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水乐平设备(乐平装备普通人创新)
孙立国至今仍对那段白天在国有机械厂工作、晚上外出“炒更”的日子记忆犹新。那是他创业的起点。后来,产业工人出身的他创立了广东科立工业技术股份有限公司(下称“科立工业”),造出了国内首台铝合金型材表面保护膜的生成设备。
像孙立国这样,草根个体出身却实现了产业创举的创新故事,在三水区乐平镇的装备制造业土地上并不少见。他们为乐平装备业镀上了自己的色彩。
作为珠三角的后发地区,乐平的工业是在承接产业转移中成长起来的。一批代表先进生产力的装备制造企业正是在这个过程中落户乐平,发展壮大。这里坐拥20万产业工人。也因此,航海家式的创新领军者在此不常见,但来自底层“普通人”的创造力却屡见不鲜。
而这股创造力恰恰凝聚成了乐平装备制造的重要活力。从去年到今年,乐平上百家装备制造业企业产出不断增长,今年一季度实现工业增加值同比增长高达36.82%,发展势头迅猛。
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费尔普斯在其著作《大繁荣》和《活力》中提到,创新不仅仅是尖端科学家和企业家的事,而是萌发于大众的原创性和创造力,这才是社会活力的来源。
乐平装备业或许就是一个写照。
小镇里的全国“第一”
今天,铝门窗贴膜运输销售成为行业标配。而开这个头的,正是科立工业这家乐平企业。
科立工业的创始人孙立国曾是一名星期六工程师。白天在国有机械厂工作,晚上去其他厂“炒更”,是他的生活常态。“炒更”日子长了,孙立国就寻思,何不干脆带几个人创建自己的工业阵地。于是他在南海创立了科立工业,后来又将企业搬迁至成本更低的三水乐平。
科立工业最初的产品,就是国内首创。孙立国发现,当时铝型材用纸包装,运输中很容易因为摩擦而刮花。铝合金门窗往往还没送到客户那里,就损坏了。于是,他研发并生产出了国内首台铝合金型材表面保护膜的生成设备。其造出的膜不仅能保护铝材,还能防伪打假。
科立工业是乐平装备制造业的一个典型样本。它浓缩着乐平装备的两大鲜明特色。首当其冲的——这是一个在外来产业上不断完成自我更替,逐步发展起来的集群。
乐平诞生在毗邻佛山南海区和广州花都区的一片198平方公里土地上。这里河网密布、地势平坦,长期以来是传统农业的主产区之一。最早在乐平成长起来的企业,主要是一批纺织厂、陶瓷厂、皮甲厂、水泥厂。他们大多带着传统制造、手工作坊的色彩,但也不乏全球卫浴龙头科勒这样的大企业。
后来,乡镇企业开始改制,乐平也开始面向南海等工业成熟地区招商。在这波浪潮中,不少卫浴、铝型材企业瞄准了乐平广阔的土地空间,将工厂搬了过来。乐平的产业集群也开始向建材等新领域延伸。
在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后,产业集群遭遇洗牌,淘汰落后产能的形势更加紧迫。乐平因此紧盯更能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大企业与新势力。也是在这一阶段,随着更多企业将工厂与总部迁入乐平,装备制造这一代表先进制造方向的集群不断崛起。自此,乐平引入了全国最大的陶瓷压机制造商恒力泰,建起了北汽福田的皮卡整车生产线。
乐平机械装备企业恒力泰车间。受访者供图
更重要的是,外来企业带来了乐平这座传统产业镇所欠缺的创新种子,并将其播撒在了制造土壤中。这座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小镇,诞生不少全国乃至全球的“第一”。
从南海迁入乐平的南台精机,其创始人李明康在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凭自己的需求和想象,造出了“可能是世界上第一台圆压平模切机”。“在我所知的范围,还没见过更早的产品,连名字都是我们自己取的。”李明康说。
同样从南海搬到乐平的富利包装,其自主研发的“FL-2800-5-S五层瓦楞纸板生产线”, 在工作速度和幅度上都远高于行业水平,被认定为国家级首台(套)装备。
在承接产业转移中,乐平装备长出了自己的创新基因。
“小人物”萌发“大活力”
更让人惊喜的是,乐平装备制造业的创新活力并非都来自“大人物”,而是萌发于爱琢磨、爱思考的“草根”大众。
“凭空”造出圆压平模切机的李明康,在创业前几乎没有接触过大工业生产。他做过螺丝、烧过玻璃瓶,却对机械设备不在行。走上装备制造业的创业道路,完全源自他热衷于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1981年,李明康发现佛山的鸡苗纸箱生产工艺存在巨大的不足。当时的鸡苗箱全由人工造出来,质量极差、规格不ー,造成大量鸡苗被压死。纸箱生产效率也很低,60个人一天只能做500个纸箱。
李明康在心里琢磨,是否可用机器来代替人工生产鸡苗箱。李明康的想法在当时无任何先例可循。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机器来做,只能凭着自己的创意来设计。
他借鉴龙门刨的传动方式往返走动,上面再用固定的模具加圆压滚筒的形式来完成的工作原理,完成了试验。自此,李明康成立了南台精机。
这次创业既朴素又具创造力。造第一台样机时,李明康连铸件都是自己设计的,只有齿轮实在做不出来,不得不找一位外厂工程师帮忙画图纸。就连机器的名字,也是李明康自行取的:圆压平模切机。
好在样机一出就试验成功。这台机器彻底改变了造纸箱的效率。原来300个人一天只能做几百个纸箱。换上设备后,七八个人一天就能做2000个纸箱。紧接着,不仅纸箱厂发来了订单,就连广州万宝冰箱这样的大企业也提出了采购需求。
南台精机的生产车间。受访者供图
像这样来自底层的创新还有不少。他们或在构思新生产方式,或在构想新产品,或在探寻新市场。“用新方式思考,用新方式做事”,这打开了乐平装备制造活力的大门。
在创立佛山市中机一超机器人科技有限公司(下称“中机一超”)前,宋建新已经在机械产业领域打拼了多年。他在吉利集团旗下的摩托车厂待过,也在东莞的机械厂打过工。2004年他就和一个同学创业,自己摸索造出了一套冲压控制系统。“我们应该是大陆第一家做这个系统的。”
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来袭,一个台湾客户向宋建新抱怨进口的连杆式冲压机械手太贵,而且摆放要求也很高。客户不满意的讯息提醒了宋建:自己也可以试着造一台冲压机械手。这一尝试,催生出了一套价格更便宜的机械手。首套设备诞生至今已过去十多年,仍在台湾客户的工厂使用。
与原先的连杆线不同,宋建新开发出的是更灵活的独立式机械手,“需要时直接加一台,不需要的话就拆掉一台。”宋建新表示,具备这一结构的设备当时只有日本能造,中国是“独一份”的,“所以全凭自己想,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也是在这个基础上,中机一超成立,并赶上了“机器换人”的中国制造业转型升级大潮。
“普通人”的创造力,让乐平装备制造迸发出属于自己的生命力。
紧盯长远价值
有关“普通人”的创新创业故事还在继续。
他们不愿止步不前,而是对自我与未来有着更高要求,抬高着竞争的格局。
在创立科立工业后,孙立国尤其注重对标位于制造业高地的德国同行。2011年建工厂前,孙立国前往德国参观了同行的六个工厂。这趟德国之旅彻底改变了他的建厂思路。
德国同行无一例外告诉他两件事。第一件事,产品比工厂重要,“你得先有产品,有客人认你才最重要”。第二件事,你能研发产品却不一定能做出产品,制造工人团队很重要。“假如你要出产品,你必须提前两年把员工训练好。”
正因如此,孙立国在做好产品与规范生产管理上花了很大功夫。这些年,科立工业向难度与附加值更高的机械领域延伸,成为铜铝合金铸锭智能化锯切生产解决方案商。其产品打入了新加坡、俄罗斯、澳大利亚等全球市场。
“企业是需要长时间成长培育的,我也希望把企业经营得更长远一点。”孙立国说。
同样对企业成长有更大雄心的,还有宋建新。目前,中机一超已经覆盖了整个冲压产品线各个机型。下一步,宋建新计划把每一个产品做成一个事业部,对应相应的客户群,铺排更大的产品布局。
“我要把能覆盖的都覆盖好,决心走全系列路线,因为集中在一个行业很快就会有瓶颈。如果做全系列,虽然可能有一两年会很累,但我可以走得更远。”宋建新说。
创新的“普通”人们不只有更高追求。他们还对行业有着更深的洞悉与探索,拓展着乐平装备业的价值边界。
在不少大型装备制造企业还在设备运维服务上艰难起步时,刚创业不久的巫莎丽已经将设备服务作为企业发展的一张“王牌”。巫莎丽与丈夫在乐平成立了2家小公司——广东晟一智能科技有限公司和广东际鸿智能设备有限公司。前者做打包机,后者主营机械手。
从订单洽谈开始,巫莎丽的企业就和服务紧密捆绑在一起。“我们会给客户的新工厂做规划、测量等,告诉对方网线、瓦楞机摆放在哪里。我们有大量的精力花在这上面。”
为了更好地掌握客户的设备现场实时情况,巫莎丽会在征得客户同意的前提下,给设备安装摄像头,确保服务的及时性和实效性。每装一条生产线,巫莎丽都会建立技术微信群,技术人员每天有空就会来看一看,发现情况随时“艾特”客户,远程提醒对方操作不到位。
“我先生创业前在大企业工作,面对的都是全球顶尖客户。在这个环境待久了,自然而然会形成服务标准。可能别人会觉得我们服务太强大了,但其实我们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巫莎丽说。
在疫情催化下,自动化早已成为一种行业趋势,也催生了更多新型设备商。而靠服务增值,对于设备商来说是一种更高阶的策略。据巫莎丽介绍,其机器人集成业务销售额从2018年的900万元增加到了去年的近4000万元。“我们靠增值服务创造了品牌和效益。”
其仁观点
创新者并非都是大航海家
经济学家周其仁调研乐平装备制造集群。受访者供图
现在关于创新的理论有很多种,一种观点认为创新来源于大科学家、大航海家,是他们领导了人类技术的进步。还有一种观点与其不同,他们认为创新并不一定都是来自大航海家,愿意发现、探索、解决问题的普通人一样可以是创新的来源。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埃德蒙·费尔普斯曾写过两本书《大繁荣》和《活力》,讲的就是这个故事。他研究过欧美等国现代化的故事,认为普通人里头有一些人善于琢磨问题、解决问题,这种精神对于国民经济实现现代化增长来说是最重要的。
此外,创新产品不一定是大公司生产出来的,而是来自很小的公司。因为小公司没包袱,即便做不出来产品也没什么影响,没有人记得、没有人知道,所以也不会难为情。但大公司不一样,他们做一个决定,就会先去考虑这个决定做错了怎么办。所以小企业永远有它的生命力。
这个道理也在三水乐平镇有体现。在这里,不少企业老板原本都是产业工人,他们做对一个产品之后就出来创业了。如果这批人将来愿意在这里长久扎根、生活,也会吸引大企业过来。
其实,今后大企业将不是冲着“土地”过来,而是冲着“人”而来的。哪里能招到好的技术工人,他们就愿意去哪里。因为中国很多改良式创新很大程度要靠制造业工人。如今制造业工人面临断档的挑战,工厂招人难。即使是数字化改造也不能完全替代工人。
全中国将来技术工人会非常短缺,对佛山来说最实际的一个发展策略就是从技术工人入手,让他们在这里安心工作,享受相对高的收入和良好的工作条件,给予他们尊重。德国拥有数量众多的产业工人,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做工人这一职业?因为只要他们做得好,收入就不差。
因此,地方政府必须不断完善产业工人的发展空间,建好的生活配套。拿住房问题来说,其实现在的房地产供给跟很多产业工人的需求之间还是有差距。在这个阶段最重要的就是要找到稳定可靠、服务好的租赁,这能满足基层人才的要求。
有些城市拥有好经验。比如深圳当时面临着众多海归回来创业,但深圳可供应的住宅不够,市场房价又这么贵,最后怎么办?深圳就将农民的宅基地进行改造,加装电梯,并根据年轻人的生活习惯与需求改造内部和外观,形成深圳的一道亮丽风景线。这些房子租金不贵,且有财政补贴,全部面向海归学生,解决了深圳的燃眉之急。
还有个例子是重庆的廉租房。重庆制造业这么多工人,怎么解决住宅问题?我们发现,重庆社会保障房的面积在全中国大城市中排在前列。打工的人,在这里连续工作几年,就可以住进廉租房。房租跟他一个月工资的比是非常合理的。住进去的人还有一个权利,就是租5年后就可以买。
满足了产业工人要求,就解决了全中国制造业的一个基本问题。
观察眼
让产业工人的小马达,聚成城市创新的大引擎
在佛山,有这样一个群体长期存在,却少有存在感。他们是产业工人。
对于不少人来说,产业工人是佛山上一个发展阶段的产物与动力。改革开放后,乡镇企业的崛起、制造业土壤的成熟,锻造了一支强大的佛山产业工人队伍。他们是佛山民营经济腾飞的主要推手。
但在新发展阶段,城市发展往往呼唤那些能带来重大的、颠覆式创新的高端人才。产业工人却成了一道容易被忽视的命题。这对佛山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每座城市都有自己的气质与底色。与其他一线城市相比,“制造业大市”是佛山最鲜明的标签。这里不仅有深厚的制造业历史文化积淀,还有完备齐全的制造业链条与集群。对于这样一座城市来说,不管过去还是未来,产业工人都是一笔最大的财富。
创新拥有多个引擎。航海家式的创新固然珍贵,普通人的微创新同样重要。相较于发明创造,中国制造更厉害的是“从1到N”的创新。而这很大程度上要依靠“普通”制造业工人的智慧。
以三水乐平为例,在这座分布着20万产业工人的小镇上,不少企业创始人都是蓝领工人出身。他们的特点是爱琢磨问题,也热衷于动手。他们往往靠着模仿式创新,造出新产品,并带领企业发展壮大。
在佛山,还有不少像乐平这样的制造业重镇。在全球制造业回流的趋势下,制造业的地位变得越来越重要,产业工人的短缺也将越来越明显。对这些地方来说,产业工人完全可以成为未来招商的一张王牌,以及投资的一个主要方向。
有了这个认知,区域的发展思路将变得更为清晰——那就是打造一座对产业工人有亲和力的城市。
都说城市建设要“以人为本”。对于乐平等制造重镇来说,他们要着眼的“人”,就是技术工人。不管是城市配套、公共服务还是消费结构调整,产业工人的需求都应该是其考虑的主要因素。
并非所有城市都需要一味地争抢白领和高管。给予产业工人更多上夜校、职业培训的机会,让他们在这里享受优良的工作条件、生活配套、社会地位。放眼整个珠三角,能下好这盘棋的城市并不多。
这给了佛山一个赢得区域竞逐的好机会。佛山要做的就是深入调查产业工人的状况,摸透他们到底怎么工作,怎么养育孩子?只有对工人有了全面了解,才能更精准地抓住他们的需求。
就现实层面来说,有两件事可以做。一是每年固定招收一批产业工人进行培训。二是切实解决工人最棘手的住房痛点,包括加大对建设廉租房、青年人才公寓的财政支持。
构建一座产业工人小镇,激发普通人的创新活力,这样的城市注定会拥有一片广阔天地。
【南方日报记者】吴欣宁 李源
【统筹】林焕辉 叶洁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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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吴欣宁;李源
【来源】 南方报业传媒集团南方 客户端
来源:南方 - 创造更多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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