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罗拉朱芊佩微博(港版罗拉朱芊佩)
封面新闻记者 施诗晨 刘开怡 香港摄影报道
朱芊佩最喜欢的地方是货柜。按香港人的说法,这指的是大货车背后装货的车厢。在那朱芊佩能够干自己最喜欢的两件事,一件是唱歌,一件是搬货。
前者因为自己的住处逼仄,毫无隔音,任何一点过大的声响都会受到邻里投诉而让朱芊佩常常作罢;后者则是为了提高工作效率。在还未到送货地前就把每家的货分拣整理后,会大大缩短下车搬运的时间。为了抵抗离心力的作用,朱芊佩常常需要手脚并用地把比自己身边高大半个头的货物固定住,她称这是在练功。
尽管在走红的一年里,朱芊佩拍了几支不大的广告片,北上参加了一些综艺和活动的录制,还被谭咏麟特邀为新歌MV的女主,但若是周一到周六想见到朱芊佩,还是要来货柜。
不可避免注视的是那张脸。
2018年5月,朱芊佩在香港半山区工作时被路人随手拍下的视频引起香港主要论坛的热烈讨论,随后,这种热度在微博热搜上也得到同样的体现。视频中,她穿着背心热裤,搬运着比自己高一头重达一吨的货物,肌肉线条健美,脸则被网友称为,神似张柏芝。
那是张窄小,线条流畅的脸,有着时下审美推崇的“四高三低”。而五官少有的一点缺陷,又是能够轻易弥补的:朱芊佩嫌自己的眉毛有些淡。
当人们开始厌烦,消费主义导向无处不在地渲染“有脸就行”、强调美貌亦是资源,朱芊佩的故事成为了最受欢迎的素材:她有着出众的外貌,却选择成为一名搬运工。
都市热衷传颂这样的故事,也因为这样故事惯于被人们附上期待和想象,备受外貌焦虑的女性和迫于买单的男性都想要借由它表达某种反抗,他们想象她是一个坚强、独立的女性,勇于冒险,自我形象强烈,充分理性而自主。
他们称她为“港版罗拉”。
罗拉的一天
而如果抱着这样绝对的期待和朱芊佩交谈,不免会感到些许的落空,“我远没那么强的”,朱芊佩说。
她解释自己的强都体现在力气上。从早上八点半开始,朱芊佩就需要把约14吨的货物装进货柜——这是走红后工作上唯一一点的不同,老板换了一辆更大的车,货重翻了一倍——然后再在早上十二点半前把它们派送到新界各店;中午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让她和搭档再将刚清空的货车塞满,前往九龙和港岛送货,两地道路狭窄,车多人多,干完下班一般七八点。一周六天如此。
货物主要以粮油为主,最好搬的是大米,单重最轻,一袋50斤,塑胶袋装着,好上手;最难搬运的是砂糖等纸箱装着的重物,有些重达一百多斤,因为无法上手稳抓,只能靠背扛。上楼梯时,那总使得她重心不稳。
朱芊佩觉得自己还需要更多的锻炼,因为她的搭档,既是老板又是司机的阿辉“很厉害,年轻的时候一次可以背四箱四百斤。”。
早餐一般由阿辉在九点半买好,那是一个停留得比较久的货点,便利店里有面包或者鱼丸面,午餐则在另一个货点附近的餐厅买好打包。
但他们几乎没有时间吃饭,货点之间的距离多不长,一到站便要跳下车工作。买妥午餐的时候,早上的那杯鱼丸面还没吃完。
只有水是必须的,冰的、甜的,糖最后转化为能量,水变成浑身的汗水。
一进入香港漫长的夏天,男性们全都打着赤膊,而朱芊佩则多带了三条背心。在打着赤膊的男人堆里,她还摸索出一种不用旁人回避就能换上干净背心的穿衣方法。
朱芊佩喜欢出汗,但她介意自己身上会有不干净的味道,“那会让我很不自在,我要保持干净整洁。”。在盛夏,她一天要换七八件工作背心。
镜头外
事实上,这位三十岁的“罗拉”在放下动辄几十上百斤的重物时,和绝大多数女性一样。她不但介意汗味,还会随时带一些彩妆产品和一面小镜子。“我的眉毛还在吗”,是每当有镜头需要面对,她脱口而出的问题;她会因为自己不懂得撒娇而有玩笑似的懊恼,在路上,若遇到走在前面女生向男友撒娇,朱芊佩会记下,然后偶尔模仿给搭档看。对此阿辉每一次给予的都是打击:“人家是撒娇,她是吓人”。
甚至在提及跟她同龄的跟车伙伴已经有两个孩子,而自己暂时还未有生育机会时,朱芊佩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失败。后来她想了想,觉得用“遗憾”来形容可能更为合适。像是一种自我安慰。
那是镜头外朱芊佩很少被看到的一面。
而同时,这或许也是独立女性被反复标签、推崇的今天,更多职业女性的真实状态。
她们是勇敢的、独立的、渴望自主的,但同时也是犹豫地、困惑地、甚至自我怀疑的。她们中的多数,远没有能像站出来的那些成功女性一样看起来如此一往无前。那些成功女性告诉你进入家庭后不要放弃职业,可以将两者平衡的很好。而只有她们知道,家庭和事业很可能永远都无法平衡好,因为要求“平衡”的本身就耗费了太多精力,就像在两种不断冲撞的价值观里来回奔波。
“当然希望有自己的小孩子,但听说三十岁之后还蛮难(受孕)的。而且其实我担心现在的状态有一个小孩子也不现实,怀孕的时候没法工作,年纪再大一点生育完精力体力恢复得也比较难”。
这种状态不分职业。在寻找更有效的方式对抗世界前,职业女性总要先完成一轮自我对抗。
朱芊佩回忆这种对抗,她觉得是天生的。从小,父亲就把她当做男孩子养,甚至在她成年以前,父亲会喊她“儿子”。“三岁他就要我自己睡”,是她一直记着的事情。
小学起,她便随着父母的生意计划辗转城市生活。她与父亲常在一起,但因为一贯的严厉,两人关系糟糕,经常争吵,甚至打架。“搏击打拳还是他教我的,我以前本来在学弹钢琴”,朱芊佩笑,“你是不是想不到”。
那是父亲教会她很重要的一件事。年少时,她有些胖,被同学取绰号叫“猪小妹”,有个男生很喜欢捉弄欺负她,藏她的课本、扯她的头发,甚至打她的头,趁她不注意,拖走她要坐的凳子……
有一天她忍不住了,用上了父亲教给她的搏击拳术,把那个男生打翻在地,从此没有人再敢欺负她。“然后我就减肥了”。
直到现在,每天需要消耗大量体力,拥有标准而健美身材的朱芊佩还是怕自己变胖,“特别怕冬天,吃得多又不出汗,很容易就胖了”。
无尽的海
中学三年级,她决定离开厦门,选择回到香港自己一个人生活。
“小时候每年回香港都是放假度假,留下的都是很开心美好的回忆”。这让朱芊佩选择回到香港,而直到朱芊佩真正再回到香港生活,她才发现自己其实没有那么适应。“我读书不大好,没有什么学历,初到社会,明白一个人生活没有想象那么简单”。
在香港中五毕业后(相当于高中学历),朱芊佩尝试做过很多工作。文员、保洁、酒店接待、保安她都做过,“但都不喜欢”,朱芊佩说,她害怕工作中和人有太多的交流,和任何人起冲突,她都只有沉默,“所以我都觉得不开心,人一天工作占的时间最多,如果做很不开心的工作,我觉得人要生病”。
后来她在报纸上的招聘广告里,找到了第一份搬运运输行业的工作。“当时我去面试,老板吓到,说,原来你是女生啊,我就跟他说,我是女生照样可以,选我你不会后悔”。
阿辉见到朱芊佩的第一眼倒不为她是女生惊讶,或者换句话说,阿辉担心地是朱芊佩太过年轻。“干这行没有什么年轻人的”,阿辉说,在这行,年轻人的流动性很大。除去一个跟了他四年多的男生,朱芊佩是他最久的搭档。他们搭档了近四年,“年轻人现在很多都吃不了苦,嫌弃这行苦的话,做不了几个月就会走,当然,我也炒过不少人”。
吃苦、敬业、认真,是阿辉最看重朱芊佩的地方。“我们这行,不会把你当女的,活就这么多,当你是女的,怎么干”。
朱芊佩最喜欢的也正是这种一起干活的感觉。“大家在一起,想得都是很简单地,今天怎么早点把货搬完,所以没有其他需要考虑的人际关系,很轻松很团结。你别看他们好像都很粗鲁,但大家在这个行业,都很热情,帮把手,抬一把,都好正常”,朱芊佩觉得这份工作给自己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和安全感,她热爱这份工作,并为之快乐。
“所以想起来,我觉得还是要感谢我老爸以前那样教育我。而且我现在会理解他们(父母)了,如果我是父母,我也更喜欢妹妹那样嘴甜甜会撒娇的女孩子。谁会喜欢我这样的,硬邦邦,不说话,脾气又不好”。
她对着镜头难得地收起了笑容,有点哽咽,“我想说,谢谢老爸。”
“想请他们放心,我现在已经完全独立能照顾自己”。不过显然她觉得这还不够,在每周繁重的工作里,朱芊佩抽了周三周四货量较少的晚上,学习练车。
在香港这个行业有“人车合一”的说法,有了驾照,才有建立自己车队,当上老板的可能。“有一天希望我也可以像阿辉,能靠自己的能力照顾他们(父母)”。
自觉硬邦邦的她不适应这种表达,还没说完,朱芊佩就把头转向了球场。有几个满头白发的男人在球场上踢球,朱芊佩不时会看下他们,然后发出大声而热情的称赞。
5月的香港球场,尽管下过了零星的几场雨,还是和过往的每个夏天一般的炎热而潮湿。坐在看台上,看着偌大的球场,在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里,是种奢侈,更是一种释放。
就像朱芊佩说,她不喜欢毫无目的地逛街,心情不好时,只喜欢去海边漫无目的地看海。朱芊佩出生在美孚,那个因为父亲生意失败变卖掉的家,就在海边。
这个风云际会,产生过无数“淘金”传奇的城市,被海包围,有着绵延不绝的海岸线。和那些不断向外延伸的海面一样,贯穿朱芊佩,以及无数女性的人生故事主题,正是这不停歇地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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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谢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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