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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 斗 笠

韩庆先

第二十七章

郑含章等人来到腊八河东岸时,刘三旺的部队已上了腊八桥。得意地指挥着团丁往桥上冲的刘三旺发誓抓住郑含章后,让他暴尸荒野。不仅如此,他还要唤来一千只大狗,将郑含章的尸首啃啮得骨渣不剩,甚至连脚筋也要嚼成碎泥。

地洞里的姚雯荷嚎啕一声痛哭,使人们再也沉不住气,就纷纷从洞口爬出来。看着孩子铁青的小脸,姚雯荷痛苦地喊道:“我的孩子。”

听到哭声,爬出洞口的几个男人又返回地道。姚雯荷的闺女已经没有丝毫的生命体征了,是她亲手捂死了自己刚出世的孩子。洞内一片沉寂,再也没人提出离开这个地方。直到东南方向传来阵阵轰鸣声,人们才惊呼地跳起来,完全忘却了悲哀的姚雯荷和为挽救众乡邻而死去的襁褓中的女婴,更忘记了地洞的高度,直到撞到土壁上的头上起个圆圆的疙瘩,才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

天亮时,腊八镇成了一座“孤岛”。腊八桥消失了,一片汪洋,滚滚的波涛漫过一片片芦苇丛,形成巨大的响声,回荡在腊八镇的上空。两排巨大的野鸟挥舞着船一样大的翅膀从空中浩荡似的掠过,但队形平稳,行进稳健,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望着飞过头顶的野鸟,郑含章紧咬着牙齿,然而他不能落泪,尽管韩非的一只胳膊已被他打捞上来。胳膊上的红丝带依然那样耀眼,发出璀璨的光芒。打捞落水的敌军后,郑含章没有发现郑可贞。看到一具具被捞上来的敌人尸首,郑含章急忙去寻找刘三旺,但毫无结果。没死的敌兵说,刘三旺没被炸死,他水性好,游回去了。

一阵大风吹来,吹皱了腊八河,呜咽的涛声像为韩非致哀。风停了,望着已趋于平静的河水,郑含章的心像被人剜了一刀。他痛苦地忍住泪水,模糊的眼睛看到对岸的人们。见到郑含章伟岸的身躯,姚雯荷用尽力气,企图叫喊男人的名字,可终究没有发出声音。她嗓子已经哭哑了,再也叫不出来一个字来。

郑含章伸出手臂,向对岸的亲人挥舞。看到郑含章的大手,姚雯荷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沿着腊八河西岸,姚雯荷找到一条小船。小船载着郑含章、李晓娟、三胖子等人陆续来到镇里。经过劝说,警卫团十多个未死的士兵加入到游击队,跟在郑含章身后,来到关帝庙门前。郑含章说:“从今天起,大运河游击队改成‘红斗笠’游击队。”

三胖子说:“只是不见可贞的身影。”

提及可贞,郑含章一阵心酸,然而他知道自己的使命。战士们戴上红斗笠,熠熠闪光,风采照人。郑含章说:“鬼子很快就要来了,各队要做好充足准备,加强练兵,不打无把握之仗。”

随后,郑含章将自己的积蓄交给三胖子和李晓娟。二人赶往南京,通过国民政府国防部里的关系,买来一些弹药,加上刘三旺兵败时留下的武器,完全可以抵挡敌人一阵。

进入农历腊月,腊八镇里开始忙碌起来,人们东一头西一脑地准备着年货。多数人已忘记了刘三旺,更不可能想到鬼子会来这里扫荡,以至于在郑含章劝他们离开镇子时,大家都埋怨,甚至指责他给小镇带来了灾难。好说歹说,郑含章给大伙发了些粮食,才总算用小船把人们送到刘庄。在刘老匪子家,李晓娟对二愣子说:“就看你的了。”

二愣子呜咽着说:“我一直在等你。”

初六这天,刘三旺带一队人马奔向腊八镇。下午,等候在运河码头的李晓娟见到这个情形,立即骑上一匹骡子,赶回腊八镇。郑含章吩咐三胖子将小镇仅有的五条小船全部找齐,又从队伍里找出二十个水性好的青年人。郑思薇也加入到“敢死队”中,她和郑含章并肩坐在小船上,能亲切地感受到父亲博大的胸怀内那棵激烈跳动的心。小船冲破薄冰,向对岸驶去,很快来到腊八河中央。望着冻结在冰面上的衣物、杂草,想起亲爱的不知下落的可贞,郑含章的心碎了。

来到岸边以后,郑含章让人故意把船横七竖八地摆好,然后带着大伙隐蔽在附近的芦苇丛中。这片神秘的芦苇丛一个接着一个,约二里长,从南到北,从东到西,绵绵悠长,浩浩荡荡,起伏不定,声浪冲天,构成一幅神秘奇特而又夸张呼啸的中国画。隐藏在这里的郑含章可以清楚看到岸边上的一举一动。干枯的芦苇摆动着瘦消的腰肢,像一个个成熟过头的妇人,展示着过剩的生命力。但在郑含章看来,芦苇倒像是一位位妩媚的舞娘,在他身边扭出绚丽的舞姿,使他目不暇接。他爱这片芦苇,更爱这块热土,可惜她已经遭到外敌疯狂的蹂躏。

郑含章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七八岁时,他最爱吃杏,好在镇上有三棵杏树,但只有孟德高家的杏最好吃。他家的杏树不高,但结的杏子多,又大又红,鲜美绵软,让人垂涎,流连忘返,吃这回想下回。他常去孟德高家偷杏,吃不了,就捎给可贞吃,可贞吃不完,他就送给陈佳慧。每当杏子半熟时,孟德高的爷就坐在一只小凳上,紧盯着杏树周围,唯恐杏被人偷吃了。郑含章每次去偷,都是采取声东击西的办法。郑含章让韩非故意去惊动孟德高他爷。听到动静,他爷就会拉着一根棍子去追韩非。这时,郑含章就可以闪亮登场了。他爬到树上,吃了一大把,然后把摘下的红杏装进口袋。郑含章觉得还不够,就把褂子掖在裤里,将杏装进怀中,鼓鼓囊囊,连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才赶紧从树上跳下来窜了。

刘三旺勒住胯下那匹黑褐色战马,第一个上了小船。他得意地往对岸望去,完全是一个胜利者的姿态。他嘴里叼着一只日产黑烟袋,弯曲的把儿挑着鸡蛋大的烟嘴,往上翘着,几乎可以烫到他的鼻子。由于人多船少,小船变得拥挤不堪。刘三旺亲自划桨,这是他的绝活。从两岁起,他就和父亲一起在运河里划船。

郑含章隐藏在芦苇丛中的小船上,他和战友们每人手中拿只铁锤和一根长长的铆钉。见小船在兵丁们的咒骂声中摇摇摆摆地出发了,战士们跳进水中,潜入水底,向小船行进的方向游去。刘三旺绝没有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会让他追悔莫及。其实,刚到腊八河东岸,见到几条现成的小船时,他就察觉不妙了,但他没来得及多想,就和团丁们上了船。

分头游到每一条船下的游击队员将铆钉放在事先凿好的眼孔里,抡起铁锤,没费太大的劲,就凿透了船底。除了船两边哗哗的倒水声,腊八河里几乎听不出其他动静。等小船里涌进越来越多的水时,刘三旺才发觉上当了,但小船此时已驶入了河中央。水越注越快,越进越多,船体很快倾斜。团丁们骚动起来,有的叫骂,有的跳船,企图潜水逃走。一些人由于水性差,体力很快难以支撑,只得活活地被淹死在腊八河里。

浮出水面的郑含章看到腊八河里出现一派惨痛的景象,到处是人头,到处是哭喊声,有人挥起胳膊,奋力往东岸游去,有人只露出黑头,拼命挣扎,有人游错了方向,向南或向北游去。爬上腊八河西岸的伪军只有刘三旺和少数十几个人,他们一进入腊八镇,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游击队挨家挨户寻找刘三旺和其他伪军的下落,但未能如愿,就连地道也寻找一遍,还是没有发现刘三旺的蛛丝马迹。傍晚,游击队的其他队员都沉沉地睡去,但郑含章睡不着,他轻轻地走到关帝庙的大门内侧,坐在一只石墩上,嘴里抽着烟袋,心里想着刘三旺。李晓娟悄悄来到郑含章的身旁:“难道该死的刘三旺会七十二变?”

郑含章笑着说:“越是坏人越难死。”

李晓娟悲哀地说:“可贞下落不明,韩非也牺牲了,还有我们的很多战友,他们都牺牲了。”

郑含章说:“为抗日而死,都是好样的。”

李晓娟说:“好人不长寿,坏人活千年。”

郑含章故作轻松地说:“我想请你唱段戏给我听。”

李晓娟也不客气,就清清喉咙,低声唱道:

正月里来迎春忙,腊八镇上喜洋洋;

人人戴上红斗笠,紧跟队长郑含章。

杏花二月正开放,阳光灿烂满眼亮;

望穿双眼盼天亮,杀死清河刘三旺。

三月桃花路两旁,红光满面心透亮;

人勤春早到田头,耕地种粮不怕忙。

四月油菜花儿黄,青黄不接心发慌;

队长虎涛死战场,日子艰苦心忧伤。

五月石榴花期长,政委卖掉大酒厂;

战士吃上安心饭,半个馒头一勺汤。

六月荷花满塘香,三旺带人围剿忙;

可怜孩子刚出生,为救他人上天堂。

七月茉莉向太阳,芦苇高达一两丈;

满河小船从旁过,兄弟齐心夏更长

八月石蒜吐芬芳,男女老幼都坚强;

养精蓄锐苦操练,活捉日军山七郎。

九月桂花满院香,又到九月九重阳;

美酒送给亲人喝,苦尽甘来美名扬。

十月菊花傲寒霜,高风亮节共产党;

团结民众有胆识,盼望部队打胜仗。

冬月雪花粘在窗,枕戈待旦有希望;

握紧拳头打日伪,围着火炉暖洋洋。

腊月梅花齐亮相,吃块大肉精神爽;

太平盛世日日盼,一年更比一年强。

听着李晓娟优美的唱腔,郑含章心生感慨,烽火连天的岁月,还有什么能比这摄人魂魄的拉魂腔解乏解忧催人奋进的呢?郑含章磕掉烟灰,来到位于西边的马棚里,凝视着拴在最南头的那两只山羊。突然,他觉得自己和这两只羊的缘分不浅,否则它们为什么会在半夜跟在自己身后回腊八镇呢?

郑含章蹲在地上,点燃了一锅烟,烟火照亮了半个马棚,使他能够看得清两只小羊可爱的俊模样。它们长得太快了,身个已比原来翻了一倍。郑含章觉得那只母羊很怪,眼里似乎流出了泪。郑含章越看越觉得这只羊在哪见过,不由得想起张行健的哑巴闺女。李晓娟也觉得母羊的眼睛像一个人。郑含章再看那只公羊的眼睛,马金三的神情立刻蹦到他的脑海里。郑含章兴奋地转过身子,跑向设在关帝庙后的游击队营房。

腊八镇西南的土山似乎已被人淡忘了,韩老先生的遗骨冰冷地躺在山脚下,是不是该给老先生弄点吃的、喝的、花的、用的,让老人安然过冬?土山上有座破庵,建于北魏时期,日本鬼子侵略的这几年,庵里的尼姑都远走避难了,据说都到重庆去了。院内长满了一人高的茅草,心爱的郑可贞躲在这里,靠吃野菜和老鼠,迎来了艰难的寒冬。在这里,她不仅要照顾自己,还要伺候受了重伤的韩非。郑可贞心酸地对躺在木架上的韩非说:“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地在一起了。”

韩非转过脸去,面对着乌黑的墙壁,沮丧地说:“我是一个废人,还是把我丢弃在这座荒山里,帮助含章打鬼子去吧。”

可贞说:“既然老天爷不让你死,就说明我们的缘分深,分不开。”

韩非后悔地说:“当初真不该听李晓娟的话,如果我不纵身一跳,说不定就见我老爷去了,省得连累你。”

郑可贞说:“老先生早就说过,咱俩是一对鸳鸯。”

韩非笑着说:“爆炸后,如果不是在河里遇到你,我也早就安息了。”

“幸亏那根树骨碌,才救了我们两人。”郑可贞意犹未尽,“我总觉得每到一个危险时刻,老先生总能在身边保佑我们。”

韩非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就说:“这些都是我老爷书上写的吗?”

郑可贞信守诺言,她不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包括亲爱的韩非。郑可贞嘴里咬着一撮额前淌下来的秀发,不知不觉流出了眼泪。韩老先生的书虽然不在自己的身边,但里面的内容她再清楚不过,她已能倒着背诵出来了。韩老先生在《腊八魂》的第四十九页上写着:刘家三旺,两次扫荡,躲在孟家,负隅顽抗。

韩非又说:“含章会怎么样?”

郑可贞不忍告诉韩非关于郑含章的事,因为老先生的书里说:锄奸威震,军民大同,遭遇日寇,凶多吉少。

郑可贞转过身去,眼睛里流出两行热泪:“快过年了,我得给老先生准备点年货,尽管咱们吃喝不上,但也不能忘记他老人家。”

告别韩非,郑可贞穿戴齐整下了山,越过沟涧,穿过树林,衣服被石头划破,小腿也在穿梭中被一根藤条划出口子,鲜血直流。她来到蘑菇岭,见上面有两棵柳树,夜猫子在树中发出凄厉的叫声。蹒跚地来到韩老先生的坟前,郑可贞点燃了一堆柴,算是给老先生送了纸钱。她又从身上掏出一把苔干,撒在坟上,希望老先生能吃到山中最美的珍味。告别老先生,郑可贞艰难地往住处走去。突然,天空飞来一片红云,靠近她的头顶时,竟变成一团火,像气球一样围她转了三圈。等她清醒过来时,火球已消失了,更奇怪的是,她身后的那块树林也不见了。她正感到诧异时,韩非单手拄着拐杖来到她面前。郑可贞惊奇地问:“你怎么能走路了?”

韩非笑呵呵地说:“都是你的功劳,没有你这些天的照料,我就是废人一个。”

郑可贞摇摇头说:“不对,一定有情况。”

韩非笑着说:“如果不是你来给我老爷烧纸,老爷的恩泽怎能眷顾我呢?”

郑含章带着几个人来到马金三家,除了见到几只黄鼠狼在院内窜来窜去,再也没有看到一个活物。坐在马金三院内磨盘上的郑含章望着结满蛛网的窗棂,长声叹了一口气。他掏出烟袋,狠狠地抽一口。他不想吐出去,任凭烟气在嘴里打着转。过了一阵,他用力把烟气咽进肚里,浓烈的烟雾呛得他一阵剧烈地咳嗽,几乎咳破了他那片泛黑的肺。突然,一只黑影飘到郑含章的面前。经仔细辨认,郑含章觉得这是马金三的夫人张氏。他的心咚咚地跳起来,他不明白今晚为什么会接连出现这些怪异的现象,但他知道这一定不是巧合,估计都是奔着捉拿刘三旺的事情来的。

黑影闪了一下,然后钻出小院,消失在清水街的邮局旁。郑含章再也找不到张氏的下落,就和他的战友们商量对策。三胖子埋怨地说:“是遇到鬼打墙了,还是做梦没醒来?”

李晓娟批评三胖子:“听政委的便是。”

经过反复辨认,郑含章最终确定张氏的魂魄朝学校的方向去了。过了学校,郑含章上了城墙,然后在那棵高大的榆树附近停下脚步。郑含章手扶着城墙上的垛口,心里猛然一惊。带人进入孟德高家时,刘三旺却循声逃跑了。

躺在木板上的郑含章压根没有睡着,他闭上眼睛,想想这些年的艰苦经历,心里泛起阵阵酸楚。三更时,他再也无心躺下去,就披上大袄,走出关帝庙,坐在那棵古老而沧桑的白果树下。一个苍老有力的声音从空中传进他的耳朵:“小鬼的点子是鬼点子,但瞒不过正义的眼睛,以不变应万变,坐等贼人上门,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听出是韩老先生沧桑的声音,郑含章喜出望外,急忙从地上爬起来,仰望着漆黑的天空,却连一只小鸟也见不到。他狐疑地蹲下来,点燃一袋烟。小时候,他常在韩老先生家的小屋里过夜,他最喜欢睡在韩老先生铺满麦草的地铺上。老先生疼他,常给他讲故事。韩老先生告诉他,人总是被一种叫灵魂的东西牵引着,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往往能支配人的行动。

郑含章高兴地伸懒腰时,但没料到可贞和韩非已站在他的身后。看到有人,郑含章擦着一根火柴,一张亲切的脸盘立刻映在他慌乱的眼睛里。见郑含章的胡子很长,几乎掩住了嘴巴,脏兮兮的,郑可贞心里十分难过。郑含章眼角通红,脸上的褶子似乎增加了不少,完全变成一个中年男人,但哥哥的那双明亮的眸子告诉她,亲爱的哥哥并没有垮下去,他乐观向上的精神还在。韩老先生说,精神是一只大手,指引人生前进的方向,精神是支柱,是向理想高处攀登的阶梯。没有精神,人就和兽类无异,即使是吃屎喝尿的兽类,也不能没有精神,否则就活不下去。活着才是自然界的根本,兽活着,是为了满足富贵人的吃喝,人活着,是为了让穷人能吃到兽类。

韩非从郑可贞身后来到郑含章面前,望着他窘迫的脸颊,就情不自禁地抱住这位已经受住血与火考验的兄弟。韩非用左手轻轻拍着兄弟的肩膀,模模糊糊中,郑含章隐约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他心里高兴,可大脑里不敢承认。郑含章猛推韩非一把,挡在郑可贞面前。郑含章问韩非:“是人就要有人样,是鬼就请回去吧,天快亮了,省得丢人现眼。”

韩非激动地说:“含章,是我。”

郑可贞说:“是韩非。”

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时,这对患难的兄弟再也忍不住激动的泪水。郑含章眼里充满惊喜,他的手很大,力气也大,直到韩非说“你的手还是这样有力”时,他才收起那双宽大的手掌。可贞说:“别再儿女情长了,抓紧去找刘三旺,我要割下他的舌头喂狗。”

郑含章惊讶地说:“你咋知道?”

韩非说:“过了这道坎,明天会更美好。”

为了这句充满深情的鼓励,郑含章等待很久,这个铮铮铁骨的汉子竟满脸泪花。看着威严耸立的关帝庙和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傲然生长的白果树,仿佛给郑含章增添了无穷的力量。该来的总要来的,该死的总要死去的。他大声疾呼:“让刘三旺有来无回。”

这棵白果树,战士们太熟悉了,它像一个沧桑的老人给他们指点迷津,使每个战士都懂得了革命是曲折的道理。它更像一位成熟的女性,用它略带苦涩的果实,给予他们生存的营养。

天刚亮时,埋伏在关帝庙第一道院子里的游击队员们听到了枪声。刘三旺带领伪军爬上了六和塔,凭借居高临下的优势,向关帝庙大殿前的院内射来了恶毒的子弹。很多子弹被关帝庙主屋脊上驱邪的瓷龙挡了回去,弹射在六和塔的墙壁上,虽然没伤到刘三旺和他的虾兵蟹将,但足以使他们感到畏惧。小时候那次,刘三旺来到关帝庙里,在关公像前像狗一样撒了一泡尿,但还没尿完,小鸡鸡就肿起来了。他爷没法就带他给关公像磕头,磕了一个小时,才使馒头大小的肿块消失。

刘三旺惊恐地爬到六和塔的最高层,这样就一览无余了。同样,郑含章也看到刘三旺的头部,觉得像只狗头,眼睁得很大,嘴巴伸出来,像要吃屎的样子。郑含章让两名战士迂回到主庙前,爬上门前的国槐,架起机关枪。他让两位战士瞄准以后再打,不打碎刘三旺的狗头不要下树。其余人将三十把手榴弹捆成两捆,放在三胖子的背上。三胖子沿着城墙,朝六和塔靠拢,他知道庙前两个机枪手是为自己打掩护的,郑含章希望刘三旺和六和塔一起消失,只是可惜了这座数百年的古建筑了。

两个战士爬上树,子弹很快射进六和塔的小窗内。刘三旺觉得力量悬殊,就趴在塔里不动,像死去一般,任凭子弹嗖嗖地打进来。刘三旺希望在山七次郎到来之前,打光游击队的弹药,为解决郑含章立下头功。两杆机关枪终于哑巴时,刘三旺得意地笑起来。这时,三胖子已到达塔下,正当他拉动火捻时,小鬼子来了。见到一个日本军官,刘三旺像见到亲人一样,即刻从塔顶下来,爬上北面的城墙,弯腰向他行个九十度的见面礼。趁刘三旺爬城墙时,三胖子只得抱着手榴弹,又回到关帝庙里。尽管三胖子没有完成任务,郑含章也不许他自责,而鼓励他说:“幸亏你动作慢了,否则,日本人来了,我们还没有手榴弹对付这帮龟孙呢。”

鬼子在城墙上向关帝庙发起猛烈的进攻,三挺机关枪和一门小炮形成的弹雨打得郑含章抬不起头来。趁机爬下城墙的日伪军,向六和塔顺利推进了二十米。见日军火力凶猛,郑含章让郑可贞和韩非立即向刘庄转移,韩非却说:“死也要死在一起。”

郑含章说:“都死了,谁来照顾我们的亲人,谁来给死去的战友报仇?”

李晓娟对郑可贞说:“如果我们都牺牲了,你们要保护好咱们的亲人。”

刘三旺带领几名伪军攻到六和塔北面的坡下时,郑含章已和战友们在塔前的壕沟内架起了枪支。郑思薇说:“刘三旺的小命就交给我了。”

李晓娟说:“没你的份。”

郑含章说:“思薇,你先试一试。”

见郑思薇的第二发子弹只打掉刘三旺的右耳,李晓娟急忙举起手里的步枪,瞄准刘三旺的脑袋。失去一只耳朵后,刘三旺变得更加狡猾,他躲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命令兵丁们迅速出击,而自己却不肯露面。郑含章甩出一颗手榴弹,不偏不倚地在弯腰爬山的伪军中爆炸了,留下七具尸体,其余七个人再也不敢轻举妄动,气得刘三旺露出了庐山真面目。李晓娟趁机扣动扳机,一颗正义的子弹射向刘三旺的脑门。伪军群龙无首,纷纷后退,往城墙上爬去。

谁也不会想到,李晓娟竟趴在土堆上呜咽起来。刘三旺死有余辜,可他毕竟是自己的初恋,她曾把洁白的身体交给他,期待被呵护一辈子,可他竟三番五次羞辱、伤害她,伤害无辜的老百姓。

见日军黑压压地往六和塔冲来,郑含章却一枪不发。他不是不想打,他太想打了,打死这群狗娘养的,可他已经没有子弹了。郑含章不得不让战友们退出壕沟,进入关帝庙的院子。占领六和塔的鬼子们不敢轻举妄动,和郑含章形成对峙的局面。鬼子知道自己身在庙宇附近,而盘踞在庙里的郑含章有神灵保佑,唯有用轰炸机炸平关帝庙才能解心头之恨。

半个小时后,腊八镇上空果然出现轰轰隆隆的巨大响声。三胖子惊呼:“鬼子的飞机来了,快隐蔽。”

郑含章冷静地说:“不必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李晓娟对大家说:“听队长的没错。”

天气晴好,一丝风也没有,鸟儿在空中盘旋,一派美丽风光。战士们按照郑含章的指令,戴上大红斗笠,威严地站在关帝庙里的不同位置,像一枚枚巨大的红蘑菇,纹风不动,活泼鲜艳,发出灿烂耀眼的光芒。

敌机呼啸而来,在关帝庙上空盘旋起来。山七次郎从机舱里探出人头,看到这个惊人一幕,就问陈佳慧:“庙里那些红彤彤的东西是什么?”

陈佳慧说:“知道鬼门关吗?”

山七次郎说:“难道是小鬼?”

陈佳慧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郑含章清楚地看到飞机舱内丢下一件东西,正巧落自己面前。

山七次郎向陈佳慧吼道:“你疯了?”

陈佳慧笑盈盈地说:“是个臭蛋。”

郑含章拾起那只落在自己脚下的小箱,打开看时,竟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李晓娟说:“咱们会是玉玺?”

郑含章说:“一定是陈佳慧舍命而为之。”

气急败坏的山七次郎问陈佳慧:“那枚炸弹为什么不炸?”

陈佳慧平静地说:“再不走,就要被吃人的小鬼缠住了。”

见陈佳慧站起来,山七次郎命令她:“快坐下,危险。”

陈佳慧笑着说:“我真想去你老家看看富士山是个什么样。”

山七次郎急忙说:“千万别动那个开关。”

陈佳慧说:“你不是想娶我吗?”

山七次郎说:“再动,就要出事了。”

陈佳慧说:“难道你不爱我?”

山七次郎说:“八年了,我做梦都想回到我可爱的家乡。”

“你还是留下来,当中国的女婿吧。”陈佳慧的小手停留在那个金黄色按钮上时,山七次郎的小命就注定会丧失在腊八河里。惊慌之中,飞机撞在西北方向的城墙上,而后一声巨响,火光冲天,一头栽进腊八河里。

冲到大殿前,鬼子们竟看到面前出现了一只只可怕的红斗笠。游击队的战士们慢慢地向后转身,而后齐步向前走去,一直来到戏楼上。大伙扔掉斗笠后,锣鼓立刻响起来了,奏出一曲曲哀婉的乐声。大树呜咽,腊八河嚎啕,鸟儿哀鸣,田野流涕。战士们载歌载舞,郑含章和李晓娟引吭高歌,唱出凄婉动听的拉魂腔。郑含章唱腔雄浑,点石成金。李晓娟的声调幽婉凄美,像小溪流水,潺潺地流淌在大山深处。

三胖子和其余的战士欢快地跑起竹马舞,他们虽然没有道具,但也能在奔跑的舞蹈里不断变换着姿势,时而疾驰,时而飞舞,时而漫步,时而停顿,动作娴熟,舞姿优美,再现九百年前南宋抗金时的盛况,将包括“一字长蛇阵”、“二龙取水阵”、“八卦连环阵”在内的十大跑竹马阵法演绎得淋漓尽致。

鬼子们被眼前这段美丽的跑竹马舞和郑含章、李晓娟深沉的拉魂腔吸引住了,纷纷脱掉军服,像游击队的战士们一样狂奔起来。鬼子的动作虽然蠢笨,但掺入日本的新舞蹈,也不乏美感。他们边舞边像郑含章一样唱着,动情投入,陶醉其中。想起远在大海里的家乡,想起自己故土上的亲人,鬼子们泪水涟涟,一会哭,一会笑,一会对着天空长叹,俨然像一群离开母亲很久很久的孩童。

摄人魂魄的拉魂腔飘到楼下,漫过城墙,响彻在腊八河的上空。李晓娟小声对郑含章说:“腊八河边有条船。”

郑含章笑着说:“戏楼的屋角藏着最后一颗手榴弹。”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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