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双版纳州勐海县勐宋茶区(勐海茶区老曼峨)
说完班章,我觉得有必要说一下老曼峨。
虽然如今老曼峨被划入班章茶范围当中,但我认为老曼峨茶与班章茶是两种不同的风格表现,而且关于老曼峨茶,其实在于茶叶方面上,其可说的历史要比班章茶要远远多得多,所以我今天单独开一篇文章来给大家说一说老曼峨。
我们说的老曼峨,即是茶山名,也是村寨名。它具体的位置是在深掩于勐海县紧邻中缅边境的布朗山乡莽莽大山中,为布朗山乡较早建立的村寨之一,历史上曾归属勐混傣族土司管辖。如今最便利的进老曼峨村的途径是从勐海县城出发,经勐混镇曼果村进入一条约3米宽水泥路乡道,再经约一个半小时车程抵达老曼峨。在以往交通不便时,从老曼峨步行到勐海,路上要花费2天左右的时间。
因为老曼峨的居民几乎都是布朗族,所以它也是一个布朗族的村寨。布朗族种茶历史非常悠久,盖因与布朗族每迁居一地,都要种下茶树以示土地占有有关。历史上,布朗族所居山地森林茂密且地广人稀,对林地的分配往往采取村集体所有、谁先使用谁实际占有的原则,而占有林地的重要方式就是将原生林木砍伐之后种上茶树(当然亦可种其他农作物,如旱稻)。
所以作为布朗族村寨的老曼峨,则一直延续这种种植方式,且当时所种植茶树,也多为如今我们所说的云南大叶种茶。种植方式也从古延续而来,即村民将古树茶籽保留,集中种到一块地里培育成茶树苗,然后移栽到山上。从种植树苗起3年内打一到两次农药并适当性给予茶树施肥,等到3年后就可采摘茶叶。
布朗族不光种茶历史悠久,其饮茶吃茶的历史也很悠久。以老曼峨村寨为例,他们传统制茶方式有三种:
一是散茶,将采来的新鲜茶叶放在铁锅内炒制,变色后取出放在竹篾席上揉,揉好另放在竹篾席上晒干即可,这种茶也即是我们如今所说的晒青毛茶。
二是竹筒茶,具体是指将春茶尖采来后炒好,然后趁热塞进竹筒中,放在火塘边烤,待竹筒皮烤焦后,便可砍破竹筒食用。
三是酸茶,布朗语称为“勉”,制作酸茶一般在7~8月,将摘来的鲜茶叶煮熟,放在暗处十余天让其长霉,然后再装入竹筒埋入土中,月余后可取出食用。前两种茶主要用来售卖,而酸茶供布朗族妇女自食,亦可作礼物相互馈赠。
不过在20世纪50年代以前,布朗山茶叶价格低廉,从相关历史资料上的数据记载,当时大约100斤茶方能换2斤盐 ,故布朗族制作散茶和竹筒茶量并不大,茶树种植亦主要为占有土地的作用,而非为商品交易来计。大致在20世纪50-70年代合作社时期,老曼峨布朗族村民主要劳动内容是开荒、种田、养猪,少部分时间用来收茶叶挣工分以换点粮食。茶树在这一时期基本无人管理,村民也不经常喝茶。偶尔会有昆明来的商人用盐换些鲜茶叶。这种经济利益不太彰显的茶叶种植与加工模式,一直延续到20世纪80年代才有所改变。
虽说在那段时期,勐海茶厂开始转为国营之后,对勐海县的茶叶种植和收购进行了一系列改革,且这些改革也影响到老曼峨村。大约在1968年间,老曼峨村成立了茶叶合作社,村民共同生产茶叶,然后由勐海茶厂统一收购。不过等进入20世纪80年代,因为时代因素,合作社与茶叶合作社都宣告解散,老曼峨村按照人口重新分配土地和茶树,当时有数据记载,村民人均分到23棵茶树。
等到20世纪90年代之后,虽然那时茶叶的经济价值并没有快速增加,但土地分配到个人之后,村民纷纷种上旱稻,待两三年土壤肥力耗尽,再种上茶树,因此茶树的种植面积有了快速增加。这里我查了一下近些年老曼峨村茶树种植面积记录,截至最终2019年的相关数据统计,老曼峨村里茶树面积将近4000亩,年产茶叶100多吨,是勐海县茶叶产量最大的一个村寨。在这其中,古树茶约5000株,其余主要是20世纪90年代左右种植的二三十年树龄的茶树,另外还有不少近10年种植的小茶树。由于近些年古树茶在市场上需求变大,所以村民仍在继续种植茶树,因此小茶树面积还在不断增长中。
至于对老曼峨茶的评价,如果我们按照现有的茶叶品味标准来说,老曼峨茶得到的普遍评价是汤色清澈透亮,茶气强劲,苦味重,回甘好,生津强,韵底足,呈蜜香,伴有独特的冰糖香(因其香气独特,又被称为老曼峨香)。但是,初品老曼峨茶的人往往就一个字评价——苦。虽说人类因个体感觉器官差异,对酸甜苦等味道的敏感度和感受度有所不同,但所有品过老曼峨茶的人,无不对其苦味印象深刻。甚至一些对苦味比较敏感的人,会觉得老曼峨茶奇苦无比,难以下咽,这一点包括笔者也在内,每次一跟朋友约茶时,如果要说喝老曼峨,我都只会浅尝几口,因为我实在接受不了老曼峨的苦。
虽然我有时候诧异于世间为何会有如此苦的茶,但我周围那些自认为能品苦、吃苦的人,一喝到老曼峨茶时,亦觉得老曼峨茶苦得令人印象深刻。如果我们勉强给老曼峨茶的苦一个相对明确的界定,那么则可以说这种苦像是一种涩苦,不仅茶汤中的苦味重而且停留在口腔中还久久难以散去。因此对于老曼峨茶的评价,出现了两个“极端”,如果是喜欢老曼峨茶的人,就会特地追寻这种苦味而来,而如果是讨厌老曼峨茶的人,对这种苦味避之不及。而且,真正的老曼峨茶越是存储时间久了,成了老茶,其苦味就越明显,并不是很多人所想像的那样,茶叶的苦味会越放越淡。这是因为老曼峨茶中的苦茶碱含量比较高,再加上以前的老曼峨村子中的茶树采摘频率比较低,所以那时的茶显得更苦一些,只有近些年随着老曼峨茶名气传开,喝老曼峨茶的人多了,茶树采摘频率高了,其苦味才稍微改善了一些,但相对于其他山头茶来说,老曼峨茶的苦底还是很重的。
虽然经常品老曼峨茶的人说老曼峨苦茶回甘慢而持久,甘甜味道会长时间地停留在口腔之中,以至于这最后成了判断自己所品之茶是否是老曼峨苦茶的一个重要方法,甚至让很多茶客都知晓老曼峨茶以苦出名,但这并非是村民有意选择。
事实上,老曼峨既产苦茶又产不太苦的茶,与苦茶相对,村民称不太苦的茶为甜茶,但即使这种甜茶也有非常明显的苦底。苦茶的主要生长范围为村寨中的佛寺后面再到村尾一带,反方向则更多为甜茶。不过这种范围并不绝对,就算是苦茶生长区相邻的两棵茶树,甜苦度也有可能不同,所以寨子里的哪颗茶树是甜茶还是苦茶,只有当地的村民才清楚。
其实老曼峨村民历史上并不喜欢喝苦茶。曾有老年村民对此就进行一番评价说:“我们布朗族并不是爱吃苦味的,虽然我们有很久的种茶喝茶历史,但就算我们吃酸茶,都会特地挑甜的吃,因为更好吃点。”甚至有村民更直言道:“以前我们是不太喝茶的。因为价格不贵,茶叶都是随便采,然后一大锅地炒,根本不分等级。后来,布朗山乡收购茶叶,我们会分等级了,但是也只是按照茶叶的鲜/嫩、粗/老划分,根本不会区分苦甜。炒茶也是蹲在土锅旁边随便炒炒,炒好之后看看能不能卖掉,卖不掉就放家里。以前的锅也不能一直保持温度,所以茶叶常常会有烟熏味,甚至还会夹青(即杀青没杀到位,半生不熟),自然不如现在的金贵、好喝。”
因此,传统上老曼峨茶并不区分苦与甜,做出的干茶主要用于销售,村民也不喜欢喝。即使到了现在,老曼峨苦茶价格已经非常昂贵,村民仍然普遍喜欢喝甜茶。如果村民要陪茶客喝苦茶时,则每泡茶叶投茶量相对较大,但是出汤较快,且只出汤一大半,汤底倒掉,这种泡法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苦涩感。在这其中,还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那就是10年前有部分老曼峨茶因炒制条件简陋,喝起来还有种浓重的烟熏味,让人感觉嘴里又是苦味,又是烟味,两者夹杂在成就了一种难以明说的味道。而这个味道也成为茶客圈中辨别老曼峨茶的重要标识之一,以至于近些年村子里的初制所环境改好,老曼峨茶的茶汤中没有烟味,反而还让一些喝茶许久的老茶客不习惯。
虽然以生物学的理论上来说,人体对苦味感受阈值较低,苦味经常也是有毒物质的标签,但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又注意到苦味的不可或缺,如中国人常讲的“良药苦口利于病”之说。又比如盛夏湿热重,按照中医的理论来说,苦味能泄暑热、祛暑湿,夏季尤应多吃一些苦味食品。这一点,生活在湿热地区的广东人对这类饮食习惯认同度颇高,这也成为我们理解广东人对凉茶和苦味爱好之深的文化逻辑基础。并且,这一独特的饮食习惯并未随现代生活方式的推进而淡化或消失。所以老曼峨茶的苦,正是在与广东人对苦的嗜好结合之后,释放出巨大的能量,转化为彻底颠覆老曼峨经济生活方式的市场价值。广东人喜饮浓茶、苦茶,即使喝纯老曼峨的苦茶,他们也甘之如饴。因此广东市场对苦茶有着巨大消费能力,成为老曼峨苦茶价格升高的最大助力。不少老曼峨村民坦言,来老曼峨购买苦茶最多的一群人就是广东人。不少老曼峨村民甚至将广东人视作本村的“贵人”。
如果说以往年间,老曼峨茶是通过差异化口感形成的特定消费群体支撑了老曼峨苦茶价格快速攀升的话,那么近些年随着老班章古树茶对相邻区域古树茶价格的标杆效应和老曼峨茶对老班章茶的攀附,则成为支撑老曼峨古树茶价格的另外两股力量。尤其在老班章古树茶成为勐海县古树茶价格旗帜之后,相邻区域古树茶价格时刻围绕老班章茶叶价格变动而涨落。同时,老班章茶昂贵的价格和紧张的货源,使得并非所有茶企都有能力或有意愿来收购、生产老班章茶。但茶叶市场上对老班章茶的需求远远超过老班章的茶叶生产能力,由此,使用老曼峨或布朗山其他村寨的茶叶拼配出老班章茶叶的味道,顶着老班章的名号出售,成为部分茶企的生财之道,如有的茶企就有所谓用“老曼峨 巴卡龙 新班章” 可拼配出老班章茶味道的说法。对于这种做法,我们不太好评判,只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但总体而言,近20年普洱茶市场的复兴,尤其是近10年普洱茶市场的重构,以古树茶为代表的茶叶带来的丰厚收益彻底改变了老曼峨曾经贫穷的生活状态。作为历史上以游耕为生计的山地民族,布朗族在20世纪50年代还保留着不同程度的原始农村公社样貌痕迹,甚至至2000年,老曼峨所在的布朗山乡仍是云南省重点扶贫区域。但到了2010年以后,老曼峨布朗族单靠茶叶就已基本脱贫。而到了最近两三年,老曼峨每户村民从茶叶中获得的年收入平均在50万元以上(按:老曼峨每户家庭有茶园80~100亩,每年可产干茶1吨左右而计算得出的平均数)。可见,一个产业链的兴盛影响了多少身在其中的人。
因此有时候,当我们把眼光拉到历史的大局面来考虑时,我们就会发现,一杯茶水当中,蕴含着多少兴衰故事。这不禁让我想起《中国民族报》的一篇对老曼峨茶的新闻报道,文中说:
当富裕起来的国人气定神闲地从一杯茶中品尝出茶叶生长的海拔、年份以及年度雨量的时候,老曼峨的茶叶开始值钱了。
当花40元钱喝一壶茶是工薪阶层可承受的消费,而不是省下来购买粮油米面养家糊口的时候,老曼峨人的腰包鼓起来有了长期的指望。
如此说来,是时代造就了老曼峨!
而当时代红利和自身资源禀赋在极短的时间内快速变现时,老曼峨人开始有钱了。
我想人们不必过于关注老曼峨为何“暴富”,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天时地利人和,总有一些天赋异禀者让他人羡慕。
然而,财富的增长不等于融入了现代文明。老曼峨人至少还应该学会两点:掌握赚钱的能力、学会花钱。
对于前者来说,市场是一位老师。被动融入市场的布朗族人,在波动的市场中认识到,要努力地把握自己的命运,他们开始踏踏实实做好茶。尽管这看起来仍是农人的选择,但要用匠人精神做出好茶,才能让老曼峨人找到了自己在市场中的定位,并为此行动。而只有如此,也才算真正开始融入现代市场。
至于后者,似乎是一个有些矫情的问题:在很多人仍在探索如何赚钱时,老曼峨人却需要学习如何花钱。但这却关系到老曼峨人如何享受时代给予的成果,以及如何长久维系下去。这个过程,可能比物质积累的过程更加艰难和漫长。
千百年的贫困以及缺少过程的富裕,制约着老曼峨人对花钱的想象力:盖房、买车以及开着豪车“下馆子”,这可能是老曼峨人曾经对美好生活的最大想象。学会花钱,除了需要外界的引导,还需要时间的磨砺。
如今,老曼峨人已经开始投资教育,将孩子送到县城读书;他们已经学会去体验美好的未知,一家人还会去北京、上海旅行。也许,随着眼界的开阔,他们还会注重医疗、重视文化、参与并推动社会的发展,注重实现个人的价值。这个方式并没有固定的答案,老曼峨人尚需在生活中探索。
无论如何,老曼峨的布朗族人已经在尝试中,一步步地拥抱这个精彩的世界。让我们一起祝福老曼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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