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妻不为妾全文阅读(不甘为妾全文2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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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玉英

玉英无父无母,从人贩子手里买来,从九岁开始跟着怜卿。

在她看来,怜卿小姐是个苦命的人。夫人是老爷的二姨太太,我从来没有见过比她风姿更美的女子,听大太太骂得多了我也就知道,夫人是私奔跟的老爷。但是老爷却娶了大太太为正妻,夫人原来决定要出家的,都是因为有一晚喝醉了和老爷有了小姐才留了下来。

夫人怀小姐的时候身体不好,精神也差,小姐生下来只有只小猫崽子大,哭都没有声音,老爷却依旧欣喜若狂,爱若至宝。

他虽然听二夫人的话给小姐取名为怜卿,却不叫她怜怜,只叫卿卿。老爷的母亲死后,太老爷扶正了那位老太太喜欢小姐,说小姐面相好,将来是做长房夫人的命,只可惜她老眼昏花看错了。

大少爷娶的是同城的何家的小姐,大太太借机要老爷把小姐嫁出去,因为小姐在老太太的支持下管着大半的家业,让她十分的不爽。

最最要命的是沈家居然来提亲了。沈家是开国时候的异姓王爷,世代簪缨,尊贵荣耀举国无双。

这个世子又是鼎鼎大名的人物,最要命的是老爷的恩师曾是他的政敌,如今被逼迫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虽然老爷是极不情愿小姐给人去做妾的,可是若是拒绝了这个求亲,不仅对不起恩师的提携之恩,怕是沈王府不动手,别的人也要落井下石了。

二夫人听到老爷要把小姐送给别人做妾,当即晕倒,小姐也是呆了。当晚就决定逃跑,她们手上没有现钱,租的马车坏在路上,很快被老爷抓了回来,夫人在小姐成亲的前夜吞金自尽,小姐是抱着夫人的牌位嫁到的沈家。

若说姑爷最初对小姐是颇冷淡,也是小姐故意要和他生分。小姐和马姨太达成了协议,一点点积攒着体己,小姐说她还要跑,带着我和芸芸一起跑。其实我是觉得惶恐的,小姐肯嫁一是因为被老爷逼迫不过,二就是因为姑爷孤身一个人在宁边,婆婆还有正妻都不在。小姐说在回京之前说什么都要跑。洞房那夜,小姐整个人都僵了,抓着我和芸芸的手死死不放,反反复复只是说,“我们一定能逃的!捱过去我们一定能逃的!我一定能捱过去的,对不对?”

其实姑爷是喜欢小姐的,我和芸芸等在洞房外面守了一夜,怪异的是他那个老管家居然也为老不修地在外面守着,第二天早上姑爷先出来,脸上是欢喜的。回头看了看房内,笑着拍了拍那老管家的肩膀。

后来姑爷也经常过小姐这边,小姐待他总是恭谨有余亲热不足,就是当年二夫人也没有那样子对过老爷,我虽然不清楚旁人夫妻该是怎样,但是姑爷肯定是觉得小姐不甚可亲,渐渐也来的少了。他京里带过来两个贴身伺候的丫头,都漂亮的很,他自有人陪,小姐能不见他就不见他的。

小姐管这个别院管的很舒心,马姨娘虽然泼辣厉害却是个明白事理的,她和小姐井水不犯河水,反而倒惺惺相惜起来。可马姨娘不知道小姐心思,只劝小姐心思不要太高,说是趁着年轻美貌的时候要好生抓住男人,留下孩子将来才有个依靠,不要像她,老来想收个养儿子却都因为姨太太的身份而不得。

小姐当然是不肯听的,虽然我和芸芸都觉得姑爷的人才那是已经顶了天了,难得人也大方,小姐这样别扭他也不以为意,府里有什么事情他便说,问夫人就是,有他在府里没有人敢对小姐有一丝的不敬。他身边那两个开脸的丫头也极有分寸,要用什么花什么,就是在我和芸芸面前也没有一丝的骄狂。渐渐倒也和我们偶尔能说得几句话。越是知道姑爷的为人,倒越发让我们担心起来。

姑爷这个人我们是不敢抬头看的,就是小姐见他也很有几分怯意,倒不是说他生得凶恶,却是他身上就是有那么股子威风让人心里隐隐地怕。据说当今皇帝登基的时候很是有一番风波,当时姑爷是内府禁军的都尉,带着内府护军死守皇城西门,四皇子和六皇子的几千人马连带宫内收买的太监反复冲击不成,被他在西门之外杀了个血流成河。七皇子登基初期,朝局也颇动荡,姑爷坐镇京畿当真是替皇上清扫了不少异己。这些血淋淋的功劳一夜之间就将他抬到了虎都卫将军的位子上,到宁边这里来不过也就是为了朝廷有常例,升任将军必须做几年外任累积一下经验,很快仍要回京去的。

我自然知道小姐于他不过是任上的夫人,回到京里那不过是妾,凭着娘家的身份说不定也能录到族谱里去,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像宁边这样自在。可若是当真像小姐说的那样逃跑,我却窃以为也是极难的。小姐是娇养在深闺的花朵,从不曾知道世道的艰辛,也不晓得世上之人看那没有丈夫的女人是何等的不堪,她只是委屈自己所遇的不幸,当真要跑了却要如何生活?我想她是不知道的。且姑爷这样的人物,又岂能容她逃离?那是死也要抓回去的。又能有什么好下场?那还不如一绳子吊死了的好。

犹犹豫豫之间时间便过了大半年,姑爷骑马摔断了腿,突然在府里的日子长了起来,小姐对他还是那样不理不睬的敷衍,终究行不通了。开始的时候倒没什么,两个人相敬如宾的样子,可小姐越是避他,却越是避不开。后来连我都看出来了,姑爷的眼睛离不开小姐,有事没事只想留她说话。

小姐烦了,说要出去巡查,又去行院里买了两个姑娘给姑爷玩。老管家过来埋怨,说姑爷并不高兴,当晚就让叫小姐过去。小姐却早早带着芸芸避了出去。小姐是傻的,姑爷那样的人弄几个妓院出身的女子怎样能糊弄的住?

第25章 玉英2

犹犹豫豫之间时间便过了大半年,姑爷骑马摔断了腿,突然在府里的日子长了起来,小姐对他还是那样不理不睬的敷衍,终究行不通了。开始的时候倒没什么,两个人相敬如宾的样子,可小姐越是避他,却越是避不开。后来连我都看出来了,姑爷的眼睛离不开小姐,有事没事只想留她说话。

小姐烦了,说要出去巡查,又去行院里买了两个姑娘给姑爷玩。老管家过来埋怨,说姑爷并不高兴,当晚就让叫小姐过去。小姐却早早带着芸芸避了出去。小姐是傻的,姑爷那样的人弄几个妓院出身的女子怎样能糊弄的住?

我忐忐忑忑地等着,怕小姐回来姑爷会和她生气,没料小姐却带了一批古怪的矮马回来,喜得姑爷根本忘记了恼火。姑爷当真是个大度的人,那两个妓女的事情他根本就没提,对小姐也是极好,小姐原先一直在服药,怕怀上孩子,却被姑爷发现了。不仅不许她吃,还买了补品补药过来让她养着,我看姑爷的意思,倒似很担心小姐的身子的样子。小姐病着,他每晚都过来,却从来不碰小姐,直到那个虞文期虞先生来了为止。

若是当年曾经想过小姐的如意夫君,便是该像虞先生这般风雅温和的君子。小姐带我上街上闲逛,恰遇见他临街卖字,行为虽然荒唐,却依旧如芝兰玉树一般叫人不敢逼视。小姐一看他的字就惊叹,原本极矜持的人竟然驻足与他说了半日的话,又给了他五十两银子资助他回家,只以为是才华横溢的落魄书生。没料裱完了字画回到府上却见那落魄之人成了府里的座上宾。那人居然就是那名满天下的传奇人物,有小范蠡张良之称的风流名士虞文期。

姑爷与他是旧识,府上自然极力款待,小姐虽然惊诧也很是高兴的,她和虞先生说话,居然字字句句都是笑的,小姐从小就没有人亲,倒是和虞先生极为投缘。我看着都替她难过,虽然姑爷对小姐好,可他那样霸道的人物岂是会懂小姐的人,只有像虞先生这样的人物方是小姐的良归,虞先生看小姐怕也觉得可惜。我给他和姑爷送茶,偷偷听见他和姑爷说,“你娶到这样的夫人倒是运气,你这个人,运气一向不错。”

姑爷很是得意,虞先生却笑,“她嫁了你却是可惜。”

姑爷不满道,“我待她如何虞兄怎么知道了?”

虞先生对他甚不客气,“你能如何?你懂得怜香惜玉的那份心思?玲珑剔透的一颗明珠,在你眼里也就是个鱼眼睛。”熏然去了。

姑爷脸色不好,径自去了小姐房里,我刚要跟进去给小姐更衣,门便关上了,不久就听见小姐低低声音的呜咽,似乎是在哀求,只听得我心里突突地跳。急得不行却又没有办法。

果然第二日小姐起身不得,身上到处青青紫紫的痕迹,看得人好不心疼,蜷着身子一动不能动。

姑爷带着虞先生去了营里,小姐在家也是不高兴的,不知道是想念虞先生还是惧怕姑爷,他们一去十几天,她都不见笑脸。直到姑爷说要在营里和部将们过生日,才带了我们一同过去。我看得出来,姑爷看见小姐是高兴的,却不知道那日做什么那样折腾小姐,虞先生说小姐好,难道他倒不高兴了?

晚上小姐和他睡,我和芸芸都是担心的,唯恐翌日又被弄得伤了,小姐看似活泼康健的样子,其实最不经的,等闲一个小病也是要弱好些日子的。所幸姑爷虽然看小姐眼神灼灼的,却甚是怜惜,专门嘱咐加了火盆,早上起来还提点我给小姐添衣服。芸芸一向偏向姑爷,直说姑爷的好话,没料转眼就经姑爷的手落入了虎口里。

姑爷手下一个部将看中了芸芸,向姑爷要她,姑爷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小姐不愿意,求他,那根本是一句也听不进去。我陪着小姐掉眼泪,心里想那虞先生说的对,小姐嫁给他就算不是做妾也是可惜了的。

我们在营外遇见虞先生,虞先生没说什么,只是陪着小姐走了回营,却对小姐说,“我明儿个给你画幅画吧,你可莫要再这样一张哭脸,倒叫我没法子下笔了。“

小姐被他说笑了,他一贯话不多,却说的多是我们从没有听过的外面的事情,我晕头晕脑的只觉得他说的是天书,小姐却是听得懂的,他一说小姐就忍不住会笑。我又替小姐可惜,若是嫁了虞先生可有多好?

姑爷对小姐依旧是恶,半分也不体谅小姐的心情,芸芸比我和小姐都小,差不多就是个孩子,嫁过去那个龙都尉的家里,我们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小姐认定我们是肯定要跑的,如今芸芸成了人家的侍妾,却又如何能通行呢?

小姐不说话,姑爷一个人生气,他那个人就是平时也是吓人的,生气起来更叫人心里怕得发痛。他赶了我出去,我一夜也没睡,就怕他又折磨小姐。小姐体弱,每次伺候他都是勉强,若是他有意折磨,小姐怕又是要病倒一场了。

第二日姑爷出来便说要回府去,小姐挣扎着要我扶她去红帐子里要药,她那样的体质哪里能受的了那样的药,吃了便吐,吐了却还要再吃。我劝了又劝,她只是不听,勉强支持到了车子里,抱着我便哭了起来。才走了不过一会,她便晕倒了。

我从没见过姑爷那样惊怒,问明白了原因之后,他那个表情是要杀人的。队伍加快了速度,一路赶回府里去,抚宁最好的大夫被请过来给小姐看病,总算是还好,小姐慢慢地好了起来,她原本最怕冬天的,在那个大夫的调养之下竟然脸上也带上了血色。只可惜好景不长,小姐想让那个大夫给她配些不那么伤身子的药,大夫不肯,说她体质虚弱,根本就不能吃这一类的药,还告诉了姑爷听。

我当时真以为姑爷把小姐打死了,小姐长这样大,从来没有人碰过她一根指头,被姑爷一巴掌扇倒在床上,一动都不动,我以为她死了,大哭了起来,只听见那老管家拉着姑爷,说小姐也是按王妃的意思办的,姑爷仍不能解气,吼着小姐从来也不曾让他高兴过。我恨恨看他,他只盯着小姐看,那样的眼神实实吓了我一跳。

姑爷拉着虞先生去了抚宁,那两个男人很是奇怪,明明虞先生对姑爷甚不客气,姑爷也常与他大呼小叫,却常是形影不离,姑爷和小姐闹成这样,竞也是拖着他去散心。小姐醒过来,连哭都不会哭了,呆在床上躺了几日。那个大夫说她没事,只是心绪不好引得肝气不顺,我想起姑爷那个眼神,心里当真是难受,姑爷那是伤心,姑爷那样的人居然也会伤心,小姐这回怕是逃不了了。姑爷心里有她,又怎么会让她逃走?

姑爷从抚宁回来,我们谁也没有料到,当晚就到了小姐的房里,一句没提原来的事情,倒似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他们一同过的年,姑爷依旧每晚在小姐这里,就是白天除了和底下的人办事之外也只呆在小姐这里,我看着只觉得害怕。小姐的心那是冰凉的,姑爷却根本不知道,他宝贝着小姐,恨不得吞进自己心里去。

虞先生是云游四海的人,难得居然在府上过了年,却没出十五便离开了。小姐很是遗憾,时常去看虞先生的那幅字,明明是小姐买来的,姑爷却收藏起来,说是不要张扬的好。小姐想看,居然要等没人的时候去书房偷偷取出来看,姑爷喜欢缠着她,她去书房甚是不易,渐渐也就不去了。

我看姑爷对小姐好,日子也一天天过去,我依旧偷偷给小姐准备避孕的药物,却隐隐祈祷日子便这样下去才好。只可惜天不随人愿,姑爷让小姐帮忙安排军中购马的事项。原先由营中买办出面,马贩子都咬死了价钱,硬抢他们明年就不来了,再加上匈奴人一向限制好马卖与这边,因此十分的不易。

小姐和马姨娘商量了之后却是以购买驽马为名,吸引了不少马贩子过来,由于要的马多,价格又合理,加上又是以王府的名义做的担保,往往一个马贩子过来,驽马和战马便一同选好的买了下来。姑爷高兴事情办得顺利,竟然让小姐从府上拿银子买马办什么军马场,还要带小姐上京去办这件事情。说了便没的回转,小姐没有办法匆匆带着我上了路。

我想原本小姐是恨极了姑爷的,可这一路上却没法子对姑爷说一个不字,姑爷对小姐的好只叫人从心里漫溢不住地感慨,只要小姐要,他当真愿意把月亮也摘下来给她。

姑爷一瞬也不让小姐离开他的眼里,我们自然也没有机会跑,小姐难得的是居然会笑了,在宁边这一年,她就是笑也极少入眼底的,可姑爷的下属送了她只毛色油亮,神态憨居的番猫,她竟然笑得仿佛孩子一般。我看见姑爷的惊喜,只是盯着她看,仿佛在看转瞬即逝的彩虹。姑爷亲自谢那小官,倒将那小官的长官吓得不轻。姑爷看小姐,当真是从心底里爱出来。我有些恍惚,这倒要小姐怎么办?

第26章 番外-云想1

云想

我和月容并不是少夫人跟前最得用的奴才,却是因为她入府才提升到屋里去的。这给人做丫头,屋里的和院子里的那是两个概念,我们从院子里到屋里去的时候,管教嬷嬷很是教导了一番,只有听主子的话才是做奴才的本分。

这话当然是没错的,为难的只是,主子该如何判定。

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人在哪里,要做什么都是主子说了算,但是谁是主子呢?说来这府里的主子并不多,王爷王妃不说,世子爷少夫人不说,还有王爷的姨太太并他们生的少爷小姐等等,该都是我们的主子。

所以当少夫人把我和月容送给新来的姨娘柳氏的时候,我和月容对主子的理解是不甚相同的。

月容觉得少夫人给了指示,那她自然要遵从,柳氏那里一点一动都要禀告少夫人知道,那是一点也不能折扣的,她忠的是少夫人。而我则有些迷惘,柳氏难道不算得主子?

柳氏入府的那一天异常的平静,跟她进来的只有一个贴身的大丫头,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却带着七八箱的行李。我想着,也许她自此就要住到王府来了,结果打开,却是些玩耍的杂货居多,当真衣物首饰并没有多少。

柳氏看来身子并不太好,明明是夏交的天气,手指却还冰凉冰凉的,来了就吩咐不要太过张皇,等世子爷办完了事情,她还要随着回宁边的。

月容不甚喜欢她,因为她和月容想象的不一样,她很精致,这样的精致不是书香门第官宦人家是孕育不出来,月容想从她身上找到狐狸精的痕迹却是很难,她眉宇间总隐隐藏着一丝哀怨的烦闷,除了她那个贴身的丫头,很少与人讲话。

月容说那是因为世子爷没有过来照拂她。我却觉得不是这样,她刻意地疏离着所有的一切,仿佛随时就要消失一般。

这样的形容,应该很遭人喜爱的吧。

世子爷果然是中意她的,我虽然没见过世子爷是怎样对少夫人的,但是我想,绝对不会是像对柳氏这样。

世子爷大约在王妃和少夫人那里应付了十余日便开始天天过来芳菲院。就是不留宿,也是要过来探望的,只要他来,几乎就不肯放柳氏离开他的怀抱。柳氏有的时候怕我们看见,求着挣开他,他总笑着,“我怕一松手,你就不见了。”

原来不仅是我这样觉得,世子爷大约也是时刻担心着,这个仙子一样的人物,她会突然不见了。

每日她去王爷王妃那里请安的时候就是我们向少夫人那里的葛嬷嬷汇报的时候,其实大多数时候并没有什么好说的,柳氏基本上不和我们说话,若不是世子爷来,怕是也难得出去,厨房里给什么她就吃什么,旁的东西除了偶尔喝点子茶外,并没有别的要求,少夫人难道还能拿点子香片和她说事?

我窃以为这件事情是很难办的。少夫人就是再忌讳柳氏,除了一个孤僻,怕也难抓住她的把柄。

我不是那种能使绊子的人,月容也不是,所以当我们拿着麝香的时候都愣住了,葛嬷嬷告诉我们把这个放到香炉里,柳氏闻多了,自然就不能怀上孩子。

我们听了,都觉得有些残忍,心里头颤颤的,柳氏的鼻子是很灵的,只燃了短短的一个时辰,她便闻出来了,淡淡地找了我开口,“灭了那香炉吧,我不惯这个,你们世子爷也闻不得麝香的味道。”她这样说出来,差点没有把我吓死,赶紧灭了那香炉。

果然下午世子爷过来,闻到隐隐留下的味道立刻变了脸色,一脚踢开香炉翻捡,好在我已经把早上的香灰都收了,他并没有找到什么,只吓得我浑身都在发抖。

柳氏出来拉住他,柔柔的问怎么了,世子爷一把抓住她,那个样子倒似要打她似的,她也害怕,脸色煞白,嘴唇都没了血色,世子问她是不是用了什么?她说没有。世子指着那香炉问是不是焚了麝香,她说没有,世子爷看了她半天才松开手把她抱在怀里,脸上半天才平复下来,他身边的亲随进来说到时候去个什么地方见人,他说不去了,就那么抱着柳氏不说话地坐了一个下午。走的时候犹自不肯放心,抓着柳氏的下巴吩咐,不许做这样的傻事。

我们看他走了才算回了神,柳氏仍是呆坐在那里,我不敢和她说话,月容把这件事情和少夫人说了,少夫人皱了眉。

葛嬷嬷说柳氏极有心机,若是给她吃什么怕是更瞒不住。一时间也就罢了。

我松了口气,却又悬上了心,世子爷一走封嬷嬷就叫了我们过去,张嘴就问我们要那焚香,我们都知道她是王妃房里出来的,一向对她极为敬畏,都不敢说话。

封嬷嬷也不多说。只是冷冷地看了我们一眼,说,“你们放心,我也不会到王妃那里嚼舌头,只是这件事情关乎着世子的骨血,再让我闻到什么味道,别怪我没把话说前头。这主子有一点个不好,我们这些个做奴才的就都不要活了。”

月容回来恨恨地埋怨柳氏手段高明,我却暗自庆幸,她早早提醒了我撤去了那香,不然今儿个我已经死在了世子手里头了。

我自知是不配感激她的,她自那件事情后也更防备我们,就是茶水也只喝她的丫头玉英倒的。每天人都是恹恹的,只有世子爷过来的时候眼里能有些光彩,却也是淡淡的。白天也就是读读书,逗逗猫,最多也就是到花园里走走,自从出了麝香的事情后,她更是连花园也不去了。

世子爷是想尽办法让她高兴的,我总算明白她那些繁复的行李是怎么回事,原来竟是这一路上世子爷为了哄她弄来的,她偶尔也翻出个什么小玩意来乐乐,难得一个笑脸。

世子爷过来每次都问玉英,“你主子今儿个怎样?”

若是玉英说主子今日玩什么做什么高兴了,他便也会笑,若是玉英说在歇着呢,或者是说没做什么,他便皱了眉。

每日来必问的一句话,“卿卿,闷不闷?”他知道答案自然也不需柳氏多说,闲下来也带着柳氏在府里转,慢慢也有别的房里的太太小姐过来窜窜门子,怕都是他暗示过的,柳氏不善与人交际,对府里的其它主子都是极客气的,对于少夫人那个表妹秦小姐更是如此。

秦小姐来过几次,月容告诉我,在少夫人面前这个秦小姐没少说柳氏的坏话,可面子上却对柳氏极好,温和得仿佛亲姐妹一般。我看着害怕,知道少夫人她们是不肯放过柳氏的。

有一日世子突然说要带柳氏去柳岛的别院去,说走就走了,我过去禀报的少夫人,她竟然不知道此事,当即脸上变了颜色,忍了又忍还是去了王妃那里。

晚上听说世子爷从柳岛赶回来陪着王妃和少夫人去了韩家吃了喜酒,晚间却又赶了回去。

少夫人的脸色不好看,王妃也不高兴。

没想到第二天世子爷回来的时候也是冷着脸,竟然是从此再也没来过芳菲院。我和月容看着柳氏,却与平时没什么不同,她从柳岛带了两条鱼回来养在防火缸里,倒是经常去看。

我听见她晚上睡不着,爬起来叫玉英,问她,你说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离开这里?玉英安慰她说快了。

月容说听见了当真糁得慌。我也突然这样觉得,她这个离开一出口,就是有一种特别骇人的味道。

来拜访她的人渐渐少了,那些奶奶小姐们都是极精明的,都看出她如今是失了世子爷的宠了。月容私下问过玉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玉英只是叹息,说柳氏是个死心眼的可怜人,她平时也很提防我们的,也没有多说。我倒是觉得柳氏可怜。

后来听说她父亲得罪了皇帝被罢了官,又吐血病重,她禀告了王妃出去探望,没想到居然遇到了登徒子,若不是秦家的公子恰好遇到就被掳了去。

回到府里,王妃对她好是一顿数落,我们跟着跪在旁边只看见她背影,竟是比刚到府上的时候瘦弱的多了。世子爷坐在一边一句话也没说,手指一缩一放地敲着扶手,脸上冷出冰来。等王妃训斥完了,世子爷开口,要将送她的那些个仆人马夫并我们这些伺候的人都送北院去受家法。

柳氏突然开口替我们求情,世子爷看她,那双眼睛似要冒出火来,她身上抖着,脸上纸一样的白,说都是她的过错,连累了我们。

世子爷问她,你去棋盘街做什么?她不开口,那秦公子在旁边煽风点火地“劝”,说棋盘街是如何如何混乱不雅的地方,柳氏也就是听着,末了就是一句,“都是我自己不检点,和下面的人没有干系,饶过他们吧。”

这话一出,世子爷就一巴掌打到她脸上,她就如被砍倒的小树一般倒在我的眼前,口鼻里淌出血来,躺在那里仿佛连气息都没有了。

玉英扑过去抱着她哭,王爷哼了一声,王妃才回过神来,叫扶她起来,赶紧叫个大夫看看。

柳氏伏在玉英的身上幽幽地醒了过来,眼里迷迷蒙蒙地不知道在看什么,在玉英的耳边说了什么,我只听玉英哭着和她说,“是,小姐。我们这就走了。”她闭上眼睛,仿佛只是睡着了。我偷看世子爷,他双手握拳只是在抖,看着玉英扶了她去,突然吼出来要送她回宁边去。

第27章 番外-云想2

柳氏要回宁边也要等她身体康复,并且从祠堂里放出来。

期间世子爷晚上过来芳菲院几次,看了缸里的鱼,又在柳氏房里呆着。

有一次恰好玉英回来取东西,看见他就退到了一边,世子爷揪住她问柳氏的情况,玉英垂着头说病了。

她平时肯定是会多解释几句的,但是那一日世子爷问的话比她答得还多。

我听起来就是病了,吃的不多,药都喝了,世子爷只是颓然地让她走,吩咐让她好好照顾,还问柳氏那里缺什么吗?

玉英低着头说不缺什么,世子爷就没了话,只说等柳氏好了就送她们回宁边去。

那几日凉,我帮着玉英收拾了几件柳氏的厚衣服,偷偷问她柳氏可是当真病了?

玉英冷冷的看我,真病了,却死不了。

月容说,她自己没规矩跑出去和我们有什么相干?

玉英森然道,和你们不相干和你们的主子相干。掉头就走了。

我扯了扯月容,月容还气得跳,却也不能说她胡赖,我想起那日那个秦公子的做派,还有少夫人那日专门问了我她出门的时分和跟她的人,我想玉英可能并不是胡说的。那些个调戏柳氏的人可能当真与少夫人有关。却不知道世子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我是希望柳氏回宁边去的,她回了宁边,少夫人自然就不会再嫉恨她,我也就不会再为难。

半个月后,柳氏被从祠堂放了出来,弱的仿佛风都可以吹走了。根本没有什么大夫来看她,她非说自己没有病,世子爷叫了大夫来她也不肯看。

我竟不敢相信她这样的犟,世子爷那样凶狠地看着她她也不肯妥协,就缩着身子坐在床角,头埋在膝头,一动也不肯动。逼得极了便弱弱的问一句,“老爷什么时候送我回宁边去?”

世子爷难过,狠不下心来骂她,看着她无话可说,却又舍不得不来,少夫人算计得了人却算计不了心,世子爷喜欢柳氏,就是再恼恨也是喜欢的。

我想如果不是当真爱柳氏到了极处,世子爷是不肯让虞先生来看柳氏的。

虞先生自然是人中龙凤,不知怎样却是和柳氏投缘,柳氏看他竟是露出笑脸来,虽然比哭也好不了多少,但是却是我第一次看她笑。

虞先生给她号脉她也极配合的,我却觉得她可恨,怎会有那样的女子,有世子爷这样爱她,心里居然还有别的男人。第一时间便去禀告了少夫人。

虞先生来了以后,柳氏开始吃药,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虞先生是极有身份的人,皇上都两次驾临王府探望于他。他每隔一日便来探望柳氏一次,也就是看病开药,却从来不许我们靠近,每次诊完了脉都只和玉英和柳氏交代。

少夫人问了几次,都打探不到。玉英也极谨慎,药都是亲自去买,也亲自煎好,柳氏身边都不许我们靠近了。

虞先生的字天下闻名,柳氏便央求他写一幅留下,没料那虞先生居然送了一本帖子来,柳氏爱不释手,身子略好了便下地慢慢地临摹,我只瞧着可气,替世子爷不值。

自从虞先生来了之后,世子爷是少到柳氏这里来了,来的时候也不再说话,只看一眼就走,我自然明白,他看着柳氏一天天好起来,心情怕是酸楚得来分外凄楚,柳氏和虞先生都是他或敬或爱的人,这让他情何以堪。

虞先生第一次和我说话是因为唤我给柳氏取他带来的礼物,他笑着对我说,“你好生伺候这个主子,将来可是有好处的。”我听得迷糊,柳氏却神色哀婉,“虞先生说笑了。”

虞先生递了套书给她,“你就是心事太重了,放宽心自然就好了,我别的不说,他断乎不会让你受半点的委屈。”

柳氏微笑不语,神色仍是凄楚,虞先生自失地笑了一下,“是我唐突了。只这个事情你却要这样一直下去?”

柳氏看了我一眼,我赶紧低下头退了出去,依稀听见她叹息,“我只是寻不着机会和他说。”我听得含糊,也就没有和月容说,虞先生和柳氏总是有所顾忌的,平素除了诊病话是说不多的。

偏那一天恰好柳氏给虞先生看她临的字,我在旁边伺候的茶水,她之前临了很多次,想必极得那虞先生的赏识,虞先生笑着看了又看,却掏出个玉石的印章递给了柳氏,“这个送给你,若是喜欢便用这个吧。”

柳氏极是惊喜,捧着看了又看,笑着迸出泪来,“先生当真是怜卿的知己,多谢先生了。”

虞先生温和地接过来替她印在她临的那幅字上,我凑过去,却不认识那几个篆字,心里总觉得别扭,看这两人在自己面前卿卿我我,我该是厌恶的,没得来却觉得他们似乎肆无忌惮的坦然。

柳氏脸上仍有着泪水,嘴角却在笑着,我看着害怕,怕她这样笑被世子爷看见。

送走了虞先生,柳氏甚是疲惫,她这些日子总是倦怠,一日里竟有大半时间是在睡着,脸色也是好时坏,一双秀气的眼睛也肿得厉害,难得她让我给她去厨房要一碗豆汁,没想喝了一口就吐了,我吓得不轻,怕她疑我害她,后来才知道她心里早就清楚,只是刻意瞒着我们就是了。

晚上我没想到世子爷会过来,也不知道房里发生了什么,半夜里世子爷从房里出来,脸上森然一片,看着脸色苍白的玉英,“你赶紧准备,明天一早就送她回宁边!”

我一直没睡陪着玉英等着,世子爷来的时候脸色就极不好,而现在这个样子更可怕,玉英不敢吱声,等他走了便冲进了房内,随即就听见她哭泣的声音,我和月容互相看了一眼,慢慢地跟了进去,先是看见一地撕碎了的纸屑,期间黑红相间的怕就是虞先生赠给柳氏的笔贴,此外便是柳氏临的那些字,房门口几块残玉,竟是将那印章也砸碎了的。

我心里砰砰直跳,想必今天的事情有人告诉了世子爷知道。慢慢靠近房门,月容偷眼瞧了一下,赶紧让开了我看,门缝里看过去只见玉英抱着柳氏在哭,柳氏一只赤裸的手臂紧紧地抓着玉英的衣襟不住地颤抖,手腕上青紫的伤痕当真是触目惊心。

我和月容不敢再看,都等到了外面厅里,一会儿玉英出来,脸上还留着泪痕,哑着声音吩咐,“世子爷交代明天送主子回宁边,我伺候主子换洗,麻烦你们把我们主子的东西略收拾一下。”转身就进去了。

我和月容互相看了一下,有解脱又有着不安,月容报了少夫人回来和我一起给柳氏收拾东西,突然看了一眼内室,悄悄和我说,“少夫人那里的莺歌儿和我说,今天是少夫人专门引了世子爷来抓的奸,这个。。。这个柳姨娘怕是没个好了。”

“抓什么奸?”我心里不由得发颤,柳氏和虞先生每次我都在的,不过是今日一同写了会子字,怎么就说道抓奸这样的境地?

月容咬着细白的牙,低声说道,“那个秦小姐说,世子爷这样送柳氏回去,必定是余情未了,怕是以后还要生事端的,让少夫人说什么也要留柳氏下来呢。”我吓了一跳,这个秦小姐好狠的心,世子爷越爱她越受不了这个,柳氏要当真和那个虞先生睡了,世子爷一刀杀了她也就算了,偏是这样才让他难过,那是要把柳氏慢慢折磨死的。

月容瞄了一眼房内,小心的问我,“她还好?”

我叹了口气,“不管怎样说,她倒是走了的好。”

月容想了一想,点了点头,“也是。她其实也很可怜。”我吓了一跳,月容原来最是恶她,怎地今天说她可怜,只听月容一边极麻利地收拾一边叨咕,“不过是世子爷喜欢她,便遭来这样多的事情,那个虞先生和我说了,她当真是可怜。”

我奇怪,虞先生能和她说什么?月容抬起脸来羞涩的微笑,“那天遇到虞先生,虞先生看着柳主儿叹气,看见我就说,你这个主子当真是可怜,让我尽心服侍呢。”

我当真想不到,就是虞先生一句话竟是转了她的性子,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你不是顶顶讨厌她的?”

月容却叹了口气,“有什么讨厌的?我不过是个奴才,讨厌她做什么呢?”我摇了摇头,“那个虞先生怎么和你说这个?柳主儿是世子爷的妾室,他们。。。。。。他不是不安好心吧。”

“世子爷那样喜欢她,她怎么会和别人。”月容奇怪地看我,我呆了呆,却说不出话来,虞先生和柳氏,柳氏和世子爷,哪个都不似我和莫白。

天亮了之后,有小厮过来搬运行礼,玉英扶了柳氏出来,大热的天还披着披风,眼睛红肿,嘴唇也裂了,她靠在玉英身上默默地离开,我和月容只能跟在后面,看她上了车子辚辚远去,都觉得落寞,她来了不过三个月,却仿佛已经很久很久了。

月容突然叫了起来,“柳主儿没把她的鱼带走,我呆了一下,那两条鱼依旧头并头地在防火缸里吐着气泡。而她坐的车驾已然出了内府往外面去了。

第28章 月容

月容的故事

我原本确实讨厌柳氏,因为她让少夫人不舒服。少夫人让我从一个粗使的洗衣丫头进了内院伺候她这样的贵人,连带着我爹妈都到了王府里打杂,实在是我们家的福星。因此少夫人让我每日里回去和她说柳氏都做了什么我都照办了。

柳氏很美,少夫人也是京里出了名的美人,但是我却理解为什么世子爷会只喜欢冷冰冰的柳氏。

柳主儿心思灵巧,会做最精致的玩偶,会捏活灵活现的泥娃娃,会给小面人绘彩面,虽然她不笑也不说话,但是她那双水一样的眼睛看着你,你就会觉得她有无数的话要和你说,她眼波一转,你的心也就自然地跟着动了。

她从来不苛责我和云想,她仿佛什么都知道,却又对什么都怯怯的,又什么都不在乎。

那天我和云想在她房里燃了麝香,她提醒了云想,那个时候我就不恨她了,我听见她在里间叹息,“玉英,你说我要是真有了孩子怎么办?会像我这样么?”

玉英劝她,“怎么会?爷和老爷根本不是一样的人。”

她摇头,“一样的,都是一样的。”

却听见玉英叮嘱她,“不管这孩子的事,总之事事都要小心,这里可不比宁边。少夫人若是只是给些麝香倒还罢了,却还怕还有别的阴损招数呢。”

她又叹了口气,“所以皇天保佑,千万莫要给我孩子,不要让它受我这样的罪孽。”

玉英又劝她,“有了总是你自己的孩子吧,你忘了夫人是多疼你的。”她便不作声了。我有些可怜她,少夫人也真狠,若是她此刻已经有了孩子却是要人命的。

虞先生和我说她可怜,我自然而然地就信了,云想和我说她原来怀疑过柳氏和虞先生有私情,我立刻嗤之以鼻,这怎么可能?

不说世子爷对柳氏多好,就是柳氏看世子爷的眼神我也能看得出来,平时她自做自的事情,看书也好,写字也罢,哪怕是做她的泥塑玩偶都好,她眼里总是淡淡的,唯独世子爷过来的时候她的眼睛便有了光彩。

我当真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慌慌张张地要掩饰这样的光彩,像是怕世子爷知道她委屈一样,世子爷爱她,巴不得她和他诉苦哀求。

男人便是这样,他若爱你,你就是怎样他都喜欢。

后来发生那样多的事情,都是少夫人和她身边那个姓秦的兄妹使得坏,我比云想心里更清楚这些事情,我没敢告诉云想,因为云想是死奴才,是和府里签了卖身契的,她心地又善,若是去和柳主儿说了,惹什么风波出来,怕是这辈子也没有希望见她那个莫白了。

因此柳主儿走的那天我算是出了一口气,走了才好,走了才安全。我却没有想到,少夫人竟是那样的心狠手辣。

柳主儿并没有走远,刚出了京城到了洛河驿她就病倒了,驿站里的大夫号出了她的喜脉,立刻有护送她的侍卫给府里送了信。

我和云想都害怕,怕她回来少夫人会不放过她,大约也不会放过我们。

没想少夫人在府外面就动手了。借着前几日下了大雨,少夫人让人从山上将大石推下惊了马匹,所幸那马夫是驭马的好手,竟然控住了车子没有跌下山崖,可是毕竟是受了惊吓。

她回到王府便支持不住,我和云想进进出出地忙呼,没有人注意到院子里有别的什么人出入,她睡了半日醒来睁开眼睛,就看见正对着床的桌子上摊着她那两条鱼的尸体,当即就晕了过去。

玉英进来唤她,脸上已是纸一样的白,掀起被子来,身下赤红一片,玉英吓坏了,要唤医生。她却不肯,气息恹恹地只说了一句,要去柳岛。我去叫了人,贺嬷嬷突然从一片花丛里闪出来抓住我,低声交代,“把那鱼收了,不要告诉别人。”我吓得摔开她就跑了。

王妃听见出了事,赶紧过来安排,柳氏的脸色越来越差,大夫过来她却不让碰,只说要去柳岛,王妃吓得呆了,只好由得她来,命人送她去了柳岛。我和云想也跟着过去伺候,柳主儿却不让我们靠近。

我只是一盆盆给她打凉水,玉英把炉子都搬到了屋子里,一边看着炉子上的药一边给她不住的擦身。

大热的天,她躲在被子里却不住发抖,额头上脸上全是豆大的冷汗,我和云想看着心惊,一块块湿毛巾递过去给她擦拭,眼看着她的眼睛从惊惶到了黯淡,世子爷奔了一天赶了回来,却被告知孩子没了。

我不敢看他的脸,他冲进房内,玉英怕他伤害柳氏,拼命要拦,却哪里拦得住,他抱住柳氏一句话也没有,就这样地呆了一宿。

柳主儿没有了孩子当真是伤心了,她一定是早就知道自己可能是有了孩子,就怕人害她,病了连大夫也不敢看,只信任虞先生。

世子爷误会了她,她却没有机会告诉世子爷。如今孩子还是被人害没了,她迅速的憔悴了下去,王妃说这样的小月子最是金贵,就不要移动了,派了几个人过来在柳岛伺候她。

大约是恨柳主儿偏去什么柳岛,路上颠簸才没了孩子,语气上却是很有些怨气。

不过王妃毕竟是精明的,怕是也觉得柳主儿的行径不似无理取闹,特意把封嬷嬷也派了过来,又特意吩咐了注意柳主儿的药和饭食,还专门给柳主儿换了大夫。

我和云想事事都极小心的,少夫人那边来人送的东西,我们都藏到一边去,一点也不敢给柳主儿碰。玉英看在眼里的,却只是无声流泪,她吩咐我们多多照顾柳主儿,不时出去给柳主儿抓药买偏方,柳主儿的吃食药物还是只有她能碰得。

世子爷一直在柳岛陪着柳主儿,皇帝还专门派了宫里给娘娘们看病的御医大人来看过,并虞先生一同开了方子给柳主儿看病,柳主儿身子是略好了,人却不会说话了。

每日里木然地坐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她哪天开了一句口,全岛的人都要高兴的。

世子爷陪着她,一日日陪着憔悴,任谁看了也要心疼的,他忙完了公事便一刻不耽误地过来,柳主儿却连一个字也不曾和他说过,眼睛看他就转开,若是当真逼她,就无声地留下泪来。

世子爷居然有一回也陪着落泪了,我和云想都惊呆了,后来说给玉英听,玉英也是呆了,末了却说了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晚了。”

我没想到她说晚了是什么意思,我固执的以为,柳主儿是世子爷的夫人,两个人要过一辈子的,既然两个人都是有情的,那么总有解开心结的那一天,永远也不会晚的。

没料柳主儿居然当真是狠下了心。

那一天,她突然开口说要去湖上看最后一季的荷花,玉英陪她一同上了小船,我和云想等了很久都不见她们回转,就去寻管家,管家觉得不对正要出去找,却看见给她划船的船夫湿淋淋地跑了过来,说是玉英推了他下船,把船划走了。

等管家重新取了船去找,却只在湖边看见一只空船,人已经没有了踪影。

世子爷回来的时候都要疯了,骑上马就冲了出去,听说他第一时间去找的虞先生,后来又几乎找遍了全城,足足一年多的时间,据说是找遍了柳主儿可能去的所有地方,都不见柳主儿的影子,王爷和王妃又劝又骂他才渐渐罢了,人回到京城,却更是冷了。

对外面说柳主儿急病没了,他暗地里却没放弃过,云想的心上人莫白原本是他六弟的陪读,后来做了王府的侍卫,便是被他派了这个差事,据他说,哪里都没有柳主儿的消息,怕是死在乱军中了。

我和云想自此算是绝了念想。

云想因为莫白,提前放了出去嫁人。

而我,又回到了院子里,扫院子。

柳岛已经没主子了,只剩下柳主儿住过的芳园。我偶尔会从门口经过看看。

物是人非。

少夫人曾不耐烦道,总归是家里清净了。

可不曾想,世子爷去了宁远安葬柳氏,回来第一件事竟然就是休妻。

第29章 休妻

林语熙做梦也想不到沈擎会休妻。

做梦都想不到。

她家是什么身份,她又做了什么?凭什么休她?

可沈擎居然一句话都不愿意和她多说了。咣啷一把剑抽出来扔在地上,“你不走,就是死。”

林语熙疯了。

“你......居然为了一个妾要杀我?你宠妾灭妻,我要跟你去圣上跟前分辨。”

沈擎就是冷笑,“杀你不过我再赔你一条命罢了,你今天走还是不走?”

林语熙终究是不肯死也不肯走的。

她将家里的父兄祖父都请了过来。

可任凭是谁劝,沈擎都不曾改变了态度。

当初他将暗算怜卿马车的人都杀了,林家人来,他就又将他们的尸体刨出来堆在林家人的跟前。

杀人对沈擎来说算不得什么。

林家人纵然位高权重,可在血淋淋的刀锋跟前,也一样是一条肉脖颈,不见得就砍不动。

终究,林家人还是把形容枯槁的林语熙接了回去。

秦晚秋也没有什么好下场,林语熙回头恨上了她,她也不敢留在京城,远远的嫁到琼州那边去了。

可这些又有什么用?

柳怜卿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沈擎就算把所有人都杀了,都清算了,又能有什么用?

王妃想着给他续弦,他直接就去了宁边。

他是家里的独子,王妃日日揪心,可他就是不肯回家。

虞文期奉了皇帝的圣命去劝他,“你这样不死不活的是做什么?要么你就痴情些跟着她去,要么你就振作起来重新做你沈擎,国家需要柱石,父母需要儿子。你瘫在这里做烂泥是想要如何?怜卿死了,也看不到了。”

沈擎默然。

在宁边呆足了三年。

旁人死了老婆尚且守孝不过一年。

他却呆了三年。

回头从族里过继了个儿子,却是过继在了怜卿的名下。

天下哗然。

王妃自觉颜面扫地,日日与王爷哭诉。

早已不再管事的王爷也出了院门,狠狠给了沈擎两个耳光。

不过他们已经被沈擎折腾怕了,他如今肯回京,肯面圣,肯继续带兵就是好的。

再如何胡闹,也好过远在宁边不回家。

既然要收养孩子,也就多收养些。

他们老两口等不到亲生的孙儿,就只能把精力都放在别的孩子身上。

随即又养了第二个小王孙,第三个,第四个......

全是男孙也单调,也养几个小女娃。

养着养着都是伤心......

沈擎并不爱这些孩子。

这些孩子都不是他和怜卿生的,他和怜卿的孩子没了。他对其余的孩子,还能有什么寄托?

皇帝跟他一起长大,只觉得他痴的可笑可怜又可气。

“早知如此,你给朕透个话风儿,朕个她个夫人的封号......”

沈擎却没有言语。

他的卿卿不缺这个夫人的称号,他与卿卿的情分,他心里的痛楚,又岂是一个夫人称号可以弥补的?

卿卿不想与他做妾。

可他早已娶亲。

恨不相逢未娶时。

可即便他未娶的时候遇见了又如何呢?

卿卿想平平静静的生活。

她只想相敬如宾,执手相携,可他斩断了她所有的自由和臂膀,只将她关在他的牢笼里犹自觉得她不知道“好歹”。

他恐怕不会想着去了解她的志愿,不会在乎她的坚持,简而言之......虞文期说的是对的,他就不该遇上卿卿......

皇帝也跟着无语了。

沈擎是把锋锐难当的剑,还忠诚可靠,作为朋友,兄弟,臣子都没得挑,离经叛道一点,也没什么所谓。

他还挺得住。

可是大秦的江山就不那么挺得住了。

淮南王寻了个机会叛了。

景运七年,淮南王的叛乱已经进行到了第四个年头,仗已经打烂了,双方都是精疲力竭,不论是朝廷那边的沈擎还是淮南这边的轩辕靖一时之间都没有力气再一决生死了。一连数月,双方划江而对,战线难得的平静。

说来淮南富甲天下,战之初准备的也充分,竟是所向披靡一鼓作气打到了京城的脚底下,只可惜淮南王领军的大世子轩辕湛暴躁多疑,当真中了虞文期的空城计,在城下围了大半月没敢攻城,被沈擎自边关赶来,截断了后路,在鹿野好一番大战,终于是死伤惨重被迫退回了江南,轩辕湛也失了一只眼睛,头脑受伤每逢阴雨便头痛疯狂不能理事了。

轩辕靖接过了大哥的兵权,很是和沈擎较量了一番,他是当今淮南王妃的独子,虽然在军中资历不比他大哥,却是更能得朝臣的支持,如今轩辕湛伤病缠绕,他略施小计就把兵权政务全圈到了手里,俨然已超越当年轩辕湛的声势威风,淮南王轩辕重说要登基多时了,底下便有人偷偷称轩辕靖为太子了。

这位太子精于计较,他看准沈擎那边虽然守着大半壁江山,却是民生凋敝,灾祸连连,自己这边却是风调雨顺,兵强马壮,虽说去年大哥在沈擎那里折了一阵失去了最好的夺下京都的机会,但是却也不用着急,他悠然排兵布阵,就等化冰之后借着东风一路南下夺取符水和李阳,再攻过江去夺取京都。

说来这位“太子“年纪已是二十有七,要命就要命在没有一个子嗣,唯一一个女儿是他的正妃罗氏所生,居然在三岁的时候一场大病烧成了个傻子,从此之后他府里的姬妾身上便再没了音讯了。

淮南王妃因此急得不行,这七八年来不停地给他收罗各色美人,哪怕是西域蛮荒之地的蛮女也不放过,轩辕靖又是旺盛的年纪,一时间他那个监国将军府里当真是千娇百媚,花团锦簇一般。听闻他那府里有一眼温泉,水质绵软,极是养颜,每日早晚那流出府邸的温泉水都带着浓郁的脂粉香气,可想而知,他府上是何等一番美态。

可是这七八年下来,这轩辕靖当真就是没有留下孩子来,而且似乎对哪一个女人也并没有很上心,唯独对那个病弱的正房夫人罗氏最是体贴,在朝廷上下很有些美名。

但是不论如何,淮南王妃或者是他手下的部将门给他收罗美人的步伐却是一刻不停的。

清南出美人,是自古闻名的,听闻当年清南郡守吴家一双姊妹花貌倾天下,只是姐姐不知所踪,妹妹却嫁给了如今的淮南王轩辕重做了侧妃,只可惜红颜薄命生下了个小郡主之后就香消玉殒了。

淮南王妃的手下打听到,吴家如今的当家是大公子吴伯年,有一个女儿已经及笙,美貌不下两个姑姑,十分娇艳,当下派了人去府上求亲。

第30章 轩辕靖

说起吴家,到当真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

更是离奇的是他们家有祖训,决不做京官,原先老爷子还在淮南首府雁郡当过淮南王的司南,后来也辞官不做了,竟是连下面番王的官也不肯当的。

这吴伯年在清南郡守任上颇有作为,清南虽然偏僻却被他整治得世外桃源一般的丰饶富庶,民风淳朴,自然声望不凡。

听闻淮南王妃又为宝贝儿子收罗姬妾收罗到了吴家头上,底下的小官们便很有些不满,吴伯年身后仅有一个幼子不足三岁,对这个女儿也是爱若性命,自然也是舍不得的,左拖右拖,竟是将轩辕靖本人给拖来了。

轩辕靖原本并不是非要吴伯年的女儿不可,他却是来找人的,顺便借此事收拾一下吴伯年,让他为己所用。所以到了吴府索性住下,也不提娶吴伯年女儿的事情,倒是开始游玩打猎起来。

轩辕靖到哪里都是护卫相随,这次到吴家,阵仗更是宏大,就是营卫就有七八百人,清南城外还有护军三千,光住到吴家的都统以上的武官就三十多个。

一时间吴家上下都是惊惶不已,吴伯年手忙脚乱连忙把府里的女眷都送到城南的别苑去了。

轩辕靖原本是吓唬他一下,只瞧着好笑,骑在马上拿着鞭子笑看吴家的家眷手忙脚乱逃难一般地搬家,突然一抹清瘦的身影让他眯起了眼睛,等再去看的时候,却不见了。

他心里急跳,越想越觉得就是那个庙里看见的女子,只是挂了面纱看不清面目,就这样一分神,人便消失在庞大的吴家的车队中,辚辚而去了。

说起轩辕靖要找的那人,却要从个尼姑说起。

最近几年,淮南一直有个传说。

有个老尼姑,偏手上有本奇书,记载了远古以来不少的奇甲盾数,五行八卦的秘术。

轩辕靖的一个属下夫人在她手上看见过,特意禀报他知道。

轩辕靖虽然是个统兵的大将,却是向来最爱这些玄幻的东西,总觉其中有制胜的秘诀,往往百算不厌,听闻有此奇书自然是不肯放过。

托人求了多次,那个老尼姑都不肯出让,就是抄录也不肯借,轩辕靖一个忍不住竟然亲自去讨,没料却在那庙门口遇见一个美丽的女子带着一个丫头前来上香。

他繁花似锦看得多了,初见此美人也没觉得怎样,却听她与庙里的知客说话似乎是和那老尼姑相熟的样子,因此一路跟着她进了院子。

那女子看他跟在后面很是不安,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等轩辕靖看清她样貌,只觉得是见了前世的冤孽,怎就有美人能这样越瞧越是心动,恨不得一口吃到肚里才好?

那美人被他瞧得心慌,不知道如何示意了那些个尼姑布置了个障眼法把他困在了帷幔之中,绕了半日不得出去。

等他平心静气寻了那障眼法的关碍出了障之后,那女子并那尼姑都不见了踪影,轩辕靖只觉得从未受过此等侮辱,当即命人抄了那尼姑庵,却根本找不到任何她们行踪的线索,当下全城大搜,倒是有人看见似乎有驾马车带着两个尼姑往清南来了。他闲来无事便往清南寻来。

如今在吴家的家眷里看到个女子背影与那日所见之人甚是相像,他立时来了精神,当下也不唐突,暗中派人打听这段时间究竟吴家有哪位女眷去了雁郡,很快回报,去了雁郡的便是吴伯年的夫人何氏,却是去探望小姑子所生的那个小郡主的。‘

轩辕靖在雁郡是见过那位吴夫人的,自然不是尼姑庵里所见那个女子,想必该是她身边的人。

那随从便说,吴家前些年似乎是来了个说不清楚的亲戚,倒是个年轻女子,平时从来不出来见人的。

轩辕靖立时确定,必定是这人了。正要去问吴伯年要人,就听见吴伯年的老婆带着女儿避去了娘家,随行的人中倒是当真是有位姓柳的孀居表姐,轩辕靖也不客气,直接去了吴伯年的书房,告诉他,“我也不是非要你的女儿不可,只是见都不让见,未免太不把我放在眼里。”

吴伯年的女儿冰清玉洁的姑娘如何能随便让人见?

只可惜怕他大兵住在府上,一副杀人不眨眼的样子,没有办法只好让夫人带着女儿回来。

轩辕靖就等在门口,倒是没多注意那吴小姐,只看那吴夫人身后果然亭亭袅袅下来一个娇小的女子,那眉眼当真如画里人一般,说不出的清雅娇美,却带着丝冷然的哀怨,看他一眼就转开了脸,倒似不认识他一般。

轩辕靖笑了,她如何会不认识他,这世上的女子怎会见过他却认不出来?

吴府里并没有哪里是轩辕靖不能去的地方,晚间便寻去了她的香闺,只见她一身素白的衣物正立于廊下给只鹦鹉喂食,看他大刺刺过来,当即要避,却如何避得了。轩辕靖拦住她,笑道,“你避哪里去?我便是为你来的。”

怜卿怕极了,不住地往后退,轩辕靖却也不逼她,在旁边站住了,逗那个鹦鹉。“告诉我,那个晓然师太去了哪里。”

“师太去了云游。”看她那个样子低眉顺目,当真是乖巧,轩辕靖竟然忘记了失望,只是“哦”了一声,“你胆子不小,敢帮她逃跑。”

看那小小的身子抖了一下,淡淡的眉皱起,却不答话。

轩辕靖只觉得她眉色太淡,很应该在眉心加些颦纹,看她一身寡妇的装束,却不知当年她的男人是如何与她画眉梳头的。伸手便去抓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如冰似玉一样的触觉,当真是爱不释手,放到嘴边一吻,“那你赔我什么?”

只觉得她也没怎么挣扎,一只小手就这样任他握着,倒有些惊异,却听见旁边的丫头一丝惊叫,猛然抬头却看见她拔下了发簪已然刺进自己的颈子,鲜红的血顺着脖颈染红了雪白的衣襟,不由得放开了她的手一把抱进怀里。

第31章 踪迹

吴伯年眼看着轩辕靖带走了怜卿。

焦虑难耐,终于是偷偷往江北送了一封信。

这封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却是在江北掀起了意想不到的轩然大波。

虞文期怒骂沈擎。

“你若是这样去,我早早说过了的,还不如就这里自裁的好!好歹我们将来若是寻到她尸骨还能将你们合葬,你若是自己送去轩辕靖的手里,他会如何尚不可知,总之你是不可能和她死在一起就是。”

沈擎自然知道这说的是实话,可有如何肯死心?

这五年来不停有人要他相信,卿卿已然死于乱军之中,偏他心里就是有那么一丝执念,总有再见到她的那一天。

可期盼了那样久的时间却等来这样一个噩耗,却让他如何呆得住,恨不得立刻就去她身边才好,就是死也要先见她一面。不然,就她那个性子,若是被轩辕靖强迫,当真是不能活的。

难道老天就当真对他那样残忍,就此让她们天人永隔?

待沈擎出去,轩辕晟皱着眉沉思良久,迟疑道,“你说这会不会是那边诳他过去的伎俩。”

虞文期也在思索,“不像,不管怎样,却不能就这样放着他,一是要有事情缠住他,二是要赶紧派人去探,究竟怜卿是死是活必须要给个确信。”

但是消息传来却是让人惊叹,柳怜卿居然又逃跑了,而且是用眯眼法将轩辕靖的卫队困死在山谷后从容逃脱。

皇帝诧异沈擎这个小娘子还有如此手段,沈擎也是不知,只道她这几年在江南得遇奇人异士有所奇遇,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只要一想到她还在便难耐激动,依旧就想如此渡江去寻她。

轩辕晟和虞文期只拖住他不放,这三年国家不兴,江防全靠沈擎一力支撑。皇帝纵然是做梦都想渡江平叛,可时机未到,怎么可能让沈擎就如此去送死?

再说了轩辕靖将江南快掀翻了,也没有她的踪迹,他这里没有一丝线索,却要如何寻找?

再给吴伯年写封信吧。

吴伯年得知卿卿未死,而北边这个领军大将便是她“亡故”了的夫婿的时候当真是悲喜交加,却不说他的心思,只说他提供的一条线索。

卿卿在清南的时候确是足不出户,唯独和外界交往就是识得一个游方的尼姑,年纪颇大,有一手给人治病的绝活,卿卿初来的时候身体孱弱,兼之水土不服,起床都是极难的,经她调理竟是渐渐康健了起来,没想到这个尼姑除了治病,居然还有奇甲盾数在身,卿卿因她而被轩辕靖看上,自然也是被她救了去。

有了这个线索,自然派人去查江南的术士方士中可有此人物,寻来寻去,却始终不得其踪,又沿着那眯眼法的方式去查,却说西南的汉中王世子极善此道,手下也颇多奇人异士,自然又派人寻了去。

那汉中王倒是亲自接见了使者,似乎倒似知道有这么个人物,问了世子叫来一问,却并不是要找的那个人。

线索又断,柳怜卿主仆与那个神秘的老尼姑便似飞了仙一般,一点儿踪影也没有了。

汉中王手里的兵马并不多,与那朝廷对阵也并不积极,倒很有些作壁上观的味道,因此皇帝虽然恨这个叔叔,却也没把他怎么样,既然是与他取得了联系,索性又要了几个他得力的术士到大营这边听用。

虞文期博学,自与那两个术士交谈,却又问出了一丝疑惑来。

原来那两个术士都是出自西南青城山的道士,说是世子手下最得用的却是一僧一俗,其中那个僧人便是个年老的比丘尼,很有些奇门盾甲的手段,且擅于医术,可等问起可曾带回一个美貌女子,却异口同声说是没有。

沈擎只是不信,暗中又派了自己手下的家兵去探,其中便有云想的丈夫莫白。

他与云想成婚之后自然是晓得当年那个说暴毙了的二夫人并没有死,只是失了踪。

也晓得主子是极爱那个二夫人的,她离开了这样长的时间,芳菲苑却依旧替她留着,云想并月容依旧留在院中打理,她留下的东西一星儿也不许人动,连那只狸猫都养得和她在时一样,每四天要喂一个蛋黄的。

他为人机敏,知道皇上明面上派人去问,全没有消息,虞大人旁敲侧击也只打听到了点枝节,如今他要做的便是要确定二少夫人是否当真是在汉中王这里。

他料得定,能掩住那么多人的口隐藏二少夫人的消息的,必定不是那救她的尼姑,非是汉中王父子不能做到。

因此索性隐藏了身份扮作一个难民到处给人打短工,终于有一日混入了王府与人帮佣,他有一手烹鱼的绝佳手艺,做的鱼羹鲜美异常。竟是被王府里的人留了下来。

说来他并没有见过柳氏的样貌,却是见过虞大人妙笔丹青给柳氏画的一幅小相,他那日在院中歇凉,偷偷靠近了主院的围墙,偷眼看去,却当真看见一个女子身影从廊下晃过很似那柳氏,当下惊喜不已,掏出怀里的柳笛,吹了一曲西北的小曲。

果然见那个女子回头,慢慢向这边走过来,刚要看清楚面目,却被什么人拦住。莫白怕被人看破,赶紧躲了起来。

之后却一直没有机会再见到那个女子,只急得他心急冒火,却看见一个大丫头过来厨房要点心,无意间便问这里有没有宁边或者是抚宁那边的口音,他知道是在找自己,却不好当着这样多的人和她说话。

当下一个不小心,洒了污水在她身上,忙不迭地递了那柳笛在她手心里。那丫头接了,也不言声,当即转身走了。

自此,他却再没有了任何关于那个女子的音讯,多方问来的消息便是,那个被世子奉为神人的晓然师太是带了个女子回来,却已经离开了。世子为此还很是懊恼了一番。

莫白更是懊恼,基本料定那个女子便是柳主儿,他递了那个柳笛过去,却是将柳主儿吓跑了。

他当真是糊涂,当初柳主儿是悲愤之下离开的,如今怕是不肯就回主子身边。他怎么如此的愚蠢?在城里寻找了一个多月,仍旧不见踪影,却还不死心,却往周围的乡下去找。

第32章 兵锋

此时战事却有了转机。春来冰化,江上河水漫溢,借之东风,轩辕靖正是进军的好时候,偏天不遂人愿,几场大雨河水暴涨,沈擎命三千兵士连夜堵起上游几个水坝,轩辕靖的船队刚一驶入航道便开闸放水,将轩辕靖的水军冲得七零八落。

被迫聚拢求稳,却中了沈擎的计谋,只见几艘小艇飞速冲入轩辕靖的船阵,不时射出油弹火箭,顿时将那船阵陷于一片火海当中,沈擎这边借机全军杀出,将轩辕靖的船队截成几段,使之首尾不能呼应,在江上沉的沉,毁的毁,竟是损失了十之七八。

轩辕靖原本志得意满,想要一举攻破北方的江防,因此船上都是满员,被沈擎火烧了连营,损失极为惨重。

淮南虽然富庶,却毕竟土地有限,人口不旺,这一役精壮兵力损了大半,当真是元气大伤,一时间虽然形势不能逆转,轩辕靖却也无力北渡进攻了。

一肚皮怒火全然发泄在汉中王的身上,责怪他放任朝廷的兵马在境内活动堵住了水坝,索性转头大军逼到了汉中王的郡府汉都,那汉中王原就是棵墙头草,想起早先收留的那个从轩辕靖那里逃出的美人,就想献了以求谅解,结果却听说那个美人早已不告而别,当即火烧眉毛一般地四处寻找。

莫白见满城兵士都在搜寻柳主儿,也是着急,生怕被寻到了交给轩辕靖那个恶魔。

汉中王是知道朝廷也在寻找柳主儿,若是被他查出了身份,因此要挟主子爷却如何是好?

所幸汉中王并没有找到柳主儿,轩辕靖却没那么好的耐性,直接大军攻下了汉都,倒是在城里好一番寻找,将所有的女子聚集到江边仔细搜寻,却将男子青壮者强逼为奴隶,老幼全部砍杀干净,将繁花似锦的汉都城屠了个干净。

莫白在奴隶队伍中混了一个多月才有机会逃脱,得到的消息是轩辕靖并没有寻得柳主儿,那些女子也都被他杀的杀,赏的赏,糟蹋得差不多了。只得回去给沈擎复命。沈擎到此才是绝望,知道若不是攻过江去,怕是再不会有她的音讯了。

景运八年,又是一年的准备,沈擎开始南下。

倒是仿佛有天神忽悠,大江风平浪静不说,攻势也极其顺利。

一举攻破了轩辕靖的江防,还在南岸站住了脚跟。只可惜并没有气力再进一步,在江南岸的凤凰渡反复血战,才算守住了这南岸一堡。

后续援军渐渐过来,将登陆场拉成一线,慢慢向前推进,苦战多日总算占领了第一座江南的城池江宁,沈擎将大营迁入江宁,朝廷的宣威告示贴出,声讨叛贼,开始于江宁募兵。

渡江一战,两边都流尽了鲜血,已是无力再战,轩辕靖已然知道他失去的那个美人竟是沈擎的逃妻,更是懊恼不已,散出兵士四处搜寻。确是得了个死讯,说是去年屠城的时候有人看见过晓然师太带着的那个美人和她的丫头因为不堪受兵士侮辱而跳了护城河而死。

此番传说倒不似假的。什么样的容貌,什么样的打扮,又是如何从城墙上跃下摔死的,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仿佛是亲见似的。

虞文期收到这个消息只想瞒着沈擎,却岂能瞒得住?

沈擎自从吴伯年那里得到怜卿的消息之后便日日受着煎熬,如今却终叫他一腔真情再没了寄托,其中苦楚自然无法言说。

轩辕晟只见沈擎一日日苍肃下去,除了布置军事,几乎再无别的话说,全然没有了当年那个豪迈倜傥的小王爷的气象,不由得也替他伤心,有心让他放松些,倒是不时宣他自江宁回来,可沈擎多是借故不肯奉诏的。

待得江宁的形势稳定了下来,沈擎便带着莫白亲自去了一趟汉都,站在护城河边呆了一日,却那里能再寻得佳人的芳踪。莫白替他难过,看着混浊的河水,却要人如何相信,柳主儿那一抹芳魂已然飘荡在这泥水之下呢?

轩辕靖失去了怜卿,前线有接连失利,便被人诟病他因为女人坏了大事。他原本虽然家里美人无数,却从没有人说过他这个毛病。

他自己尚没开口辩解,他那个几乎没有露过面的正妻却按捺不住出来和他计较,罗氏家族原是江南第一世家,她的两个兄长都是当下军中的大将,两个姐夫又掌握着丝盐粮秣,平素里都是轩辕靖最大的支持,这一次却因为此事闹了起来。

缘由却是轩辕靖寻了个女子样貌酷似怜卿放在房内聊情,罗氏无法忍耐,趁着轩辕靖不在府中,将那女子扔给了府内的杂役蹂躏致死,方知那女子竟然偷偷的怀了身孕。

她更是怒不可遏,顾不得妇德妇言,追去军中与轩辕靖争吵,原来这七八年来轩辕靖那么多姬妾均无所出竟然全是罗氏这个妒妇的手段,轩辕靖得其父兄家族支持甚多,倒也不在意。

如今军事不利,朝局不稳,她居然又提起怜卿的事情来闹,再无法忍耐,竟是一巴掌打到罗氏,让兵士叉出了营去。

罗氏的父兄自然不肯罢休,把状告到了轩辕重那里,轩辕重尚未申斥儿子,这边王妃已然暴跳如雷,听闻独子至今未有子嗣全是儿媳妒忌所致,而那个有了身孕的姬妾竟然被她虐待致死,当下奔去轩辕靖的府邸将那罗氏赶了出门。

如此便闹成了轩然大波,轩辕重重重申斥了轩辕靖也不顶事,罗家却不肯放罗氏回去,非要王妃并轩辕靖来请才罢。

轩辕靖岂是能受此事胁迫的人,一个晚上带了八百亲兵将罗家洗了个干净,罗氏见父兄被丈夫杀死,也就绝望,一根绳子吊死在房中。自此就是轩辕重也不敢再对这个儿子的行为有所置评,眼看着他调头又囚禁他的大哥轩辕湛,将那些支持轩辕湛的官员杀的杀,关的关,已然孤注一掷了。

他这样蛮干倒当真重新将淮南的信心拧成了一股,七月夏末,他统领十万兵马突袭江宁北面的马山得手,又反复冲击江宁赖以支持的生命线凤凰渡。沈擎亲率援军赶去救援,却无奈这次轩辕靖是死心要拿下凤凰渡,困死江宁城,竟是垒着尸山攻进了他在凤凰渡的大营。沈擎腹背受敌,无奈只得退回江宁,顿时被轩辕靖围了个水泄不通。轩辕晟和虞文期在江这边急破了头,无奈没有了渡口,有船有兵也不敢靠岸,无奈只能勉强强攻,自然是损失惨重。

第33章 咫尺

在此危急时刻,沈擎这里却来了贵人,却是当年那个得怜卿所救,有救了怜卿的那个晓然师太。其实所谓气门盾甲之术并非神话,不过是透彻了阴阳五行之后,将那些变化的规律运用到排兵布阵之中。

沈擎为将多年,自然是经晓然师太一点就明,晚间趁这轩辕靖骄横放松,将城中兵士暗中布置成阵,突然杀出城去,一举冲垮了轩辕靖的阵地,将凤凰渡一举夺回,虞文期借机不顾晚间漆黑,硬是将船运载了兵士急急奔赴过来,总算在轩辕靖反应过来之前和沈擎的兵马一起守住了凤凰渡。

虽然天亮之后,轩辕靖重整旗鼓又切断了凤凰渡和江宁城的联系,总算是凤凰渡夺回了手中。江北这边轩辕晟调兵遣将,准备物资,源源不断向凤凰渡运去,就等蓄积力量和轩辕靖一战。

虽然夺回了凤凰渡,但是凤凰渡地势低,河滩又软扎不住营寨,因此防守起来也是不易,兵马送过去,挤在其中,轩辕靖随便一炮便是几十人的死伤,依然是岌岌可危。

沈擎看的焦心,不管江宁城内守军依然捉襟见肘,硬是带着两千人生从轩辕靖的阵列中冲杀过去,引得新上岸的兵马向北冲击,一举夺下了轩辕靖背后的供给要地许镇,将那个小镇变成了凤凰渡和江宁城外的又一个支点。

三点相互支撑,才将悬于一线的战局略略拉了回来。

这一战已将许镇完全摧毁,残存的百姓只能跟着军队撤入了江宁。

沈擎断不会想到,这伙子难民中正藏着他魂牵梦萦的那个人。

怜卿连日惶恐,又奔波不停,一进江宁城便发了热,她身体虚,只要一发热往往就烧得无法控制,玉英除了去寻晓然师太并没有别的办法,虽然是怕极了被沈擎发现,却还是带她到了营中。

晓然师太得知怜卿来了此处,极是庆幸,原只道她死了,原来确是讹传,自然尽心给她治疗,待得怜卿略好了些,就对营里的兵士说他们是她看中的帮手,可以帮忙给伤病难民治病的。

因为在营中怜卿和玉英总怕遇到什么故人被认出,晓然师太索性带了她们到营外居住。

怜卿和玉英都换了男装,用墨涂黑了手脸,晓然师太又用画颜丹给怜卿改了容颜,若不是仔细看,竟是找不到一丝原来的影子。

那些伤兵都知道晓然师太身边有两个小孩子识文断字,会碾药写方子,只道他们是没有长成的小孩,却没疑心她们是女子。

只是沈擎身边的兵士损失得太多,他自己的亲兵都是不够了,莫白天天跟着他也不时要做传令跑来跑去,这一日路过伤兵营看见玉英给士兵抄写药房,配置药物极为熟练,心里便有了想法,要要他去沈擎身边伺候。

管事的司官虽然知道这两个孩子是师太带来的人,可也清楚这城里自然是万事紧着将军先,当下将两个人都交给莫白带走。因为形貌改变,莫白并没有认出怜卿。

可怜卿却吓得不行,怎样都不肯去,莫白恼了也不说话,一把将她扯上马背驼到了营中,玉英也被一个士兵如法炮制带了过来。怜卿体弱,被这样一吓,又一颠簸,未到营中就晕厥了。玉英抱着她,哭又不敢哭,狼狈不堪。

莫白只叫晦气,人却已经带来了,就在沈擎住的园子里寻了间小屋安置他们。命令怜卿赶紧醒过来给沈擎伺候笔墨。

说话间军号声响,轩辕靖又大举攻城,莫白自是寻沈擎而去,怜卿悠悠醒来,和玉英扶持着正要跑,却看见莫白并几个士兵抬着沈擎血淋淋地进了院子,大吼将军受伤了,只觉得心猛得被揪紧,竟是连气也喘不过来,双腿无力一下子就跌倒在地上,看着他衣甲上满是鲜血,淋淋漓漓地滴了一路,被士兵们抬进了屋子,只那张脸却瞧得清清楚楚,确是他无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揪紧了玉英的衣服,心里如煮沸了一般翻滚,只是焦苦如焚,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玉英扶她起来,躲回她们的小屋,知道若不知道沈擎无事她怎么也不能走得安心,一边安慰怜卿万不可哭花了脸上的易容,一面侧耳听着那边的动静,只见进进出出换了几盆血水,终于有大夫出来说没有伤到要害。

怜卿再顾不得,眼泪已是喷涌而下,脸上的墨汁晕开,露出了雪白的肤色来。好半天才止住了泪。玉英赶紧替她把脸又重新晕过了,心疼地看她,“小姐,他没有事了,我们还跑不跑?”

怜卿说不出话来,玉英却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她们当真是跑不动了,可在这里却如同站在那悬崖边上。

当年怜卿走得那样决绝,当是再无法和沈擎回还了。

没料命运弄人,她们在这乱世里苟延残喘地四处奔逃,居然却逃到了他的大营之中。

若是给他发现了,却该如何是好?

都过了这么多年,他居然还不死心,那个莫白就是来汉都寻找她们的人,怜卿倒是没有和他直接打过照面,玉英他确是见过的。

想到此玉英也难免紧张,伸手在地上抓了把土,再把脸上弄得污些,才出了屋门问外面的兵士要饭吃。

沈擎这里比伤兵营中好不了多少,两人只分得几块硬面饼果腹。惶惶不安了一夜,便被带到沈擎面前,春寒未去,沈擎却打着赤膊,被射穿的肩头裹扎着厚厚的绷带,低头看着桌上的地图,并没有抬头看她们两个。

只听莫白向他禀报,这两个孩子是来伺候他笔墨的,他突然抬头向她们看了一眼,一双眼睛鹰隼一样锐利。

怜卿险些要跌倒,沈擎却并没有看清她们的面貌,依稀之下只是两个肮脏瘦弱的小孩,皱了皱眉。问,“可靠吗?“江南毕竟是轩辕靖的地盘,这里的老百姓之中说不定就有轩辕靖的探子。

莫白打量了两人一下,不过是脏兮兮的小孩子,说是一直跟着师太的,于是便打保票,说是没有事情,只许他们在中营,不许他们出去就是。

怜卿吓得浑身都僵硬了,只能偎依在玉英怀里。

沈擎只撇了一眼,没有多说,就是让他们归整文档,并伺候笔墨茶水,同时还有卫士监督的,她们谁若是多看了一眼文字也要遭审视呵斥的,而且当真不许她们离开中营,晚上睡觉也是不远处和十几个卫士挤在一个间里,连床铺也没有,就是地上铺了杂草垫着睡觉。

怜卿每晚都不敢睡,玉英就把她挡在身后,两个人坐在角落里相互依靠取暖。

那些卫士都是沈擎亲自带出来的,各个和他性子相似,对她们两个并不多问,就是眼角扫过来,也是极冷淡的带着审视的神情。

唯一待她们和善些的是跟着莫白的那个小个子少年龙华,他每日把吃食给她们拿过来,奇怪怜卿怎么吃得如此之少。

如果可能的话,他会给她带个新鲜的煮玉米,或者把粥啊汤什么的给他煨在炉子上。

沈擎大多数时候不会看她们,但是怜卿还是尽量不会去靠近他,都是玉英给他整理桌子,倒茶研磨,她去打扫,擦拭盔甲,烧水泡茶,她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做过生火的事情。

她手上大大小小全是不经意燎出来的水泡,龙华很是奇怪,世上有那样笨的人。骂过她心不在焉,可她如何能集中精神?

沈擎近在咫尺,她老是害怕他会突然走近她,她好害怕,她只敢躲在烧水的小屋里偷偷隔着帘子看他。

他比五年前变了那样多,她几乎都不认得他了,可是她却记得他给她的感觉,她拼了命想要离开,死里逃生了多次挣扎到如今,却又转回他的身边,如果被他发现她还活着会如何?

她不敢想,一想就喘不过气来。

第34章 危城

“小子,你又偷懒。”帘子突然被掀开,一只粗糙的大手摸到她脸上来,她想躲,却被捏住了脖颈。胡汉臭烘烘的大嘴凑过来,啧啧有声地吧嗒着嘴,“给爷倒杯茶!暖暖!”

怜卿慌不迭地躲开,给他倒了杯茶,颤颤巍巍地送过去,只觉得胡汉的眼睛蛇一样猥亵地看着她,她一路逃往,在找到外公家之前也扮过男人的打扮,见过他这样的人,不论男女,都是好色,前日骚扰过玉英,如今却又盯上了她。心里害怕得没有了主意,恨不得把茶杯扔他身上调头就跑。

果然胡汉借机要抓她的手,她一杯热茶泼过去,烫得他跳了脚,一把抓过她就要打,手碰到她脸上,却变成了揉捏。他手上有泼出来的茶水,捏到她脸上,便化了她涂的墨,一搓便露出低下的白来,不由得用力揉搓起来。

她吓得不轻,拼了命踢打他,狠狠一口咬到他手上,胡汉吃痛,甩手推开了她,犹自死死盯着她脸上褪了色的地方看,色淫淫地眼里直放光。

她什么也不顾了,也不管外面有没有人,掀开帘子就冲了出来,外面莫白和几个侍从都在等着沈擎出来,看见她跌出来,一个踉跄摔在地上,都看了过来。玉英原在一边收拾着东西,看见她连忙扶了起来。向她身后看去,便看见了满脸淫笑的胡汉跟出来,连忙将她藏在背后护着。

胡汉甩着手上的伤口,笑骂道,“小崽子,咬人还挺疼的。“

莫白皱眉拉开他,“老胡,这是什么地方,你居然胡闹?“

胡汉是军前悍将,军功在身的人物,平素张皇惯了的,很不把儿奴才出身的莫白看在眼里,大咧咧地推开他。

“呸,不就是个小兔崽子吗?老子大半年没见女人了,拿他开开荤不行吗?“又看了一眼怜卿,眼里欲焰又起,对着旁边的人淫笑道,”你们别说,这小子若是洗白了,就是小丫头也比不上,摸起来那比豆腐还嫩呢。“

旁边几个男人都跟着笑,怜卿缩在玉英怀里只是发抖。

玉英也是惊惶,扶起她要躲开。

恰沈擎从里面出来,看见她一身的泥土,惊恐成这个样子,又看了一眼胡汉和其他几个部将的表情已是皱了眉。冷然道,“都他妈的给我忍住,军中不许玩兔子!”

胡汉是皇帝新练的固川兵,打是能打,却一贯没有规矩,兵危战险,一时也不好呵斥过度,也就是这么一句,胡汉赶紧端肃了神情,挺直了身体站到了一边。

怜卿勉强爬起来,脸埋在玉英的肩膀上躲起来,却觉得沈擎在看她,心里惊恐又酸苦,眼泪就泉涌一样往外冒,却必须死死忍住,生怕流出来再冲去那墨汁露出形容来。

总算一干子男人都有事,随着叮叮哐哐一阵佩剑撞击马刺盔甲的声音远去之后,怜卿才敢从玉英身上抬起头来,两人互相搀扶着跑进烧水的小屋,再忍不住泪水,抱头痛哭起来。玉英哭够了,偷偷逃出藏的墨来,重新给她涂上,小声劝,“主子,我们还得跑,先去寻了师太再说。”

由于她们是沈擎身边伺候的人,若不是莫白亲自允许,玉英是不能出去的,因此莫白随了沈擎去了外面公干,她们就是想跑也是不行的。

中午十分龙华又给两人送饭,这回却有好大一块香喷喷的烤地瓜,递给怜卿,“吃吧,我会帮你盯着,你跟着我,别怕。”倒似个小大人一般。

怜卿想笑却笑不出来,玉英借机让他去和晓然师太说话,要师太接怜卿走,他想了想也就答应了。

晚上两个人偎依在一起,就等着第二天晓然师太来接,没料第二天又是一日血战,她们两个躲在沈擎的中军大营里犹自听见城头之上杀生震天,营里倒几乎空了,偶尔窜出几个军士,也如同鬼影子一样来去匆匆。

玉英当即立断,说借机去找晓然师太。

怜卿尚在犹豫,就听见西北面突然一阵烟尘扬起,不远处有人凄厉地喊了一声,“不好了!城破了!”

玉英再不犹豫,拉了怜卿两个人跌跌撞撞地就往营外跑,却被守营的士兵一把抓住,摔了回去,“跑什么?敢出营一步,老子屠了你。”

玉英求他放一条生路,说是城破大家都是死路一条,那个士兵却冷冷看她,根本不相信西城会被攻破一般。怜卿拉住玉英,说若是城破了,也许这营中倒还能支持一会儿,慢慢躲回烧水的小房间去了。

她心里明白,若是城破了,轩辕靖的兵马必定会冲击这个大营,她是无论如何不能再落入轩辕靖的手里的,若是城破了,她索性就和他一起死在这里吧。

她伸手入怀里,摸了摸那把随身的小刀,跪直了身体面向西方虔诚祷告,却不知是否当真菩萨有灵,喊杀之声渐渐退去,渐渐有兵马回营,陆陆续续带来消息。

说却是一度西门危急,轩辕靖恶兵一度都攻上了城头,是大将军亲自带人又杀了下去,如今敌人已然退去,看来这一下都拼得极狠,一时怕是可以安稳几天了。她只觉得松了一口气,等到沈擎一身是血带着部下回到中军大帐的时候,她才恍然已经跪了几个时辰,两条腿都不似自己的了。

揉搓了半天,才勉强站起来,莫白已经连声催促烧水泡茶,玉英帮着她匆匆将茶泡好送到外面去。

原本这倒茶的事情都是玉英一个人的,由于一场大仗打完,分守各处的军官都回了大营会议,因此她也被叫出来给大人们斟茶。

她往脸上又扑了层灰,低着头出去倒茶,只想远远避开沈擎,和曾在宁边见过的那些军官,却只认得一个龙大虎,五年多不见更是魁梧如熊,却是一眼没有看她,只是瞪着对面几个青灰色服饰的军官发狠。

她恍惚听着似乎是那些人没有及时增援他似的,她多半心思都在提防着被沈擎认出,又忍不住偷看他有无再受伤,一时间倒没注意,那个色鬼胡汉一瞬不瞬地正盯着她,眼里就要冒出火来。

好容易等会议散了,她悄悄从烧水小间出来找玉英,刚出来就看见沈擎一个人站在那大大沙盘前沉思,抬眼看她,只一眼就让她心里慌乱得犹如擂鼓一般,连忙缩回了房内。

第35章 幻梦

沈擎只觉得自己是疯了,他素来没怎么注意过这个小孩子,今日见他被胡汉强迫害怕得趴在哥哥肩头哭泣的样子,只觉得心里一阵的颤抖,不知哪里觉得不对,就是看也看不下去,此刻他出来,一双小鹿一样的眼睛又害怕又哀伤地看了自己一眼,他便又有了那种感觉,见他放下帘子又缩了回去,便只觉得一阵的烦躁。

沈擎一直呆在外面,她便不敢出去,想必玉英也不敢进来找她,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听见外面有人给沈擎送了夜宵过来,她才恍然自己尚未吃晚饭,摸摸怀里,倒还放着那块没有吃完的红薯,掏出来就着热水慢慢地啃了几口,听见外面没有了动静,才悄无声息地出了烧水间,向门外走去。

玉英却不见在外面,她无奈,便只得一个人回她们住的地方去。龙华不知道哪里冒了出来,在她旁边陪着,“玉英被叫去给莫大人送文书了。”怜卿道了谢,心里稍安,辞了他径自回她的住处。

厮杀了整日,兵士都乏累得早早入睡,营中甚是清净,她住的地方就在拐角不远,可她刚走了几步,却被一个人拽住了手腕,却不是昨日欺负她的那个胡汉是谁?

她还没来得及反抗便被他一把搂住,哈哈大笑,“哈,正说去找你,却正撞到爷怀里来了。”拎小鸡一般拎着她转身就要走,龙华听见声音冲过来拦住,“胡副将,您放他下来,他是伺候大将军文墨的。”

胡汉撇了龙华一眼,见不过是个不入流的侍卫,便全然不放在眼里,一掌推过去,便要走路。

没料龙华伸手一挡,他居然没能移动,不由得恼火起来,反手一巴掌却不是推人,直接扇到了龙华的脸上。

他身后两个随从已然上前,连推带搡地拦住了龙华。

胡汉冷哼地夹着怜卿就要走,龙华叫嚷着和那两个随从撕打,怜卿挣扎着,却丝毫不能挣脱,绝望之下伸手入怀掏出那把小刀来,用尽全身力气扎在胡汉手臂上,胡汉吃痛摔了她下来,狂怒之下就要一脚踢过去,却被一股大力猛地拽住,险些跌了一个踉跄。

回头看去,确是沈擎沉着脸站在他身后。不由得矮了半截,捂着手臂退后了半步,沈擎撇了一眼地上蜷缩的小男孩,冷然撇向胡汉,“滚!”

胡汉身上一抖连退了几步看了沈擎一眼,赶紧转身跑了,转过营门口回头,却看见沈擎弯腰去地上捡起那个小兔子来,拎在手里检视,那样子决不似他平素会做的事情。

他啐了一口,只道自己倒霉,什么叫军中不许玩兔子,无非是那夫子说的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感情这个嫩嫩的小兔子是大将军的禁脔,难怪还有这样的烈性,悻悻然地走了。

沈擎捡了怜卿起来,只一摇晃她便要软倒,只是扶着肩膀咬牙说不出话来,略一检视,便知道是刚刚胡汉摔她下来,肩膀摔脱了臼。

当即抓住她肩头将她拖回了他的住处,命她一手握住兵器架子稳住身形,自己将她的胳膊向后托起,猛一用力便将她胳膊又上了上去,才一放手,她人便软倒,已是痛昏了过去。

莫白带着龙华跟着进来便看见沈擎弯腰去地上将那男孩抱起来,龙华只觉得惊惶,怕是这个从不苟言笑的大将军竟也要打这“吴柳”的主意,他敢和胡汉撕打,此刻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捏着拳头看沈擎将“吴柳”放到张凳子上走到一边去才放下心来。

莫白却觉得奇怪,倒是很打量了一下晕倒在凳子上的那个孩子,也就是略清秀些,面容暗黑,眉毛杂乱,鼻子眼睛都肿肿得带着些北地人鞑靼人的样子,主子怎么这样对他好?难道......

又觉得绝无可能,正是奇怪,却看见沈擎转身又去看沙盘,头也不回地对他们说,“都出去。”赶紧带着龙华出了门。

沈擎又看了一回沙盘,只觉得心神不宁,忍不住去看那瘫软在椅子上的小人儿,只听见悉悉簌簌的响声,竟是已经醒了过来,揉着肩膀悄悄从椅子上迈了下来,看他看过来,赶紧低下了头。

就那垂头看他的一瞬之间,他又觉得心头猛然被什么戳了一下似的,半天不能缓过清明来。

仔细看起来,依旧是那个面孔暗黑的瘦弱孩子,头低着,只能看见大得压住了眉眼的酒毡帽,慌不择路一般要绕过他逃跑,他只本能觉得不能让他走,略迈了一步就将他拦住。

那孩子似乎是惊慌坏了,跑得极快,一头就扎入他的怀里,他想都没想就伸手抱住,顺手就捏住那孩子的下颌想要仔细打量,这个孩子怎会有那样的神情,他要再看一眼。

却没等他看清,那孩子就挣扎起来,不管不顾地要跑,他反应过来,赶紧放开了手,看着他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只觉得恼怒荒唐,他究竟是怎么了,竟这样惑于一个孩子,难道他竟也有胡汉那样的恶癖?

闭上眼睛,却是那孩子从帘子后面露出的那双眼睛,惊慌而哀苦,仿佛能看到他心里去,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见过?恍惚间自从这个孩子来了之后,他便没有了关于卿卿的那些噩梦,是了,他那样的眼睛神气当真是有些卿卿的样子,难怪他总是看个不够。

他清醒过来更觉得锥心伤痛,躺到铺位上,这一晚确是卿卿穿着她最惯常的那件水红的比甲骑马像他走来,那样近了,却又停住,粉红色的小嘴不停和他说着什么,他听不见,拼了命想要靠近,她却惊惶的后退,总是让他触摸不到,脸上那个神气,依稀便与那孩子重合,他猛然一凛,已是惊醒过来,身边暗黑一片,依旧冰冷,不过是个梦,他的卿卿没有了,他的卿卿没有了,再没有了。

第二日,晓然师太过来讨这两个孩子,他想了想便让师太带走了,那个小柳依旧低着头,躲在哥哥和师太的后面,高高的皮领子遮住了大半的小脸,实在就是个小小孩子,他必定是想卿卿想疯了,才会觉得相像。他原本以为不会在乎,却还是目送他们出了营,那个小柳跟在师太的后面,渐渐消失,他竟然空落茫然了起来。

第36章 重逢

莫白却也觉得不对,这两个孩子越看越觉得不对,那个大的,他只觉得眼熟,却也想不起来,他向来谨慎,便让龙华过来,好好跟着看这两个孩子究竟是什么路数。

莫白却也觉得不对,晓然师太居然突然亲自来接,这两个孩子越看越觉得不对,那个大的,他只觉得眼熟,却也想不起来,他向来谨慎,便让龙华过来,好好跟着看这两个孩子究竟是什么路数,晓然师太虽然帮过将军大忙,却始终是南人,不可全然相信。

一晃数日过去,他经过伤兵营,却看见龙华飞一样窜出来,拦住他的马,脸上又红又白,揪着他的疆绳压低了嗓子,“大人,属下知道小柳他们有什么不对了。”

莫白心里一跳,赶紧伏低了身子,龙华勉力压抑着兴奋的情绪,在他耳边低语,“他们是女的。”

莫白吃了一惊,却又了然,龙华却牵着他的马往营中走,他跟着到了一处帐篷,里面都是老幼妇孺,玉英虽然穿着男装,脸上却没有了墨汁油彩,只见极清秀的一张脸,他顿时呆住。

只听龙华低声说道,“看不出来吧,这是大柳。”

他惊诧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不就是夫人身边来探自己究竟的那个女人吗?一把抓住龙华,“你在这里给我把她们盯好了,千万不可让她们跑了!”推开龙华上马飞一样地冲回了中军,也不管沈擎在做什么,行了礼也不等叫起,就起身凑近低声禀告,“属下有夫人的消息了。”

沈擎手里的闭顿时落下,一把抓住他的脖颈,“你说什么?”

怜卿自中营回来,便又病了,每日里不能睡觉,反反复复地折腾,一日比一日的憔悴,玉英瞧不过,便常去请晓然师太过来看她,师太感念她当年救助,对她悉心治疗,却总不见起色。

她自己心里知道,沈擎在,她的病是不会好的。

玉英仍为了她的病进进出出的忙呼着,晓然师太给她们找了间荒弃了的民房,旁边一对母子也常过来照顾,难民中好心人不少,她一个人躺在房里,倒并不十分害怕。只听见身后门响,以为是玉英回来了,慢慢支起身子转身,刚唤了一声“玉英......”人就呆住了。

只见沈擎站在门口,眼泪立时涌上来,模糊了眼睛,本能地想要躲避,却在下一秒就落入他的怀抱,死死的摁住,箍得她喘不过气来,脸上的油泥伪装被剥下,只听他压抑已极的声音,“当真是你,卿卿,卿卿,卿卿......”就这样反反复复地念着,她只觉得恍惚,不知道是怕极了,还是当真绝望了,她连挣都没有力气挣,眼前一片黑暗,渐渐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挣开眼,却已是在陌生的房内,想必是沈擎接她到了大营,她本能的害怕,抱紧了身体,却不见玉英过来,自己身上一身雪白的茧绸中衣,大得仿佛能装几个她进去,淡淡皂角味道里混杂着他身上那种熟悉的味道。

她发起抖来,意识到她身上穿的是他的衣服,脸埋进枕头里,无声的哭泣。突然身体被抱起,唇上温热,是他在吻她,那样疯狂深入,她无法抵挡,只能无声的流泪,他便把眼泪也吻进唇里,反反复复的吸吮摩嗦,贪婪地仿佛要将她吞入腹中。

她听见他反反复复地问她,“卿卿,你怎么可以逃走?你怎么可以离开我?”

她无法回答。

回忆流回五年前,那点点滴滴仿佛就在昨天,她那样惊惶苦闷,把自己关在小屋里,连厨房的饭都不敢随便吃,他看似爱她,却只是逼她做一只笼里的鸟,爱起来逗弄一下,恼怒的时候便扔出去任人践踏折磨。

每次回忆起那一个晚上,她就会惊恐得发抖,他污蔑她和虞先生有染,说要杀死她,强迫她接受他的侮辱,那样的羞耻那样的痛苦。

她从不后悔逃跑。

她走得坚决,如果不是离开,她会死在他那个家里。

“卿卿,你怎么可以离开我?”沈擎抱着没有温度的身体,感受着那柔软的乖顺和漠然的疏离,她怎么还能这样对他?他苦等了她五年,每个痛苦的日子他都不愿意回顾,如今好容易找到了她,她怎么还能这样对他?可是他也不愿再去回想那些往事,他要做的只是紧紧抱住怀里这柔软的身体,确定他当真找了她回来。

对于生死的恐惧自然是人类的本能,可是毕竟是千万年的生存磨练,恐惧之余人便多了许多的想法和期待,自然也就多了许多的迷惘。沈擎和怜卿此时便都觉得迷惘。之前不在一起时候心里认定了东西在当真又相聚之后便变得不那么确定起来。

沈擎将怜卿看守得很严,他只恨自己之前竟是从来没有想到过,怜卿居然有这样的勇气这样的心思,他如今找回了她,再不会给她半点离开的机会。他有多么恨她,就有多么爱她,她一难过流泪,他就跟着无法呼吸,他要的不是这样的重逢,就好像当年他要的不是她的虚与委蛇。

怜卿不确定沈擎要怎么对她,爱之愈深,恨之愈切,更何况沈擎是这样一个骄傲狠绝的人,他恨她,也许比她恨他更加厉害。

两人再面对面呆着。

便如两尊会呼吸的塑像一样,只面对面呆着,无言,甚至目光都不能相碰。

只要一相碰,就彼此挪开。

怜卿是恐慌混乱。

而沈擎,也一般的不知所措,他怕他多看她一眼,不是杀了她,就是杀了自己。

所以一腔怨懑,便皆喷到了轩辕靖的身上。

他一连数日亲自站上许镇的营盘前沿,亲自指挥部将反击轩辕靖的冲击。

怜卿找了回来,他再面对着尸山血海的战场,变更没了焦躁,只有一往无前的勇悍。

虞文期渡江而来,再看到的沈擎,就仿佛看到了一把锋锐尽出的刀。

只不过戾气更胜。

倒是黎民之福,大秦之幸。

只不过,沈擎不肯让他见怜卿。

事情过了多年,依旧记恨。

倒似又恢复了往日的骄傲和任性。

虞文期苦笑,只可怜了怜卿,却不知要在他的骄傲和任性跟前吃多大的苦楚。

他是皇帝仰仗的信臣,他的到来,自然也有稳定军心的作用。凤凰渡渡口的营盘愈发扩大,也愈发稳健,轩辕靖也一般日日在阵前督战,可凤凰渡,江宁,许镇他一个也啃不下。

于是也焦躁不安了起来。

终于,叫骂比攻势更更胜,而他的兵锋,却一日日弱了下去。

沈擎和虞文期靠着铁三角为基础,大江上樯橹如云,日日将兵马辎重运送过来,两人志得意满,却都不免为了不久之后的将来踌躇了些许。

虞文期其实是不耐烦朝廷上的尔虞我诈,纷扰纠结,可是如今他涉世已深,再想做闲云野鹤恐怕也不那么容易了。

想着就是苦恼。

沈擎则更为纠结。

怜卿自从相见,就没与他说过一句话。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爱恨交织,他想的更是长远。

经历了这么多,他重新得回了怜卿,他是绝不会与她分开的。可她若是依旧恨他怨他不愿与他在一起又要如何呢?

生也苦楚,死也苦楚。

这个天子骄子此刻的心情,真的是不足为外人道。

哦,不,也有个不那么算外人的人么。

虞文期就嗤笑,你到如今还在考虑这个?可见你之前所谓的痴心也不过如此,我看你也不用纠结,一如既往也就是了。她不过一个弱小女子,如今被你找到了,是死是活,是平安喜乐还是零落成泥,还不都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拂袖而去了。

沈擎琢磨他的话,只觉得嘴里如同含了鸡爪黄连,当真是涩苦难当。

一连数日,竟然都无法回营帐,哪怕是远远站着看怜卿一眼都不敢。

不敢?

这在沈擎二十多年来的人生当中,当真是头一次。

他焦躁得坐立不安,只日日站在码头上督促船夫民工搬运物资,呵斥军士速速整训。心道我此时不能想这些,一切都要等这一场大仗打完了再说。

第37章 战前

他们这边整军备战。

轩辕靖那边却也十分不平静。

好像他这样的人之所以能做王,不过是仗着狂肆和武功。只有不停的征伐,才能凝聚军心民心,最怕的就是久战不胜。

更怕的就是沈擎这样的对手。

他守的时候强韧,攻击的时候更如风林火山,雷霆万钧。

轩辕靖是见识过沈擎的攻击的,他家的江防自太祖起经营了上百年,可谓是坚如磐石,可竟然坚不过沈擎的决心。

沈擎的军队就仿佛不知死不惜命的狂潮,一遍遍地洗刷着他筑下的岸堤,每一次攻击,都留下一片尸山血海,可终究是洗刷出了缝隙空虚。

然后就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渗透进来,只一瞬间,那曾经固若金汤的江防就分崩离析,不复存在。

江防守将杜厦自尽。

轩辕靖若是他,也只能自尽。

所以轩辕靖是蓄积了全部的军力,打算在沈擎立足未稳的时候将他击溃,最好是将他杀死,不然当真是后患无穷。

可没有想到,形势曾经一度大好,沈擎的这一只孤军,就仿佛风中之烛,灭在俄倾,可竟然终究是扛了过来。

更让他暴躁的是。

他久寻不见的那个晓然师太竟然投了沈擎,而那个他求而不得的绝色美人,竟然是沈擎的逃妾,如今也被沈擎寻了回去。

轩辕靖一世人,都是予取予求从未落空,自己得不到的,便也要毁了干净让旁人也得不到。

现如今沈擎于他,已经是不共戴天之仇,这世上有他就没有沈擎,有沈擎就没有他。

他和沈擎在这长江之畔注定要一绝生死。

不是你死,就是我忘。

所以,沈擎按虞文期的计划闭门不战。

他就日日喧哗,激他来战。

特意让人将当初怜卿遗留在他那里的衣服送去羞辱沈擎。

他站在营前哈哈大笑,“沈擎,不肯出战,可是因为无脸见人?你的女人是我消受过的,你当如何?你敢如何?”

营前一片哗然,可沈擎站在城头,一张脸犹如钢浇铁铸一般,没有半点的动容,等动静平歇了,才停他平静的开口,“所以你就是个废物,女人你都守不住,就不要说你的脑袋了,你且回去洗洗干净脖颈,等我来取吧......”

虞文期跟着曼声道,“当真未见过你这样自取其辱的,晓然师太的女弟子清徐居士如今在我营中安好,你就不必挂念了。”

轩辕靖大怒,这两人,竟然公然在阵前颠倒黑白,可不论怎么说,如今怜卿是在沈擎手里。

他竟然是辩无可辩!

回头再想那个美人在他那里,他只好医好药地伺候着她康复,竟然是连一根手指头都未碰过,当真觉得更是积郁,当下怒饮了数盏烈酒。

想到那个给他出主意的幕僚,叉出去砍做了三段。

沈擎半夜里回营,却没想到竟是遇到了一个人。

玉英立在他营帐中等他,他只觉得心头急跳,隐忍着开口问,“是她有什么事?”

玉英只是默然,半晌才开口,“小姐今日吐了一口血,虞大人不让外传,可奴婢想请将军去看她一眼。”

沈擎默默坐在那里,心就跳得更厉害。

玉英有些急道,“我们回了江南,小姐就做了居士,她自己剪了头发,是因为吴家老太太要让她嫁人。您是没听过她说话,她现如今说话嗓音已经哑了,也是她自己扎的,轩辕靖那个畜生要逼迫她,她自己一簪子扎在了脖颈上。”

这些都不是沈擎知道的。

现如今听起来,竟是犹如胸口中一团火,少得烈焰蒸腾几欲喷薄而出,他的拳头在膝头捏得咯咯直响。

只听玉英啜泣道,“旁人许是不知道,我却知道,今天那个畜生在营前说的那番话,会要了小姐的命,现如今只有将军,您去看一眼她吧,也许......”

她殷殷地看着沈擎,他的在乎才是小姐最在乎的。

沈擎一跃而起,这就冲去了怜卿的营帐。

怜卿的营帐在许镇最西角,守卫严密,也极是清静,等闲百来步都不许人靠近。

究竟是谁将消息传给了她?

沈擎此刻已经顾不上想这些了,他疾步进账,一下子拉开了帷幔。

怜卿抱着膝盖坐在那里,乌黑的发丝就这么垂了下来,映衬着雪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眉眼疏淡,眼窝面颊都凹了进去。

沈擎的眼一下子就热了。

不过数日不见,她竟然憔悴成了这个样子。

他终究是害了她,可她却不知道,没有了她,他活着,当真怎么都没有了味道。

他猛然伸手,把她拉进自己怀里,紧紧地抱着,紧得恨不得融入到自己的骨血中去。

可嗓子中却是哽咽的,玉英吓坏了他,他怕她再离他而去。

怜卿仰首,细弱的手抬起,似乎是要抚摸他的面庞,可只是虚虚地抬了一下,终究是放下了。

她注视着他的面庞,昏暗的帐中却可以看到她眼里盈盈的光华,“我就该跟我娘一起去了,那就不用见到你了。我只是不甘心,为自己和娘不甘,娘总说让我好好地活着,替她一同好好地活着,可她不肯陪我......她就那样去了,撇下我一个.......当真才知道,好好活着竟是那么的苦.......”

只有知道甜,才会知道什么是苦......

她以前不知道,所以她怪母亲怎么就不能再陪她熬一熬,就这么抛下她走了。

可她现如今知道了,这才知道,人总有熬不住的时候......

突然脸颊被烫了一下,滚烫烫的,那是沈擎的眼泪,他的嗓音暗哑得仿佛从另外一个世界飘忽而来。

他说,“没有该不该的,这是命,我要你,这就是我的命。”

心里隐隐约约的有了个决定,他紧紧的抱住怜卿,狠狠地亲吻,“你若是真想着要好好活,就该信我,信我终究有办法,改了这该死的命去......”

夜风呜呜,江堤上的柳树摇曳......

孤立在许镇西角的这一处小小的营盘的灯光却一直未灭,幽幽地,幽幽地就亮到了天生曙光......

而黑暗中,则有一双幽深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瞩目着......

第38章 兵败

胡汉觉得自己命不久长了......

他只觉得世上之人,就没有比他更时运不济的。

他原本青州一个小小军曹,不甘就在当地牧马戍边一辈子,才使尽了家资,谋了去固川新军。

在固川也是拼了命打拼才熬了个军校,风云际会淮南王反了,他用命搏杀才有了今天将军的位份。

可就因为......

就因为憋不住想睡一个小兔子,竟然惹下泼天的大祸来。

谁能想到那兔子竟是个女人?

谁能想到那女人竟是沈督帅的逃妾?

谁又能想到又狠又绝的沈督帅竟然是个情种?

那个轩辕靖都把那女人的亵衣挑在了枪尖上示威了,他竟然都不管不顾,深夜里还依旧留宿在那女人那里。

胡汉深深的觉得,那女人一定是只狐狸精变了。

不然不能将沈督帅迷成这样。

而且只要有这只狐狸精在,自己就一定活不成了。

她迷得沈督帅连脸都不要了,那么收拾自己自然也不会手软。他默默地想,这一连几日自己都不曾听宣。

这不是要大用自己,就是在算计自己。

他反复琢磨自己的斤两,越想越觉得,自己大约是活不过这一役的了。

难道他就这么完了?他博了这一世,可并不是想就这么临到富贵跟前死的。那泼天的富贵啊,就那么唾手可得的富贵啊.......

黑暗里,他浑身都是冷汗,浑身都在哆嗦。突然就猛然跳了起来,恶狠狠地想,富贵也不仅是沈督帅手里有,他既然已经得罪了姓沈的,那么也就只能走别路了。

如今战争这天平,将将平衡着悬在那里,不过就是看那边再多一个砝码。他胡汉这么多年辛苦,难道不就是为了增加自己的砝码吗?

十月十四,两军各自开出营盘,对阵于江宁城下。

沈擎若败,十余万人就沉江而忘。

轩辕靖若败,淮南精锐已尽皆在此,没了也就没了本钱,只有死路一条。

再多言语也都是多余。

天空阴沉沉的飘下雨丝,寒风烈烈,却能把被雨水打湿的旌旗依旧烈烈鼓动。

猛然天空一道闪电,在灰白的天空划过一道刺眼的裂痕,随即两边一起鼓声响起,由慢到快,渐渐容若一片天地混沌的嗡嗡之声,鼓动得两边将士胸中的热血沸腾,再一声炸雷,咆哮呐喊之声响彻四野,两军迅速交缠,厮杀做了一处。

轩辕靖未战其实就已经有些怯了。

沈擎用兵无坚不摧,其最锋锐者,便是沈家的铁甲重骑。

重骑在前,轻骑两翼包抄,后面是变幻莫测却绵密坚韧的车骑和步兵。训练有素,悍不畏死。

此等战阵一出,可谓是无往不利。

可这一日,突然右翼轻骑竟然猛然转向,突然杀入了自家步兵的战阵,直扑沈擎的中军帅位而去。

虞文期大惊失色,亲眼看见沈擎的帅旗就这么被一只火箭射中,从高高的旗杆之下飘然落地。

怎么会有人临阵反叛?

事到如今,眼看着大功将成,怎么会有这样的疯子?

沈擎这个战阵的设计,便是一往无前,好像一把重剑,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击垮对手,如此重剑既出,就再没有后退变阵的余地。

胡汉突然这样反戈一击,立刻将整个战阵攻势瞬间打断。重骑兵调头困难,轩辕靖接阵的兵马也尽在眼前。

一时阵法全乱,后续步兵无法抵抗骑兵的冲击,左翼的骑兵回兵来救,堵住了车兵方阵前进的方向......

轩辕靖仰天大笑,全军压上,眼看沈擎就要全军覆没,而虞文期竟然毫无办法。

也就在此时,突然乱成一锅粥的中军阵不远之处的一个小山坡上突然打起一杆大旗,猛然寒风骤起,那大旗翻飞,赫然又是一幅赤红大旗上的一个乌黑狰狞的沈字!

虞文期顾不得平日里儒雅的风度,跳脚大叫,“击鼓,击鼓,朝沈督帅处集中!接他回来,接他回来。”

这一日,沈擎大败。轩辕靖趁机攻克了数月不克的凤凰渡。

沈擎十万大军再次孤悬江南。

有生以来,沈擎第一次大败。

沈家领军二十年,沈擎自十八岁在东宫跟前杀了个尸山血海之后,俨然就是大秦军中第一人。

他固然年轻,固然没有什么经验。

但是他从来不曾败过,他和虞文期一样,无根无蔓,只是简在帝心。

可是这一次,他败了。

他败不起,那些跟着他的人更败不起。

胡汉叛了,固川新军也跟着乱了。

那是皇帝登基之后,亲自练出来的精兵。皇帝自登基以来可谓勤政不辍,每日里睡不到三个时辰,可即便这样,依旧每年九月十月要亲自到固川练兵。

这十万精兵,是皇帝的心血,皇帝的底气,皇帝的立身根本。

固川军就和沈擎一样,是不能败的。

他们也不信自己就这么败了。

固然他们都明白这一日之败是因为胡汉。可胡汉向来悍勇无畏,他为什么要叛?不就是因为沈擎身边那个来历不明的妾吗?

军规严厉,大家都久久没有见过女人了。沈擎固然将那个女人远远地养在营外,可毕竟谁都知道那是他的女人。

而且还是个跟轩辕靖关系暧昧的女人。

在他们看来,这个女人就是沈擎的耻辱,应该杀了了事。可沈擎偏偏捧在手心里高高地捧着,若非如此,胡汉如何会惶惶不可终日,最后叛了?

现如今好了,沈擎昏迷不醒,他们十几万人被挤压在江宁和许镇之间小小的缝隙里,就仿佛一群群龙无首地猪,就等着明日轩辕靖来杀。

一众将士涌到许镇西,要杀掉那个迷惑了沈擎的妖女。

他们如同潮水一样往西镇涌。

纵然是那些觉得他们只是疯狂泄愤的人也不过冷眼看着,毕竟他们纵然知道这不过是泄愤,对于明日之战毫无用处,可最后都是个死,他们也觉得死的冤枉,也想看到有人泄了这口气。

虞文期站在那道小小的屏障跟前。

只淡淡地看了看这帮红了眼的丘八。

“沈督帅在里头,你们想干什么?”

那些兵士却步,却终究是意难平,“军师,我们不服,要杀了那个妖女。”

虞文期就冷笑,“妖女?你们谁没有妻子情娘?偏生沈督帅不能有?”他冷冷地撇着那帮人,“你们谁的妻子情娘遭人轻慢,你们不义愤填膺想要找个公道?胡汉调戏妇女,畏罪叛逃,造成今日大败,你们不想着明日要如何报仇,却想着要责怪一个女人?”

众人无语,好一会儿,就有人嘟囔,“不过一个妾而已......”

也有人跟着小声道,“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若是当初赏了胡汉,也不至于.....”

突然住了嘴。

因为莫白已经仗剑跳了出来,一身的血和铮铮的杀气,”刚才那话谁说的,站出来!”

没人敢站出来。

虞文期就冷笑,“说到底,你们是怕了,是萎了,是觉得明日胜不了了,所以在这里给自己找个借口......”

人群中就有人慢慢地退开了,但是还是有人站在那里,“沈督帅呢?他都不行了,我们要怎么办?”

群龙无首,总要给明天找个章程。私下里熙熙嚷嚷,犹如被捅炸了的蜂巢。

“是啊,是啊,沈督帅是不是已经死了?”

“我还没有死......”

突然间,四下里一片的静寂。

众人散乱的目光渐渐专注了起来,看着营帐里慢慢走出的一对男女。

沈擎只穿了件中衣,外头披着件大氅,他旁边扶着他的,是个娇小的女人。

他们之前都没有见过沈擎这个无端出现的禁脔,传说中魅惑了沈擎和轩辕靖的狐狸精,祸水......

......其实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子,清秀,白净,还有些弱不经风.......

沈擎说了一句话,脖颈上的箭伤就又开了,鲜血浸透了绷带,又跟泉水一样地涌了出来,让他再说话的时候,声音就带着嘶哑,“我还没死,也没打算死......”

众人都看他脖颈的伤。

那个女人伸手替他掩着,鲜血就顺着她花枝般雪白纤细的小手往下流。

沈擎低头看了她一眼,却是轻声地笑了,“你们都没有家小心念之人吗?你们就打算这么引颈就戮了?”

众人皆无语。

沈擎就只淡淡地一挥手,“要么,你们今天杀了我和我的女人,然后洗干净脖子明天就死,要么就回去睡一觉,我们明日踏破轩辕靖的营垒......”

随即扶着那女子,慢慢地转身,就转回了营帐当中。

随着营帐的帷幔垂下,他的身影消失了。

众人依旧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

有人小声地喊,“可凤凰渡丢了......”

也有人说,“我们的马不够了......”

“......粮草也不过三日......”

突然间,这些声音也就隐没在了哗啦啦的战袍抖动的声音和马刺踢打的声音。

因为这些问题是无解的,现如今也不用去想了。

要么相互埋怨,自相残杀之后死,要么明日里在战争之上去拼死一搏,总归都是一样。

没有退路,没有粮草,没有后备。

谁没有家小心念之人?

拼死尚可一搏,怕了萎了,不如现如今就跳了长江,说不得运气好,还能在下游被人寻个全尸.......

全营篝火映得漫天红光。

还顾忌什么?有的吃就吃,有的喝就喝,明日拼了这条命去就算了。

可沈擎只让他们睡了三个时辰。

就在凌晨时分,全营吹号集合。

纷乱之间,一支小小的人马却集合在了许镇西营外的巷子里,虞文期被捆到了这里,交给了晓然师太。沈擎结束停当用绷带再次扎紧了脖颈上的伤口,因此说话的声音就十分的怪异。

他笑着拍拍虞文期的肩膀,“我若不将你送还给皇上,怕是皇上更是要怪我了。”

虞文期瞠目怒吼,可无奈嘴里塞了帕子,只能唔唔做声。

沈擎对晓然师太说,“承蒙师太襄助,此刻也无力报答,反要叨扰师太,再帮我将虞文期和怜卿带过江去......”

师太合十正要答应,便是听旁边一个女子轻轻地声音,“我不走。”

怜卿抬起头来,“你我活着相处不得,也许死了,倒是可以在一起的。”

沈擎咬牙,只觉得喉咙颤抖,一阵阵的全是血腥味,“可我不想你死.......”

怜卿只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沈擎将她推给晓然师太,“带她走,你们平日里怎么活的,就继续那样活,就当......就当当初走了,再没回来过.......”

拧身上了马,打了个转儿,却又回转,“你要好好活着,若我也活着,总归要回来找你.......”

身后便是漫天的红光,他已经命人烧掉了通往江宁和凤凰渡中间的云口镇,以示自绝后路拼死一战的决心。

那漫天的红光印着他的面孔很有些如梦似幻的甜蜜和憧憬,“......也许活着,我们一样可以好生在一起.......”

突然轰地一声炮响,半边大地都在震颤。

他的黑马陡然一声嘶鸣,掉头冲入了黑暗之中。

第39章 逆转

轩辕靖被沈擎那边的动静惊醒了。

胡汉突然来叛,简直让他欣喜若狂。

沈擎最强有力的龙虎阵就这样自我崩解,胡汉还险些拿了沈擎的人头来做投名状。

只可惜啊,沈擎积威之下胡汉还是少了些胆量。在最后时刻竟然被沈擎逃回了大营。

他手下那帮人也是怂货,竟然追到傍晚就因为天色昏暗不敢再追了。

不过好在他趁乱拿下了凤凰渡,也击溃了沈擎在江宁西边的三座大营。

沈擎互为犄角的三个支点,一个没了,一个废了,他的江宁守也守不住,就等着明天被他来宰杀了。

他欣喜若狂的喝了不少的酒。

要不是明日还有大战,他能喝得酩汀大醉。

他只想好生睡一觉,明日把沈擎头细细剥出来做个酒樽。

就是不知道那个叫怜卿的美人还在不在,应该让她捧着沈擎头颅做的酒樽来与自己献酒才叫妙!

他睡得正香,便被告知,沈擎的大营动了。

如今两军如犄角互顶,那边微有动静,这边就能知道。

可他们实在不明白,这丑时天尚未见微光,沈擎为什么要动?

“......是不是他们内乱了?”

“......胡汉老弟,莫不是你还有兄弟要投过来?”

有人这样问胡汉,胡汉不知如何回答,可却总觉得心惊肉跳,惶恐不安。

他拼命睁大了眼睛注视着沈擎大营的方向,却只在周边人的瞳仁里,看到自己仿佛被惊吓过度一样的扭曲的面孔。

突然,一声炮响......

所有人都惊呆了。

哪里来的炮,大下雨的天,火药都湿了,怎么可能有人放炮?

轩辕靖先反应过来,“快,整队,我们先冲出去,我们先攻击沈擎的大营,我们的火炮管带在哪里?”

火炮管带匆匆赶来,“太子殿下,外头瓢泼大雨,火炮根本无法发射.......”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炮响,这回他们都感觉到了大地的震动,抬头远眺,就能看到是中营的位置一片烟土蒸腾,人马嘶叫。

轩辕靖怒骂,“那沈擎怎么能开炮?”

一脚踹飞那火炮管带,自己连铠甲都顾不上穿,“快,我们先列阵,攻出去,谁拿下沈擎的人头,赏黄金一万两,封冠军侯.......”

可他出营就晚了。

更来不及列阵整队了。

因为最最讲究战阵规整,攻防兼备的沈擎压根就没有整队。

沈擎的大军就像是疯魔了的洪水猛兽,就在那几门大炮的掩护之下,就如汹涌的洪水一样不畏箭矢,不惧锋刃,就这么一阵风一样的席卷了过来,正好就冲垮了轩辕靖尚未整队的前军。

莫白一马当先,割了一颗大将的头颅,灵机一动,竟然是挑在了枪尖上大声嘶吼了起来,“轩辕靖死了,轩辕靖死了......”

一人叫喊,两人合声,三人同腔,瞬间变成数千人,数万人的同声大吼,声震天地,简直无法抵挡一般的变成了一股子摧枯拉朽一样的力量。

轩辕靖的前军开始溃逃,回身就冲垮了后头连铠甲都没穿好的中军和右军,轩轩辕靖带着卫队往前赶,便是被退潮一样溃退下来的士兵冲得根本站不稳脚步,然后就是声震寰宇的怒吼,“轩辕靖死了,轩辕靖死了。”

他想怒吼回去,“我没死,我没死!”

可又哪里能够?

天地之间,变只是山呼海啸一样的声音在回荡,“大秦胜了,轩辕靖死了......”

轩辕靖目赤欲裂地站在原地,却只犹如在潮水中挣扎的一叶扁舟,终究抗不过潮水的冲击,就那么挣扎了一下,终究还是覆灭了。

十月十五日,万寿节。

皇帝的生日,早上刚刚接到战报,说有战将阵前叛逃,沈擎大败,十万固川军深陷险境。

皇帝眼前一黑,就这么倒在了御案跟前。

什么万寿节,哪里还有情绪。

他只觉得万念俱灰,压上了最后的血本还赌输了,就只有一条路了,要么和轩辕靖媾和,要么就迁都偏安吧......

难道他真的就没有做九五至尊,安定天下的命?

皇帝哀怨得迷蒙了双眼,踉踉跄跄地去了奉先殿,去给列祖列宗祷告,去看看那些被他和沈擎杀了的兄弟叔伯的灵位。

难道是你们太恨我了,所以都不肯保佑我大秦基业长顺?

可到了晚间,却又收到红旗加急战报。

沈擎反击,击溃了轩辕靖,还割下了轩辕靖的人头,如今正用火漆封存,火速运往京城。

皇帝被奉先殿的门槛绊了一个跟头,就这么从台阶上摔了下去,一脸一手的血尚且不顾,只要亲自看那送来的战报。

天啊,沈擎,不带你如此玩朕的。

等你回来,朕一定要你好看!

轩辕靖死的很冤枉。

他到处跟人允诺,谁杀了沈擎,赏黄金万两,还封万户侯。

可他自己却莫名奇妙的被乱军冲撞,惊了马匹,摔倒在沟渠当中。

第一日清理战场的士兵并没有找到他,可后来,竟是窜过来几个他自己的溃兵,围着他看稀奇一样地看了半天,最后不管他如何喝骂怒吼,竟然都不曾掰开那死去的马匹将他解救出来。

反倒是三个人自己商议了一下,选了个胆大的掏出一把匕首走了过来。

轩辕靖就这样被三个名不见经传的溃兵割下了头颅,送去了沈擎账前领赏。

所领的奖赏,也不过就是五十两银子,和三匹马。

因为那个时候,沈擎并不在帐中。

收到轩辕靖人头的是怒气冲天的虞文期。

沈擎拼死一搏之前,将他和怜卿一起送走。

区别只在于,他是捆着的,而怜卿是自由的。

所以他就真的被晓然师太用障眼法,在大雾中用小舟送去了对岸。

而怜卿则留了下来,就在那一叶扁舟上一路沿江陪着沈擎的大军进发。

也真特么是奇迹,她就那么一个人,一条舟在江上,竟然没有遇到轩辕靖的水军。

怜卿竟然有心陪着沈擎赴死。却为什么让晓然师太送走了自己?

他不仅是朝廷钦命的御史督军,他也是沈擎的朋友,她的朋友。

她和沈擎两个........

哼哼.......

想着又不禁皱起了眉头。

很多人都不晓得,其实活着比死了更加不易。同赴死容易,一起好生活着却总有这样那样的困扰让人不能忍受。

固然沈擎已然休妻,如今孑然一身,可要和怜卿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却愈发的艰难。

怜卿是沈擎的妾,那是上了宗谱的。

逃妾更是大秦法令当中要敕令严刑的。

纵然是沈擎求了皇帝赦了她,那又要如何呢?

第40章 尾声

天下人如今都知道吴怜卿,都在传说一笑倾人城,二笑倾人国的吴怜卿是如何毁了轩辕靖的一世功业的。

京都好事的文人甚至开始写诗填词,只期待这位先是魅惑了轩辕靖,又让沈擎冲冠一怒的红颜祸水是什么容貌。

这样的女子,如何能做沈擎的王妃?

就算是皇帝有心安抚沈擎,恐怕怜卿只会比当年过得更加艰难苦楚吧.......

他想到沈擎昨日里的表现,就恨得牙根痒痒的。

他建议沈擎趁着如今,赶紧将怜卿送走,隐姓埋名寻个清静的去处,再不要露面在世人跟前。

可沈擎居然不置可否。

这个蠢货,竟然是生生要在一条路上蠢死两次。

非要用同一把刀伤害心爱的女人两次。

若是此番还是要将怜卿待会京城的王府做妾,那么大约最后的结局就还是一般。

共同赴死易,携手同生难,你不能只顾你自己的快意,就让怜卿陷入痛苦煎熬当中,难道你还真的就能舒心顺意了?

轩辕靖一死,江南的战事就不剩下什么了,毕竟江南的人口和土地皆不如江北,虽然富庶,但是江宁一战也押上了整个江南所有的力气。

沈擎堂而皇之的怠工,竟然以颈部伤势久拖未愈为由,要卸去大将军的职务回京休养。

虞文期可以帮沈擎打理那些繁杂的琐事,应对大小地方官员。可不见得就愿意帮继任的大将军继续这样劳心费力!他也是险些没命了一次的人,他也需要回京休养,更不要说他根本不放心沈擎把怜卿带回京城。

可沈擎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不让虞文期见怜卿,理由是,唯恐虞文期又帮怜卿逃跑。

这tmd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总归两个人都回京,却走的是不同的路。

沈擎打发了虞文期走旱路,他和怜卿却坐船顺流而下绕道海路返京。

虞文期以为自己走旱路要快得多,应该可以先见到皇上。却没有想到回京休养一天之后,整理行装进宫,却是看到沈擎穿便衣坐在皇帝的小书房里,跟皇帝在抵足谈心。

虞文期给沈擎建议,让怜卿假死。

可没有想到,此刻他听到的竟然是沈擎在拍着皇帝的桌子,“......还请皇上恩准,让臣死一死,就算是遂了臣的心愿了。”

皇帝当然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是皇上,都希望有个好的执政环境,也愿意有个好名声。他和沈擎从小一起长大,一起打下的江山,如今又一起平叛坐稳了江山,君臣相得,要是能够长长久久一辈子,该有多好?

你这莫名其妙的为了个女人就要去“死”,把我这个做皇帝的摆在什么位置?你还是不是我的兄弟?

“.......皇上,我死了也一样,是皇帝的臣子,是皇上的兄弟啊,活着死了,你都可以赏臣啊,当然臣只求一样,就是和怜卿寻个地方,过平静的寻常日子。”沈擎默默的看了一眼皇上,“此番大战结束,臣臣已经帮不了皇上更多了,那是陈作为皇上的朋友,却是始终如一,在不在大将军这个位置上,其实都是一样的。”

虞文期就跟着踱了进来。

顺便死死盯着沈擎,沈擎也坦然地回视他,脸上却是少有的轻松笑容。

皇帝看了一眼虞文期,又看了一眼沈擎,突然怒道,“你不是也想跟着去死一死吧,我跟你说,沈擎死了,你可得留下,不能一个两个都去做闲云野鹤,只留朕一个人在这里劳心劳力.......”

虞文期终于明白,为什么沈擎要赶在他前面先去面圣,这个不要脸的家伙,果然豁得出去......

那边,皇帝已经开始问他,”你不当将军了,想干什么呢?”

沈擎就豪情万丈的回答,“臣去贩马......”

皇帝就,“......”

虞文期只看着他,却默然无语,思绪不由得就回到了六年前在宁边马场边上看到那个如冰似雪,如珠似玉的女孩站在一群骏马边的场景。

心里轻轻谓叹,竟然是无比的向往。景运八年。

刚刚获得淮南平叛的大将军王沈擎突然伤重不治,猝死在阵前。

全军缟素,扶哀三日。

亲军卫队三千,亲自护灵回京。

皇帝亲自郊迎,特赐陪葬帝陵。

而于此同时,王妃则在家里哭天抢地,不住咒骂那个怜卿是个狐狸精,是个上辈子的冤孽。

老王爷却很淡定。

他只嘱咐将家里收养的那些孩子都一一安置了。

顺便打扫庭除,拨出银两,打算回安靖老家置办庄园屋舍。

等王妃哭天抢地累了反应过来了,老王爷一切都安排好了。

她问老王爷,你这是要做什么?

老王爷说,“你我就这一个儿子,他要去宁边,你难道就呆在京城隔着十万八千里?”

老王妃打了个嗝儿,“不在京城呆了?”

老王爷帮她顺顺气,“我们原本是异姓王爷,儿子又立下泼天的功劳,赏无可赏,他这一“死”,倒是我们家还有后头三辈子的兴旺。”

老王妃“呸”,“我儿没死......”

老王爷叹气,“就你这样的,还是不要呆在京城了,何必给自己找气受?”

老王妃就嘟囔,“要去安靖,你就去,我可是一辈子没有离开过京城的。”随即又发现,以往日日在自己跟前讨好的“孙儿孙女”都不见了,于是惊道,“九儿,玉儿,珊儿呢?怎么都把孩子送回去了?”

老王爷就只翻了个白眼,“你难道就不想要养亲生的孙儿孙女?”

老王妃反应过来。

瞬间整个人都僵硬了。

沈擎不肯再成亲生儿育女简直就成了她心里的心病,现如今倒是好了,说不得她这边还在哭,那边她的孙儿孙女就要落地了。

她愈发痛哭失声,“我还能养孙儿孙女吗?”

老王爷已经不想理睬她。

自去收拾他的画笔纸砚去了。

皇帝特旨。

康王世子沈擎虽然并未留下子嗣,但是作为国之柱石,不能无后,特许康王府“过继”子嗣在沈擎的名下。

特旨后不久。

康王府不在玩闹一样的收养孩子。

而是正式“过继”了一个孙儿。

皇帝亲自给这个沈擎的长子赐名“毅”,等孩子周岁了,还专门派人去安靖康王府探望了孩子。

去探望的是他小时候的大伴关河。

关河回来汇报,“大公子长得跟世子爷小时候是一模一样,老王爷日日抱着,任谁也不给.......”

皇帝以手扶额,当真觉得这出闹剧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而关河再接再厉,“皇上,老奴看,您再琢磨个好名字吧,这回是个女孩......”

皇帝抬眼,“什么?”

关河小声道,“徐老太医亲自把的脉,说九成是个女胎.......”

皇帝咬牙,好啊,沈擎,你离朕去逍遥这两年,竟然就是去生孩子了。

三年抱俩,你好生舒坦,他怒道,“朕累了,乏了,懒得起,你去告诉虞文期,让他起......”

随即反应过来,“虞文期不是还没老婆吗?让他赶紧给自己找个老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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