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经济脱钩的危害(从贸易战到印太经济框架)
导读:越南、印度、菲律宾、斐济等国家,它们对中国的进口依赖程度,远远高于对美国的依赖程度,但是它们对华出口的依赖程度是低于对美国依赖程度的,这跟以前相反。这说明这些国家大量地从中国进口,大量地卖到美国去。这中间可能就有一个产业链的依存关系。
本周,美国政府考虑取消部分对华关税的消息引发广泛关注。面对持续高烧的通胀,以及即将到来的中期选举,拜登政府有意通过松绑关税来平抑物价、挽留民意,换取自身喘息。同时,这也让人们再度关注起美国对华战略的后续走向。
其实,无论是特朗普时期发起的“对华关税战”,还是拜登上任后抛出的“印太经济框架”(IPEF),它们都是美国长期将中国视为“战略竞争对手”的具体表现。在通过关税、实体清单等手段肆意“打击”中国的同时,美国也不忘通过印太经济框架等机制,在全球各地组建联盟、拉拢盟友。
“印太经济框架”等所谓经济合作,也因此加入了政治、安全的因素。对此,我们应该如何看待?
7月6日上午,中国宏观经济论坛(CMF)举行CMF宏观经济热点问题研讨会。会上,中国人民大学国家发展与战略研究院副院长、教授刘青进行了《印太经济框架:美国思维的变与不变》的主题报告。
全文整理如下:
各位专家好、各位线上的朋友好!很高兴今天由我代表我们团队来发布报告:《印太经济框架:美国思维的变与不变》。因为时间有限,我先把我们简要的总结放在这里。主要有四点:
第一,美国印太经济框架本质上是美国传统对华战略的一个新外衣,是纳入了特朗普主义顾虑的奥巴马路线,它是一个杂合的战略框架。这是从历史和现实的一个判断。
第二点,我们对“印太经济框架”的主要内容做了分析,有以下几点结论:“印太经济框架”和我们的RCEP(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是针锋相对的;“印太经济框架”圈子和它的成员国规模、重要性、经济结构不容忽视;对于“印太经济框架”成员国而言,中国、美国对他们在贸易、产业依赖程度上都比较深,而且中美对有的国家有替代性、有的有互补性。
第三,“印太经济框架”是美国在多重困境和多重目标下的一个政治行为,非符合经济规律的一个行为。它是美国对华战略里面“小院高墙”战略的一个延伸。“印太经济框架”其实是在整合印太的经济与安全的要素。
短期来看,“印太经济框架”可能形式大于实质,但是长期绝对是不容轻视的。
第四个方面是中国的应对。我们认为中国应该快速行动、及时应对。基本的思路、大的思路就是瞄准小院,瞄准高墙,瞄准它的关键领域。我们科技要自立自强,我们自己的深化改革和扩大开放要大力地推进。我们要有一些针对性的措施,有的放矢地突破它的产业链和盟友圈的双重封锁。
这是我们今天的主要内容。
美国对印太的两个基本认知:竞争和增长
21世纪以来,美国对中国、印太或者说亚太地区有两个基本的认知。
一个是竞争,一个是增长。
竞争就是对华竞争,我们可以简单地回忆一下美国的对华竞争策略。比如2001年小布什总统一上台,就非常明确地宣布中国是美国的战略竞争对手,这可能是美国第一次把中国直接称为战略竞争对手,但是当时出现了9·11事件。中国很快跟美国合作进行反恐,反恐成为美国此后一段时期的重点。
奥巴马总统是在金融危机中上台的,他第一任期主要工作都是在应对金融危机。但是到第二任期整个危机有所好转之后,他马上就宣布了重返亚太的战略,或者说亚太再平衡。目标直指中国,这个是明确的。这期间经过各种艰难的谈判,最终谈成了一个TPP(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这是很大的一个进展。
后来特朗普上台,同样的,他再次明确地把中国定义为战略竞争对手,但是他的竞争方式完全反过来了。他在贸易上单打独斗,希望凭借自己单一的实力来挑战各大贸易伙伴。他的核心就是反贸易自由化,主要的象征就是退出TPP。这背后当然有很多政治的、经济的因素,我们下一章会讲到。
到现在拜登政府的亚太战略、印太战略,他同样把中国定义为战略竞争对手,而且很明确地说,要与中国展开激烈的竞争。他的主要策略就是印太经济框架。
第二个认知:美国一直认为全球经济增长机会的中心在亚太或者印太。这个是美国一直以来的说法,比如在这次《美国印太战略》里面,它明确地说印太地区是世界上最具活力的地区,美国要跟他们合作。
《美国印太战略》,白宫网站截图
另外,一个基本事实是:美国已经承担不起全球化的代价。
全球化,我们都认为它总体对任何一个国家都是有利的。但是有利必然有弊,利益分配是不均匀的。一定是有人受益、有人受损。
比如说美国,它是资本获利、中产受损,这导致社会的贫富分化、社会撕裂,各种民粹主义泛起,以至于危及到美国的政体。特朗普总统崛起,就是民粹主义一个很重要的结果;包括攻击国会,美国的政体受到冲击。
这两个认知和一个事实背景,决定了美国拜登政府的印太政策选择,必然有变和不变两个方面。它不变的是两个目标:分享印太的经济增长机会;对抗和削弱中国在印太地区以及全球的经济影响力。但是它的方式就有所变化了。
一方面,因为民粹主义盛行,特朗普主义的顾虑就是反贸易全球化的这个势头很猛,它不可能进行市场和贸易的自由化。另一方面,它要实现上述两个目标,又必须跟印太、亚太地区进行产业协同,也就是回到奥巴马TPP的一部分路线。所以最终的结果是,它不得不选择特朗普主义和奥巴马路线的结合,我们认为,这是现实上的一个妥协、一个抉择。
“菜单式”的印太经济框架,与RCEP直接竞争
印太经济框架的内容大家可能比较熟,我们来看看时间脉络。
大家的起点通常都是2021年10月份,拜登在东亚峰会上明确提出要构建一个印太经济合作框架。但事实上,“印太”这个概念,最早其实是日本安倍政府在2016年提出来的——我们后面会看到日本在这中间,在亚太地区其实起到了不少的作用,影响是潜在的。
2016年,安倍政府提出自由开放的印度太平洋战略(自由で開かれたインド太平洋戦略,FOIP)。后来(2021年10月),拜登在东亚峰会上首次提出“印太经济框架”,而且领域也基本明确,围绕贸易便利化、产业链韧性、清洁能源、劳工标准等领域展开合作。
这里他提的是贸易便利化,没有提贸易自由化。到2022年2月,《美国印太战略》正式地明确提出“印太经济框架”这个词,涉及劳工和环境标准、数字经济、供应链、脱碳和清洁能源等。
2022年5月23日,拜登在东京正式宣布启动“印太经济框架”,有13个创始成员国(美国、印度、日本、韩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印度尼西亚、泰国、马来西亚、菲律宾、新加坡、越南、文莱),后面加入了斐济,一共是14个国家。
拜登正式宣布启动“印太经济框架” 视频直播截图
美国白宫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提出,“印太经济框架”(IPEF)的重点是:“围绕印度—太平洋经济体的进一步整合,以数字经济等新领域为重点,制定标准和规则,并致力于确保安全和有弹性的供应链。”这是重点,说得非常明确。
“印太经济框架”一共有四大块,被称为是“四大支柱”。第一个支柱是贸易支柱,由美国贸易代表来牵头谈判。剩下的三个由美国商务部来牵头谈判。
第一个是贸易方面:寻求建立高标准、包容性、自由和公平的贸易承诺,并在贸易和技术政策上,制定新的和创造性的方式以促进经济活动和投资,促进可持续和包容性的经济增长,并且使工人和消费者受益。在贸易板块,它特别点出数字经济的合作。但是它的努力包括但不限于数字经济合作。
第二个是供应链,它强调的是提高透明度、安全、多样性、可持续性、韧性。然后是应对危机,它提到说,要确保关键原材料、加工材料,半导体、关键矿物和清洁能源技术的获取。
第三个板块是清洁能源脱碳和基础设施,它的公告里面明确强调说,与《巴黎协定》一致,它还没有说要多大程度上去突破巴黎协定,来开发技术抵御气候变化的影响。它提到,要通过支持可持续、耐用的基础设施建设和提供技术援助,深化在技术、资金、竞争力与联通提升方面的合作。
第四个是税收和反腐,即制度建设、促进公平竞争。
整个内容看下来,其实都是很原则性的观点。但它的焦点非常明确,有四个方面:价值观、安全、制度和标准,以及瞄准各种新兴领域。
看成员构成。“印太经济框架”跟RCEP基本上是针锋相对的。因为RCEP国家里面,除了中国,以及经济相对比较落后一点的柬(埔寨)老(挝)缅(甸)被排除在外,其他国家都被纳入。这是从中国的视角来看的。
从美国的视角,其实我们还可以跟CPTPP(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进行对比。“印太经济框架”扩容了6个重要的国家,亚洲地区的印度、韩国、印尼、菲律宾、泰国以及太平洋的斐济,但是去除了美洲国家的4个国家,因为它另有安排。“印太经济框架”跟当年的TPP有一个很重要的相似点,就是强调价值观的标准。
从成员构成上来看,“印太经济框架”有CPTPP的成分,也有RCEP的成分。一个是以前美国的基础,另外一个是跟中国的RCEP直接竞争。
图源中国宏观经济论坛(CMF)
关于它的性质,“印太经济框架”反复强调,它仅仅是一个框架,并不是一个协议,而且都是一些非常原则性的东西,缺乏具体的细节安排。明确说,它是一个“菜单式”的框架:各个国家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在四个方面任选。想参加哪个就参加哪个,并不是强制性的。
“印太经济框架”现在还没有进行深入的谈判。可能美国贸易代表戴琪有一些沟通,但是美国商务部好像现在还没有。它的期望是在18个月内完成相关的谈判。
中美产业链既互补,又有竞争
我们从经济的角度,来进行一些对比分析。
2021年,中国GDP占世界的18.45%,人口占18.02%,人均GDP是12556美元。“印太经济框架”14个成员国,GDP总和占世界的39.47%,人口占32.27%。从规模来看,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圈子。成员国的人均GDP,是从高(新加坡72794美元)到低(印度2277美元)都有的。
“印太经济框架”成员国有拥有技术的、拥有资本的、有拥有劳动力的、有拥有土地的、拥有资源的,结构是相对比较完整的,经济结构上也是比较完整的。
大家都在说中国的工业很重要,那么这些国家的工业,能不能对中国起到一定的替代能力?我们看工业增加值份额。首先可以看到:中国的份额是一直在增长的,到2020年的时候,中国的工业增加值占世界的比例是25.27%。
这14个“印太经济框架”成员,美国是18.45%,其余的成员占比加起来是18.29%,总体的工业增加值占世界的36.74%。论经济规模、重要性,我们认为“印太经济框架”是足够的,所以不要说他们无足轻重,或者说跟中国比太小。
我们来看看“印太经济框架”跟中国的各种贸易关联程度,看趋势:所有国家对中国出口市场的依赖程度,和对美国市场的依赖程度都发生了交叉。这就是说,中国都在某一个时间点超过了美国。
这些国家高度依赖中国的市场,尤其是澳大利亚、韩国、新西兰——有几个国家比较例外,越南、印度、斐济,这些国家对美国市场的依赖程度一直都相当大地高于对中国市场的依赖程度。这是一个基本的特点。
图源CMF
观察这些国家来自中国的进口占总进口的比例,和来自美国的进口占总进口的比例,我们也看到了这种交叉的现象。现在所有国家对中国进口的依赖程度,都远远超出了对美国进口的依赖程度。
但是这里有一个点。
我们可以看到:越南、印度、菲律宾、斐济等国家,它们对中国的进口依赖程度,远远高于对美国的依赖程度,但是它们对华出口的依赖程度是低于对美国依赖程度的,这跟以前相反。这说明这些国家大量地从中国进口,大量地卖到美国去。这中间可能就有一个产业链的依存关系。我们在后面细分的时候可以看到这一点。
图源CMF
来看2020年最近的对比。上面的这部分国家,对中国出口依赖程度高于对美国的出口依赖程度。下面几个国家(文莱、泰国、菲律宾、印度、斐济、越南)对美国出口的依赖程度高于对中国的出口依赖程度。在进口方面,我们可以看到所有国家对中国进口的依赖程度,都高于对美国进口的依赖程度。
图源CMF
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这就是我们刚才提到的互补现象。这说明这些“印太经济框架”成员国,它的贸易链、产业链跟中国的互补性是比较强的,它高度依赖中国的进口。从这个角度来讲,它在短时间内实现对华脱钩的可能性不大,这是很难的一件事情。
进一步细分,我们把出口分成四大部分:原材料、中间品、消费品、资本品。
下面这些国家对中国出口最多的是资本品,对美国出口最多的也是资本品,这就是说资本品在这些国家,中国市场和美国市场是有一定替代性的,因为他们都在买相同的东西;上面的这部分国家,对中国出口和对美国出口最多的东西就完全不一样了。
比如印度对中国出口最多的是中间品,但是对美国出口最多的是消费品;印尼也是。越南对中国出口最多的是资本品,对美国出口最多的是消费品。这也就是说:对这些国家而言,中国市场和美国市场具有一定的互补性。
图源CMF
我们来看进口。一样的,下面这些国家来自中国的进口,基本上都是资本品,来自美国的进口最多的也是资本品。中国的供给和美国的供给,对这些国家而言,其实具有一定的替代性的。
图源CMF
我们把不同类别分开来看,可以识别在哪些产品上中国更重要,哪些美国更重要。
进一步地来看,“印太经济框架”强调数字经济,其中很重要一点就是ICT行业(信息通信)。这在美国也是非常被重视的一个行业,美国专门做了一个供应链调查,认为ICT行业非常重要,而且高度依赖于中国。
ICT行业是什么状况?
比如在2020年“印太经济框架”成员出口的ICT产品里面,韩国对中国的ICT产品出口是大大高于美国的。对日本、马来西亚、新加坡的ICT出口来说,中国市场是很重要的。但是右侧国家,情况是美国市场很重要。
在ICT产品出口上,不同国家对中美市场有完全不同的依赖。但是在ICT产品进口上,所有国家都是高度依赖中国的。可能对更多国家而言,美国的市场很重要,但是从产业链、供应链上来说,中国更重要。
图源CMF
我们把ICT产品进一步细分,分为计算机及周边设备,通讯设备、消费电子设备、电子元件和其它杂项。我们也能看到一些结构性的特征。
上面这些国家对中国和美国出口的主要品类不一样。日本对中国出口主要是电子元件,但是对美国出口主要是消费电子设备;韩国对中国出口主要是电子元件,但是对美国出口主要是计算机及周边设备。印尼也有类似的特点。这就是说,中国和美国,在具体产品的购买上是不一样的。
但是对于下面这些国家,中国购买和美国购买的具体产品品类是完全一样的,这也体现出市场上互补性,和市场上替代性的特点。
图源CMF
我们看进口也是一样的。上面这些国家,从中国和美国进口是不一样的。在产业链上,中国和美国对这些国家具有互补性。比如印度从中国进口通信设备,从美国进口计算机及周边设备。那么中国和美国的产业链,对印度而言就具有一定的互补性。
但下面这些国家,我们看到:中国和美国的产业链,是有竞争性的。
图源CMF
我们把整个“印太经济框架”的经济对比,从最宏观到最微观,逐步进行了一个分析——当然我们这里挑选的是ICT行业。我们认为,要应对“印太经济框架”、要对它有个深入认识的话,不管是政策界、产业界还是个别企业,必须逐个行业、逐个品类地进行深入、系统的分析和研判,这样才能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和有效的应对。而不是笼统地说“印太经济框架”行或者不行。
你要知道它哪行、哪不行;为什么行,为什么不行。你必须要做这样深入的研判和分析。
讲完它的内容之后,我们来看看有关“印太经济框架”深层性质和影响的几个判断。
经济是美国对华战略竞争最大的短板
当前美国对华总体战略设想,其实布林肯的对华政策演讲做了一个很好的总结宣誓。我们认为:“印太经济框架”是美国多重困境、多重目标下的非经济行为。
美国总体对华战略被总结为三个方面:一个是投资,投资于国内产业,增强自身经济地位和供应链;第二个是联盟,联合盟友增加供应链可控性、安全性;第三个是竞争,由于修昔底德陷阱压力,美国要与中国进行战略竞争。
这其实反映了一个事实:经济是美国对华战略竞争最大的短板,为什么这么说?比如说修昔底德陷阱,由于中国和美国经济增长速度的落差,导致中国经济规模不断的追赶迫近,美国压力越来越大。
修昔底德陷阱:现存大国必然会回应新崛起大国的“威胁” 图源古典研究所(ICS)
美国要投资国内,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对中国的产业链高度依赖。比如在关税战期间和疫情以来的中美贸易状况,就充分地说明了美国对中国产业链的依赖程度。另外一个就是中国的一大优势:在全球产业链中的“一极”地位。
这几个因素可以对应到美国对华战略总的框架,说明经济是美国最大的短板。
美国要弥补经济短板,它一直想做的是产业链的回流或者转移。
其实在奥巴马那个时候,美国的做法是正常的:进行贸易协定谈判,来分享亚洲的经济增长机会,同时增强亚洲的经济影响力。但是我们说了,美国无力承担贸易自由化的成本。
美国现在怎么做的?它通过违背经济规律来弥补经济短板,通过借助政治的力量来构建联盟,来排除中国出印太经济体系。美国搞“印太经济框架”,但是框架内又没有关税减让、没有市场准入,只有借助政治力量的产业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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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一个符合经济规律的经济行为,对美国而言,它是一个在多重困境、多重目标下的政治行为,这是“印太经济框架”的基本性质之一。事实上,美国一直在强调说,它要一种超越传统贸易协定的方式,来加强同本地区盟友的合作。所谓的超越传统贸易协定,就是这样一个杂合。
“印太经济框架”的第二个基本性质,就是美国拟从经济方面入手重塑中国周边战略环境,所以它针锋相对地、围绕着RCEP来做文章。我们认为,印太经济框架的具体设计思路,本质上还是美国“小院高墙”战略的一个延伸。
小院高墙这个说法其实2018年就有人提出来了。目前拜登政府在经济方面对华战略的核心,我们讲的非常多的是技术,但其实我认为是技术和产业链,两者是缺一不可的。
美国既要垄断技术,但是它也必须有能够变现这些技术的产业链来支撑和配合。如果所有产业链都在中国的话,美国垄断的技术也没有价值,它就不得不依赖中国的产业链。所以它必须在技术和产业链两个方面同时做文章。
“小院”其实就是说,它瞄准、聚焦了几个关键的新兴领域,比如说“印太经济框架”涉及到了数字、环境以及半导体等高端制造。“高墙”就是它要进行更大力度的封锁,“墙”既要高,而且要没有缺口。所以美国现在把它国内的“墙”延伸到印太地区,来组建地缘经济、地缘科技的、抗中排华的技术联盟和产业链联盟。
当然,美国在西方其他国家另有安排(“西方国家之墙”)。
印太经济框架其实非常全面地涵盖了美国在印太地区的安全因素。它是一个经济联盟和军事联盟的融合。“四方安全对话”(QUAD,美国、印度、日本、澳大利亚)成员国全部都在框架里面;美国在印太地区的安全条约盟友(日本、菲律宾、韩国、泰国、澳大利亚)也全部在框架里面。
我们认为,印度可能是印太经济框架里面关键的一环。因为像日本、澳大利亚,都是天然成员。美国已经通过四方安全对话从军事上拉拢了印度,现在可能是通过“印太经济框架”从经济上来拉拢印度。其次的一个关键环节可能是韩国,美国对韩国在军事上已经有安排,在经济上,韩国现在也加入了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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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太经济框架影响:短期形式大于实质,长期应充分重视
关于印太经济框架的影响,我们认为它短期可能是形式大于实质的,但是长期我们必须防微杜渐,充分地重视它。如何理解其短期的“形式大于实质“?
第一点,大家经常会问,你的干货在哪(Where is the beef)?现在来看,各国加入“印太经济框架”的实质利益是不清晰的,因为它没有关税减让、没有市场准入,这个其实是各个国家最需要的。
美国自身也没有多少合适的产业可以转移,它剩下的、可转移的产业已经不多了。
没有关税减让、市场准入,这个门槛就很低。但恰恰是因为这个低门槛,它就吸引了印度的加入。我们知道,印度其实一直是RCEP的谈判方,但到最后要签署的时候它退出了。因为印度顾虑自己市场开放和关税减让的问题。
第二点,“印太经济框架”是一种分散的、菜单式的谈判。它的内容都是非常笼统、非常高远的一些原则,但是没有任何具体的目标。因为它是分散的、菜单式的谈判,约束力会比较弱,承诺的价值比较低,甚至说严肃性不足。
这种菜单式的谈判最终会形成一个什么样的形状?其实现在是没有人知道的——但是反过来,它也足够的灵活,更容易吸引各成员国来入局,因为“大家点菜,可以自由地点”。
第三点,“印太经济框架”很有可能是美国国内政治压力下的一个形式成果。美国的国内政治压力其实是很明显的,11月份中期选举已经要来了。它的内政非常被动,通胀、控枪、堕胎法案……美国的外交也非常严峻,比如说阿富汗撤军后的一地鸡毛、比如俄乌冲突。
对美国来说,它可能会有一个急于得分的诉求,“印太经济框架”可能变成一个cheap talk(廉价的谈话)。没有实质性的内容,只是谈谈而已。它可能会有名无实,各个成员表面上加入,但其实是一个观望态度——既然没有任何实际的内容,加入不加入,其实影响不大对不对?这会形成一个短期的利空。
第四点,我们强调说“印太经济框架”是一个非传统贸易协定,这也是美国一直在强调的。它不是一个贸易协定,而是一个行政令。这个框架由美国总统签署就可以了,不需要经过国会的认可。它不是传统意义上贸易协定,那它的权威性和稳固性就不足了。
因为现在美国总统的贸易促进权已经被收回了(美国总统贸易促进授权,即TPA,于2021年7月到期),他丧失了贸易和关税谈判的权力。总统行政令的方式就是绕过国会,来签署一个框架。
由于这种行政令没有法律意义上贸易协定的成分。考虑到美国的中期选举,和拜登政府连任的不确定性,各国可能会加剧他们的观望心态。
第五点,“印太经济框架”一直强调美国标准。成员国之间的协调难度会比较大。框架里包含了部分CPTPP成员,对这些国家来说,接受美国标准的难度可能相对较小。但是,跟印度的协调难度会尤其大。
印度在所有贸易协定谈判里都非常警惕。印度在劳工标准、环境标准上,在(跨境)数据流动、数据本土化和隐私方面,都有自己非常独特的坚持,不太可能完全接受美国的标准。关于脱碳,印度也不太可能接受超越《巴黎协定》内容的脱碳目标。
第六点,地缘政治操控不受欢迎。各国力图避免在中美之间选边站,尽量地淡化“印太经济框架”的政治含义,包括韩国(“韩方不认同框架旨在牵制中国”)、印度(“维护地区和平是框架的首要任务,没有和平就不可能实现经济繁荣”)都有非常明确的表达。
这几个方面都会限制“印太经济框架”实际的、现实功能的发挥。短期它可能是一个形式大于实质的东西。但是长期我们不能够轻视,我们必须防微杜渐。
为什么这么说?有三个方面的原因。
第一,我们可以看到,在拉拢盟友上,美国是有很大的优势的。
美国有市场、投资、技术的优势。我们认为,美国对“印太经济框架”成员的技术转移,可能会是一个很大的利益卖点。比如说数字经济、低碳,高端制造之类(包括半导体行业等),都是美国的强项。各个国家在这个方面都有很大需求,都在抢抓这些机遇。
另外就是共同制定技术标准、国际规则。我们知道,虽然这很难,但是一旦制定成功,对我国可能是一个非常大的挑战。
第二,美国打压中国,从技术限制和投资限制上是双管齐下的,跟拉拢盟友是在配合的。我们很多声音都说,这些国家替代不了中国的制造业,替代不了中国的产业链,但是如果中国的技术、产业会受到越来越多的限制,已经没办法对外供给很多关键产品的话,这个时候,纵然从经济的角度上来说,中国产业链有很大的优势,但是如果无法发挥的话,它也会对中国的优势造成影响。
我们看到的现实是:拜登政府除了在拉拢同盟以外,其实也越来越多地将中国企业加入实体清单,同时对中国公司逃避美国制裁的行为展开调查。
另一方面,美国两党基本达成了共识——当然现在因为政治讨价还价,还有一些变数——那就是“两党创新法案”,即所谓竞争创新法案,它将管制美国对海外投资,确保美国供应链不受中国在内的相关国家影响,这其实是有高度共识的一个法案。
有研究机构指出,如果这个法案通过的话,估计有43%的美国对华投资将遭到审查。如果中国在技术和投资上都受到限制的话,中国的固有优势可能会被削弱。这种“一打”、“一拉”,有可能对中国的产业链优势造成一定的影响,所以我们不能够轻视。
第三,美国的“小院高墙”战略,其实是在持续推进的。比如它第一瞄准了战略新兴产业,第二在全球布局联动。美国在全球三大产业链中心都有布局。
北美是一大价值链中心(是美国“大本营”),美国还有美墨加协定;欧洲是一大价值链中心,美国有美欧贸易技术委员会,还有一系列合作机制。亚洲是一大价值链中心,现在来了一个印太经济框架。
从这几个维度,我们认为要高度重视“印太经济框架”。
中国有句话叫“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美国的工具一直在翻来覆去地变,反反复复,但是它的战略方向是有韧性的。
我们可以回忆一下四方安全对话的发展历程:2006年安倍首次执政前便针对中国提出形成美、日、澳、印四国联盟,虽然中间波折不断,但是它在2021年9月最终成型,现在成为一个越来越稳固的、实在的机制。
我们同样想想:“印太经济框架”会不会有同样的一个发展路径?所以我们必须高度的重视,不要认为它现在“空”,就会一直“空”下去。
在政策建议方面,基本原则其实就两个:第一,“瞄准小院”,我们要自立自强;第二,“瞄准高墙”,可以拆墙、打洞、架梯都可以。具体来说:
第一我们要自主、有序的改革开放与国际产业合作,包括我们刚才讲的框架内与框架外的中美相互竞争和相互替代。我们要有针对性的一些工作,比如说我们可以自主、有序地推进合作,深化跟这些框架成员之间的、既有的、贸易、投资、人员之间的合作基础。
我们要加快RCEP的实施进度,尤其注意与日本、韩国、越南这些重点国家的经济合作;我们要稳步推进加入CPTPP和数字经济伙伴关系协议(DEPA)的申请,因为“印太经济框架”其实包含了CPTPP和DEPA两方面的重点内容。
我们还想问一下,中国有没有必要,明确地提出自己的印太战略或者亚太战略?
这是一个开放的问题。
另外,在区域维度上,我们可以有的放矢地跟一些国家合作。考虑地缘经济、地缘政治、地缘科技,包括一带一路、欧盟、东盟、印度、太平洋国家,我们可以针对性地合作。
在行业维度上,我们可以有针对性地对特定行业进行一些作为,比如新能源行业、半导体行业——当然,有所为、有所不为。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地方是,我们一定要注意吸引全球的外资,这个绝对不能放松,这是全球产业链联系的关键一条。
第二,我们要确保自身能够稳健发展,包括我们深化改革,尤其是统一大市场。这是我们发挥国内规模优势的关键。
科技自立自强。但是我认为,教育是长远的根本。我一直认为教育可能是中国在马拉松长跑中最大的短板。还有就是我们的关键技术行业、龙头行业,该怎么去规范引导,都得做好工作。
第三个方面,我们可以放大美国的不确定性。
美国国内政治动荡,可以说是它在这种国际协定、国际关系的维持上最大的软肋。
比如说美国中期选举和政党轮替,包括CPTPP说退就退,留下的印象是对信任的冲击。美国特朗普关税脱离WTO框架的一些行为,也会影响大家的预期——还有拜登,他维持两党对“印太经济框架”的强力支持是有很大压力的。这些都是不确定的。
第四个方面,就是针对最大薄弱环节大力斡旋。比如说印度就是比较关键的一环,印度顾虑的是这几个方面:劳工标准、环境标准、数字经济标准、脱碳目标,顾虑重重。中国其实是可以做一些主动的制度安排、标准制定工作的。这可能更可以满足除美国以外的一些国家的需求。
美国政府希望在12-18个月内完成“印太经济框架”各支柱下的谈判,其实美国的动作很快。我们总的建议是:中国需要密切的关注、快速的行动。
(全文由音频和视频等材料整理,内容未经发言人审阅。小标题系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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