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浅的鱼被放生（可能上了别人的餐桌）

本文为地平线“互联网魔幻指南”系列原创第①篇

在北京，放生活动生生不息，甚至形成了“北京慈慧缘放生护生组”、“北京积福积慧放生”、“北京圣泉寺释迦放生团”这样的放生组织，最有名的可能是每周日，云居寺的出家师傅带领放生。不过，我参与的这次活动不属于以上任何一个组织，它由另一群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人发起——一个百度贴吧，名字暂时不表，以保持神秘。

周六那天，我们一起去放生，分了两支队伍——一支走去河边勘测地形，一支去旁边的菜市场购买物命（要放生的生命）。我们买了56斤泥鳅、34斤甲鱼和19斤的鲫鱼——其中一个哥们强调鲫鱼有鱼子，一定得买，而甲鱼生存能力强，泥鳅更适合浅水——这是许多次放生得出的经验。

普通的甲鱼20块钱一斤，而野生甲鱼则要卖到40块一斤。放生者们相信野生甲鱼生存能力更强，坚持要买野生的，因为买的量大，加上已经成了老顾客，店主主动把价钱降低到了30块一斤，大家唠叨着“就当是随行（放生活动的“份子钱”）了，做点好事”，“便宜点吧，我们放生。”最后，价格定成了25块一斤。

而鲫鱼的价格同样从8.5块降低到了5块钱。

四袋子泥鳅、两袋子甲鱼、一袋子鲶鱼，花了2140块钱。这些钱都由参加放生的人自发捐赠，他们把这个叫做“随行”，金额从28块钱到300块钱都有。

老板娘把鱼丢在三轮车车厢里，还有空位，干脆招呼着我们四个姑娘一起挤在了三轮车上——就像农村的巧媳妇带着菜进城卖，四个人在拥挤的车厢里蜷着腿缩在四个角落。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冷静到有点儿冷漠的人，但在那一瞬间，能够感受到人与人之间毫无芥蒂的真诚，甚至认为这绝对是自己生命中的高光时刻——一群初次见面的人，被某种崇高的目标召唤到了一起。

颠了十分钟，过了十几个坎儿才到了目的地，和大部队集合，一起进行放生前最后一道仪式“仪轨”，念诵几段文字，包括了：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三称）南无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慈悲，我等弟子今天为生命平等而放生，为生命互相尊重而放生……为各人父母师长，各人堂上宗亲，各人身上冤亲债主，十方法界六道群灵，尽虚空一切佛子，有情孤魂等众，共同离苦得乐而放生，愿以此放生功德回向一切有情无情，共同往生西方极乐世界！

十几个人的齐诵吸引了一群围观群众，仪轨结束后，一部分人跨过护栏下到河岸上放生，其余的人则站在岸边给围观者发传单、视频光盘，内容大多是宣传佛教、宣扬戒淫欲。

有个三十来岁的男人问，“你们为什么放生甲鱼？”、“甲鱼不是吃鱼吗？”

小姑娘愣住了，她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甲鱼的生存能力强。”

“生存能力强是吧，让它到了河里和其他鱼互相残杀。”说完，提问者从鼻子里哼哼了一声。

而就在放生点附近，隔着二十米远就有两个钓鱼的人。

选择这个放生地点也有考虑，这里离市场近、物命便宜、人多，放生的时候还能顺便发光盘、发宣传单，至于放生带有攻击性的甲鱼和“先放后捞”的处境反倒没那么重要了，毕竟，“大部分活下去目的就能达到”、“不放攻击性强的，难不成放攻击性弱的？河里它本身就没有有攻击性的了？”

有姑娘随身带着几张贴纸，每一大张有六小张，叫做咒轮。他们相信在公众场合粘贴咒轮可以保证这里的洁净，刚刚，送鱼的老板娘离开的时候，她还送给了老板娘一张半，一共是九个贴纸，让老板娘贴在自家卖鱼的摊子旁，贴在别人的摊子旁。

我后来回去了一次，在菜市场绕了一大圈，一个咒轮都没看见。

现在，她沿着桥，每个桥墩都要贴一张，尽管桥墩之间相隔不超过一米。要贴在桥墩背面，以防被人发现撕了。

放生结束，终于到了午餐时间，吃饭的地方选在放生的那条河旁边。

今天要吃素。木耳炒山药里意外的混入了四只虾仁，大家自觉的把它们拨在盘子旁边，没一个人对着这仅有的肉类动筷子。桌子上摆着一盘卖家赠送的牛肉片，也在饭前就被退了回去。

饭快吃完的时候，我给桌子上每个人的杯子里添水，结果被几个师兄拒绝了，理由是“再添水喝不了也是浪费。”点的菜多了，桌子上还剩下了三个：干锅土豆片，日本豆腐，木耳炒山药，大家互相招呼着说这都是福报，千万别剩下。

又是一阵筷子乱夹之后，还是剩下了，找服务员拿来了包装盒，打包的内容包括了两盒子的米饭、十几片山药和土豆、六块两厘米见方的豆腐和一些豆腐渣。这些一起交给了其中一位师兄，在他身上，寄托了十七个人的福报，嘱咐他一定要吃光。

据说，在一些寺庙里，会有专门吃剩饭的义工，这些义工往往是带病之身，因此也并不担心因为吃了各种人的剩菜而传染什么疾病。最重要的是，他们相信剩饭是福报，吃剩饭则是积累福报，把别人不要的福报给了自己，可能会带来好运气。

吃完饭，去到河边，在河对岸远远的看见有人在捞鱼，就在我们刚刚放生的地方——北京市儿童福利院门口。这群人出离愤怒，咒骂对方“缺德”，但是没有一个人打算做出什么行动去阻止，尽管和捞鱼者就隔着一条宽十几米的河。

最后，一位率先提出，应该用意念告诉鱼菩萨不要上钩，要往中间游。于是，一群人站在那里开始动用自己的意念，而河对岸捞鱼的人上上下下了几次，大概收获颇丰。

落在大部队后面，姑娘们重新致力于贴咒轮，指望这些贴纸能够给对岸的作恶者带来什么惩罚。

在桥上，我看到一个盆子里装了四条鲫鱼，就是刚刚在菜市场我们所买到的。几个人讨论着犹豫了两分钟，关于“要不要把盆子踢到水里”，结果，谁也没动脚。

点击以下 关键词查看往期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