜇皮,又慢慢地煨了一大锅白糯稀饭。夏天到了,小灿做凉拌菜很有一手,她把蒜头压成了泥,再把烧得滚热的酱油和醋浇上去,最后淋上麻油、撒上红辣丁和绿芫荽,小小的两居室里马上就飘起浓郁的香来,像个标准的三口之家,有着无限的天伦之乐。

整个晚上,在凉拌菜的香气中,小灿一直在重复她与络腮胡子的短暂瞬间。

大哥,等一下……小灿从长椅上匆匆向他跑过去。是下班时分,人有些多了,她在人群中像个孩子那样奔跑。那么高的个儿,苗条的身子,却还是像个孩子。

你叫我?络腮胡子在人群的另一头停下来,他说话的语气有些迟疑。小灿注意到,他并没有一个少女的父亲那样老,也许还不到四十。不过,千真万确,她看得清清楚楚,他有一把络腮胡子。

嗯,大哥……我见过你。小灿完全失去了技巧。跟陌生人说话是她的工作,她在这方面有无限的经验和先例。不过,这次搭讪的开场是最为拙劣的。

见过我?络腮胡子仍然迟疑着。他注意地盯着小灿,因为刚才的跑动,加上夏日黄昏的蒸热,小灿的脸颊是粉红的,粉红而亮。男人们常常会迷失在这种少女的色泽里。

我叫小灿。小灿急急忙忙而又相当郑重地报上她的名字。这是她第一次对一个陌生人说出她的名字。这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举动,一个多么重要的时分。蕴含着无限的希望和绝望。

在无数次与陌生人的搭讪中,陌生人们到最后差不多都会问:你叫什么?

张丽叶。李素贞。许秋娘。陈清照。小灿会借鉴那些有名的女子,信口胡拈,她替自己取了无数个名字。她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小灿”。这是父亲给予的礼物。唯一一件。她得谨慎使用。只用一次。

哦,小灿,你好。络腮胡子带着小灿往路边靠了靠。下班的人们在他们周围嘈杂着。他用手臂轻轻带了带小灿。络腮胡子表现正常,可以说是无动于衷。但也许他在掩饰他的情绪。一个父亲一样的男人,如果喜形于色,那是非常不和谐的,小灿也会瞧不起的。

你记不记得?你也见过我?你应当认识我!小灿的智商再次跌入低谷。她非常紧张地一连串地询问络腮胡子。被络腮胡子揽过的地方,像被火烧过一样。

就在这时,络腮胡子的手机响了,是一个女人,小灿听到她有些刺耳的声音在说:在楼下买两个西瓜带回来,记着要开个口子看看,不熟不付钱。

络腮胡子匆匆地答应了几声。他重新看看小灿:真的,好像见过你。你……经常在这里吗?

是啊是啊。小灿不假思索,欢呼雀跃。

那我们会经常碰到的……这会儿,我先走了好吧……

我叫小灿,灿烂的灿。明天我还在这里。小灿最后又补充了一句。

你真的认为,他是你父亲?宝哥吃完一碗稀饭,慢吞吞地问,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严肃、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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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仔细地看看络腮胡子,唉——不论是年纪,或是长相,跟小灿的绝对没有一点关系。这点,小灿不可能一无所觉。可是,真的,瞧她跟他说得多开心呀,她有什么跟他说的呢?她的生活,除了福利院,便是在大街上跟人说话……现在,那络腮胡子也在笑了,还点头,偶尔竖起指头说些什么……小灿专心地听,两只眼睛盯着,瞳孔在暗处放大……

像在看一部现代默片,丁东几乎有些瞧不起那男人。一个已婚的家伙,可是,只要小姑娘跟他一搭讪,他就顺水推舟了。多肮脏,多不牢靠,无数个陌生人中的一个,真该走上去,把他的那只包给拎了……

终于,络腮胡子看看表,意犹未尽的样子,但他坚决地站起来,飞快地在小灿的肩上揽了一下,夹起他的公文包便走了。

小灿还站在原地。丁东走过去,他替小灿买的冰水已经不冰了,他递给她,她机械地接过,慢慢地喝,喉咙动起来,可眼睛,还朝着那络腮胡子离去的方向。丁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络腮胡子也回过头来跟小灿最后一次挥手——

像电影里的那些慢镜头,络腮胡子看到了小灿身边的丁东,他的眼睛倏地亮了一下,像锐利的刀锋一闪。不知为何,这让丁东感到一阵突袭的寒气,他打了个寒噤。

事实上,这是夏季下午的五点,暑气最为嚣张的时分,丁东汗流如注,身边的小灿在咕咚咕咚地喝水,大群大群下班的人们像热带鱼那样色彩斑斓地在最深处消失。

仅仅在一天之后,络腮胡子就带着人来敲他们的门了。但他拿掉了他的假胡子。他长着一张很干净的脸,下巴上刮得青青的。

宝哥出门买烟和啤酒去了。小灿在阳台上晒衣服。

丁东从猫眼里向外看,一下子就认出他,除了胡子的变化,他今天没有穿便衣,领口的警徽亮亮的,显得很英武。

小灿两只手湿淋淋地过来了,丁东回头看看她。

这一天终于来了,他只是很舍不得她,她怎么面对那个没了胡子的人呢。

丁东让小灿等一下,丁东找来一块毛巾,替小灿把手擦干,一边轻声地说:不是你爸爸的那个人,他来了。

因为不耐烦,外面的敲门声有些粗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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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来的夏季好像并不那么热了,整个世界都冷清清似的。宝哥另外找了个住处,他常常在梦里回到从前的那间小屋子,他跟丁东一起坐在地上,一边翻报纸一边计划当天的行程,然后,仰着头看小灿试衣服……

喜欢小灿的男生怎么办(跟陌生人说话我叫小灿)(22)

一个不起眼的傍晚,一个不起眼的派出所,宝哥走了进去。还穿着浅色的衣服,脖子里露出一小截红线。宝哥是顶喜欢玉的。

……我是主谋,是唆使犯,那些陌生人都是我选中的,得来的东西都是我去处理的,钱都归了我,他们只是听我的安排,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神态几乎可以说是殷切了,语气绝对,用那些人家竭力回避的词。一个实习的警校生看看他,几乎要拿他当作个病人,一边拿出笔和本子:慢慢说,慢慢说。

宝哥的大包大揽并没有帮到丁东和小灿多少,他进去时,他们已经是定了刑的,一年半,不长也不短。

而宝哥,却是真的麻烦起来了。他身上的旧事很多,虽不致命,但一桩桩加一起,有些可观,又牵涉到一些东北的人物,血光纷飞,许多细节与款项,他是忘了,却没有人不信,一一拷问起来,不免又要受些皮肉之苦。他的皮厚而黑,旧疤叠上新疤,摸上去凹凸不平,这令他感到某种甜丝丝的愉悦。

这样辗转了一段时间,加上这里与东北间的核实与互通,宝哥的刑量到冬天才完全定下来:七年。

宝哥慢慢地算了,等他出来,自己是三十五岁,到了男人最烂熟的年纪。而那时,丁东是三十一,而小灿是二十五。这几个年岁,他翻来覆去算了好几遍,生怕有什么差错。

事实上,宝哥并不天真,此番进去,他知道他并不会有机会可以见到丁东和小灿,但他一进去,丁东和小灿必定会知道的。这便够了,这就等于是大家又重新在一起了。这个三角形被拉得长长的,脱了形,变了样,可不管怎么说,还是个三角形。他们还是三个人。

可是,这三角形,哪里经得住时间这把锯子的拉扯呢?

一年之后,因为家里人的出面,加上丁东本人温文尔雅的模样,他提前出来了。丁东被家里人一把抱住,抱得涕泪满面,从此,他从大街上消失了,他成了一个家里的孩子,但他不大高兴,一直不大高兴。这谁都看得出来。

而少女小灿,却奇怪地不大配合,特别不愿意别人喊她的名字。她骂人,唾面,绝食。她对管教人员的仇恨超乎寻常,没有人可以取得她的信任。

没有了络腮胡子的络腮胡子好像曾经来看过她,带了些水果什么的,小灿却像被蛇咬了似的,尖声地叫起来,然后紧紧地闭上眼睛,一秒种都不肯睁开。

别人在里面都是好好表现,以争取加分减刑,她这样子,倒是要扣分加刑了。络腮胡子听说,又替她解说了一番——络腮胡子提到小灿来自福利院的身世。大家都动了些恻隐之心,到最后,不加不减,她满满地呆到一年半,终于重新回到了大街上。

就这样,像从福利院出来的那天一样,最终小灿又一个人站在了大街上。

她走向她遇到的第一个陌生人,眼里突然蓄满泪水:我叫小灿,你可以,跟我说会儿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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