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砍柴的感悟(在历史与现实之间著文章)
◎谢惠
2022年春天,正值疫情发生的第三个年头,著名文史作家十年砍柴出版了他的第11本著作《寻找徐传贤:从上海到北京》,而此时离他2004年出版第一本书——《闲看水浒:字缝里的梁山规则与江湖世界》已经过去了整整18年。在这18年里,十年砍柴的写作一直洞若观火、鞭辟入里,叙述却又质朴无华、一针见血,从来不刻意“语不惊人死不休”,亦不求以著文“闻达于诸侯”,而是从青年到中年一以贯之地坚持书写自我内心,无论对历史,对社会,抑或家国还是世情。
我知道“十年砍柴”这个名字还是十年以前的事,那时微博尚在蓬勃发展,虽个中令人愤懑之事时有发生,但一切似乎还在希望的轨道上发展着。其时,十年砍柴在语文出版社从事出版工作,责编了沈博爱先生的 《蹉跎坡旧事:一代中国农人的耕读梦》、孙世祥的《神史》等书。这些作品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关于小人物的历史,从中亦可见其对现实的关怀。
十年砍柴本名李勇,湖南邵阳人,1993年毕业于兰州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入京进入一家国企工作,后做过政府机关公务员、报社记者、出版社图书编辑,现在《财经》新媒体担任主笔。从2002年有了“十年砍柴”这个ID开始,不管他的职业如何变换,其文史和时评写作从没有停下来。他对历史的关注和爱好一直在强烈地生长着,他也向往着能如晚清名将左宗棠所言—— “读破千卷,神交古人。”
从湘中大地到兰州大学,进城走了十八年
十年砍柴生于1971年,标准的“70后”。他出生的湖南邵阳属于湘中地区,在清代属于宝庆府,而成长于这个旧宝庆府的湘人有着“宝古佬”的传统性格,也有着愿意外出创造新天地的开放眼光。因此,在邵阳乡村里长大的他,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在遥远西北的兰州大学中文系,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十八岁负笈北上”。
作为一个成长于湘中农村的“70后”一代人,十年砍柴经历了特殊时代的最后十年,昨天的宣传转眼就成了“过去的船票”,一切都是一夜之间或者前几天的事情。在那个倏忽多变的时期,少年的他看到了昨天被下放到村里接受农民再教育的 “臭老九”又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于人前,重新回到城里的讲堂和实验室。这些都在他少年的脑海里留下了无数个为什么。
十年砍柴在农村的田地里摸爬滚打长大,更理解祖辈作为农民的辛劳,也理解了那份农忙时“双抢”的艰辛苦痛,而他这个在“半边户”家庭(父亲是乡镇卫生院的医生,母亲是农民,这种一半是城镇户籍、一半是农村户籍的家庭被称为“半边户”)里成长的少年更看到了父母比普通农民家庭双重的辛劳,以及父母寄望于子女读书成才跨出农门的夙愿。
1989年,十年砍柴以优异成绩考取兰州大学,虽远在未曾去过的大西北,但全家人无疑都是高兴和欣喜的。作为农家的孩子,当时考上大学就意味着告别了农村,因为那时是计划经济时代,大学还是精英选拔——能考上大学的都是真正的佼佼者,而且学费是公费,毕业后包分配。对于十年砍柴来说,他考上兰州大学是成就了跨出农门的夙愿,不但一脚跨出了从未离开过的湘中大地,更是踏过了进城的门槛,亦如他自己所说的“进城走了十八年”。
十年砍柴在兰州大学就读于中文系,但他却对历史产生了强烈的兴趣,而这在他看来是因为生长环境和成长经历的关系。在兰州大学的校园里,他除了上中文系的专业课,也喜欢旁听历史系、地理系等系的课程,更喜欢流连于图书馆的各种书籍里,尤其偏爱文学名著和历史著作的阅读,并在1994年在核心期刊《文学评论》上发表了他的本科毕业论文《论鲁迅的乡恋情结》。
1993年,十年砍柴以优异成绩从兰州大学中文系本科毕业,被分配到北京东北郊的国营七四四厂。当然,按照当时的政策,大学毕业分配进京有户口指标。
1995年,十年砍柴参加公务员考试进入司法部,开始每天在案头起草写作不同类型的公文。1998年,由于国务院机构大改革,在司法部干了近四年的他主动选择分流到司法部下属的《法制日报》做记者,从此与媒体结下了不解之缘。
2008年,十年砍柴告别记者生涯进入教育部所属语文出版社从事出版工作,用他的话说算是开始了他读书、写书、编书、卖书的“四书”生涯,并在此期间策划、编辑出版了著名学者秦晖的《田园诗与狂想曲》、雷颐的《中国的现实与超现实》、俞天任的《浩瀚的大洋是赌场》系列、沈博爱的《蹉跎坡旧事:一代中国农人的耕读梦》等。2014年,《蹉跎坡旧事:一代中国农人的耕读梦》一书获得第九届文津图书奖推荐奖。2015年,十年砍柴离开语文出版社重新回归媒体,加入《财经》新媒体阵营,并开始了新媒体写作和公众号写作。
十年砍柴在回顾过往的经历时,曾感叹自己一路走来还是幸运的,虽然每一次都付出了勤奋和努力,但都得到了比较满意的回报。因此,在成为知名文史作家后,十年砍柴曾不止一次地公开说:“我们这一代人,算是享受到了改革时代的红利:高中毕业可以考大学,大学毕业能分配工作,到单位后赶上最后一批福利分房,可以自由选择考公务员,做记者,或者下海经商创业,互联网时代的顺风车、经济发展的快车也没有错过,做过了传统出版,也能做新媒体,人生没有被耽误。”
成为文史畅销书作者,是无意插柳柳成荫
不管是政府机关的公文写作,还是报社的新闻稿写作,对于十年砍柴这个中文系毕业的写作高手来说都不是难事,可以说信手拈来、游刃有余。于是,余暇时,他依然保持着从学生时代就爱好历史的初衷,更有一种观史察今的欲望。
做了记者的十年砍柴,由于公务的便利走访了国内很多个省市和不同的地方,也看到更多的现实情况,于是个人的历史和一直关注的国家历史有了碰撞,以至于对现实的认识不自觉地更加深邃了。虽然这些问题历史未必会给出答案,但历史从来是观察分析这些问题最好的资料。他拜读了黄仁宇、余英时、唐德刚、秦晖等著名前辈学人的著作,再结合历史、现实等去思考,终于慢慢解开了曾经没有被理解和认识到的东西。对此,十年砍柴曾在接受凤凰卫视记者梁文道采访时表示:“自己半旧半新,是一个活在古代的时政记者。”
2000年左右,国内互联网风云开始兴起,BBS论坛一时间成为年轻人的聚集之地,不少学者、老师、文化人、媒体人等也纷纷注册ID加入其中。在那个互联网野蛮生长的时代,无数有知识、有想法的人投入其中,既推动了互联网在国内的快速发展,也用真才实学和深刻洞见成就了自己,而十年砍柴便是其中的一员。
2002年,十年砍柴还是《法制日报》的记者,他希望“真实地表达个人情感与见解”,于是在天涯论坛注册了“十年砍柴”的ID并活跃在关天茶舍和闲闲书话等版,既而“无意插柳柳成荫”,并迅速因其深刻的历史评论以及对《水浒传》的解读而成为一位网络名人。其时,他一边是写作程式化公文和新闻稿的记者“李勇”,一边是在BBS论坛奋笔疾书撰写时评的网络写作者“十年砍柴”。虽一人身兼两重身份,但两边都从来没有耽误过——作为记者,他参加过多次全国“两会”报道,在新闻发布会上提问;作为网络写作者,他的“闲看水浒”系列不仅在论坛上一直被跟帖催更,更是在2004年出版之后成为当年现象级的文史畅销书。
2004年后,十年砍柴写作出版了两部有关明史方面的书,其意在探索中国人的文化性格和集体心理,如《晚明七十年:1573~1644,从中兴到覆亡》《皇帝、文臣和太监:明朝政局的三角恋》等。他之所以选择明清这个历史时间段去深入发掘和研究,正如其在2012年接受梁文道采访时所说:“鲁迅先生批评国民的劣根性,柏杨先生鞭挞酱缸文化,这二者是有某种关联的。明代不仅仅是离今天较近,而且它是中国皇权政治发展到高峰时期的制度设计者,清承明制有所损益而已。今天,我们中国社会的文化基因、制度基因,与三百六十四年前灭亡的这个朝代有太大的关系。”而这也是他深入历史、关照现实去思考这片土地上的人和事的出发点。
2009年,十年砍柴出版了《闲话红楼:大观园的后门通梁山》,因为在他看来《红楼梦》是古典四大名著中最具有现代性的一部。事实上,《闲话红楼:大观园的后门通梁山》与他早前出版的《闲看水浒:字缝里的梁山规则》都是其品评四大名著的经典作品,亦可看作是姊妹篇。这两本书在写作上都是立足于社会史、文化史去考虑的,与千篇一律的文学作品鉴赏类读物并非一类,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在于他认为:“四大名著写了一个社会的家庭、家族、庙堂、朝廷、江湖,把我们所想象到的天堂与地狱都写尽了,所以说这四本书隐含着我们的民族文化密码,可以将其当成历史书来看的。”
故乡是创作的一个重要源头,是取之不尽的宝库
纵观近世湖湘人,我们总会不经意地发现一个奇怪而真实的现象,那就是湖湘人似乎总在做着两件事情,即“不是在改写历史,就是在书写历史”。如今,“改写历史和书写历史”的历史任务已由前辈完成,作为后辈的湖湘人更多的是在创造历史和记录历史,而十年砍柴这位从湘中走出来的文史作家对历史更有一种冥冥之中的亲近感,也始终在关注着与湖湘人有关的历史和文化。
在十年砍柴的历史作品中,不管是关于大历史,还是关于个人史的作品,他写作的重要内容都在故乡湖湘大地,和那些与湖湘大地有关的历史人物和事件,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故乡是创作的一个重要源头,是取之不尽的宝库。”
例如,《进城走了十八年》讲述的是作为中国农耕文明尾巴上的“70后”一代眼中最后的农耕文化现实,而其中的主角都是与故乡有关的小人物,故事都是乡村里日常看到的那些事;《家国与世情:晚清历史的侧影》《乡野与国士:1811~1911湖湘士人的家与国》,从湖湘历史人物的人际交往出发,考察历史人物之于国家和社会的影响和作用力,以故乡为原点发散开去看那些历史人物的命运变迁,这些历史人物如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谭嗣同等,都深刻影响和改变了中国的国家命运,同时他们的个人命运也与之有着深刻的关联。
当然,历史作家的思想和观念不应该是历史的而应是与时俱进的,曾为记者的十年砍柴自然也看到了新媒体的兴起和发展,他也没忘记跟上互联网新时代的步伐,并迅速站上了潮头。其时,微信公众号写作已成风气。十年砍柴从2015年春天开始写作他的个人公众号“文史砍柴”,坚持原创,且数量高产、质量上乘并有颇多思考。
对于写作历史的人来说,如何看待历史是非常关键的,具体说就是如何看待与历史相关的大事件、小事件和大人物、小人物这些历史的组成部分,而如何去选择和认识其历史价值也是一个尤为重要的问题。如果从作品去看作家的价值观的话,那么一个历史作家的作品无疑能够反映出来。
十年砍柴新近出版的《寻找徐传贤:从上海到北京》便着眼于一个小人物的命运变迁,而他之所以选择为这位声名不显却对中国邮政事业作出较大贡献的专业人士写传记,正是看到了徐传贤的个人经历具有时代共性,看到其所代表的群体背后更深层次的历史内涵,即十年砍柴所说的“历史浓度高”。
十年砍柴无疑早已是知名的文史作家,但他总是真诚而谦虚地说自己是“历史爱好者”——“不是在写历史类专业文章,不关心自己那些想法有无学术价值。”而这或许跟他从来就坚持表达“内心的自我观照”有关。事实上,十年砍柴对历史从来不只是一个“爱好者”,而是一个深刻的“研究者”,只是其不同于象牙塔里的专业学术研究罢了。
影响力超出文史著作,绵延到书法作品
2014年,十年砍柴在编书之余完成了他的第七本书《找不回的故乡》,也是他写作的与故乡湖湘大地有关的第二本书。在《找不回的故乡》出版之前,我缘于职业训练之故而受托提前阅读了这本书的全稿,也代为作些编校方面的工作,如此便成了这本书在编校团队之外的第一个读者。
记得书中写过一位辛亥革命时的元勋居正,其名与明代首辅张居正只一字之差,我在审读时差点闹了张冠李戴的误会,幸好十年砍柴在我工作完成之后又审核了一遍,并指出和纠正了这个错误,这才避免出洋相闹笑话,而这也使我在以后的工作中养成了凡有存疑一定先核查的习惯,说他是我的“一字之师”当不为过吧。
实际上,他的这部作品并不一定需要我这个后辈去审校的,这只不过是他作为前辈对后辈的鼓励和提点,更是他作为作者对自己作品的负责任。《找不回的故乡》一书出版后,我作为第一个读者撰写了书评《旧影依稀故乡远》并发表在《光明日报》上,而这个过程不仅让我对人文社科书的编辑工作有了更新的认识,也让我对湖湘大地以及中国的历史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十年砍柴在“四书”生活之余经常被邀请作为嘉宾出席书店公开举办的书会活动,每每总是记忆力非凡而见解深刻。记得有一次在“杂志客厅”关于《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一书的活动现场,十年砍柴作为嘉宾与作者冉云飞在关于故乡这个话题下的历史、人物、吃食、风土、人情等各个方面侃侃而谈,而他们二人的故乡却是一个在湖湘、一个在重庆,但谈起来并没有任何距离感、陌生感,尤其在谈起武陵源时更是直接将相关的古代诗文作品朗声诵出,其记忆力之好简直可以随时演绎一场诗文鉴赏会。
在十年砍柴出版的11部作品中,我有幸与其中的4部作品有着深入接触,也了解其从文章变成书的细节始末,这四部作品就是《找不回的故乡》《闲话红楼:大观园的后门通梁山》《家国与世情:晚清历史的侧影》《寻找徐传贤:从上海到北京》。其中,一本参与审校,三本是责任编辑,四本写过书评,因此我在这些作品里不只看到了文字本身传递的史实和思想,还看到了十年砍柴对社会的关注、对历史的洞见、对现实的关怀、对人情的体察和对故乡的深情。
今天,不管是在PC端还是手机端, 只要输入“十年砍柴”四个字搜索,便可以看到很多相关信息,既有十年砍柴出版的著作、公开的讲座视频,也有专栏、公众号即时写作的文章,还有他遒劲有力且极具欧体风格的个人书法作品。
实际上,十年砍柴的影响力从2020以来似乎起了些新变化,除了以往的文史著作外,他的书法作品更是时不时在网络流传,并收获颇多赞誉且引来竞相转发,甚至有人因辗转求字不得而遗憾连连,这或许正应了清人赵翼的那句诗——“赋到沧桑句便工。”当然,对于身处中国这样一个几千年来王朝频繁更迭而历史文化绵延不断的国家来说,正如十年砍柴提醒的那样:“从历史中寻找答案,这只是中国读书人的一种阅读习惯使然。当然,时间不是静止的,今日不是昨日简单的重复和映射。但若将古代和今天相近的事件放在一起对比,会发现事情发展的脉络、社会原因庶几相近,有些甚至可以说雷同,而历史与现实确实就是这样的亲近。历史会使人睿智,但也容易让人走向颓废和冷漠。”
供图/谢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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