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原之战岛津义弘（岛津家百年战记）

上一篇说到，岛津家因庄内之乱，举国疲敝，加上岛津义久和岛津忠恒不愿介入中央政权的纷争，不肯派兵进京供岛津义弘调遣。岛津义弘因手上兵力太少，担心受到控制近畿的西军攻击，并且为了保全在大坂城下当人质的龟寿等岛津家女眷的人身安全，不得已才加入西军。岛津义弘加入西军后，立即参与了西军攻打伏见城的战役，经过一番激战，西军攻陷了伏见城，德川家守将鸟居元忠战死。

岛津军在攻打伏见城之战中损失也不小，岛津军本来兵就不多，满打满算不超过一千五百人，经不起这样的折损。据参与此战的岛津军侍大将神户盛胜编撰的《神户久五郎咄觉》记载，在攻打伏见城期间，岛津义弘每天都来看望受伤的将士，并将自家珍藏的疗伤药拿出来给伤者使用。神户盛胜记载此事的本意，或许是想赞颂岛津义弘爱兵如子的仁将风范，但也从侧面反映出，岛津军兵力极为有限，难以承受任何一点损失，故而岛津义弘对每一位将士的生命都十分珍惜。

岛津军

一、长良川、杭濑川之战

在出兵攻打伏见城之前，岛津义弘曾在大坂城谒见西军总大将毛利辉元、副大将宇喜多秀家，向两位主帅诉说了自家兵力太少的困难。毛利辉元和宇喜多秀家两人以丰臣政权大老的名义，连署了一份书状，送给岛津家当主岛津忠恒，书状中说道：

“有劳少将殿（指岛津忠恒）立即亲领三州之兵，悉数进京，国中勿留一人。前后所需军粮、弓矢、弹药等，皆由上方（指大坂城）支给，可勿忧也。”

两位主帅倒是挺大方，他们只要岛津家出人，钱粮弹药等后勤保障一切都不用担心。但是，岛津忠恒连亲爸爸的话都不听，又怎么会乖乖听这两位大老的话？再说了，此时岛津家真正的话事人仍是岛津义久，岛津义久所极力要避免的，就是岛津家在中央政治纷争中选边站队，万一选错了，将会使本已伤痕累累的岛津家雪上加霜。岛津义弘在大坂加入西军，是为人质着想的不得已之举，可以理解为岛津义弘个人擅自行动，岛津义久尚能勉强接受，但岛津义久决不可能允许岛津忠恒以当主身份带兵进京支援岛津义弘，因为这样一来，就等于是岛津家官宣加入西军，那就不行了。

毛利辉元等人其实也知道岛津家的情况，他们并不真的指望岛津家会派出大军前来参战，只要威望卓著的岛津义弘站在西军阵营，就能镇住许多家西国大名，确保他们不出乱子，这就够了。

石田三成

庆长五年（1600年）七月二十四日，西军攻打伏见城的时候，正率军前往征伐会津路上的德川家康获知了石田三成起兵的消息。当时德川家康与诸将抵达下野国小山城，德川家康连夜召开紧急军议，商量应对之策。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小山评定”。

在会议上，作为丰臣秀吉一手提拔起来的嫡系将领、时人称为“丰臣恩顾大名”的福岛正则率先向德川家康表示效忠，这样一来，其余诸将也只能纷纷表明立场，支持德川家康。接着，同为“丰臣恩顾大名”的山内一丰更进一步，表示愿意把自己的领地、远江国挂川城献给德川家康，以便德川家康在经过东海道的路上休整补给。

没想到拍马屁也有内卷。山内一丰这一顿操作，逼得东海道诸大名，骏河骏府城的中村一氏、远江滨松城的堀内吉晴、三河吉田城的池田辉政、三河冈崎城的田中吉政、尾张清州城的福岛正则，也只好把自己的领地和居城献给德川家康。如此一来，德川家康从东海道回师进京的路线就一路畅通了。

要知道，丰臣秀吉当年分封在东海道的大名们，山内一丰、中村一氏、堀内吉晴、池田辉政、田中吉政、福岛正则，无一不是自己非常信得过的嫡系将领，丰臣秀吉这样安排，目的是万一德川家康在关东起兵反叛时，东海道诸将可以抵挡德川家康进兵京都、大坂。可叹丰臣秀吉苦心经营十余年的东海道防德川阵线，只在小山评定的片刻之间，就土崩瓦解，反落入德川家康之手了。

八月八日，攻下伏见城的宇喜多秀家、石田三成等人决定兵分三路，北路由大谷吉继率领，攻向北陆，中路由石田三成率领，攻向美浓，南路由毛利秀元率领，攻向伊势，目标是夺取东军大名控制的各处要害。

岛津义弘被安排在石田三成麾下，他跟着石田三成，从伏见城出发，在大津乘船渡过琵琶湖，于八月十五日到达石田三成的居城佐和山城。在佐和山城住宿一晚后离开，八月十七日到达垂井布阵。八月二十二日，应石田三成之邀，岛津义弘进入大垣城参加石田三成召集的军议，岛津军也移阵至大垣城以北一里之遥的曾根。

大垣城

在军议上，岛津义弘力主石田三成留守大垣城，与织田秀信守御的岐阜城互为犄角，将东军牵制在坚城之下，岛津、毛利等军则间道迂回至东军侧后方，切断其退路，前后夹击，一举击破之。

但石田三成没有采纳岛津义弘的建议，而是安排家臣舞兵库、蒲生乡舍、杉内右卫门等人与岛津义弘、秋月种长等大名防守长良川西岸，如东军渡河，则趁机拦截攻击。这是兵法所谓“半渡可击”，也不是没有道理，岛津义弘难以反驳，只得接受安排。

岛津义弘防守的长良川西岸据点，在墨俣。当年丰臣秀吉还叫木下藤吉郎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创下“墨俣一夜城”的奇闻，为织田家经略美浓站稳了一个立脚点。由此亦可见墨俣确是连接尾张与美浓两国的一处枢纽，东军从尾张进入美浓，经过墨俣的可能性很大。

但是，岛津军在墨俣防守了三天，并未见到东军的影子。八月二十五日夜晚，墨俣的东北方向忽然火光冲天，岛津军众将士都引颈观望，议论纷纷。岛津义弘也不例外，带着入来院重时等将领登上箭橹查看情况。入来院重时一看，忍不住惊呼：“不好！是岐阜城……”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岛津义弘打断：“胡说！这定是军中野郎少年在山上放火，不要大惊小怪！众军各自归阵，严禁互相惊扰！”

入来院重时，实为岛津征久之子，岛津义弘的堂侄

其实，岛津义弘也知道入来院重时猜得不错，这必是东军在攻打岐阜城时放的火，但他为了稳定军心，才故意否认入来院重时的说法。

在八月二十三日，担任东军先锋的细川忠兴、黑田长政就开始进攻岐阜城了。织田秀信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不顾木造具政等家臣的劝阻，开城迎击细川忠兴和黑田长政，结果一败涂地，士气大衰，只抵挡了两天，就被迫投降了。

这表明，东军的进军路线和速度都在石田三成等人的预料之外。西军诸将都没有想到东军竟然能够如此神速就回师至美浓。

攻下岐阜城之后，黑田长政、藤堂高虎、田中吉政等军马不停蹄，迅速进至长良川上游的合渡，过河后与舞兵库等石田军开战。看来，舞兵库并未抓住“半渡可击”的时机，让东军钻了空子，渡过了长良川。在占据数量优势的东军面前，舞兵库大败，不得不撤回大垣城。

渡河

此时岛津义弘位于长良川下游，他获知舞兵库遭受东军攻击，准备北上支援，并传信向大垣城中的石田三成求援：

“前军虽败，我以奇兵横击东师，足下自城中出兵为我后继，犹有胜机。”

但岛津义弘收到石田三成的答复，却是命令他率军返回大垣城守城。岛津义弘哭笑不得，他心想石田三成这小子是想干什么？当初我让你守城，你叫我守河，现在我要守河，你倒又叫我回去守城，这不是跟我抬杠吗？

石田三成此时是西军的主心骨，虽然没有总大将的名分，但实际上西军总大将毛利辉元、副大将宇喜多秀家都放心把指挥权交给他，他石田三成才是西军真正的统帅。岛津义弘虽然心有不满，但也只能听石田三成的，乖乖返回大垣城。

石田三成此时已经懊悔当初不听岛津义弘的守城之计，他知道岛津义弘心里有气，在岛津义弘回到大垣城时，亲自到城外迎接，好言宽慰。但这已经不能挽回岛津义弘的心意了。

东军先锋攻下岐阜城后，德川家康也紧跟而至，于九月十三日进入岐阜城。德川家康原本是打算等待德川秀忠率领的德川军主力到达后再与西军决战的，但德川秀忠在中山道受困于真田昌幸镇守的上田城，耽误了行程。德川家康担心大坂城的毛利辉元奉丰臣秀赖出阵，万一西军动用这记狠招，东军中的“丰臣系”大名很可能会出现倒戈者。为了防止走到这步田地，德川家康决定提前决战，为此，他置西军云集的大垣城于不顾，迅速进至赤坂布阵，明显是要向京都、大坂急行军。

石田三成得知德川家康的动向，再次召集军议，商量对策。这一次，一向善于忍耐、顾全大局的岛津义弘也耍起了小脾气，他并不参加军议，只是派了岛津丰久前来。岛津丰久在岛津家中也算是重量级的人物，但毕竟年纪尚轻、资历亦浅，说话的分量远不能和岛津义弘相比。

军议时，岛津丰久提出了夜袭的策略，德川家康刚刚在赤坂布阵，立足未稳，地形也不熟悉，趁夜急袭，或许会有奇效。

岛津丰久的提议，代表了岛津义弘和岛津家诸将的意见，并非突发奇想。据山田有荣晚年编写的回忆录《山田晏斋觉书》记载，岛津义弘曾派以智勇双全而闻名的近习木胁祐秀、押川公近两人潜入德川家的赤坂本阵，看到许多德川军士兵等不及安营扎寨，就脱下甲胄当枕头呼呼大睡，可见德川军经过急行军，已经十分疲惫，故而岛津家才会提议夜袭。

但石田三成还没答话，石田家家臣、猛将岛左近就反驳了岛津丰久的意见：

“奇袭是在强弱悬殊的时候，弱势一方采取的孤注一掷的战术。如今我军兵力并不少于东军，无需如此冒险。更何况，内府之武略，不足为惧。”

岛左近

岛左近又名岛清兴、岛胜猛，原为筒井家武士，为石田三成所赏识，石田三成以分出一半俸禄为条件，将岛左近聘为家臣。据岛津家史料《西藩野史》记载，岛左近之所以会说出“内府之武略，不足为惧”这样的话，是因为岛左近出仕筒井家之前还曾在武田家四大名臣之一的山县昌景部下担任骑兵大将，跟随山县昌景在三方原之战中大破德川军，见过当年德川家康狼狈逃窜的窘态，故而丝毫不把德川家康放在眼里。

岛津丰久见岛左近如此托大，反唇相讥道：

“内府武略圆熟，今非昔比，本朝之内无出其右者。妄加轻视，必败无疑！”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石田三成这才出来打圆场：

“我军奉秀赖公以讨逆贼，乃是堂堂义师，当正面对战，以顺攻逆，无所不克。无需使用夜袭之类的宵小行径。”

夜袭是岛津军擅长的战术，却非石田军所惯用。石田三成和岛左近坚决反对夜袭，也包含有一些不想让岛津军取得头功的意思。但石田三成把岛津军擅长且主动提出的夜袭战术称为“宵小行径”，就让岛津丰久心中气愤难填了。只是在众将面前，岛津丰久还得给石田三成一些面子，他强压住怒气，冷笑一声：“既然如此，恕不奉陪。”便转身离开了。

岛津丰久回到岛津义弘的阵屋，向岛津义弘报告了军议的情况。岛津义弘连献三计，都不被石田三成采纳，他心中已经明白，石田三成跟他根本就不是一条心。现在岛津义弘所思考的问题，已不再是如何让西军取胜，而是万一西军落败，岛津家众人该如何从战场上安全退走。

这一晚的军议，没有议出结果。但是，东西两军在战场上的力量对比很快就发生了变化。原来西军诸将没想到东军的行动那么迅速，所以采取了分兵略地的方针，但在闻知德川家康亲自出阵至美浓后，西军诸将不约而同地进行战略收缩，集结兵力准备决战。负责攻略北陆的大谷吉继、负责攻略伊势的宇喜多秀家先后赶赴美浓迎战。

宇喜多秀家所部是西军主力，有一万三千人（一说为一万七千人），大谷吉继兵力略少，但也有三四千人，再加上胁坂安治、朽木元纲、户田重政等零零散散的小大名，总共约有二万人上下。有了这么一支庞大的后援，石田三成顿时胆子大了起来。他命家臣岛左近、蒲生乡舍主动出击，渡过杭濑川，突袭德川家康的赤坂阵。

不过，岛左近、蒲生乡舍的突击队人数不多，只是和赤坂阵中的中村一荣、有马丰氏两支小部队打在一起。岛左近亲持长鑓，冲在最前，专找骑马武士单挑。他一边纵马冲杀，一边大喊：

“无名小卒让开！叫你们的大将中最勇猛的那人出来与我决一死战！”

中村家家老野一色赖母听了不服气，上前迎战，结果被岛左近三下五除二就刺下马来，斩了首级。打了一阵子，岛左近等人共取得三十枚首级，呼啸一声，又渡河回去了。

岛左近的突击，只是一场规模极小、时间极短的战斗，虽然杀死了三十多名东军将士，但对号称十万的东军来说实为九牛一毛，甚至都没有惊动东军中的其他诸将。所谓的“杭濑川之战”，其作用主要是鼓舞西军的士气，以此证明德川家康不足为惧，岛左近所言不虚罢了。

二、决战关原

庆长五年（1600年）九月十三日，德川家康离开赤坂阵，沿着中山道的大路继续向京都、大坂进发。大军依次而行，最前面是担任先锋的福岛正则、黑田长政、细川忠兴、井伊直政，其次是生驹一正、山内一丰、金森长近、织田有乐、筒井定次等中小大名，接着是德川家康本阵，其后是池田辉政、浅野幸长等殿后军。

东军浩浩荡荡，来势甚大，但刚出发不久，就遇到暴雨，不得不放慢速度。另一方面，从北陆赶来的大谷吉继，从伊势赶来的宇喜多秀家、毛利秀元、小早川秀秋、吉川广家、长宗我部盛亲等，都已经在关原严阵以待。因为关原是中山道与东海道的交汇点，东军从东向西前往京都、大坂，关原是必经之路。所以，东西两军在关原必有一战，已是众所周知。

形势如此，石田三成决定赶在东军前面到达关原，抢占有利地形。九月十三日夜晚，东军放慢了行军速度的同时，石田三成留熊谷直盛、木村胜重、垣见家纯、秋月种长、相良赖房等人守大垣城，他亲自带着岛津义弘、小西行长、平冢为广、赤座直保、小川祐忠等将领，趁夜冒雨急行，绕过南宫山南麓，于九月十四日夜晚到达关原。

关原之战前双方的调动

大谷吉继已经在关原的笹尾山为石田三成提前准备好了阵屋。石田三成坐镇阵屋设立本阵，以宇喜多秀家、岛左近为第一队，岛津义弘、小西行长为第二队，扼守笹尾山与天满山之间、从关原通往北陆的北国街道。大谷吉继则在松尾山下设立本阵，指挥木下赖继、平冢为广、赤座直保、小川祐忠等丰臣秀吉旗本众出身的“丰臣系”将领和胁坂安治、朽木元纲、户田重政等大名，扼守天满山与松尾山之间、从关原通往京都的中山街道。小早川秀秋扼守松尾山，毛利秀元、吉川广家扼守南宫山，对关原形成了三面包围之势。此外，长宗我部盛亲、安国寺惠琼、长束正家布阵于南宫山东麓的尾张街道，似乎是打算切断东军的退路，并伺机从背后攻击东军。

应该说，西军的布阵和兵力配置是很有水平的（石田三成没这水平，西军在关原的部署很有可能是出自大谷吉继之手）。这是算准了东军的必经之地，事先布下一个“口袋阵”，接下来就是“请君入瓮”，让德川家康往里钻了。

东军到达关原战场，已是九月十五日的黎明时分。德川家康的本阵设在关原东南面的桃配山，东军诸将的大部队全部拥挤在关原这片小平原上。九月十五日凌晨是大雾弥漫的天气，到寅卯之交（5:00-6:00），天色渐明，大雾散去，德川家康才惊觉自己竟然进了西军的包围圈。

关原之战布阵图

有一则著名的逸话。关原之战两百多年后的明治维新时期，日本政府聘请德国军官梅克尔担任军事教官。梅克尔在执教之余，也研究日本古代战史。有一次他查阅关原之战的资料，看到战前东西两军的布阵图，立即断言：

“西军必胜。”

显而易见，单从军事战术策略层面看，西军已对东军形成三面合围之势，胜算确实非常大。只是，梅克尔不熟悉日本历史，不知道德川家康除了军事手段，还有政治手段可用，他不能全面评估影响关原之战的其他政治、经济、社会乃至人际关系、人物心理等因素，因此也就无法准确“预测”战争结果。

德川家康的政治手段，其实也不是什么高人一筹的妙计奇略，都是赤裸裸的威逼利诱、封官许愿。据德川家家臣大久保忠教编撰的《三河物语》记载，德川家康在庆长五年（1600年）八月，一个月之内向全国各地大名发出了两百多份书信。其内容不难想见，都是许诺在德川家康战胜石田三成之后，给各个大名增加领地。例如对福岛正则承诺封其为尾张一国之国主，对细川忠兴承诺增封但马国，对九鬼嘉隆承诺增封南伊势五郡，对伊达政宗承诺增封仙台七郡，等等。美浓国的几个小大名，竹中重门、稻叶贞通、加藤贞泰等，就是在这个时候得到德川家康的承诺后被笼络，从西军阵营改投东军。小早川秀秋、吉川广家等因身份过于敏感，不便公开改弦更张，但也与德川家康暗中联系，约定在战场上充当内应。

西军的包围圈，很大程度上已经被德川家康在战场之外的政治活动化解掉了。因此，德川家康虽然意外进入包围圈，但并不特别介意，仍旧继续按照原计划准备开战。

井伊直政

按照东军的部署，本应由担任先锋、行军在诸军之前的福岛正则最先与西军开战。但在战国时代，每一场战斗中最先与敌军交手接战的人被称为“一番枪”，是武士的极大荣誉。德川家康第五子松平忠吉（继承了东条松平家，故不以德川为姓），和他岳父、德川家四天王之一的井伊直政商量，这场决定天下走势的大决战，如果被丰臣系大名福岛正则取得“一番枪”的荣誉，将是德川家之耻，因此，他们决定抢在福岛正则之前与西军开战，从福岛正则手里夺下“一番枪”称号。

松平忠吉的做法是，派出一支二十人的铁炮组，绕过福岛正则的大军，抢到前面开枪射击宇喜多秀家的部队。这二十人背后都插着德川家的三叶葵纹旗指物，福岛军众人眼看这支德川家的小部队一路小跑，快速前进，都莫名其妙，不知发生何事，仓促之间又不好过问。福岛家的足轻大将可儿才藏胆子比较大，他带人拦住松平忠吉的铁炮组，喝问道：

“来者何人？纵然是德川家之人，也不得擅闯福岛家军阵！”

可儿才藏

松平忠吉的部下后台硬、底气足，他们不慌不忙地回答道：

“我们是松平下野守（指松平忠吉）的斥候（侦察兵），奉命到阵前查看情况。”

可儿才藏一听是德川家“少主”，顿时也怂了，只得乖乖让路。

九月十五日卯时中刻（7:00）过后不久，松平忠吉的铁炮组向拦在北国街道上的宇喜多秀家大军开枪射击。宇喜多军的前线指挥官是家老明石扫部介全登，也是一员善于用兵的智将。遭到对面敌军的铁炮攻击，明石全登自然不甘示弱，立即下令本军的铁炮队开枪还击。“砰砰砰砰”的枪声响彻关原，随着枪声蒸腾而起的团团白烟，拉开了关原之战的序幕。

关原之战

关原之战的过程，想必熟悉日本战国史的读者朋友们都很清楚了。西军参战部队虽多，但大多数都是在打酱油、看热闹，真正出力的，除了石田三成，就只有宇喜多秀家、大谷吉继，以及木下赖继、平冢为广等死忠于丰臣秀赖的丰臣系诸将。手握数万大军的毛利秀元、小早川秀秋、吉川广家都按兵不动，大谷吉继的巧妙部署，其实发挥不了多大作用。长束正家和安国寺惠琼原本打算迂回到东军后方搞偷袭，但被吉川广家的阵营挡住，吉川广家以部队正在吃饭为由，拒绝长束正家和安国寺惠琼通过，令人啼笑皆非。吉川广家也因此被后世之人揶揄为“关原食神”。

关原之战前半段的主战场，是明石全登指挥的宇喜多军对战福岛正则，岛左近指挥的石田军对战细川忠兴、黑田长政，战况极为激烈，打得不分上下。福岛正则固然是有名的猛将，但明石全登也不差，而且福岛正则只有六千多人，明石全登的宇喜多军有一万多人，宇喜多军凭借兵力数量优势，一度将福岛军逼退五、六町（日本古制，1町≈109米）之远。福岛正则怒目切齿，叱咤呼喝，在友军加藤嘉明的援助下，这才勉强抵挡住宇喜多军的攻势，保持队伍不至溃散。

战局僵持，双方主帅都很焦虑。特别是石田三成，他燃起狼烟，派出使者，到各处将领的阵所传令，要求他们投入战斗，但应者寥寥。安国寺惠琼看到石田三成燃放的狼烟，上到南宫山毛利家本阵请求毛利秀元出兵攻击东军的南翼。但毛利秀元却回答：

“某年少无知，不懂军事。军中一切事务，皆由家兄吉川侍从（指吉川广家）代劳。”

但吉川广家早已暗通东军，他仍以吃饭为由，始终一动不动。

明石全登、岛左近等将领在前方鏖战的时候，岛津义弘也选择了在旁观望的态度。据《惟新公关原御合战记》，岛津义弘手下虽然只有一千多人，但也按照岛津家军法进行了配置和分工。大体分为两队，岛津义弘本队约四百人，为鹿儿岛众和帖佐众，由老中长寿院盛淳指挥，第二队岛津丰久约八百人，又分为两备，左备入来院重时，为佐土原众和蒲生众，右备山田有荣，为富隈众。岛津军的阵所设在笹尾山下的小池村，北国街道从村中穿过，岛津义弘的阵所在北国街道北侧，岛津丰久在北国街道南侧。

石田三成本阵

岛津军的阵所离石田三成的本阵不远，最近处相距不过一町半（约160米）。石田三成的出兵命令，自然也传到最近的岛津军阵中。但岛津义弘与石田三成早已离心离德，不愿为西军出力。岛津义弘此时年事已高，不能长时间穿戴盔甲（日式甲胄很重，而且属于挂甲，大部分重量由两肩承受），因此他把甲胄放在一旁，身上只穿缁衣（日本和尚常服的黑色僧衣），佩戴笼手（手臂甲）和臑当（小腿甲），在阵闱中坐禅。石田三成的使者来到，都被长寿院盛淳挡在阵闱之外。石田三成第二次派出的使者，是他的近习八十岛助右卫门，因为战况紧急，八十岛助右卫门在传话时没有下马行礼，直接就在马上喊话，激怒了岛津丰久，被岛津丰久一阵怒骂后轰走。

最后，石田三成亲自来到岛津军阵中，岛津义弘依旧泰然自若地坐禅入定，仿佛根本没看见石田三成。

岛津义弘在阵闱中坐禅

长寿院盛淳对石田三成说：

“今日之战，岛津家无能为力了。还请治部少殿好自为之吧！”

石田三成知道已经指望不上岛津义弘，只好无奈地回答道：

“如今胜败尚未可知。但岛津家自有选择的自由，我也不能干涉。”

说罢就返回本阵去了。

石田三成刚走，岛津义弘就传下命令：

“为防止败军冲击我军阵型，铁炮队对靠近我军之人，不问敌友，一律射杀。”

岛津军的铁炮防御阵型

这表明，岛津义弘已经预料到西军将要战败，已经在考虑如何与西军切割关系，如何从战场上脱身了。

九月十五日午时（12:00-14:00）接下来，就是关原之战的名场面，小早川秀秋在德川家康的一再催促之下倒戈了。小早川秀秋兵力甚多，在一万人以上，大军从松尾山上冲杀下来，很快就击溃大谷吉继，逼得大谷吉继在阵中切腹。大谷吉继是当时西军之中除了石田三成之外的第二号灵魂人物，他的战死引发了西军的总崩溃。先是胁坂安治、朽木元纲、赤座直保、小川祐忠四将临阵易帜，倒转枪头，跟着小早川秀秋军进攻宇喜多秀家军的南侧。紧接着，德川家康确认小早川秀秋已经倒戈，命令本阵各军下桃配山投入战斗。松平忠吉、井伊直政、本多忠胜所部，都是德川家精锐，此番他们在山上观战，早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只是因为德川家康尚未下令，只能远远地干瞪眼。这一下终于等到德川家康的开战命令，个个精神百倍，如同蛟龙出海、猛虎下山，势不可挡。再加上京极高知、古田重胜、织田有乐、生驹一正等作为预备队的小大名也纷纷加入战团，很快就击溃了宇喜多秀家、小西行长的部队。

宇喜多秀家的部队是西军绝对的主力，宇喜多秀家和小西行长溃败后，石田三成也顶不了多久了。西军兵败如山倒，宇喜多秀家、石田三成、小西行长都丢盔弃甲，换上农民的衣服，从伊吹山逃离战场。

小早川秀秋

三、敌中突破

庆长五年（1600年）九月十五日未时（14:00-16:00），关原战场上仅存的西军部队，就只有岛津义弘一军了。岛津义弘在阵闱中听到前方战报，不禁长叹：

“若有五千萨州兵在我手上，今日之战，必不至于如此！”

岛津义弘和岛津丰久

感慨归感慨，岛津义弘此时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安全撤离战场。岛津义弘原本的计划是先撤到大垣城再作打算，此时他叫来岛津丰久，说到：“那么，就去大垣城吧。”但岛津丰久答道：

“不可。刚刚接到山潜者（忍者）来报，大垣城中多有反侧子（叛徒），情势未明，不可遽往。”

原来，当初石田三成率众军离开大垣城前往关原，留下熊谷直盛、木村胜重、垣见家纯、秋月种长、相良赖房五员将领守大垣城。但是，石田三成等人刚离开大垣城，秋月种长、相良赖房就杀死了熊谷直盛、木村胜重、垣见家纯，将三人首级和大垣城一起献给了德川家康，作为改投东军的“投名状”。

岛津义弘之所以选择撤到大垣城，就是因为有秋月种长、相良赖房这两人在。秋月家历来都是臣服岛津家的九州国众，相良赖房更是岛津家一手扶持上台的，岛津义弘原以为可以靠这两人在大垣城取得一点喘息的机会，没想到这两人竟然都当了“反侧子”。

听到岛津丰久的话，岛津义弘大受打击，原本的计划被打乱，他不免沮丧：“事已至此，看来难免一死。但岛津武士不能背对敌人而死，干脆就这样杀出去吧。”

说罢，岛津义弘又叫身边的近习酒匂五左卫门：

“为我穿上甲胄！今日就让世人看看岛津惟新斋的最后一战。”

岛津丰久连忙跪下进言：

“岛津家之沉浮，皆取决于惟新公一身。岛津家可以没有丰久，但不可没有惟新公。今日丰久愿作殿军，以死换取惟新公生还。”

长寿院盛淳、入来院重时、山田有荣等人也纷纷劝谏，这才让岛津义弘重新拾起信心。

岛津家众人一商议，决定向前冲过德川家本阵，再向南翻越伊贺、大和的高山，返回大坂城。

有的读者朋友可能会问，为啥岛津义弘不像石田三成、宇喜多秀家他们那样回头从伊吹山方向逃跑呢？这是因为，石田三成、宇喜多秀家逃跑之后，黑田长政、细川忠兴都领兵紧跟在后追击，如果岛津义弘也往这个方向逃跑，就等于是跟在黑田长政和细川忠兴后面，万一前面追兵一回头，岛津义弘就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局了。所以，岛津义弘唯有向前，出其不意，才能杀出一条血路。

只听岛津家众人发一声喊，便从阵营中杀出。此时挡在岛津家前面的，是刚刚和宇喜多秀家血拼的福岛正则。鏖战了一早上，福岛正则损失不小，上下将士都已疲惫不堪，难以再战。在这种情况下，福岛家众人看到岛津家阵营中杀出一群不要命的疯子，无不面露惧色。而且福岛正则素来对岛津家有好感，他对手下众将说：

“岛津惟新斋是正则最敬重的英杰，决不能让他死在福岛家之人的手里。”

岛津义弘在朝鲜之役中名震三国，福岛正则的话大概也不假，但这更像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此时的福岛正则犯不着去和岛津义弘拼命。于是，福岛家将士都心照不宣，自动让出一条路，放岛津军通过。

此时德川家的主力正被西军的真田昌幸牵制在上田城，尚未到达关原。在关原战场上战斗的德川军主要是井伊直政的部队。但井伊直政和女婿松平忠吉急着抢攻，大部队都去追击石田三成了，留在本阵的人不多。岛津义弘毫发无损地穿过福岛军之后，很快就到达了德川家康本阵之前。德川家众人一看，都以为是岛津义弘要杀入德川家康本阵拼个鱼死网破，一下子都慌了手脚。跟在德川家康身边的本多忠胜、酒井家次都命令本阵附近的部队聚拢起来，组成密集阵型保卫本阵，保卫德川家康。

但是没想到，岛津义弘等人冲到德川家康本阵前，突然来了个急转弯，掉头往东南方向而去了。德川家康这才明白岛津义弘是故意吓唬他，让他聚拢军队，而岛津家就趁着这当口逃离战场。

竟然让岛津义弘杀到本阵面前，在关原战场上指挥前线作战的井伊直政深感失职和自责。他赶紧叫回本部主力，不再往北追石田三成了，而是转头往南追岛津义弘。

众所周知，井伊直政的部队是效仿武田家的“赤备”，身穿加入朱砂的油漆涂制的盔甲，全身都是鲜艳的红色，井伊直政本人的头盔上还有两支高大的“金天冲胁立”，识别度非常高。

井伊直政头盔上的夸张胁立

井伊直政亲自领兵来追岛津义弘，到阵前大声指挥部队：

“岛津惟新斋就在前面，还不快追，更待何时？”

岛津义弘的老中川上忠兄手下有一员善使铁炮的名手，名叫柏木源藤。他看见井伊直政头戴与众不同的高大头盔，又在敌军中策马奔驰叱咤，知道是敌军大将，就用铁炮瞄准了井伊直政。只听一声铁炮响起，井伊直政胸口中弹，应声从披挂华丽“大总”的黑马上摔落在地。

铁炮名手

井伊直政落马，德川众军顿时陷入慌乱，纷纷抢救。这又为岛津军争取了一些时间，岛津丰久、长寿院盛淳、入来院重时、山田有荣等岛津家诸将紧紧护着岛津义弘，继续向南逃去。

井伊直政被岛津家铁炮击中后，是生是死？岛津义弘是否能够从关原战场逃出生天？德川家康将会如何处置在关原之战中加入西军的岛津义弘？这场决定日本全国政局走势的关原之战，将给岛津家带来何种影响？岛津义久和岛津忠恒，又将如何应对关原之战后的复杂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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