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祖坛经真实现状(六祖少为人知的三大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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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祖坛经真实现状(六祖少为人知的三大智慧)(1)

我们今天读到的《坛经》,是由元代光孝寺僧人宗宝改编,为明代以来的通行本。其实《坛经》的版本很多,分两大源流、四大系统、二十多种版本。两大源流是指以大梵寺说法为主体部分的《坛经》,最初只是在六祖的得法弟子中秘传,作为禅法授受的依据,这个抄写形式的本子便是“传宗本”。此外在六祖住世时主要弘法道场的曹溪山,还有一个众弟子平常所记六祖语录的汇编本,篇幅比传宗本大,世称“曹溪古本”。后世所有的《坛经》版本,都是由这两大源流的增删编辑演变而来。形成的二十多种版本,很多都大同小异,从差别较大处便能整理为四个系统:除了宗宝本系统,还有敦煌本系统、惠昕本系统和契嵩本系统。

在这四个系统的版本中,敦煌写本是最古的本子,正是属于传宗本。这个本子中的内容是一气下来的,有着很多口语和方言,一看就是比较忠实的记录,可以说最接近《坛经》的原始面貌,离真实的六祖也最近。

对比敦煌本和通行本,会发现内容的差别极大,敦煌本的很多内容被删去了,通行本的很多内容是后来加入的。其中缘由过程及是非曲直很复杂,这里不多说,有兴趣的可以自行搜索了解,资料很多。在这些差别中,大部分其实是可以忽略的,因为只是章节语句重新编辑和行文润色等形式上的事,内容上主体说法部分虽然有不少删改增减,但主旨和法意却基本是一贯的。宗宝本之所以成为通行本,就是因为内容全面、品目齐整、语言流畅、通俗易懂,是最成熟的编本,完全可以作为主要和最好的版本。当然显著而重要的差别也有不少,特别是开始的六祖得法因缘部分,敦煌本中有些被删掉或改动很大的内容,就没那么简单,需要在通行本之外特别的重视和揣摩。

其中最触动我、让我觉得最有意味的,有三处。敦煌本的这三处显著而重要的不同,在我看来背后藏着的是六祖少为人知的三大智慧,无论对于修行还是人生都有重大启示。

初心的真谛

无论敦煌本还是通行本《坛经》,一开始的部分都是六祖自述得法因缘。在正式讲述前,敦煌本有这样一段对六祖表现的记载:

能大师言:“善知识,净心念摩诃般若波罗蜜。”

大师不语,自净心神。良久,乃言:……

而在通行本中,这段是没有的,六祖就直接开讲了。

有没有这一段,差别是很大的。因为这种净心的做法,正是神秀禅师北宗禅的特色,住心观净、观心看净正是神秀的教法。六祖南宗与北宗的宗旨则截然不同,历史上南顿北渐也曾有过长期的对立。虽说南宗和北宗并不是正法和邪法的差别,都是祖师禅的不同支系,但也要承认他们的差别是显著的。而这大概就是通行本将此段删去的原因。

那么到底哪个版本可信呢?我以为是敦煌本。因为这个本子是现场记录,在场听法的六祖弟子应该很多,后来又作为传法凭据,这段记载还是在全经的开始,南北宗的事情大家更是知道的,所以不太可能乱写。

这就值得说道了。六祖这么做的道理在哪里?大梵寺说法时六祖已经是大成就者,这开始前的自净心神良久必定跟修无关,所以原因必定不在这里,与南宗之旨并无违背。既然不是这个原因,就很可能只是佛教的仪式,就像今天的有些法师在讲经前与听众一起念开经偈和唱“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一样。六祖在公众面前说法,以这种仪式来展现信仰是合情合理的。虽说后世禅宗越来越不重视这些表面形式,但六祖之时仍是祖师禅的阶段,有些传统应该还是在的。

但我不认为这是六祖变革还不彻底的表现,而恰恰是后世的禅回望六祖,需要特别在意和重视的地方。因为仪式不只是形式,而是诚敬的表现,没有诚敬的禅所以才落入狂禅、野狐禅。王阳明一生强调要以诚意打底,道理也在这里,可惜后人忽视和不听,才最终流入狂悖,毁掉了心学的大好事业。

今天的人流行说生活要有仪式感,他们虽能感觉到其中受用却未必清楚其中的道理,这道理正是唤起自己的诚敬之心。因为没有诚敬,才没有敬畏;因为没有敬畏,才迷失在精神的异化和欲望的横流。诚敬是连通天道的唯一端口,因为诚敬与静定是一体之两面,诚敬才有静定,静定才能感应天道。所以无论对于怎样高妙的智慧,无论出世事业还是人间的一切事,都要以诚敬之心打底,佛家所以将发心和发愿放在第一位重要的位置。仪式感则是通达诚敬的最有效方式,道以事显、事具道生,就如古人的焚香沐浴以示庄重。如果觉得仪式是麻烦无聊的形式,就像过年时对贴春联等事的厌烦,就要反思自己这颗心是否失了诚敬而流入躁动浅薄了。沉下心来从一切现有甚至主动创造的仪式中体认诚敬,就是最快捷的路。

六祖之表现的意义,诚敬之意的开示是首当其冲的。再深究下去,还有一个初心的问题。都在说不忘初心,其实少有人明白初心的真谛是什么。

唐代丹霞天然禅师有个有名的烧木佛的公案,说的是有一次丹霞禅师在慧林寺过冬,遇到天下大雪、寒冷无比,便去大殿取来木佛烧了烤火。院主非常惊骇愤怒,喝斥于他,丹霞禅师则淡然回答说我烧取舍利。院主说木佛哪有舍利,丹霞禅师说既然没有那就再取两尊来烧。院主豁然有悟。后来丹霞禅师的弟子翠微无学禅师,有次给罗汉上供,有僧人问,丹霞禅师连木佛都烧,你作为弟子怎么还供养罗汉?翠微禅师答该烧就烧,该供养就供养。僧人又问供养罗汉那罗汉会来吗?翠微禅师反问你每天还吃饭吗?僧人无言以对。翠微禅师斥道:“少有伶俐底!”

翠微禅师的话是什么意思呢?烧木佛,这只是破佛相之执,而不是对佛不敬,依佛之法反而才是真敬。供养罗汉,正是守持心中的诚敬,而不在供养本身。心中诚敬就像每天吃饭一样在,才是修道的真谛、得道的表现。无论烧木佛还是供罗汉,诚敬都是底下的本,而不在事上,事可因境而变,理却只是这一个。世人却常常如那个问话的僧人,迷于变幻反复的事相而不悟诚敬的本,不能理是理事是事、理事圆融,翠微禅师所以才说少有伶俐底。而烧木佛只是非常之时的非常手段,大部分时候事还是该怎样就怎样的,所以翠微供罗汉,六祖行净心。

这给我们的启示,便是我们在世间所面对的世事变幻,正如问话的僧人所面对的事相变幻。所谓不忘初心,就是不迷于这些事相,而守住心中的本。而最大的心本正是诚敬,庄子言人是“道与之貌,天与之形”,《中庸》言“天命之谓性”,人最本源的心性承自天道,因连通大本大源而沉静安然,因对接的是天与道而先天敬畏,这些内涵所指向的正是诚敬。所以诚敬是最本源的心性和最深的初心。六祖在说法之始布以仪式,这就是初的象征;仪式落在净心,这便是初心在诚敬的象征。

所谓诚敬,就是直面自己的内心并安住其中,认真和虔诚是随之生起的东西。世事风云变幻,惟守此诚敬初心,方得处处安定、如如不动,在一切事上有从容之气。敦煌本被删掉的这段,何其重要和珍贵。

平常的真意

神秀“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与六祖“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公案,已是家喻户晓。敦煌本中神秀偈差不多,六祖的偈差别却不小。而且六祖也不只作了一首,而是两首: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无台。

佛性常清净,何处有尘埃。

心是菩提树,身为明镜台。

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埃。

同样的,我也以为敦煌本中的六祖偈才更接近真实。因为通行本中的六祖偈开示的已经是打破一切相的究竟境界,如果六祖那时已有这种境界,又如何解释五祖夜里密召入室传授《金刚经》时他的言下大悟呢?而敦煌本中的六祖偈就合理多了,因为所说的可以看作是实相,不一定是境界,是六祖对佛性本来清净的般若正知,这个真实的境界却未必已经得到,但是也不远了。这就像大译经家鸠摩罗什大师的弟子僧肇大师,因全力辅助罗什大师译经而得以遍览般若经典,对般若智慧的体悟很深,被称为“中华解空第一”,所作《肇论》也成为千载以下无数大德高僧所参读的经典。去世时只有31岁的僧肇大师真的证道了吗?未必。其中的道理也是一样。佛陀十大弟子之一的须菩提尊者也是“解空第一”,不也没有成佛。

最启发我和让我触动的却不是这点,而是敦煌本六祖偈的言说方式。通行本中的六祖偈,可以说对神秀偈是全面的否定,每一句都是在否定神秀中建立的。这其实是不符合常理常情的,因为神秀当时是五祖座下的首座,六祖则只是个连剃度都还没有的杂役,此举在当时情境下看似乎太狂妄也太不近人情了,只能说是后世修改后的理想化和戏剧化呈现。对比敦煌本,通行本很多地方都呈现出这个特点。而敦煌本中的六祖偈,就能明显感觉到一种谨慎和拘谨在里面,第一首的“佛性常清净”和神秀的菩提树、明镜台一样,起码是有所承认和实在确认的,而不再是全面否定。第二首前两句更是只将神秀偈的身、心的位置对调了一下,后两句还是说明镜本清净,顺着神秀偈的意思更明显。虽然这里的六祖偈和神秀偈的内涵仍是截然不同的,但表达上确实温和了很多,这才显得更真实。

这让人感觉到六祖和神秀所处的平常情境,以及他们作为人的平常,他们的为人行事还是按照世间的规则来的,虽有对立但并不尖锐,于是更接地气也更亲切。通行本中理想化戏剧化的处理,虽然可以突出出世间法的超绝,在世间法的平实方面却削弱了,所以还是建议两个版本要一起读,可以解毒。须知禅的真谛,是世间出世间不二的,敦煌本六祖所谓“法元在世间,于世出世间”、通行本六祖所谓“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是至为超妙也至为日常的。所谓平常心是道,孔子言“天何言哉”,庄子说“道在屎溺”,自然界最合于道也最平常,所以真正的道必是归于平常的,所有高高在上下不来的必然是还没到最后的境界。道在寻常日用中,这才是道的真实,以及平常的真意。

这样的平常和平实,在敦煌本中体现得还有很多。比如通行本中,五祖召六祖半夜入室授衣法时,是五祖亲自到舂米的碓房中找六祖,以米熟了没之问与只欠筛一下了之答,表达在机缘成熟上的师徒默契,又以五祖击碓三下表示三更来找我而六祖心领神会,渲染事情的秘密和禅的精深。其实在敦煌本中,五祖只是三更叫六祖过来,完全没那么多神秘色彩。再比如通行本中六祖得衣法后,五祖亲自送他到河边,又亲自摇橹护送,舟上还有师徒师渡与自渡的公案,其实在敦煌本中五祖只是送六祖到河边,六祖登船后师徒便分开了。这些更平常真实的景象,才合乎禅的真精神。一味地超绝神秘,就太飘了。

真正的禅,是心入精微,行在平常。心入精微才做得平常,所以世间尽是不甘平常的人。不甘平常所以沦落凡夫,回归平常所以位列智者。最高的境界是平凡。

委屈的真相

五祖授六祖祖师衣钵后,对六祖的交待,通行本是这样记载的:

昔达摩大师,初来此土,人未之信,故传此衣,以为信体,代代相承。法则以心传心,皆令自悟自解。自古佛佛惟传本体,师师密付本心。衣为争端,止汝勿传;若传此衣,命如悬丝。汝须速去,恐人害汝。

敦煌本的记载则是:

便传顿法及衣,“汝为六代祖,衣将为信禀,代代相传。法以心传心,当令自悟。”

五祖言:“惠能,自古传法,气如悬丝。若住此间,有人害汝。汝即须速去!”

可以看到,在通行本中,是五祖交待六祖不再往下传达摩祖师传下的衣钵,后来六祖也的确没有传下去。敦煌本中,五祖则是要六祖传下去的。究竟哪个说法更可信?这个问题是很严重的,禅宗很重法脉传承,法脉传承的关键就在遵从师嘱,所以似乎通行本所说更可靠。但我还是以为,敦煌本所说更真实。

要知道,这一因缘是法会上六祖的亲自口述,既然传衣之事如此重要,很难想象六祖会当着众人的面包括自己的弟子,明确说不再传衣。因为这是很可能产生负面作用的,比如有人觊觎衣钵而图谋不轨,再比如影响和动摇弟子学法的信念等等。所以从当时的情境体会,我以为通行本中的说法是不太可能和难以理解的。这很可能是后世禅门弟子基于已经发生了的不再传衣的事实,以及出于对六祖的维护,所进行的修改。

那么问题就来了,六祖为什么要违背师嘱?无论通行本还是敦煌本,六祖在即将入灭前对此事的解释,都是这样才合乎达摩祖师当初传衣时的所作偈意。偈中说:“吾本来兹土,传法救迷情;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一花就是佛陀所拈之花,为禅宗法源,在东土由达摩祖师代表,五叶就是后面的五位祖师,到了六祖时就结果了,也就不需要再传衣了。敦煌本的不同是把六位祖师的偈全列出来了,都指向这个结果,通行本则只提了达摩偈。首先要说,六祖在即将入灭时才道出此事,才是合乎情理的。然后六祖的这个说法是不是他的真实意思呢?这就值得商榷了。

首先,是有五祖要传衣的嘱咐在先。然后,对“一花开五叶”的解读是不同的,六祖之后,禅宗逐渐兴盛,出现了五家七宗的大繁荣结果,有人认为一花是指六祖、五叶是指五家。再结合五祖传衣后的很多事实——六祖确实曾因衣钵而身陷觊觎之徒的追害,对此敦煌本和通行本都有相应记载;六祖之时禅宗确实得到了很大发展,法器济济,不再是以前法脉传续艰难、需要小心付嘱一人而密传的状况,又有了《坛经》作为传法依据;再加上这衣钵的下落后来一直是个谜,有种说法是被武则天强行索去,所以很可能已经不在六祖手里。所有这些状况加在一起,可能才是六祖不再传衣的真实原因。说是为了合乎达摩祖师意,可能只是为了呵护法脉和安慰弟子的情绪。这是一种无奈,也的确像通行本所说是一种止争端的慈悲。

有一件事可以作为这件事的参照。宋代禅宗有一本名著叫《碧岩录》,是雪窦重显和圆悟克勤两位大禅师对经典禅门公案等的颂古评唱,为三璧合一、禅意漫天,在中国佛教史上有“禅门第一书”的美誉,几乎与《坛经》齐名。此书出世后,极为风行,一时洛阳纸贵,最后导致熟读此书的学人,即使未悟也机锋频出,落在言语名相和只图口快上,成为宗门一大弊病,对真实的参禅悟道造成了极大障碍。有鉴于此,圆悟克勤禅师的得意大弟子、宋代最杰出的法将大慧宗杲禅师,凭借自己在宗门内至高无上的权威,将这本书烧毁。直到一百五十年后,才由人多方参访而重新发掘出来。六祖不传衣,至少在有些方面与大慧烧碧岩是异曲同工的。合理与否虽有的商量,那种慈悲意却是真实不虚的。

所以六祖当时的心理,是有着大委屈在的,这委屈并不是情感上的委屈,而是委于己意而曲成好事,底下的心意则正是慈悲。这才是委屈一词最深的内涵,情感的委屈只是表层。慈悲是什么?放下自己,舍去私意,能够为他。常听人说要做大事须受得了委屈,这其中是有大道理在的,不仅是世间法,更是出世间法。它指向的正是人能无己才委屈得下来,人能为他才能委屈得成事。这就好像真正能做事业的人,心里想的都不是我能得到什么,而是我能给予什么。你能给予别人,自能换取相应的回报,整体看一定如此。商业产品与用户需求的关系,就是最简单的例子。虽然为己和为人看上去结果相似,但后者的路才能正、格局才能大,做的事也才能大,老子所谓“为人己愈有,与人己愈多”。更何况,世事从来不是直行可以抵达的,真正的高手都懂得迂回,这也是委屈。六祖以可能是诳语而被后人诟病的大委屈,换取了禅宗不再困缚在一领衣钵上的大繁荣,深心也正在这里。

委屈之意,大矣哉。既是成事之门,也是成道之门。

结语

最后讲个有意思的细节。六祖入灭前,召集座下得法弟子交待后事。通行本中六祖之言为“汝等不同余人,吾灭度后,各为一方师”,敦煌本中则是“汝等不同余人,吾灭度后,汝各为一方头”。

看出来了没?为师自然高大上,做头才更真实更亲切更接地气。这个“头”让我真切看到了六祖作为一位不识字的朴实老者的形象,如此真实。这让我想到,历史安排一位不识字的朴直人坐这个六祖的位子,让禅宗在他手下发扬光大、光明万丈,实在是一种天意。因为这样一个人,本身就是禅的精神的完美象征,不立文字,寻常日用,直心道场。六祖之后,三教九流、贩夫走卒及同样不识字者悟道的还有不少,大概只在禅门才有这样的景观。这种气质归结为一点,便是实在。实在源于真实,真实则源于大道的自然。

所谓实在,得实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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