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花开就像一场梦(夏日恋情里的轮回)
夏天,是最容易盛放青春与热烈的季节。
《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马小军说:“我的故事总是发生在夏天,炎热的气候使人们裸露得更多,也更难以掩饰心中的欲望。”当观众习以为常地接受夏天就该与少年、阳光灿烂这些词汇绑定在一起时,田中靖规带着《夏日重现》来了。虽然主角也是青少年,也有海岛沙滩、浴衣烟火、夜空祭典这些经典的夏日番元素,但故事是从女主小舟潮的死开始的。
人影博弈
若有光,人人都有影子,除非你不是人。
在《夏日重现》中,影子并不是一种光学现象,而是由宇宙中更高维度的蛭子神所创造出的克隆人,此物可以通过“扫描”完成对被扫描之物的克隆,并继承其思维、情感、记忆。克隆体要想名正言顺地存活,就必须消灭本体,于是产生了谋杀。死亡的阴影笼罩整座日都岛,人人都可能是影子。
潮被影子所杀,但这不是一个“我杀了我自己”的哲学式命题,而是一个“谁杀了我”的悬疑式开局。潮因入海救人而亡,葬礼第二天,慎平还来不及悲伤就得知潮可能死于他杀,并且被潮救下的小女孩一家莫名消失,颇有几分日本天才作家乙一经典小说《夏天、烟火和我的尸体》之阴森怪异感。岛上代代流传的“影子病”异闻浮出水面,据说只要见过自己影子的人都会死于非命。潮死了,慎平也在目睹了影子大开杀戒之后迅速下线。但是死亡为男主慎平开启了时间循环的超能力,每死一次都会带着死前的记忆复活,回到死亡前的节点,就这样开始了反复的“死去活来”。为的是阻止影子发动的夏日祭大屠杀,将影子驱逐出去。
人与影子的对立,表面上看是不同物种之间的竞争,实际上包含验证自我存在的哲学思辨,人对抗影子实际上是捍卫自己存在的无可取代。
美国哲学家希拉里·普特南曾在《理性,真理和历史》一书中提出“缸中之脑”的假想,这一著名的思想实验深深地影响了科幻文艺创作,例如《黑客帝国》,Neo的意识全由“矩阵”的电流刺激而形成,并且受其控制,因而他的记忆都不是真实的历程经验。《夏日重现》中的影子类似于此,影子们扫描克隆了人的记忆,但是这些并非影子亲身经历,因而影子的存在是在真实与虚拟间反复弹跳,也是对笛卡尔“我思故我在”的挑衅。
史上第一部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出版于1818年,两百多年过去,“人能不能创造出和人一样的人”这一科幻命题依然困扰着人类,田中靖规借日都岛的影子们拓展演绎了这一命题,蛭子神所创造出的“人”究竟和人有什么不同?《夏日重现》不仅通过25集的篇幅说明了“我是谁”,还通过影子这一设定说明了“我不是谁”,是一场关乎自我与存在的激烈叩问。
恋爱循环
《夏日重现》无意于将剧集仅仅定位为爱情番,但是将爱情塑造打磨得十分精巧。两情相悦就双向奔赴,一厢情愿就体面退出,直球告白不掩藏,三角关系不纠缠,清爽利落。我们有多久没看到这样不矫情的恋爱故事了?青春期的爱恋就像出了一身大汗,淋漓畅快,汗水被烈日蒸发之后留下了层层盐迹,这些附着于身的粗粝咸涩便是人生的留痕。
轮回能力并非慎平独有,在被反派刻印之后,敌方也具备了这一能力。因此每一次死亡轮回之后,主角团所处世界的参数就会发生变化,战斗条件也会随之更改。潮与慎平在十次的轮回循环中反复确认着对彼此的心意,一次次被时空、生死的界限冲散,又一次次因爱的感召重聚。
在“恋爱循环”的框架下作者铺陈了一段相伴相生的成长故事,番剧中的贝壳是重要表意物件,既承载着童年的美好记忆又蕴含着青少年时期的种种心态,勾连了成长的轨迹。贝壳的几次出现展现了男主慎平对潮的情感变化:伤感——期待——怀念——珍视,从中也可窥见慎平面对自我及外部世界的态度变化:隐忍——敞开——幻灭——捍卫。
通过爱情线索补全成长叙事,通过成长历练丰满爱情底色,两相助益。
从全剧来看,《夏日重现》基本遵循了悉德·菲尔德的经典三幕式结构:建制——对抗——结尾。在这样一个有限的剧作框架内有效地铺展开日都岛的全新世界观与时间观,第一集就埋下的伏笔隐线,后续基本填充完整,25集的容量包含着成长、生死、存在等重要内容,塑造了人物性格,也完成了逻辑的闭环,实属佳作风范。此外反派智商从未下线,并且还一度有碾压主角团的高光时刻,这种势均力敌的高手对抗拼的就是分秒间的速度,此般设定不仅带来极度刺激的悬疑体验,也缓解了时空循环所带来的单一观感。
轮回常夜
最终的决斗在常夜。常夜是异次元,是对反派有绝对优势的地点,是人类一旦进入就有可能无法重返现实的世界。常夜是凝滞的过去,慎平所要争取的是流动的未来。
从对死之惧始,以对生之敬终。慎平的每一次死亡都是为了阻止潮及更多岛民的死亡,因此每一次战斗都带着着必死的决心与必胜的勇气。在一次次的死亡中,慎平逐渐拥有并肩的伙伴、对敌人更多的了解和对自我更清晰的认知。他通过死亡才能被动触发的循环技能也在一次次绝望之死中进化,从被杀死而进入下一循环,到主动结束生命以开启新的智斗局为己方赢得先机,不再畏惧死亡亦是对生命的尊重。慎平死了九次,才在十周目的循环中终结了笼罩日都岛的影子噩梦。在这样的意义上,《夏日重现》是以死亡谱写的成长叙事,以生命的终结反写生命的可贵与崇高。
剧中另一个设定是慎平喜欢读书,因而在思考问题时喜欢用跳脱出自我的另一视角来思考,这一能力在剧集中被称为“俯瞰”。在发掘影子秘密的过程中,慎平想起了自己曾读过的一本小说《沼男》,此书悬疑恐怖,和自己的经历高度相似。小说作者名为南云龙之介,南云后续也成为了慎平的队友,此设定可以说是读书人的追星胜记——只要你读得足够多,就可以通过所读拯救人类。这一人物特写强化了剧集中的智性色彩,因而即便是没有大场面动作戏的日常场景也不乏味。
日本动漫中不乏以轮回为主题的神番,比如《Re:从零开始的异世界生活》《魔法少女小圆》《寒蝉鸣泣之时》。轮回的作品往往都弥散着浓郁的宿命色彩和抹不去的绝望,主角就像环形跑步机上的仓鼠。但是作品超越之可能也蕴于无法规避无法停歇的循环中,人的主体性突破种种限制之时便是人性之光绽放时。
《夏日重现》中的轮回还包裹着一个近乎宗教的人生命题:贪嗔痴。此乃佛教三毒,所谓毒便是恶之根源。贪是永不餍足,嗔是嗔恨怨怼,痴是愚昧执著,反派菱形纸垂彦的所作所为就是对三毒的最佳诠释。一开始只是侍奉神明、主持祭典的神官,后来迎娶被蛭子神附身的波稻成为神夫,最后欲壑难填,想要越过神而成为造物主与终结者。当他发现波稻能力退化,无法再帮助自己实现永生时便意图毁灭世界。得不到,就毁掉。既然我无法永生,那我就要摧毁世界,让所有人陪葬。反派不可怕,反派能说会道、逻辑自洽、义正辞严才可怕。
《夏日重现》的热度从今年四月燃烧到了九月,实属年度佳作,可是在剧情之外也有不尽如人意之处。为什么女性角色一定要穿着泳衣来回奔忙?为什么男主在列车上一定要把脸埋入对座女性的胸部?为什么将这些行径放置于宅文化的概念中就理所当然地得到了合法性?放置精彩剧情之中这些问题可算“瑕不掩瑜”,但是时代在变化,宅文化也不能一成不变、固守积习。
文|赵晨
编辑|于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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