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都嫌弃的爷爷（爷爷的土狗）

爷爷的土狗

农村人家大都养狗。

在我初有记忆起，有一天，爷爷带回一条只有成年人两个巴掌大的小狗，灰棕色的毛，黑溜溜水濛濛的两颗小豆眼，一只耳朵略长耳梢下垂，另一只耳朵略短，微直的翘起，脖子下前胸上有一块月牙形的白，圆筒的嘴边，扎楞起几十根小胡须，有时露出一口雪白的小尖牙，吐着粉红的舌头，像极了一个小棕熊。成年后不大不小，浓密半浅光滑的毛片，匀称叮当的四条腿，一条毛绒的尾巴有力的翘到背上来，卷了一个圆圈，毛色棕黑，得名小熊。

山区的村户人家，住的比较零落，东五家西四家，竹木掩映。那个年代，村中常有眼斜脚歪之客，三更半夜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因此它从小就有自己的任务，看家守院是它的天职。

这一点，不同于城市里面的狗。城市人养狗，是为了玩，做个伴，就像栽花种草、唱歌跳舞画画一样，把狗的本能养得荡然无存了。

它年轻的时候，精神十足，有时去和别家的狗玩得不亦乐乎。可以多管闲事，看到老鼠就去捉。

它从小就看到爷爷忙碌了一天的农活，吃了晩饭，给牛上着夜草，在圈门口的木墩上坐一会儿，然后从旁边一道木梯上去，一会儿就听到呼呼的打鼾声。它就睡在圈门口一个极小的偏厦子里。

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的季节，疏星淡月，鸡舍里的大公鸡不打草稿的叫了起来，东方初亮，它便听到鼾声没了，接着木梯声响，打开圈门的声音，看到爷爷牵岀牛来，然后扛着犁头，下了田地，随着爷爷吆喝牛的声音，来来回回，牛身后的泥土哗哗的向一边翻转过来。它总是静静的跟在后面，静静的找个地儿，静静的看着爷爷和牛忙碌。日头高起，爷爷的饭送到了地里，等爷爷吃过，它就抖擞起身来，摇着尾巴，跟着送饭的主人回家享受自己的早餐。

夏秋时节，它跟着放牛割草的爷爷，然后找一处树荫石凹下乘凉睡觉。

冬天的早晨，一地白霜，连吸进肺里的空气都是冷的。鸡声初叫，四周还是漆黑，它听到爷爷摸索着起来，摸索着背起一个大竹背筐，操一把竹耙子，向山上走去。这时候的它，走在前面，给爷爷带路。到了山上，爷爷拿着竹耙子刷刷的收集树叶，它在树林里当起了猎手，当然，有时是有收获的。

它就这样摇着尾巴跟着爷爷，一直跟了好多个春夏秋冬。

在它眼里，主人的活，年年一样多，一样繁重，一样忙碌。日子，平常重复。

农活就是这样，并非干完一件，它就少一件。活是永远干不完的，田地里日复一日的荷锄者，都在应季随时地干着活，把脊背一年比一年的弯下去。

爷爷每每直到夜幕降临，他才不舍的回头看看一天劳动的成果，然后慢慢的走向一天的归宿。

它知道爷爷每天默默无声地干了活，但却不知道爷爷这样干是为了什么。

它也有它的事要做。它在田埂地坎上看着爷爷和家人种下的种子，从土里争先恐后的冒岀来，绿油油的，一天比一天高，从它的脊背上慢慢的把阳光遮住，再看到秋风起时又慢慢的衰亡。它在倾听庄稼生长的声音。它认为：如果没有它的参与，某颗庄稼会比别的少一份颜色。

终于有一天，它察觉到了不同。爷爷的头发胡子变得灰白，背脊驼了，不再爬圈门边的那道木梯了，不再肩扛犁头牵牛耕田犁地了——圈里的那头牛也不在了——也不再天不亮就背个大竹背筐手拿竹耙子上山了。爷爷换了手里的工具，春冬里是一把锄头，在零星小块边边角角的土地上，一锄一锄的翻挖，时不时地咳嗽几声。夏秋时是一把镰刀，慢慢清理着田埂地坎上的杂草。不再起早贪黑，岀去迟，回来也比以往更加早了，腰背酸困，无力挺直，坐在圈门口矮矮的木墩上，靠着石头墙打盹，头点一下又点一下，嘴角不觉的流下涎子。

不信老的他，在岁月的摧残中，走路越来越蹒跚，要拄上一根拐杖助行了。他认了命。

它不解，明明不见他干出啥大事，为什么却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直到有一天，衰老也轮到自己了。毛片黯淡，不再光滑，尾巴也耷拉成半圆，门牙掉了两颗，看着青春年少的小狗子们来晃荡，也没心思去和它们玩了。

也是那一年，爷爷的身体常感到不舒服。这两个朋友，一起老了。有一天，爷爷上医院住去了。他离家的许多个早晨，太阳依旧升起，照着圈门口的木墩子。亲戚来看爷爷，先到家来探一下，喊着爷爷，却叫出一条走路一瘸一拐的狗，还有一个中年的女主人。

呜呜的风吹过夜晚，它睡不着，耷拉着头望着远处黑悠悠的树林，它看见树的影子在动，所有的东西都发出奇怪的声响，草丛里的纺织娘在凄凄切切的鸣唱，它感觉到有些冷….

爷爷在家人的搀扶下终于回来了，爷爷又坐在了圈门口，却不是木墩上，换了一个软软的躺椅。爷爷看向了它，它躺在窝里，它的门牙掉光了，眼睛已经浑浊无神，几个讨厌的苍蝇叮在它的眼角上，它看到爷爷，尾巴摇了几下，却没有动，眼角流下两滴大大的眼泪…

饭送到了爷爷的手里，爷爷夹了一块肉放在它的碗中，它慢慢的衔进嘴里，再夹第二块给它就不吃了。

日落月升，夜凉如水，爷爷回到了屋里。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爷爷蹒跚移步到躺椅上时，看到小偏厦下的窝里，只有一个破棉絮…

放在最后，多说一句，狗是最有灵性的动物，当它知道自己的生命将走向尽头的时候，它会悄悄的离开主人，到它的天国中去。

——紅塵2022.8.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