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怎么才能学得有意思(巧与拙奇与常诗词创作中掌握这几点要诀)

吴骞在《拜经楼诗话》中说:“昔人论诗,有用巧不如用拙之语,然诗有用巧而见工,亦有用拙而逾胜者,同一咏杨妃事,玉溪:“夜半燕归宫漏永,薛王沈醉寿王醒。”此用巧而见工也。马君辉云:“养子早知能背国,宫中不赐洗儿钱。”此用拙而逾胜也。然皆得言外不传之妙。”(卷四)所说巧拙的例子,近乎雅俗的不同,但吴氏已举出诗歌有“用巧而见工”的,有“用拙而逾胜”的,巧与拙各有一种胜境,倒是很公允的看法。

诗词怎么才能学得有意思(巧与拙奇与常诗词创作中掌握这几点要诀)(1)

巧有巧的美,巧可以从几方面来说:如杜甫《独酌》诗:“仰蜂黏落絮,行蚁上枯梨。”又《徐步》诗:“芹泥随燕嘴,花粉上蜂须。”写物细腻,像工笔画一样,细入毫芒,极为工巧。

杜荀鹤《途中有作》:“枕上事仍多马上,山中心更甚关中。”又《隽阳道中》:“争知百岁不百岁,未合白头今白头。”造句新颖,每句重出二字,极为工巧,成了巧变对。

贾岛《寄钱庶子》:“树阴终日扫,药债来年还。”又《答王建秘书》:“白发无心镊,青山去意多。”对偶宽远,一情一景,一巨一细,成了前面所说的“不对之对”,极为工巧。

诗词怎么才能学得有意思(巧与拙奇与常诗词创作中掌握这几点要诀)(2)

再则如薛能《新柳》一诗,写物、造句、对偶都甚工巧:

轻轻须重不须轻,众木难成独早成。

柔性定胜刚性立,一枝还引万枝生。

天钟和气元无力,时遇风光别有情。

谁道少逢知己用,将军因此建雄名。

首句用三个轻字,二句用两个成字,三句重出两个性字,四句重出两个枝字,故意重出,句法至为灵巧。颔联一虚一实,又以巧变为对,腹联一有一无,乃以正反为对,对偶至为灵活。首二两句写新柳似乎很轻贱,结尾两句又把柳树写得很雄伟,汉代将军周亚夫的细柳营名闻千载呢!加上中间四句,体物入微,是一首工于写物的诗,读来自有一种工巧的美感。

拙也有拙的美,谢榛曾说:“《鹤林玉露》曰:诗惟拙句最难,至于拙,则浑然天成,工巧不足言矣。若刘禹锡《望夫石》诗:望来已是几千载,只是当时初望时。陈后山谓辞拙意工是也。”(《四溟诗话》)

诗词怎么才能学得有意思(巧与拙奇与常诗词创作中掌握这几点要诀)(3)

前人以为拙的美更胜于巧的美。下面且举一首施肩吾的《古别离》,这种以古意为题旨的诗,大都是以拙朴的句子,来达到拟古的目的:

老母别爱子,少妻送征郎。

血流既四面,乃一断二肠。

不愁寒无衣,不怕饥无粮。

惟恐征战不还乡,母化为鬼妻为孀。

这时的前半首已经不够细巧,后半首尤觉粗拙,但直率道来,完全是市井老粗的口气,化鬼化孀,原是别人不肯讲的话,要讲也必加修饰,但它既不加折绕,又无所顾忌,喷薄而出,颇似古谣谚,别有一种古拙的美。

又如陆龟蒙的《古态》:

古态日渐薄,新妆心更劳。

城中皆一尺,非妾髻鬟高!

结尾两句用妇女凡近肤浅的口吻,将追逐时髦的心事毫不掩饰地直说出来:“城里的女人髻鬟已梳到一尺高了,我这样的发式算不得高呀!”全诗不须有人发问,只要将这句答话据实录下,恰如一幅憨娇的小像,所谓“辞拙意工”、“因拙以得工”,就是指这一类的诗。

诗词怎么才能学得有意思(巧与拙奇与常诗词创作中掌握这几点要诀)(4)

奇自有奇的美,如谢榛评杜甫的《旅夜书怀》诗:““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句法森严,涌字尤奇。”若按理性的思考,应该先说江流,再说月涌,但本诗却把当时先看到月光,再想到大江涌动的印象,以直觉的秩序写了出来。月涌是“涌着月光”的倒装省略写法,字法甚精,这是用字出奇的例子。

又如刘辰翁评李贺的《马》诗:““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奇!”马骨瘦到一敲竟带着铜声,形容得何其新奇!

又如范成大的《睡觉》诗:“心兵休为一蚊动,句法却从孤雁来!”句法怎么会从天上的孤雁学来?可能是孤雁触发了灵感,可能是在孤独寂静的黑夜里吟诗,诗人咿咿呀呀地像一只孤雁,妙就妙在不须解释,直接说“句法却从孤雁来!”这些都是构思出奇的例子。

又如施肩吾《古别离》的:“三更风作切梦刀,万转愁成系肠线。”将无形的风形容为具体的刀。把无形的愁形容为具体的线,但刀又是切梦的刀,线又是系肠的线,又使具体化为抽象了。意象由无形而具体,再在具体的意象上复叠一个抽象的意象,使意象繁复而活泼,含意也丰盈不少,这是造句出奇的例子。

诗词怎么才能学得有意思(巧与拙奇与常诗词创作中掌握这几点要诀)(5)

再则如李贺的《苏小小墓》一首,其造句用字及构思,都很奇妙: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油壁车,久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雨吹!

写一位夭折的名妓,她墓前冷落的景况,在凄凉楚惋之中,仍寓妖艳幽奇的色彩。刘辰翁批评本诗说“奇涩不厌”,黎二樵批评本诗说:“通首幽奇光怪,只纳入结句三字,冷极鬼极,诗到此境,亦奇极无奇者矣!”都从“奇”的角度欣赏本诗的美。我们看本诗将兰露比作啼眼,风比作裳,水比作佩,使无情者化为有情,虚冥者化为有象,静肃者化为有声,极尽比拟的奇技,烟花不堪剪的“剪”字,劳光彩的“劳”字,也教人百思不到。冷翠烛的“冷”字,描写一朵寒冷的火焰,这种矛盾语的意象,具体地表出了阴森森的鬼气与黑幢幢的鬼影。

诗词怎么才能学得有意思(巧与拙奇与常诗词创作中掌握这几点要诀)(6)

又如韩愈的《利剑》诗:

利剑光耿耿,佩之使我无邪心,故人念我寡徒侣,持用赠我比知音,我心如冰剑如雪,不能刺谗夫,使我心腐剑锋折,决云中断开青天,噫,剑与我俱变化归黄泉!

朱彝尊批评说“语调俱奇险”,何焯说“奇气郁律”,也都从“奇”的角度来鉴赏本诗。全诗以“剑”与“心”双股纠缭作为骨干,剑使我没有邪心,我成为剑的知音,剑与我心都如冰如雪,剑与我都想刺杀谗夫,谗夫刺杀不成,我的心也腐了,剑的锋刃也折了,姑且割开长云来看看青天吧!噫,剑与我都变化了一齐归向黄泉!

全诗从玉洁冰清的理想、锋芒毕露的意气,终于转为利剑沉埋、壮气蒿莱的悲剧下场,多少悲壮的心意,用诙谐写出,多少愤郁的念头,用奇幻表出,利剑与我心都是勇士的化身,真正的勇士只论曲直,不论成败!在奇幻的诗句里,有着极严肃的主题。

与奇妙相对的就是平常,平常直语也有它特殊的美,王安石《题张司业诗》曾云:“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将看来寻常容易的诗句推崇得很高。而王应奎曾举白香山为例,说:“白香山之诗,老妪能解,可谓平易矣,而张文潜以五百金得其稿本,窜改涂乙,几不存一字,盖其苦心锤炼如此。”(《柳南随笔》卷六》可见王安石、白居易所主张的“平易”,仍是由苦心锤炼而成,要到达平白常语的境地并不容易。

诗词怎么才能学得有意思(巧与拙奇与常诗词创作中掌握这几点要诀)(7)

下面举一首元微之初谪江陵时,白居易给他的诗,题目是《初与元九别后,忽梦见之,及寤而书适至,兼寄桐花诗,怅然感怀,因以此寄》,是一首较长的古诗:

永寿寺中语,新昌坊北分。归来数行泪,悲事不悲君。悠悠蓝田路,自去无消息。计君食宿程,已过商山北。昨夜云四散,千里同月色。晓来梦见君,应是君相忆。梦中握君手,问君意何如。君言苦相忆,无人可寄书。觉来未及说,叩门声冬冬。言是商州使,送君书一封。枕上忽惊起,颠倒着衣裳。开缄见手札,一纸十三行。上论迁谪心,下说离别肠。心肠都未尽,不暇叙炎凉。云作此书夜,夜宿商州东。独对孤灯坐,阳城山馆中。夜深作书毕,山月向西斜。月下何所有,一树紫桐花。桐花半落时,复道正相思。殷勤书背后,兼寄桐花诗。桐花诗八韵,思绪一何深。以我今朝意,忆君此夜心。一章三遍读,一句十回吟。珍重八十字,字字化为金。

这首诗平铺直下,读来不厌其长,没有浅易之弊,却富顺惬之美。其中回忆过去,遥念远方,嘘寒何暖,絮絮如话家常,但情意深浓,缠绵颠倒,也绝不像散文那般句法松散。

潘德與也曾评赏本诗说:“永寿寺中语一首,如作家书,如对客面语,变汉魏之面貌,而得其神理,实不可以浅易目之者,乃白诗之绝调也。”(《养一斋诗话》卷三)所谓汉魏的神理,譬如“潜气内转”即为其一端,尽量减少连接的助词,增加句的强度,本诗平易如面谈,而神理近汉魏,这是何等的手笔!

刘熙载也说:“常语易,奇语难,此诗之初关也;奇语易,常语难,此诗之重关也。香山用常得奇,此境良非易到!”(《艺概》)刘氏对白居易的称赞,同时也把常语的美是破了一关又一关才能到达,推许得不同寻常。

诗词怎么才能学得有意思(巧与拙奇与常诗词创作中掌握这几点要诀)(8)

刘廷玑也用元白式书信体写诗:

前日寄书曾达否?近来好事又如何?

二个普普通通的问句,是日常书信问候方式,却字字对准,成了绝妙的流水对。

用平时家常话写的诗,在唐人五绝中,有很多传神之作,譬如王维的《杂诗》: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

章燮说:“通首都是所问口吻。”指出全诗的剪裁很别致,只有问,迫不及待地等待回答,但在未获回答时,诗已经结束。赵松谷说:“欲于此下复赘一语不得。”如果在下面再赘加一些答话,全诗急遽狂喜的神情反倒不见了。

如王介甫模仿本诗作《道人北山来》诗:“道人北山来,问松我东冈,举手指屋脊,云今如许长。”在问松树的长度后,道人又举手回答,指着屋脊,说“有这么长了!”其意趣反不如王维诗那么深长,王维这首杂诗可说是“以常取胜”而极为出色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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