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一个字看久了就不像了(被使用了两千年的)
空空如也,这个成语,妇孺皆知。它原本是孔子拿来形容人诚恳、虚心的样子,现在语义发生了偏移,形容一无所有。这个成语,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细究到“也”,问题就来了。
有人说,这个“也”字是助词,无义;也有人说,不然,并非助词,乃是一种人体器官的白描,表意象形。于是,这个成语的解释,就变得有些微妙了。
“也”字的真相,究竟如何呢?
也,作为单个字理解,其源头指向象形——女性生殖器的白描。这个说法来源于两位相隔千年的权威文字专家的考据——
汉代许慎的《说文》:“女阴也。象形。”
清代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也,女侌也。此篆女阴是本义。本无可疑者,而浅人妄疑之。许(慎)在当时必有所受之,不容以少见多怪之心测之也。”
在篆文工具书《古籀汇编》中,关于“也”的写法,也给人以某种视觉引导,我们可择三种观之:
《古籀汇编》书影
在甲骨刻辞、钟鼎款识、周宣石鼓、秦汉吉金中也出现了“也”字:
在关于“也”的象形联想里,还有一段外交趣闻。便是阿拉伯半岛西南部国家“也门”的翻译问题。
起初,“中华民国”政府将“Yemen”翻译为“也门”。国民党元老于右任认为,“也”在中国古代是阴户的象形字,因此“也门”的译法实在有问题,有不雅之嫌,在《中央日报》上投书,建议改为“葉門(叶门)”,后民国政府遂其愿。而大陆的译法则一仍其旧。
这个说法来源于台湾作家李敖的杂文《也也也也也》。有趣的是,在这篇文章中,他又援引传记作家张文伯论及国民党另一位元老吴稚晖的一段轶事,也谈到了“也”的象形问题在汉语使用中的尴尬:
(张文伯向吴稚晖)一次谈及说文图解,老人忽然从屉里抽出一幅彩图,色调鲜明,赫然如女子的下体。正惊疑问,审视其旁题字,则系老人手笔,果然“也,女子阴也。”但老人只把那张图片在我面前一晃,不让我细看,更不许我取回来制版发表,公诸大众,岂不令人羡煞。据说类此的图片已成一套,一部分已给友人带至美国,准备翻印。我有先睹之缘,而并不以为快。——张文伯《稚老闲话》
其实,单就“也”字而言,女阴是其造字之初的本源意义,尚有疑义——有观点认为,“它”和“也”同出一源,都是“蛇”的象形表意。
在具体词语结构中,关于“也”字是否还具有象形意义,疑义更大。尤其是清代训诂一途大行其道后,迭遭学者怀疑。
难道同出《论语 · 乡党篇》“侃侃如也”,《孟子 · 滕文公下》的“皇皇如也”的也字,都是象形吗?
空空如也,其来源是《论语 · 子罕篇第九》:
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
训诂,训故也,就是拿现在的话注释古人的话。《论语》是春秋时期人说的话,到了汉代就已经产生歧义,看不懂了。训诂学就此滥觞。
《论语正义》(清人刘宝楠编纂,高流水点校)关于“空空如也”,引用了东汉经学家郑玄的注解,认为“空空,郑或作悾悾……悾悾,诚悫也”。同时又引用了《大戴礼 · 主言篇》《吕氏春秋 · 下贤篇》等几处文献证明了“空空”即“悾悾”,解释为“诚恳”的意思。
《论语正义》书影(清人刘宝楠编纂,高流水点校,中华书局1990版,P331)
《论语正义》书影(清人刘宝楠编纂,高流水点校,中华书局1990版,P333)
从这个解释发端,在具体语境下,“空空如也”就可以解释为:
孔子说:“我有知吗?我实是无知呀! 有个鄙夫来问于我,他是如此诚悫的样子,我从所疑的两端反过来叩问他,一步步问到穷竭处,帮助他解惑。”
这里的,如也连用,或许可以解释为“……的样子”,如同“然”“焉“若”这样的形容词词尾。
东周后,也字逐渐虚化,其本义所用于文献者,其实并不多见。清道光间学者朱骏声在《说文通训定声》虽然承认段玉裁所说,认为“许(慎)说此字必有所受”,但“然是俗说,形意俱乖,知非经训。”——这种说法太过粗俗,无论从字意还是词意,都与事实相违背,肯定不符合汉代注解的意思。
《说文通训定声》书影
这种态度,很值得称道。它代表了清代训诂对于汉代注经的重视,而不是好作大言,随意攀扯字形,以搏观点出位。汉代的郑玄尽管没有对“也”字做出解释,但不解释,是否就意味着并没有旁的意思,抑或汉代对这种“男女事”的解读并没有宋明理学那么敏感?
究竟“空空如也”是否语源不雅,从表意论,孔子要表达的重点是“空空”,而非“如也”;从语境论,解释成“……的样子”更为贴切。至于从造字论,恐怕就是一个前人坦荡、后人过敏的“误会”,不必放大,也无需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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