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男人都是许文强的缩影(青未了许文强专栏)
文|许文强 编辑|燕子 图片|网络
序言
庭前枯死的梨树不知何时变得那么珍惜时间,愈来愈坚强地支撑那些早已脱落的土坯,似乎呼唤着老树对新芽的爱意;摇曳于风中泥墙的枯草不知何时厌倦了无聊的云卷云疏,愈来愈顽强地躲藏在平静冷清的角落旁。
是日,风清云淡,惠风和畅。余闲坐沐于日光下,友人许君亦无事而寻吾饮酒畅谈,是曰:“金家衰败,燕西归东,清秋杨柳岸。”吾亦叹之:“此乃可拟为风筝,绳索束之,人意驱之,无可作飞翔,如若让它降落,宁为心船。豪门金家,启迪于是乎。晓风残月、杨柳岸、劳燕,本是无趣之物,人心为之赋意,乃寄托也。”许君曰:“逝者如斯夫,圣人叹息,吾等亦叹之,轮回周转,緣尽人尽。”吾不语而思,亦感而诺之。
然也。闲笔多年,唯写“嗯,下雪了”“再见,总有一天”诸如此类,原想《时间去哪儿了》可稍尽心而作,但一拖再拖,直到许君探余,聊起恨水先生的《金粉世家》及马年的《时间都去哪儿了》才感到:吾已不是那个餐桌只把鸡腿留给的人儿了,已不是那个只看‘大风车’的人儿了,已不是那个只有《西游记》陪同的人儿了;父亲母亲柴米油盐已是半辈子,父亲母亲生儿育女已是半辈子,父亲母亲转眼间已是满脑子都是孩子哭了笑了。正如许君说的,先记下些。于此,打开日志,先记下些。
一九九二年二月十七日。
雪。
下雪了。抬头眯眼看那灰蒙蒙而略显苍白的天空,言梧旭两眼不知何时又增添了泪水。
时令大寒,距立春越来越近了。门前的老树开始微微探出头,寻找同伴,念想着自己是不是出来晚了。殊不知,同伴没有找到,却碰上了下马威的“洗礼”。老树枝叉上悬挂着一节落一节落的玉米棒子,此时也纷纷披上了天赐的棉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老树——已经不知道多少年岁的老枣树,年复一年地描画着每年都不一样的年轮,但是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老树下,横尸遍野似的躺着乱七八糟的枯草和果核,毫无生命的烂东西被这洁白的雪儿一覆盖,瞬间变得更加丑陋无比:一块儿白,一块儿枯黄,好似言候镇街道的乞丐。老树的偏北边便是特有的农家式庭院园子,四周用大小不一的红砖砌成,每个边角里又各零散布落着干干瘪瘪的玉米棒子,或横七竖八躺着,或倾斜倚在脱了漆长满硝石粉的土墙上,它们形状、大小、色彩各异。园子南边的犄角旮旯里突出了一株老葡萄树,枯瘦焦黄的枝干盘缠着主人为其竖立的支架,恰似一位即将逝去的老者拄着拐杖笑着等待死神到来。老葡萄树下有一个手压式水井,水井嘴下铺了一块破裂却有枯草根青石板,青石板右侧就是农家倒垃圾泼剩脏水的粪坑,其左上角种植了又一棵枣树,这是一棵年轻的枣树,身上完全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也没有挂着干瘪的玉米棒子,有的只是生机和活力,有的只是燕子搭培的旧窝,有的只是新的年轮。老枣树的正北边就是红砖和青砖混合砌成的堂屋,刷着绿漆而破烂的木门紧锁着,窄窄的窗户上粘糊着不知何年代的报纸,隐隐约约还能看到某一国家的名字。堂屋的右边就是厨房了,厨房半开着,门的两旁便是过年时粘贴的春联却已然新鲜不在了。
庭院里。
言梧旭僵死般站在庭院里,昂着头看着这死灰般的天空。
因改革开放而内心澎湃,因承包制而充满希望。从阴暗到光明,言梧旭感觉自己可以一人承担应有的责任了。但是,又有谁知道,今年冬天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雪呢。
言候镇。
街道两侧堆满了臭气熏天的垃圾,电线杆子那柔弱的身躯也被各种民间偏方包围,下水道上的石板不知何故丢了一半,在雪中摇摇晃晃,只要稍有一阵寒风就能把它吹进肮脏的臭水里。街道两侧的商铺也纷纷关上了门,偷偷地打开电视机或者收音机或看或听了解天安门发生的事,了解这两年来发生的变化。和国家的其他镇子一样,言候镇也经历了公社化运动,也经历了改革,也经历了家庭承包。所有这些,让言候镇和居民感到了不安,当然也包括言梧旭。
难道又要回到集体劳作,只为那一点点的工分;难道又要回到为了农村基本建设,每天都要去公社报名挖河道;难道又要回到那个又穷又饿的年代。不能回去,坚决不能复辟倒退,只是因为明年要出生的孩子,只是因为不能让时间随着时间而消失,不能不知道时间去哪里了,要见证时间。言梧旭擦拭了眼泪,抖了抖身上的雪,点上一支纸烟,大口抽了一口,大步走进大雪中。
雪。
依然下。
但是,越来越小了。毕竟,下了三天了。
言候镇。
归于平静。
但是,镇子的东边传来了一阵树枝被积雪压断的清脆声。
一九九三年。农历的重阳节。经历了整个酷热夏天的烧烤,土地已经被晒得体无完肤。
言候镇。
依旧腐烂的街道上除了几只流浪猫懒散得时不时哀叫,没有人会认为这个世界还存在于现实。经历了十年的内乱,两年的徘徊,十五年的探索,整个言候镇已经面目全非。即使来到这个镇子的新生儿也是带着无尽的哀嚎。
陈旧的红砖砌成不方的围墙,四周杂草无意识地疯长,争着哀求太阳的沐浴。院内那两棵已经挺不直腰的地方性枣树还是那么枯瘦如柴,残枝断枝散落在院落内。农家式的庭院园子,里面长满了狗尾巴草和牵牛花。脱落了白漆的土坯充满信心地支撑着院落东南的角落。依旧简陋的红砖瓦房,窄窄窗户,破烂不堪,粘糊着不知何年代的报纸。茶几,上面象征性地摆放着茶壶。老式沙发(也许只能客人来坐),已经破烂了几个窟窿,旁边一把木椅。灰暗而满土尘的白帜灯,像吊死鬼一样,悬空在阴暗的屋内。
言梧旭(朴实而坚强,着着又厚又硬的皮大衣,坐在木椅上,笑着),已为人父。看着怀抱里的婴孩,心中念叨:“快快长大。”
婴孩天真地笑着、看着。
一九九七年七月。
言候镇。
原先腐烂肮脏的街道,开始慢慢地变得干净起来,但是某段街道的下水道旁边仍旧堆满着垃圾,经雨水地冲洗变得腐臭凌乱。某段时间流浪狗或是流浪猫会兴奋而哀叫着钻进觅食,亦或流浪汉。
不知何时,小镇来了一名不速客。他头发凌乱而灰白,肌瘦的脸颊,突出的颧骨迎着朝阳或是夕阳,俨然变成国家的“骨架”。呆滞的眼睛,迷茫似的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忙碌人,仿佛是这个镇子上的秩序检察官。不速客,身披着陈旧而略干净的中山装,穿着明显不符合身高的粗布裤子,两双泛着革命色彩的胶鞋里面也没有藏住审量这个世界的大脚拇指。如果仔细看,口袋里似乎藏着一支钢笔。
可是,他只是一个流浪汉。他会去垃圾堆如同流浪狗或猫寻找唯一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可是,他只是寻找,从不乞讨。言候镇人以为他是疯子或是傻子,可是,偶尔听到他说‘这里好脏,真脏’;又以为他是走丢的异乡人,因为文盲或其他原因而不知道如何找寻回家的路,可是,偶尔看到他随手捡起路边的报纸,盘坐在那里,盯着报纸,嘴里不时冒出几个词语:改革、市场。
可是,对于言候镇老百姓来说,无论疯子、傻子、异乡人、文盲、知识分子,他只不过是一个街道上的普通人,每天早上上班时只要看到他,就感觉很真实而普通。偶尔,人们会象征性地向他点头示好。也许,这本身就是一个太过于平凡的日子里的遇见的太过平凡的普通人。
言梧旭的家境依然如此。
唯一不同的是:婴孩长大了,在姐姐的照顾下。姐姐,这个称呼,或许这个名词吧,对于婴孩来说,或许只是一个无所谓,只是打架的对象。
某个星期天。
黑白电视机前。
父亲(朴实而坚强,着着又厚又硬的皮大衣,坐在木椅上,笑着):“快快长大。”
小男孩亦笑着、看着:“这是香港,哪里啊?”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
冬天,农家人最喜欢的季节。虽然大部分的农村都还买不起煤来取暖,但是,只要能闲在家里纳鞋底,离开那酷日的烘烤,就心满意足了。
也许,言候镇的老百姓也没有什么国强民富的宏大愿望,只要能平平安安就可以了。
徘徊于街道的不速客离开了。有人说,他是饿死在垃圾堆里的,被一位好心人拉走寻了一块墓地埋了。有人说,他是活着离开的,临走时,脱去了原先肮脏腐臭的衣裳,换上洁净的西装,拿着公文包和一小落记事本。有人说,他只是简单地离开了。不管怎么离开,不管是否活着,镇子的老百姓依然每天忙碌,只不过缺少了一种饭后的谈资。
农家庭院。
院落里的土坯最终还是没有支撑到最后而倒塌了,年轻枣树的身躯上也铺满了皱皱巴巴的老树皮;园子也被拆了,改成了农用三轮车的顶棚;陪伴了近十年的葡萄树变成了残枝断干,乱七八糟地堆放在角落里。老树,依然是老树,虽然有些时候并不开花结枣。但是,言梧旭并不想把它砍掉,因为它见证了过去。
老式彩色电视机前。
父亲(朴实而坚强,着着又厚又硬的皮大衣,坐在木椅上,笑着)心中依然念叨:“快快长大。”
男孩亦笑着、看着:“七子之歌。”
二零零三年。
病疫袭来。
国民开始真正有意识地追求高质量的生活了,也开始思考怎么对待野生动物,也触发了愤青的思维:贫富差距。
言候镇。
全镇进入了戒备状态:不允许外地人进入(这让居民想起了四年前的流浪普通人),每个街道上都撒满了熟石灰进行消毒,每家每户都熬起了酸醋。
暑假前的第二个星期五。
镇中学。男孩已经开始初中的学习,也略明白了这次病疫的来源。
大门口。挤满了来看学生的家长,手中带着各种美食。
父亲(略显胖了,但是依然那么坚强,着着合适的白色衬衣,笑着):“晚上,我接你回家。”(快快长大)
男生亦笑着、看着:“嗯。”
二零零八年。
自豪感油然而生。
对于一般的老百姓也许也是平凡的日子。但是这的确是一个纪念于心的不平凡的日子。
言候镇。
镇子开始了变化。
街道再也没有了原先的腐臭肮脏。街道两旁隔三差五地出现一栋三层小楼,行人街道不知何时也悄悄地出现了,每家每户前都放置了一个垃圾桶,每天晚上都有垃圾车拉收集中处理。镇子的中心处那个大水坑不知何时被人打了主意,开始填埋建起服装店了。
言候镇开始了大规模地拆迁。但是,好像无论镇中人还是外来人都忙碌着,对未来有一种莫名的向往。
离开了。再见了。
再见了,老树,你能活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再见了,土坯,你能保持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再见了,老屋,你愿意支撑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也许,再也看不见你们的痕迹,但是,你们见证了时间。
每周一次。父亲或者母亲每周都去县一中看儿子和女儿。
生儿育女,柴米油盐。殊不知已经过了快小半辈子。
县一中。
附近的饭店。
父亲(宛然有了一套正式服装,但是,依然坚强。笑着):“吃完饭,带你玩玩。后天这周回家吧?”(快快长大)
孩子(不耐烦)低着头:“嗯。”
时间啊,时间,就像是喜欢开玩笑的整蛊机器,拿着画笔随意地在人间乱画,而且只喜欢一种颜色。
有时候,男孩也开始理解父母的心情,也开始慢慢体会到姐姐的关心,也开始明白父母慢慢变老了,也懂得了父亲教给自己的最重要的东西:坚强。
(二零零五年。
立春。
田地。
父子俩。
放风筝。)
二零一一年。
国家的发展愈来愈受到国际的影响,言候镇的居民也看到镇子的纺织厂多半是硬撑着。
陌生的城市。
很多人称这座城市是古城,但是对于男孩来说,这里没有什么留念的地方。
父亲(每天忙碌着,但心中有一个盼望):快快长大。
儿子:终于离开家了,自由了。
(二零一零年)
春节。
以前的院落已经找不到了。
镇小学。
孔明灯。
儿子,第一次放孔明灯,没有许愿。)
二零一七年。
言候镇,已经从原来的一丁目变成了现在的九丁目。
但是,以前的记忆寄托物也逐渐消失了:岗楼、庙宇、羊市。唯一保留的就是那老十字路口。或许这是镇子居民开始意识到无论怎样改变,都要保留初心。
春节。(一年又一年)
液晶电视前。
保留下来的象棋桌子。
一家人围坐。
父母(逐渐到了退休的年龄,笑着):“快快长大。”
儿女亦笑着、看着。
二零一八年。
平凡中开始孕育着快乐。
春节。(也许,只有春节。)
液晶电视前。
保留下来的象棋桌子。
父亲。
母亲。
二零二五年。
一年又一年。
一家人。(他们懂得了。)
中午,风筝。
晚上,孔明灯。
父母(笑着):“儿子、闺女。”
儿女亦笑着、看着:“老爸、老妈。”
时间:当孔明灯遇上风筝。
二零二六年。
晚霞,被夕阳映红了。
老家。光秃秃的只有老树。
盘坐在平地上。
三十六年的照片、日记。儿女问起父母为什么一直以来都那么坚强。
父亲:“一辈子。简简单单。”
母亲:“养儿养女。无论哪里。无论时间。”
作者:许文强,郓城武安镇,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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