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想说脏话的时候忍着(不爽可以正面刚)
我有个摄影师同行,多次被委任拍摄一艘游艇举办的包场活动,这艘游艇完全能用“豪华”两字来形容,上中下三层,可同时容纳近百人。
同一艘游艇上,承包过多位小孩子的生日宴,每回小寿星都会请来亲朋好友、全班同学,以及全班同学的家长到场欢度,仅包船一天的费用、活动公司企划费、物料费、餐食费等几项加起来就不是个小数目,能在这里举办生日宴,着实证明家境有多殷实。
几回生日宴,活动公司聘请的是同一位司仪,司仪每次遵循着固定的活动流程,有自己的主持“套路”。不过,其中一个环节令我的摄影师朋友、一个旁观者看得都意味深长。
司仪会安排所有的小朋友把小寿星围住,为他齐唱生日快乐歌,然后有秩序地排好长队,由小寿星逐个发礼物给大家。
这阔气的场面,像极了古代皇帝看完歌舞助兴之后,慷慨打赏。
小朋友逐个排队接过礼物后不忘有礼貌地道谢,一声声“谢谢”是对施予方的感激。身高马大的大人们杵在两边,像把守的官兵,给排队的孩子们平添一种旧时老百姓灾后领救济的错乱感。
▲ 1920年代山东饥荒中的难民饥荒,难民营排队领取食物的儿童
原本其乐融融的场面,为何透露出一种阶级的味道?
因为,想派发礼物本该送到每个人手里,而司仪兴许是出于容易管控的考虑,安排以“领”代“送”。
一场生日宴,本该到场的同学们给小寿星送上自己礼物的,可是小寿星不仅大度到不要同学们破费,还自掏腰包反过来给到场者人手准备一份礼物,你说这种超越本分的慷慨,到底算不算来自于强者的优越感?
-1- 只要不公存在,不敬就伴其左右孩子的生日宴,又包游艇又请客全班同学和家长,显示经济实力无非是为了面子,而司仪安排礼物以“领”代“送”,更是替小寿星一家赚足了面子。
鲁迅写过一个作品叫《说“面子”》,他说面子是中国精神的纲领、头等大事,就像晚清的时候的辫子,你只要抓住他的面子,就像揪住了他的辫子,他的身子就跟着你走。
这话一点没错,直到公元2020年,当女性的辫子握在别人手里,依然牵动了大批女权、平权主义者的面子。
▲ “髡首之刑”,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出征一线抗疫的女医护英雄们,出发前排排坐着,就这样直接被拽着马尾辫子,直到剃光了头,理由是为了去一线工作时方便打理。
一位女性一边剃头一边哭,着实让人揪心,但是女人的眼泪却被配上激昂的背景音乐,荒唐得谱写成一曲赞歌。
比强迫女性剃光头更触怒我的,是一位理发师在剃光姑娘的长发之后,还手握一整根辫子递给本人看,姑娘双目紧闭别过头去,不忍看——这一幕,冒犯的行为和光头的姑娘,居然一起被剪辑进了视频里歌颂!
是谁,令冒犯名正言顺,让不敬堂而皇之!
受舆论所迫,被剃光头的姑娘们站出来澄清,剃头完全出于自愿,那她们感到被人冒犯吗?她们不说。
▲ 李小龙是一个让西方世界重新认识中国的男人,一拳一脚一辈子去掉了中国人“东亚病夫”的屈辱
想当年,李小龙用拳脚打出洋人对华人的尊重,是不爽可以正面刚,但生活中来自他人非语言的冒犯,连吭声都不正当。
不要杠,杠就是玻璃心、太敏感、城府浅、小心眼。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所以受人挤兑、遭人讥讽、被人冒犯,都只能忍让。所谓待遇不公,那什么是公道?公道自在人心,人各有各的想法,不是统一的标准,难免存在不均。
不均在人们看来就是不公,只要不公存在,不敬就伴其左右。别说让人承认自己带有不敬的主观色彩,就是要普通人意识到不平等的存在,都不容易。
▲ 印度家暴公益广告,在长发成为弱点的女性连自己的发型也无法掌控
头发本是女人的骄傲,却同时成了女人软弱的原因。人们一面倒地竭力声讨无非是要女性医护人员“表演”牺牲,却很少有人反思,要女性“表演”牺牲,为什么是剃头?
因为发型向来是女性之美的体现,要求女性剃头,实际上是要女性舍弃美丽来表现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其中的内在逻辑是,一个人只有肯拿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出来,才说明这个人不自私。
中国人认为,不自私即是无私。只有无私才能称得上高尚,所谓“牺牲”只不过是“无私”的另一种说法罢了。
在这条引发众怒的新闻里,人们痛斥“要求女性牺牲美丽”是一种文明社会不该存在的畸形价值观。
女权、平权主义者也早就注意到,众多影视作品塑造的女性形象,充斥着男权思想下的刻板印象,可是唯独对于那些给他们带来欢声笑语的女谐星司空见惯,事实上女谐星被要求牺牲美丽,是再日常不过的事。
好笑,是一种推翻禁忌以后产生的共振情绪。喜剧似乎是男人们的天下,给人印象深刻的优秀女谐星寥寥无几,叫得出名字的那几位,大多都是一些放弃作为一个女性优势的人。
▲ 左边是37岁的贾玲在春晚小品里饰演婆婆,右边是贾玲年轻时的照片
2020年春节,38岁的贾玲因在春晚小品里中饰演34岁张小斐的婆婆,让人始料未及。可是回想贾玲的人设,臃肿、粗鄙、愚蠢、憨厚,只要她出场,哪一回不是牺牲女性形象,来博君一笑?
谐星吴君如在演艺生涯顶峰期决定转型,拒接一切找上门的喜剧剧本,事业一下子跌入谷底。她还疯狂瘦身,大家都说瘦了就不好笑了,但她不听劝。
导演王晶问她为什么要这样把钱推出门,她听完就哭了,她说人家告诉我,我美了我开心。
她很坚持,后来终于转型成端庄大气的女星,可惜以前那个女笑将吴君如就不在了。
▲ 左为如今的吴君如在纽约街头,右为早期她在荧屏前的夸张表演
可以见得,为什么这些年,结婚生子的马丽演戏端着了,宋丹丹变成综艺评委了,曾登上《男人装》杂志的蔡明,小品被春晚节目组给毙了,她们做回一个真女人,就不好笑了。
笑不是意味着友好与快乐吗?敬业的女谐星牺牲女性形象,人们是纯粹地在笑,还是纯粹地在笑她们?
-2- 追求平等是有代价的,你真想好了吗经常在影视作品里上演,人们在生活里也司空见惯,实际上十分荒谬的桥段,比比皆是。
直到最近,朋友还说在抖音上看到过如此的视频:妻子难产,医生问丈夫保大保小,丈夫决绝地要求先确保妻子的生命安全,网友见了交口称赞。
▲ 人们还在歌颂“保大保小”之间艰难做出选择的丈夫
我感到荒谬,不是认为丈夫做出的是理所当然的决定,而是医生问错对象,简直是倒果为因——产妇是有行为能力的自然人,为什么她的生死大权要交由丈夫处置?
“要求平权”和“歌功颂德”的人,有时候是一同一帮人。
文坛巨匠巴金的长篇小说《家》被认为是反封建的代表作之一,不过里面有一句话却值得人琢磨推敲。
丫鬟鸣凤想跟三少爷觉慧相好却没遂愿,高老太爷要像送东西一样把她赠给冯乐山做小妾,最后她投湖自尽了。第二天,二少爷觉民感叹了一句话:哎!没想到啊,鸣凤是如此刚烈的一个女子。
巴金是借角色之口正面称赞鸣凤的刚烈,可是价值观却是腐朽顽固的,二少爷觉民的贞操观不是“可惜啊,鸣凤为什么要殉情呢”,而是一种敬叹的口气。
▲ 1987年电视剧版《家春秋》,张莉饰演丫鬟鸣凤(左),孙启新饰演二少爷觉民(右)
现实里,巴金家里真有一个丫鬟,也真的面临指腹为婚,不过后来没有嫁,她嫁了一个普通的人,是巴金把这种矛盾写得激化,成为一曲反封建的教材,但是小说里面的正面人物无意当中透出的话,恰恰暴露出巴金对封建礼教思想的自我剔除还不够彻底。
生活亦是如此,我们真正能够识别的冒犯与不公只是少数。
弱势群体正因为弱势,他们所享受到的特殊待遇,是荣辱与共的。反过来,人们完全可以从一些专权里窥见强弱群体地位的悬殊。
这几年兴起一种开放现象,女性群体谈论尺度太过火,一再挑战传统的公序良俗,也是对男性群体的一种冒犯。
将年轻的男性称之为“小鲜肉”,公然谈论男艺人散发的性吸引力,更有甚者以睡到idol(偶像)为奋斗目标,还有“耽美”(一词产自日本,原指唯美主义,后在中国被用于表述男同性恋的爱情)这一小众文化的大行其道,女性前赴后继地以“腐女”(一词产自日本,指喜欢男同性恋爱情的女性)自称等等。
▲ 为了迎合部分女观众的口味,不少编剧刻意设计一些不言而喻的男性与男性亲密情节,美其名曰打造CP感(电
男士们怨声载道这是一种女性特权,换作男人公然谈论女性身体或对女性的欲望,一定会被扣上卑鄙无耻的帽子。
我认为,社会道德对女性的偏私,恰好说明了女性的地位弱势。
因为在美国,黑人是可以拿“有色人种”当玩笑调侃白人的,反过来白人这么做就会被视为种族歧视。黑人拥有调侃白人的特权,不正是因为他们处在种族鄙视链的弱者地位吗?
而存在于我们社会中的不平等,围绕的是两性,所以我们的女同胞们公然谈“性”受到默许,是一种弱者地位的显现。
也就是说,如果社会有朝一日真的实现了男女平权,如今处于弱势地位的女性所享受的部分权力将会被一并收回。难题是,常人不易分辨哪些是女性特权,哪些又是她们本该的权益。
▲ 日本、韩国等中亚文化圈的国家,也承袭了很多中国传统价值观,譬如男性在家中地位最高,其次是成为婆婆
封建礼教在中国持续了2500年,中国人摆脱其束缚,但是女性身为弱者的特权和权益早就熔于一炉,比如“媳妇熬成婆”所指代的女性在家庭地位里的特权,并没有随着封建社会的末路而消失,反倒成了一种女性的自主权利,谁也干涉不了。
权利和义务是一体两面,当你遂愿得到“平等”,就不再被允许享有“特权”。
那么真到了男女平权的时候,女权和平权主义者是不是又会因为被收回了他们认为本就属于女性的权益,而感到制度有失公允?认定冒犯依然存在呢?
-3- 只要食物链在,鄙视链就在电影《寄生虫》进入中国观众视野,是其顶着戛纳新科大奖得主的名号,再度进入中国观众视野,是横扫奥斯卡四大奖项。
很多观影者认为是一场贫富差异引发的血案,他们只记住了富家男主人捏鼻子的丑陋嘴脸。
▲ 富家男主人嫌弃地捏起鼻子,触到了穷人父亲的痛点,引发了最终的杀戮(电影《寄生虫》剧照
在看来,称其为关于阶层的电影更为准确,因为导演奉俊昊并不仅仅展现了关于“富人一家”和“穷人一家”之间的落差,还有“穷人一家”和“地下室一家”之间的嫌弃。
影片中,穷人家的母亲见识到寄生豪宅地下室长达四年的,前女管家的丈夫那副苟且的模样,顿时满脸厌恶。情节突变,当前女管家与丈夫识破穷人一家的骗局,立马一改前一秒跪地不起的卑微,瞬间小人得志,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眼神满是不屑。
我在拙作有钱限制了富人的想象:你没有看懂的电影《寄生虫》(点击标题可查看原文)一文中这样写道:
这足以说明“厌恶”不是富人对穷人的专权,只要地位悬殊就会存在。事实上,因身上的气味遭富人鄙视的同时,他们也有自己不待见的人,分明形成了完整的鄙视链,穷人一家并非食物链末端,也就没了人们想象中那么可怜。
▲ 上图来自“穷人一家”对“地下室一家”的厌恶,下图反向嫌弃(电影《寄生虫》剧照)
也就是说,只要食物链存在,鄙视、藐视、歧视、蔑视也照样会存在,那些讨伐不敬的正义之士从未考虑过,自己在生活里难道就没有瞧不上的人吗?就不会因身感不适,像富家男主人一样本能地捏鼻子、皱眉头吗?
导演奉俊昊故意让富人男主人的真情流露是一个架空的场面——他没有针对谁,所以他就针对了一切对号入座的人。
当我们借着电影情节在唏嘘贫富不公的时候,有没有想起影片里,穷人一家四口对在自己半地下室家门口撒尿的醉汉,不仅背地里言语消遣这个人,儿子的老同学登门时也大声呵斥其走开。
你有高攀不起的人,就有高攀不得你的人。谁不像电影里的穷人一家那样活着,一边鄙视不如自己的人,一边又想通过攀附技压群雄?
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便是这个道理,只不过中庸的中国人于此话隐含的鄙视链讳莫如深罢了。
说出来也残酷,对现代人来说反倒是“胜者为王”、“优胜劣汰”、“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要比含蓄的古话更受用,乃至奉为圭臬。
▲ 为了能昂首挺胸、云淡风轻地对自己心爱的女人自报大名,盖茨比所付出的代价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电影《了
要我说反义词都是相生相克、相对的,不可孤立理解。好比没有鄙视,人就不懂得什么叫敬重,这是一组一组价值观取向,一个没有了,另一个的意义也就不存在了。
最无奈的是,价值观的判断具有很强的主观性,也就说,你可以影响对方,但判断结果不受你主观意愿左右。
好在,你对对方的判断,他同样左右不了你。因此,倘若对方对你态度轻慢,你完全可以以牙还牙。
受人冒犯的确不公,但是所有人都可以对任何人保有自由的价值观判断,包括遭到冒犯的那个人在内,这就是公平。
▲ 司汤达笔下《红与黑》里的于连,到底是踩着女人的肩膀向上爬的野心家,还是反封建权贵的勇士?只有司汤
古人告诉我们“人各有志”,意思是人各自有不同的志向愿望,不能勉为其难。勉为其难指的是成为均等的人,或者往均等标准上靠拢。既然人各有志,自然有高低之分,即便阶层是流动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也填平不了“冒犯”和“尊重”之间的沟壑。
只要自然界有食物链,人类的世界就有鄙视链,冒犯也不会缺席。
这一点,我们倒应该向我文章开头说的参加小寿星生日宴的同学家长们学习,他们被一起邀请来游艇上欢度,看着自己的孩子像领赏一样接过另一个同龄孩子手中的礼物,还要懂礼貌说谢谢,自己所处阶层直接影响到下一代所处的阶层,目睹这一切的家长心里会怎么想?
我的这位摄影师朋友特意打量了四周,有些人欣慰,有些人不悦,有些人沉默了,更多的人脸上写着心情复杂。
送礼物环节完毕,有好几位家长跑来向我朋友打听,这样包场办一次生日宴要花多少钱,也想给自己的孩子办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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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我吃惊的是,嗅到阶级味道的家长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恼羞成怒,而是想要“皇帝轮流做”,下一次也要你们为我的孩子唱生日歌。
转念一想又是情理之中,面对生生相克、环环相扣的食物链,破不了局就得适应,而适应的方法只能是踩着别人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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