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微草堂笔记的十五卷(滦阳消夏录卷三)

戈壁大蝎虎 俞提督金鳌言:尝夜行辟展戈壁中(戈壁者,碎沙乱石不生水草之地,即瀚海也),遥见一物,似人非人,其高几一丈,追之甚急弯弧中其胸,踣而复起再射之始仆就视,乃一大蝎虎竟能人立而行,异哉,今天小编就来说说关于阅微草堂笔记的十五卷?下面更多详细答案一起来看看吧!

阅微草堂笔记的十五卷(滦阳消夏录卷三)

阅微草堂笔记的十五卷

戈壁大蝎虎

俞提督金鳌言:尝夜行辟展戈壁中(戈壁者,碎沙乱石不生水草之地,即瀚海也),遥见一物,似人非人,其高几一丈,追之甚急。弯弧中其胸,踣而复起。再射之始仆。就视,乃一大蝎虎。竟能人立而行,异哉。

提督俞金鳌说:他曾经夜间行走在辟展的戈壁中(戈壁,是碎沙乱石不生水草的地方,就是瀚海)。远远地望见一物,像人却不是人,身高近一丈,疾速地追来。俞提督弯弓射中其胸部,它倒下去后又爬了起来,射中第二箭它才趴下不动了。就近一看,是一只大蝎虎。它竟能像人似的直立行走,真是怪事啊!

林中黑气

昌吉叛乱之时,捕获逆党,皆戮于迪化城西树林中(迪化即乌鲁木齐,今建为州。树林绵亘数十里,俗称之树窝)。时戊子八月也。后林中有黑气数团,往来倏忽,夜行者遇之辄迷。余谓此凶悖之魄,聚为妖厉,犹蛇虺虽死,余毒尚染于草木,不足怪也。凡阴邪之气,遇阳刚之气则消。遣数军士于夜伏铳击之,应手散灭。

昌吉叛乱的时候,抓住了逆党,都杀戮于迪化城西面的树林中(迪化,就是乌鲁木齐,现今建为州。树林连绵不绝,俗称为树窝),这时是戊子年八月。后来林中有黑气数团,往来迅捷,夜间行走的碰到就着迷。我说这是凶恶悖逆的魂魄,聚集而成为凶险怪异之气,就像是蛇类虽死,余毒还沾染于草木,不足为怪。凡是阴邪之气,碰上阳刚之气就会消失。派遣了几个军士,在月夜里埋伏火枪射击,应手散灭。

关帝祠马

乌鲁木齐关帝祠有马,市贾所施以供神者也。尝自啮草山林中,不归皂枥。每日朔望祭神,必昧爽先立祠门外,屹如泥塑。所立之地,不失尺寸。遇月小建,其来亦不失期。祭毕,仍莫知所往。余谓道士先引至祠外,神其说耳。庚寅二月朔,余到祠稍早,实见其由雪碛缓步而来,弭耳竟立祠门外。雪中绝无人迹,是亦奇矣。

乌鲁木齐关帝祠有一匹马,是特地从市场买来供神的。这马喜欢到山林中吃草,而不吃槽子里的,每当初一、十五祭神,黎明前马必先回到祠门前,屹立象泥塑一样。每次都站在一个地方,丝毫不差。遇到小的月份,它也不错过初一、十五这两个日子。祭神完毕,又不知到哪儿去了。我认为是道士在祭神前把马牵到了祠门外,以故弄玄虚。乾隆三十五年二月初一,我很早到了关帝祠,真的看见那匹马踏着残雪缓步而来,垂下耳朵站在祠门外。雪上绝对没有人的脚印,这也够奇怪的了。

真魅

淮镇在献县东五十五里,即《金史》所谓槐家镇也。有马氏者,家忽见变异,夜中或抛掷瓦石,或鬼声呜呜,或无人处突火出,嬲岁余不止。祷禳亦无验。乃买宅迁居,有赁居者嬲如故,不久亦他徙。是以无人敢再问。有老儒不信其事,以贱价得之。卜日迁居,竟寂然无他,颇谓其德能胜妖。既而有猾盗登门与诟争,始知宅之变异,皆老儒贿盗夜为之,非真魅也。先姚安公曰:“魅亦不过变幻耳。老儒之变幻如是,即谓之真魅可矣。”

献县城东五十五里的淮镇,也就是《金史》所说的槐家镇。镇上有户姓马的人家,家中忽然出现不少怪事,每到夜间,有时抛砖掷瓦,有时鬼叫呜呜,有时则在无人之处发出火来。这样搅闹了一年多还没停止,请术士祈祷消灾也毫无效果。于是,马家便另行买宅,迁到别处去了。有人赁居马家这所宅院,仍然照样不得安宁,不久也搬走了。从此,没人再敢来住。有位老儒不信会有这等怪事,用很便宜的价钱购买了马家宅院。他选择吉日搬进宅内,竟安安静静,没有发生任何异常事情。很多人都说老儒德高望重,能够镇住妖魅。不久,有个狡猾的盗贼登门与老儒争吵辱骂,人们才知道马家宅的各种怪事,都是老儒买通盗贼在夜间干的,并非真有妖魅。先父姚安公说:“鬼魅也不过是善于变幻罢了。老儒也这么巧于变幻,可以把他看作是真正的妖魅。”

斋僧

己卯七月,姚安公在苑家口,遇一僧,合掌作礼曰:“相别七十三年矣,相见不一斋乎?”适旅舍所卖皆素食,因与之饭。问其年,解嚢出一度牒,乃前明成化二年所给。问:“师传此几代矣?”遽收之嚢中,曰:“公疑我,我不必再言。”食未必而去,竟莫测其真伪。尝举以戒昀曰:“士大夫好奇,往往为此辈所累。即真仙真佛,吾宁交臂失之。”

乾隆二十四年七月,姚安公在苑家口,遇到一个和尚,和尚合掌行礼说:“相别已有七十三年了,相见不请我吃一顿斋饭么?”恰好旅舍卖的都是素食,两人便一起吃饭。姚安公问和尚多大年纪了,和尚解开行囊拿出一份度牒。这度牒是明代成化二年签发的。姚安公又问传到他这一代一共有多少代了?和尚马上把度牒收进行囊中,说:“你怀疑我,不必再说了。”饭没吃完便走了,竟不知这和尚的真假。姚安公曾以这件事来告诫我说:“士大夫们好奇,往往为这一类人所连累。即便是真仙、真佛,我宁可当面错过。”

夜闻琴棋声

余家假山上有小楼,狐居之五十余年矣。人不上,狐亦不下,但时见窗扉无风自启闭耳。楼之北曰绿意轩,老树阴森,是夏日纳凉处。戊辰七月,忽夜中闻琴声棋声。奴子奔告姚安公。公知狐所为,了不介意,但顾奴子曰:“固胜于汝辈饮博。”次日,告昀曰:“海客无心,则白鸥可狎。相安已久,惟宜以不闻不见处之。”至今亦绝无他异。

我家假山上有一座小楼,狐精居住在里面五十多年了。人不上去,狐精也不下来,但时常见到门窗无风却能自动开关。楼的北面叫绿意轩,老树绿荫森森,是夏天乘凉的地方。戊辰年七月,忽然夜里听到琴声、棋声。童仆跑来禀告姚安公,姚安公知道是狐精所为,丝毫也不介意,只是对童仆说:“原就胜于你们饮酒赌博。”第二天告知昀说:“海上客没有机心,那么白鸥可以狎玩。平安相处已经很久了,只宜以不闻不见对待它。”到现在也全然没有别的变异。

雅狐

丁亥春,余携家至京师。因虎坊桥旧宅未赎,权住钱香树先生空宅中。云楼上亦有狐居,但扃锁杂物,人不轻上。余戏粘一诗于壁上曰:“草草移家偶遇君,一楼上下且平分。耽诗自是书生癖,彻夜吟哦莫厌闻。”一日,姬人启锁取物,急呼怪事。余走视之,则地板尘上,满画荷花,茎叶苕亭,具有笔致。因以纸笔置几上,又粘一诗于壁曰:“仙人果是好楼居,文采风流我不如。新得吴笺三十幅,可能一一画芙蕖?”越数日启视,竟不举笔。以告裘文达公,公笑曰:“钱香树家狐,固应稍雅。”

乾隆三十二年春天,我带全家来到京城。因为虎坊桥的旧宅没赎回,便暂住钱香树先生的一座空房里,听说该房楼上有狐狸,里面锁着杂物,一般人也不上去。我开玩笑在墙上贴了一首诗:“草草移家偶遇君,一楼上下且平分。耽诗自是书生癖,彻夜吟哦厌莫闻。”一日,侍女上楼开锁拿东西,大喊出了怪事。我跑去看,只见地上尽是尘土,画满了荷花,亭亭玉立,极有功底。于是,我铺开文房四宝,又在墙上写了一首诗:“仙人果是好楼居,文采风流我不如。新得吴笺三十幅,可能一一画芙蕖?”几天后开门查看,纸笔原封不动。我把这事告诉了裘文达,裘文达笑着说:“书香世家的狐狸,到底文雅些。”

祈梦吕公祠

河间冯树柟,粗通笔札,落柘京师十余年。每遇机缘,辄无成就;干祈于人,率口惠而实不至。穷愁抑郁,因祈梦于吕仙祠。夜梦一人语之曰:“尔无恨人情薄,此因缘尔所自造也。尔过去生中,喜以虚词博长者名:遇有善事,心知必不能举也,必再三怂恿,使人感尔之赞成;遇有恶人,心知必不可贷也,必再三申雪,使人感尔之拯救。虽于人无所损益,然恩皆归尔,怨必归人,机巧已为太甚。且尔所赞成拯救,皆尔身在局外,他人任其利害者也。其事稍稍涉于尔,则退避惟恐不速,坐视其人之焚溺,虽一举手之力,亦惮烦不为。此心尚可问乎?由是思维,人于尔貌合而情疏,外关切而心漠视,宜乎不宜?鬼神之责人,一二行事之失,犹可以善抵。至罪在心术,则为阴律所不容。今生已矣,勉修未来可也。”后果饿寒以终。

河间人冯树柟粗通笔墨,在京都穷困落拓,混了十几年还没混出名堂。每当遇到机缘,总是不能成功。向人请求帮助,也都是口上答应而见不到实惠。生活的穷困,精神的抑郁,迫使他寄希望于神灵指点,于是便到吕仙祠去祈梦。夜间,梦见一个人对他说:“你不要怨恨世上人情薄,你的处境是你自己造成的。你过去的一生,喜欢用虚词博取长者的名声。遇到有善事,心里知道必然不能举办,一定再三怂恿,使人感激你的赞成;遇到有恶人,心里知道必然没不可以宽恕,一定再三申辩表白,使人感激你的拯救。虽然对于人没有什么损害和增益,但是恩惠都归于你,怨恨必归于人,机变巧诈已经做得太过分。而且你所赞成、拯救,都是你身在局外,别人承担它的利害的。那事情稍稍涉及你,就退避唯恐来不及,眼看着那人火烧水溺,虽然是一举手的力气,也怕烦不做,这心还可问吗?鬼神的则被人,一二件事的过失,还可以用善行相抵;至于罪在心术,则为阴间法令所不容。今生已经无望,勉力修未来可以了。”后来果然饥寒而死。

干仆辩

史松涛先生,讳茂,华州人,官至太常寺卿,与先姚安公为契友。余十四五时,忆其与先姚安公谈一事曰:某公尝棰杀一干仆。后附一痴婢,与某公辩曰:“奴舞弊当死。然主人杀奴,奴实不甘。主人高爵厚禄,不过于奴之受恩乎?卖官鬻爵,积金至巨万,不过于奴之受赂乎?某事某事,颠倒是非,出入生死,不过于奴之窃弄权柄乎?主人可负国,奈何责奴负主人?主人杀奴,奴实不甘。”某公怒而击之仆,犹呜呜不已。后某公亦不令终。因叹曰:“吾曹断断不至是。然旅进旅退,坐食俸钱,而每责僮婢不事事。毋乃亦腹诽矣乎!”

史松涛先生名字叫茂,是华州人。任官到太常寺卿,和我的先父姚安公是好朋友。我在十四五岁时,记得他与先父姚安公谈到一件事,说:某公曾打死了一个很能干的仆人,后来这个仆人附魂在一个呆痴的婢女身上,和某公辩论道:“我营私舞弊该当死罪,但是你杀我,我心中很不平。你得到高官厚禄,所受恩惠不是超过了我么?你卖官职,积聚了上万钱财,所得赃款不也超过了我么?你在某件事某件事上,颠倒是非,草菅人命,你窍弄权术不更甚于我么?你可以负国,为什么责备我负你?你杀我,我心中实在不平。”某公发怒,把婢女打倒了,她嘴里仍然嘟囔不停,后来某公也不得善终,于是史松涛叹道:“我辈断断乎不至于这样,但是同进同退随大流,坐享俸禄,却常常责备僮仆婢女无所事事,岂不是人家口里不言,心中也要讥笑吗?”

依样壶芦

束城李某,以贩枣往来于邻县,私诱居停主人少妇归。比至家,其妻先已偕人逃。自诧曰:“幸携此妇来,不然,鳏矣。”人计其妻迁贿之期,正当此妇乘垣后日,适相报,尚不悟耶!既而此妇不乐居农家,复随一少年遁,始茫然自失。后其夫踪迹至束城,欲讼李。李以妇已他去,无佐证,坚不承。纠纷间,闻里有扶乩者,众曰:“盍质于仙?”仙判一诗曰:“鸳鸯梦好两欢娱,记否罗敷自有夫。今日相逢须一笑,分明依样画葫芦。”其夫默然径返。两邑接壤,有知其事者曰:“此妇初亦其夫诱来者也。”

束城李某因贩枣常到邻县去,一次偷偷拐了房东的少妇来,到了家。他妻子已先一步跟人跑了。李某自我安慰说:“幸亏带了个女人来,不然成了光棍。”人们算了一下,他妻子私奔的时候,正是这个少妇跟李某走的第二天。这恰恰是对李某的报应,他却蒙在鼓里,洋洋自得。不久,这个少妇不愿住在农村,又跟人跑了。李某这才茫然不知所措。后来,少妇的先夫跟踪到京城,要告李某。李某死不承认,因为少妇已走,没留下证据。正在吵闹中,听说村里有个术士能请神仙,大家说:“去问问神仙吧!”神仙写了首诗:“鸳鸯梦好两欢娱,记否罗敷自有夫。今日相逢须一笑,分明依样画葫芦。”先夫知趣地走了。两县接界,有知道情况的人说:“这个女人起初也是她丈夫引诱来的。”

荔姐

满媪,余弟乳母也,有女曰荔姐,嫁为近村民家妻。一日,闻母病,不及待婿同行,遽狼狈而来。时已入夜,缺月微明。顾见一人追之急,度是强暴,而旷野无可呼救。乃隐身古冢白杨下,纳簪珥怀中,解绦系颈,披发吐舌,瞪目直视以待。其人将近,反招之坐。及逼视,知为缢鬼,惊仆不起。荔姐竟狂奔得免。比入门,举家大骇,徐问得实,且怒且笑,方议向邻里追问。次日,喧传某家少年遇鬼中恶,其鬼今尚随之,已发狂谵语。后医药符箓皆无验,竟颠痫终身。此或由恐怖之余,邪魅乘机而中之,未可知也。或一切幻象,由心而造,未可知也。或明神殛恶,阴夺其魄,亦未可知也。然均可为狂且戒。

满姓老妇,是我弟弟的乳母。她有一个女儿,名叫荔姐,出嫁到近村民家为妻。一天,荔姐听说母亲有病,来不及等待丈夫同行,就匆匆赶来探望。当时已经入夜,残缺的月亮微有光明,只见一个人在后面追得很急。荔姐估计是强横暴徒,但在空旷的野地里,无处可以呼救。于是隐身古墓的白杨树下,把发簪和耳饰藏入怀中,解下丝带系在颈上,披发吐舌,瞪眼直视,等待来人。那人将要走近,荔姐反而招他来坐。那人走到荔姐身旁一看,发现是个吊死鬼,大吃一惊,倒地不起,荔姐就趁机赶快逃脱。等到进门,全家大惊,慢慢地询问,得知实情,又气愤又好笑。正在商议向邻里追问,第二天纷纷传说某家少年遇鬼中了邪,那鬼现在还跟着他,已经发狂胡言乱语。后来求医问药、画符驱鬼,都没有效验,竟终身得了癫痫病。这或者由于恐怖之余,妖邪鬼魅趁机而击中了他,就不可知了。或者一切幻象,由心而造作,也不可知了。或者明察的神诛杀恶人,暗中夺去了他的魂魄,这也不可知了。但都可以作为那些浮浪子弟的鉴戒。

贿盗扮鬼

制府唐公执玉,尝勘一杀人案,狱具矣。一夜秉烛独坐,忽微闻泣声,似渐近窗户。命小婢出现,噭然而仆。公自启帘,则一鬼浴血跪阶下。厉声叱之。稽颡曰:“杀我者某,县官乃误坐某。仇不雪,目不瞑也。”公曰:“知之矣。”鬼乃去。翌日,自提讯。众供死者衣履,与所见合。信益坚,竟如鬼言改坐某。问官申辩百端,终以为南山可移,此案不动。其幕友疑有他故,微叩公。始具言始未,亦无如之何。一夕,幕友请见,曰:“鬼从何来?”曰:“自至阶下。”“鬼从何去?”曰“噭然越墙去。”幕友曰:“凡鬼有形而无质,去当奄然而隐,不当越墙。”因即越墙处寻视,虽甃瓦不裂,而新雨之后,数重屋上皆隐隐有泥迹,直至外垣而下。指以示公曰:“此必囚贿捷盗所为也。”公沉思恍然,仍从原谳。讳其事,亦不复深求。

总督唐执玉审查一件杀人案,已经定案。这天夜里他独自点灯坐在屋里,忽然隐约听到哭泣声,好像渐渐临近窗户。他叫小婢出去看看。小婢出去,惊叫了一声倒在地上。唐公掀开帘子,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鬼跪在台阶下。唐公厉声喝斥它,鬼叩头道:“杀我的人是甲,县官却误判是乙。这个仇报不了,死也不能瞑目。”唐制府说:“知道了。”鬼离去了。第二天,唐公亲自提审,证人们提供死者的衣服鞋子等物,与昨夜所见的相符。唐公更加相信了,竟按鬼所说的改判甲为凶手。原审案官百般申辩,坚持认为南山可以移动,但这个案子不能改。他的幕友怀疑有别的原因,婉转地向唐公探询,他才说了见鬼之事,助手也拿不出什么主意来。一天晚上,幕友来见唐公,问:“鬼从哪儿来的?”唐制府说:“他自己来到台阶下面。”助手问:“鬼往哪儿去了?”唐公说:“他倏然越墙而去。”助手说:“凡是鬼,都只有形影而没有肉躯,离去时应该是突然消失,而不应该越墙。”随即便到鬼越墙处查看,虽然屋瓦没有碎裂的,但因刚下过雨,几处屋顶上都隐约有泥脚印,一直到外墙,泥脚印下去了。助手指着泥脚印说:“这必然是囚犯买通了有功夫的盗贼干的。”唐公沉思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仍改回原判。他把这事压下了,没有再追究。

破寺僧

景城南有破寺,四无居人,惟一僧携二弟子司香火,皆蠢如村佣,见人不能为礼。然谲诈殊甚,阴市松脂炼为末,夜以纸卷燃火撒空中,焰光四射。望见趋问,则师弟键户酣寝,皆曰不知。又阴市戏场佛衣,作菩萨罗汉形,月夜或立屋脊,或隐映寺门树下。望见趋问,亦云无睹。或举所见语之,则合掌曰:“佛在西天,到此破落寺何为?官司方禁白莲教,与公无仇,何必造此语祸我?”人益信为佛示现,檀施日多。然寺日颓敝,不肯葺一瓦一椽,曰:“此方人喜作蜚语,每言此寺多怪异。再一庄严,惑众者益藉口矣。”积十余年,渐致富。忽盗瞰其室,师弟并拷死,罄其资去。官检所遗嚢箧,得松脂戏衣之类,始悟其奸。此前明崇祯末事。

先高祖厚斋公曰:“此僧以不蛊惑为蛊惑,亦致巧矣。然蛊惑所得,适以自戕,虽谓之至拙可也。”

景城南边有座破寺庙,附近无人住,只有一个和尚带着两个弟子管理寺庙,料理香火,但两弟子都象村里的庸人一样蠢,见到施主行礼都不会,但他们却十分狡诈。偷偷买来松脂,碾成粉末,夜里用纸卷起点着,撒向空中,于是,火光四射,见火的人都来询问,而师徒三人却插着门酣睡,都说不知道。又暗地买来唱戏的佛衣,扮作菩萨、罗汉,在月夜或站在屋脊上,或躲在寺门树下。看过的人来问他们见过没有,也说没看见。有人把所见告诉他们,三师徒便合掌说:“佛在西天,来这破庙作甚?官方正追查白莲教,我们与你无怨无仇,何必造谣害我?”人们从此更加认为是真佛现身,所以施舍的人越来越多。寺庙日趋破落,而和尚又不肯整修。他们说:“这儿的人爱捕风捉影,若再加整修,这些人更有借口了。”十多年后,师徒三人靠施舍渐渐致富。不料却招来了强盗,打死了师徒三人,抢走了所有的钱财。官府检视剩余下来的箱子,发现了松脂、戏装等物,这才发现了和尚们的阴谋。这是明代崇祯年间的事。我的高祖厚斋公说:“这几个和尚表面老实,实际骗人手法也够巧妙。但他们却因骗财害了自己。若说他们很蠢,也未尝不可。”

老僧说法

有书生嬖一娈童,相爱如夫妇。童病将殁,凄恋万状,气已绝,犹手把书生腕,擘之乃开。后梦寐见之,灯月下见之,渐至白昼亦见之,相去恒七八尺。问之不语,呼之不前,即之则却退。缘是惘惘成心疾,符箓劾治无验。其父姑令借榻丛林,冀鬼不敢入佛地。至则见如故。一老僧曰:“种种魔障,皆起于心。果此童耶?是心所招;非此童耶?是心所幻。但空尔心,一切俱灭矣。”又一老僧曰:“师对下等人说上等法,渠无定力,心安得空?正如但说病证,不疏药物耳。”因语生曰:“邪念纠结,如草生根,当如物在孔中,出之以楔,楔满孔则物自出。尔当思惟。此童殁后,其身渐至僵冷,渐至洪胀,渐至臭秽,渐至腐溃,渐至尸虫蠕动,渐至脏腑碎裂,血肉狼藉,作种种色。其面目渐至变貌,渐至变色,渐至变相如罗刹,则恐怖之念生矣。再思惟此童如在,日长一日,渐至壮伟,无复媚态,渐至鬑鬑有须,渐至修髯如戟,渐至面苍黧,渐至发斑白,渐至两鬓如雪,渐至头童齿豁,渐至伛偻劳嗽,涕泪涎沫,秽不可近,则厌弃之念生矣。再思惟此童先死,故我念彼。倘我先死,彼貌姣好,定有人诱,利饵势胁,彼未必守贞如寡女。一旦引去,荐彼枕席,我在生时对我种种淫语,种种淫态,俱回向是人,恣其娱乐;从前种种昵爱,如浮云散灭,都无余滓,则愤恚之念生矣。再思惟此童如在,或恃宠跋扈,使我不堪,偶相触忤,反面诟谇;或我财不赡,不餍所求,顿生异心,形色索漠;或彼见富贵,弃我他往,与我相遇如陌路人,则怨恨之念生矣。以是诸念起伏生灭于心中,则心无余闲。心无余闲,则一切爱根欲根无处容著,一切魔障不祛自退矣。”生如所教,数日或见或不见,又数日竟灭迹。病起往访,则寺中无是二僧。

或曰古佛现化,或曰十方常住,来往如云,萍水偶逢,已飞锡他往云。

有书生宠爱一个男童,相爱如夫妇一般,一日,男童生病将死,对书生万般的留恋哀婉,凄楚莫名,气绝时,还用手紧紧握着书生手腕不肯舍弃,用力才能分开他们。书生后来夜里能够梦到他,灯光月下能够见到他,渐渐的就连白昼也能见到。和他相距七八尺远,问他也不说话,叫他也不向前,走过去就向后退。由此郁郁而成心病,请人作法画符也无效应。他的父亲只好叫他在寺庙里暂住,冀图清心寡欲,使鬼魂不敢进入佛地。可是到了那里还是能够见到心爱的男童。

寺里一个老僧说道:“种种魔障,皆起于自心。到底是有这个男童呢?还是你心有所感不是真的有这个男童?告诉你吧,一切都是你心之所幻,只要断除你的妄心,空其所念,一切都能消灭了!”另一个老僧说道:“您对下下智之人说上上智之法,他没有定力,妄心如何可以断除!您好比给他指出了症候所在,可是没有给他对治的药物。”因而此僧对书生说道:“邪念纠缠盘结在一起,如草生根,好比物体在孔洞之中,取之必要用楔子穿通孔洞,等到楔子充满孔洞则物体自然出来。你现在应当思维你宠爱的人死后,他的身体渐渐的变得僵直冰冷,渐渐的变得膨胀肿大,渐渐的变得腐臭污秽,渐渐的变得腐败溃烂,渐渐的变得尸虫蠕动,渐渐的变得脏腑碎裂,血肉狼藉,变幻种种色,其面目渐渐的变成另一种样子,渐渐的变色,渐渐的变得如恶鬼罗刹,这时你就会开始感觉恐怖;再思惟此童像在活着之时,日复一日,渐渐的变得成熟伟岸,不再有娇媚的姿态,渐渐的变得腹大便便,颌下有稀疏的胡须,渐渐的变得胡须修长如同剑戟一样刺人,渐渐的变得面色黑瘦苍老,渐渐的变得白发斑斑,渐渐的变得两鬓如雪,渐渐的变得秃头齿松,渐渐的变得伛偻肺痨,鼻涕眼泪,流涎吐沫,肮脏不可接近,这时你就会开始心生厌弃之念。更加思惟此童先死,所以我思念于他,倘若我先死,他面貌姣好,定有人诱惑,以至于威逼利诱,他未必能像寡妇那样为我保持节操,一旦勾引而去与人床上颠倒狂狼,我在活着时,对我说的种种淫亵话语,对我做的种种淫荡姿态,全部投向那个人,由着他纵情放恣娱乐。从前我与他种种昵爱,如同浮云散灭,都了无踪迹,这时你就会开始心生怨愤嗔怒之念;更加思惟此童像在生时,或者倚仗宠爱,骄横任性,使我不能忍受,偶尔拂逆他的心意,立刻翻脸争执诟骂,或者我财物所剩无几,不能满足他的要求,顿生离异之心,对我脸色冷漠,或者他见人家富贵,抛弃我到了别处,与我相遇,形同陌路,这时你就会开始心生怨恨之念。有了以上这种种念头在心中起伏生灭,那么心就无片刻安闲。心没有多余的闲空,那么一切爱恋之根、欲念之根无处容纳,一切魔障不去摆脱就自行退却了。”

书生接受了老僧的教诲,几天中,有时见,有时不见,又过了几天,竟然消灭了形迹。等到病愈往寺中拜访,这才知道寺中并没有这两个僧人。有的说是古佛化现,有的说和尚在十方常住,来往如行云,偶尔萍水相逢,很快又云游到别处去了。

卖面妇

先太夫人乳媪廖氏言:沧州马落坡,有妇以卖面为业,得余面以养姑。贫不能畜驴,桓自转磨,夜夜彻四鼓。姑殁后,上墓归,遇二少女于路,迎而笑曰:“同住二十余年,颇相识否?”妇错愕不知所对。二女曰:“嫂勿讶,我姊妹皆狐也。感嫂孝心,每夜助嫂转磨。不意为上帝所嘉,缘是功行,得证正果。今嫂养姑事毕,我姊妹亦登仙去矣。敬来道别,并谢提携也。”言讫,其去如风,转瞬已不见。妇归,再转其磨,则力几不胜,非宿昔之旋运自如矣。

先太夫人的乳母廖氏说:沧州的马落坡有个妇人以卖面为业,用赚来的面奉养婆婆。因家贫养不起驴,常自己推磨磨面,每夜都要磨到四更天。婆母死后,妇人去上坟,回来的路上,遇到两位少女。少女迎面笑着对她说:“我们与你共同居住了二十多年,认识我们吗?”妇人十分惊讶,不知怎样回答。二女说:“请嫂子不要惊讶,我姊妹俩都是狐仙。因被嫂子的孝心所感动,每夜帮助嫂子推磨。不想受到了上帝称赞,因为这个功德,得成正果。如今嫂子已对婆母尽完孝道,我姊妹俩也要登入仙界了。现在前来道别,并且对你的提携之恩表示感谢。”说完,去如疾风,转瞬间就没了踪影。少妇回家后再去推磨,觉得重了许多,几乎不能推动,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运转自如。

乌鲁木齐

乌鲁木齐,译言好围场也。余在是地时,有笔帖式名乌鲁木齐。计其命名之日,在平定西域前二十余年。自言出生时,父梦其祖语曰:“尔所生子,当名乌鲁木齐。”并指画其字以示。觉而不省为何语;然梦甚了了,姑以名之。不意今果至此,意将终此乎?后迁印房主事,果卒于官。计其自从征至卒,始终未尝离是地。事皆前定,岂不信夫。

乌鲁木齐,翻成中文就是好围场的意思。我在这个地方时,有个笔帖式——翻译满汉文书的官员,名叫乌鲁木齐、算起来起这个名字时,是在平定西域前二十多年。他说他初生时,父亲梦见祖父说:你的儿子应该叫乌鲁木齐,并用指头画出这几个字给他父亲看。他父亲醒来后不明字意,但梦中之事历历在目。便起了这个名,不料他今天果然到了乌鲁木齐。想来将要终身在此地吗?乌鲁木齐后来升任房主事,果然死在官职上。自从他从军来这儿到死去,始终也没离开过这儿。命运都是注定的,难道不是如此吗?

巴拉

乌鲁木齐又言:有厮养曰巴拉,从征时,遇贼每力战。后流矢贯左颊,镞出于右耳之后,犹奋力斫一贼,与之俱仆。后因事至孤穆第(在乌鲁木齐、特纳格尔之间),梦巴拉拜谒,衣冠修整,颇不类贱役。梦中忘其己死,问:“向在何处,今将何往?”对曰:“因差遣过此,偶遇主人,一展积恋耳。”问:“何以得官?”曰:“忠孝节义,上帝所重。凡为国捐生者,虽下至仆隶,生前苟无过恶,幽冥必与一职事;原有过恶者,亦消除前罪,向人道转生。奴今为博克达山神部将,秩如骁骑校也。”问:“何往?”曰:“赍有文牒,不能知也。”霍然而醒,语音似犹在耳。时戊子六月。至八月十六日而有昌吉变乱之事,鬼盖不敢预泄云。

乌鲁木齐又说,有个做饭的叫巴拉,从军出征时,每次遇到敌人都全力而战。在一次战斗中,流矢穿过他的左颊,箭头从右耳后透过来,他还奋力砍中一敌人,两人一起倒下了。后来乌鲁木齐到孤穆第办事,梦见巴拉来拜见。他衣冠齐整,一点儿不像地位低下的杂役。乌鲁木齐在梦中忘了他已死去,问他一向在什么地方,如今要上哪儿去?巴拉说:“奉命出去办事路过这儿,偶然遇到了主人,来叙叙旧情。”问他怎么当了官,他说:“上帝很看重忠孝节义,凡是为国捐躯的人,即便是仆从奴隶,如生前没有做过坏事,阴间里必给他一份差事;生前做过坏事的,也可以抵偿所犯罪过,到人间去转世。我现在任博克达山神的部将,官衔相当于骁骑校。”问他到哪儿去,他说去昌吉。问他去办什么事,他说带有文书,不知其中写的什么。乌鲁木齐猛然醒过来,话音似还在耳旁。这时是乾隆三十三年六月,到了八月十六日,即发生了昌吉变乱。乌鲁木齐说鬼不敢事先泄露这个消息。

出土花女鞋

昌吉筑城时,掘土至五尺余,得红纻丝绣花鞋一,制作精致,尚未全朽。余乌鲁木齐杂诗曰:“筑城掘土土深深,邪许相呼万杵音。怪事一声齐注目,半钩新月藓花侵。”咏此事也。入土至五尺余,至近亦须数十年,何以不坏?额鲁特女子不缠足,何以得作弓弯样,何仅三寸许?此必有其故,今不得知矣。

昌吉修筑城墙时,掘地到五尺多,得到红纻丝的绣花女鞋一只,制作精致,还没有完全朽烂。我的乌鲁木齐杂诗说:“筑城掘土土深深,邪许相呼万杵音。怪事一声齐注目,半钩新月藓花侵。”就是吟咏这件事情的。入土到了五尺多,最近也须要几十年,为什么不坏?额鲁特女子不缠脚,为什么能做成弯曲如弓的样子,只有三寸光景?这必定有它的缘故,现在不得而知了。

郭六

郭六,淮镇农家妇,不知其夫氏郭父氏郭也,相传呼为郭六云尔。雍正甲辰、乙巳间,岁大饥。其夫度不得活,出而乞食于四方,濒行,对之稽颡曰:“父母皆老病,吾以累汝矣。”妇故有姿,里少年瞰其乏食,以金钱挑之,皆不应,惟以女工养翁姑。既而必不能赡,则集邻里叩首曰:“我夫以父母托我,今力竭矣,不别作计,当俱死。邻里能助我,则乞助我;不能助我,则我且卖花,毋笑我。”(里语以妇女倚门为卖花)邻里趑趄嗫嚅,徐散去。乃恸哭白翁姑,公然与诸荡子游。阴蓄夜合之资,又置一女子,然防闲甚严,不使外人觌其面。或曰,是将邀重价,亦不辩也。越三载余,其夫归,寒温甫毕,即与见翁姑,曰:“父母并在,今还汝。”又引所置女见其夫曰:“我身已污,不能忍耻再对汝。已为汝别娶一妇,今亦付汝。”夫骇愕未答,则曰:“且为汝办餐。”已往厨下自刭矣。县令来验,目炯炯不暝。县令判葬于祖茔,而不袝夫墓,曰:“不袝墓,宜绝于夫也;葬于祖茔,明其未绝于翁姑也。”目仍不瞑。其翁姑哀号曰:“是本贞妇,以我二人故至此也。子不能养父母,反绝代养父母者耶?况身为男子不能养,避而委一少妇,途人知其心矣,是谁之过而绝之耶?此我家事,官不必与闻也。”语讫而目瞑。时邑人议论颇不一。

先祖宠予公曰:“节孝并重也,节孝不能两全也。此一事非圣贤不能断,吾不敢置一词也。”

郭六,是淮镇的农家妇女,不知是她丈夫姓郭,还是她父亲姓郭,反正大家都叫她郭六。雍正二、三年间。闹大饥荒。她丈夫觉得活不下去了。出外到各地去谋生。临走的时候,给妻子跪下叩头说:“父母年老又有病,我就托付给你了。”郭六相貌漂亮,同乡的年轻人看她挨饿,便以金钱引诱她,她毫不理踩,只以缝纫来养活公婆。不久,靠缝纫也不足以维持生计了,她便请来乡亲们,磕头说:“我丈夫把父母托付给我,我如今无能为力了。如果不作别的打算,都得饿死。邻居们如果能帮我,那么请帮帮我;如果不能帮我,我只好卖身,请不要讥笑我。”乡亲们都犹犹豫豫地欲言又止,渐渐地都散去了。郭六痛哭着告诉了公婆,然后公然与那些浪荡子在一起鬼混。她暗地里积攒卖身钱,偷偷地购买了一女子,但是防范得很严,不让外人见到她的面。有的说郭六想用这个女子来挣大钱,她也不解释。过了三年多,她的丈夫回来了。刚刚寒暄完,郭六便和丈夫去见公婆,说:“父母都在,今天就交给你了。”又带她所养的那位女子见丈夫,说:“我的身子已被玷污,不能再忍垢含耻地和你在一起生活了。我已为你另娶了一个女子,今天也交给你。”丈夫惊得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郭六又说要到厨房去预备饭,便在厨房里自杀了。县令来验尸,郭六的眼睛圆睁着不闭。县令宣判把郭六葬在祖坟里,而以后不能与她丈夫合葬,理由是:“不合葬,以表示和她丈夫断了关系;葬在祖坟,表明她没有同公婆断绝关系。”郭六的眼睛仍然不闭,公公婆婆哀号道:“她本来是个贞节的女人,因为我们两人的缘故,使她走到了这种地步,儿子不能奉养父母,反而要与代养父母的人断绝关系那?况且身为男子,不能奉养,自己逃避而托付给一个少妇,路上行人也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了,是谁的过错而断绝她的呢?这是我们家里的贞妇,因我们两人她才去卖身。儿子不能养父母,反而叫隔亲的人来养。况且身为男人不能养父母,却委托给少妇,路人也都会理解她的一番苦心。断绝了关系是谁的过错?这是我们家里的事,官府不必过问。”说完,郭六的眼睛闭上了。当时邻里的人议论纷纷,看法很不一致。我的先祖宠予公说:“节和孝一样重要,但节和孝又不能两全。这事的是是非非,只有圣贤才能判断,我不敢发表什么意见。”

死有余憾

御史某之伏法也,有问官白昼假寐,恍惚见之,惊问曰:“君有冤耶?”曰:“言官受赂鬻章奏,于法当诛,吾何冤?”曰:“不冤,何为来见我?”曰:“有憾于君。”曰:“问官七八人,旧交如我者亦两三人,何独憾我?”曰:“我与君有宿隙,不过进取相轧耳,非不共戴天者也。我对簿时,君虽引嫌不问,而阳阳有德色;我狱成时,君虽虚词慰藉,而隐隐含轻薄。是他人据法置我死,而君以修怨快我死也。患难之际,此最伤人心,吾安得不憾!”问官惶恐愧谢曰:“然则君将报我乎?”曰:“我死于法,安得报君。君居心如是,自非载福之道,亦无庸我报。特意有不平,使君知之耳。”语讫,若睡若醒,开目己失所在,案上残茗尚微温。后所亲见其惘惘如失,阴叩之,乃具道始末,喟然曰:“幸哉我未下石也,其饮恨犹如是。曾子曰:‘哀矜勿喜。’不其然乎!”所亲为人述之,亦喟然曰:“一有私心,虽当其罪,犹不服,况不当其罪乎!”

某位御史因犯重罪,被依法处死。有个负责审理案件的官员白天和衣而卧,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恍惚之中,他看见了刚刚死去的御史,吃惊地问:“君有冤屈吗?”御史说:“我身居御史,接受贿赂,出卖奏章,依法当死,有什么冤屈呢?”这人又问:“既不冤屈,为何前来见我?”御史回答:“因为对君感到遗憾。”这人说:“负责审理此案的官员有七八个人,旧交像我的也有两三个人,为什么单单对我有遗憾呢?”御史说:“我与君过去有隔阂,不过是功名进取途中的互相排挤,并非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我受审时,君虽因避嫌没有发问,却有洋洋得意的神色;我定案时,君虽表面同情,虚词宽慰,却隐隐流露出幸灾乐祸的心思。这实际上是他人依法处死我,君以旧怨快我死。患难之际,这是最令人伤心的,我哪能不遗憾呢?”这人惶恐不安地对御史谢罪,问道:“这么说来,君要报复我吗?”御史回答:“我死于法律制裁,哪可报复于君?君有这样的居心,自然不是得福之道,也不用我来报复。我只是心中不平,让君知道罢了。”御史说完这话,这人若睡若醒,睁开眼睛已经不见御史,书案上的残茶还没有凉。后来,亲友见他精神恍惚失常,暗中叩问,他才把梦中的事情详述出来,并长叹一声说:“幸好我还没有落井下石,他都这样恨我。曾子说过:‘哀矜勿喜’这话太正确了。”的亲友对人讲述这件事,也长叹一声说:“负责审案的官员一旦有了私心,即使应当判罪罪犯还不服气,更何况是不应当判罪呢!”

死不解怨

程编修鱼门曰:“怨毒之于人甚矣哉!宋小岩将殁,以片札寄其友曰:‘白骨可成尘,游魂终不散;黄泉业镜台,待汝来相见。’余亲见之。其友将殁,以手拊床曰:‘宋公且坐。’余亦亲见之。”

编修程鱼门说:“怨毒之心对人的影响可大啊!宋小岩临死前,寄了一封信给朋友,说:‘白骨可以变成尘土,但灵魂终于不会消失。在地下黄泉,我等你来相会。’我亲眼见过这件事。他的朋友将死时,用手捶着床说:‘宋公请坐’我也亲眼见过这件事。”

某公多事

相传某公奉使归,驻节馆舍。时庭菊盛开,徘徊花下。见小童隐映疏竹间,年可十四五,端丽温雅如靓妆女子。问知为居停主人子。呼与语,甚慧黠,取一扇赠之。流目以盼,意似相就。某公亦爱其秀颖,与流连软语。适左右皆不在,童即跪引其裾曰:“公如不弃,即不敢欺公:父陷冤狱,得公一语可活。公肯援手,当不惜此身。”方探袖出讼牒,忽暴风冲击,窗扉六扇皆洞开,几为驺从所窥。心知有异,急挥之去,曰:“俟夕徐议。”即草草命驾行。后廉知为土豪杀人,狱急不得解,赂胥吏引某公馆其家,阴市娈童,伪为其子,又赂左右,得至前为秦弱兰之计。不虞冤魂之示变也。裘文达公尝曰:“此公偶尔多事,几为所中。士大夫一言一动,不可不慎。使尔时面如包孝肃,亦何隙可乘。”

相传某公奉命出使归来,驻留在接待宾客的房舍里。当时庭院中菊花盛开,某公在花下徘徊。他看见有小童隐约映现在稀疏的竹枝间,年纪约十四五岁,端丽温雅,如同盛妆的女子。经询问才知道是房舍主人的儿子。某公把他叫来谈话,发觉他十分聪慧灵巧。某公拿一把扇赠送给他,看到他目光流转送情,意思像是主动要来亲近。某公也爱他的秀美聪颖,依恋不舍,同他温声软语,恋恋不舍。恰巧左右的人都不在,童子当即跪下,拉着某公的衣袖,说:“您如果不厌弃,我就不敢欺骗您。我的父亲陷身于冤狱,如能得到您的一句话,他就可以活命。您肯救助,我当不惜这个身子。”童子刚从袖子里摸出状纸,忽然一股暴风冲击,把六扇窗门全部吹开,他们谈话的情景,几乎被侍从们偷看到。某公知道有异样的情况,就连忙挥手让他离去,说:“到晚上再慢慢商量。”并立即叫人驾车马走了。后经访察,知道是因为土豪杀了人,罪案急切不能解免,买通了官府中的小吏,引导某公留宿他家,暗地里买了娈童,假装是他的儿子;又买通左右,得以到面前,用秦弱兰引诱陶嗀的计策。没有料到冤魂显示变异。裘文达公曾经说:“此公偶而多事,差一点中了计。士大夫一言一行,不可不谨慎,如果当时面孔像包公,又哪里有机会可乘。”

孟村一女

明祟祯末,孟村有巨盗肆掠,见一女有色,并其父母絷之。女不受污,则缚其父母加炮烙。父母并呼号惨切,命女从贼。女请纵父母去,乃肯从。贼知其绐己,必先使受污而后释。女遂奋掷批贼颊,与父母俱死,弃尸于野。后贼与官兵格斗,马至尸侧,辟易不肯前,遂陷淖就擒。女亦有灵矣,惜其名氏不可考。论是事者,或谓女子在室,从父母之命者也。父母命之从贼矣,成一己之名,坐视父母之惨酷,女似过忍。或谓命有治乱,从贼不可与许嫁比。父母命为娼,亦为娼乎?女似无罪。先姚安公曰:“此事与郭六正相反,均有理可执,而于心终不敢确信。不食马肝,未为不知味也。”

明朝崇祯末年,孟村出现大盗疯狂抢掠。盗贼见一个女子长得很美,就连同她的父母一起捆了起来。女子誓死不肯从贼受辱,盗贼就缚牢她的父母,用烧红的烙铁进行折磨。父母痛切惨呼,命女儿从贼。女子请盗贼释放父母,然后才肯从贼,盗贼知道女子是在欺骗自己,必定要先污辱她然后才释放她的父母。女子奋起猛批盗贼的面颊,于是与父母一同被盗贼杀死,扔在了荒野。事后,盗贼与官兵格斗,马走到女子的尸体旁,后退不肯前进,陷进泥中被擒。这位女子的魂魄显了灵,可惜已经无从考知她的姓名。评论这件事的人意见很不一致。有的认为,女子在家未婚应该听从父母之命,父母让她从贼,她却为了成全个人的名节,坐视父母遭受酷刑,似乎是过于狠心了。有的认为,父母之命有理智和糊涂的区别,从贼不能与出嫁与否相提并论,如果父母命女儿去做妓女,难道也要听命去卖淫吗?这个女子似乎并无任何罪过。先父姚安公说:“这件事情与郭六的事情正相反。各有各的道理。但于心总是不敢确信她们的事实,还是汉景帝说得好:‘不食马肝,未为不知味也。(不吃有毒的马肝,算不上不知道滋味。)’”

泥古者

刘羽冲,佚其名,沧州人。先祖高厚斋公多与唱和。性孤僻,好讲古制,实迂阔不可行。尝倩董天士作画,倩厚斋公题。内《秋林读书》一幅云:“兀坐秋树根,块然无与伍。不知读何书,但见须眉古。只愁手所持,或是井田谱。”盖规之也。偶得古兵书,伏读经年,自谓可将十万。会有土寇,自练乡兵与之角,全队溃覆,几为所擒。又得古水利书,伏读经年,自谓可使千里或沃壤。绘图列说于州官。州官亦好事,使试于一村。沟洫甫成,水大至,顺渠灌入,人几为鱼。由是抑郁不自得,恒独步庭阶,摇首自语曰:“古人岂欺我哉!”如是日千百遍,惟此六字。不久,发病死。后风清月白之夕,每见其魂在墓前松柏下,摇首独步。侧耳听之,所诵仍此六字也。或笑之,则欻隐。次日伺之,复然。泥古者愚,何愚乃至是欤!阿文勤公尝教昀曰:“满腹皆书能害事,腹中竟无一卷书,亦能害事。国弈不废旧谱,而不执旧谱;国医不泥古方,而不离古方。故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又曰:‘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

刘羽冲,不知名叫什么,是沧州人。我的高祖厚斋公常和他用诗歌唱和。他性情孤僻,好讲过去的章法,实际上都迂腐不能施行。他曾请董天士作画,请厚斋公题诗。其中《秋林读书》画题道:“呆坐在秋天的树根下,孤独地没有伴。不知读的什么书,只见须眉都白了。手中拿着的,可能是《井田谱》。”大概是规劝他。他偶然弄到一本古代兵书读了之后,自称能带十万兵。恰好当时有土匪,他自己练兵和土匪较量,结果乡兵大败,他几乎被活捉了去。他又弄到一本古代讲水利的书,钻研了有一年时间,自吹可以使千里之地成为沃土,画了图游说州官。州官也好事,就叫他在一个村子里试验。刚挖好了沟渠,洪水来了,顺着沟渠灌进来,人几乎变成了鱼。从此他便抑郁想不开,常常在庭院中独自度步,摇头自语道:“古人能欺骗我!”每天叨咕千百遍,只有这六个字。不久,他发病死去。后来在风清月白的晚上,常见他的魂在墓前的松柏下,摇头踱步。仔细听去,嘴里念叨的还是这六个字。有人笑出了声,他的魂突然消失了。第二天观察,他的魂还和前一天晚上一样在摇头踱步。沉溺于古代的人很愚蠢,怎么能愚蠢到这个地步呢?阿文勤公曾教导我说:“满肚子都是书本知识能败事,肚里一点知识也没有同样能败事。下棋高手不忽视旧棋谱,但不照搬旧谱;名医不迷信古方,但不离古方。所以说:‘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将它研究透了,而保存自己的特点。)’又说:‘它能与人规矩,但不能使人巧。’”

魏忠贤之传说

明魏忠贤之恶,史册所未睹也。或言其事必败,阴蓄一骡,日行七百里,以备逋逃;阴蓄一貌类己者,以备代死。后在阜城尤家店,竟用是私遁去。

余谓此无稽之谈也。以天道论之,苟神理不诬,忠贤断无幸免理。以人事论之,忠贤擅政七年,何人不识?使窜伏旧党之家,小人之交,势败则离,有缚献而己矣。使潜匿荒僻之地,则耕牧之中,突来阉宦,异言异貌,骇视惊听,不三日必败。使远遁于封域之外,则严世蕃尝通日本,仇鸾尝交谙达,忠贤无是也。山海阻深,关津隔绝,去又将何往?昔建文行遁,后世方且传疑。然建文失德无闻,人心未去,旧臣遗老,犹有故主之思。燕王称戈篡位,屠戮忠良,又天下之所不与。递相容隐,理或有之。忠贤虐焰熏天,毒流四海,人人欲得而甘心。是时距明亡尚十五年,此十五年中,安得深藏不露乎?故私遁之说,余断不谓然。

文安王岳芳曰:“乾隆初,县学中忽雷霆击格,旋绕文庙,电光激射,如掣赤练,入殿门复返者十余度。训导王著起曰,是必有异。冒雨入视,见大蜈蚣伏先师神位上。钳出掷阶前。霹雳一声,蜈蚣死而天霁。验其背上,有朱书魏忠贤字。”是说也,余则信之。

明代宦官魏忠贤的滔天罪行,史无前例。有人说,他知道自己必将垮台,因此偷偷养了条骡子,骡子一天能走七百里,以备逃跑时用;他还暗中驯养了一个和自己极端相似的人,作为替身。后来在阜城尤家店,他果然用替身救了自己的命。我认为这纯属捏造。从天道来说,如果在天有灵,老天有眼,决不会饶恕他;从人事来说,魏忠贤乱世八年,天下何人不认识他?假使他藏在旧党家,旧友也会看不惯他的小人之为,也会捉了他献出来。又假如他藏于荒僻之处,在农夫牧民的眼中,一个宦官,口音腔调相貌生活与众不同,必然引起他人的注意,用不了几天,保证附近皆知,走露风声。假如他远逃到国界之外,象严世蕃私通日本,仇鸾私通俺答,而他则没有这样。有高山深海的阻隔,又有关塞的防守,他也插翅难逃。过去传说建文帝逃了,后世尚且流传着疑问。但是建文帝虽没听说有过错,人心未去,那些旧臣遗老,还怀有对故主的思念。燕王依仗武力篡位,屠杀忠良,这是天下人所不能接受的,因此帮助建文帝逃命,于理可通。魏忠贤罪恶滔天,流毒四海,人人都想捉到他痛打一番始才甘心。当时离明代灭亡还有十五年。他在这长长的十五年中,怎么藏得住呢?所以他私自逃走的说法,决不相信。文安人王岳芳说:“乾隆初年,县学里忽然雷声轰轰,围绕文庙。闪电喷光,象一条条赤练绕天。闪电十多次进了殿门又出来了。训导王著起说:‘这里必有反常之事。’他冒雨进文庙一看,发现一只大蜈蚣趴在先师孔子的神位上,把大蜈蚣夹出来扔在台阶前,霹雳一声,蜈蚣劈死而天转晴。查验蜈蚣的背上,有‘魏忠贤’三个红字。”这个说法,我倒是相信的。

红柳娃

乌鲁木齐深山中。牧马者恒见小人高尺许,男女老幼,一一皆备。遇红柳吐花时,辄折柳盘为小圈,著顶上,作队跃舞,音呦呦如度曲。或至行帐窃食,为人所掩,则跪而泣。絷之,则不食而死。纵之,初不敢遽行,行数尺辄回顾。或追叱之,仍跪泣。去人稍远,度不能追,始蓦涧越山去。然其巢穴栖止处,终不可得。此物非木魅,亦非山兽,盖僬侥之属。不知其名,以形似小儿,而喜戴红柳,因呼曰红柳娃。丘县巫天锦,因巡视牧厂,曾得其一,腊以归。细视其须眉毛发,与人无二。知《山海经》所谓竫人,凿然有之。有极小必有极大,《列子》所谓龙伯之国,亦必凿然有之。

乌鲁木齐的深山中,牧马人经常见到小人,高一尺光景,男女老幼全都有。遇到红柳开花时,就折下柳枝盘成小圈,戴在头上,列队跳跃舞蹈,发出呦呦的声音,就像按着曲谱歌唱。有时到行军的帐篷里偷窃食物,被人逮住,就跪下哭泣。捆住它,则不进食而死。放了它,起初不敢立刻就走,走了几尺,就回头看,或者追上去喝叱它,仍旧跪下哭泣。离开人稍远些,估计追不上了,才度涧越山而去。但是它们的巢穴所在,始终找不到。这东西不是树木成精,也不是山中怪兽,大概是传说中矮人国的僬侥之类。不知道它们的名称,因为形状像小儿而喜欢戴红柳,因此叫作红柳娃。县丞丘天锦因为巡视牧场,曾经得到一个,腌制带回。细看它的须眉毛发,同人没有两样。知道《山海经》里所说的竫人,确凿无疑是有的,有极小的必然有极大的,《列子》里所说的龙伯之国,也必然确凿无疑是有的了。

雪莲

塞外有雪莲,生崇山积雪中,状如今之洋菊,名以莲耳。其生必双,雄者差大,雌者小。然不并生,亦不同根,相去必一两丈。见其一,再觅其一,无不得者。盖如兔丝茯苓,一气所化,气相属也。凡望见此花,默往探之则获。如指以相告,则缩入雪中,杳无痕迹。即癛雪求之,亦不获。草木有知,理不可解。土人曰:“山神惜之。”其或然欤?此花生极寒之地,而性极热。盖二气有偏胜,无偏绝,积阴外凝,则纯阳内结。坎卦以一阳陷二阴之中,剥复二卦,以一阳居五阴之上下,是其爻象也。然浸酒以补剂,多血热妄行。

或用合媚药,其祸尤烈。

盖天地之阴阳均调,万物乃生。人生之阴阳均调,百脉乃合。故《素问》曰:“亢则害,承乃制。”自丹溪立阳常有余阴常不足之说,医家失其本旨,往往以苦寒伐生气。张介宾辈矫枉过直,遂偏于补阳,而参蓍桂附,流弊亦至于杀人。是未知易道扶阳,而乾之上九,亦戒以“亢龙有悔”也。嗜欲日盛,羸弱者多,温补之剂易见小效,坚信者遂众。故余谓偏伐阳者,韩非刑名之学;偏补阳者,商鞅富强之术。初用皆有功,积重不返,其损伤根本,则一也。雪莲之功不补患,亦此理矣。

塞外有一种称为雪莲的植物,生长在崇山的积雪中,形状与现在的洋菊相似,因此起名作莲。雪莲出生,必定成双成对,一雄一雌,雄的大,雌的小。但是雌雄二莲不是并在一起生长,也不是生长在同一条根上,两者的距离总是要有一二丈远。见到其中一株,再寻找另一株,没有找不到的。大概就像兔丝)茯苓一样,都是同一种气化育出来的,所以二者气息相同。凡望见雪莲花,默不作声,前往探取,必定能得。如果大呼小叫,用手指点告诉同伴,它就会缩入雪中杳无痕迹,就是挖雪探找也不能得。草木有知,这一情理不可解释。当地人说这是由于山神爱惜雪莲所造成的,也许是这样吧?此花生在极寒的地方,但性能却是极热的。在阴阳二气的对立统一体中,有一方偏胜的情况,却没有偏到绝灭了一方的情况,积阴凝于外部,纯阳必定结于内部。坎卦是一根阳爻夹在两根阴爻中间,剥和复二卦是一根阳爻居于五根阴爻的上方或下方,就都是雪莲的卦象。用雪莲泡酒作补药,多会促使血液发热,畅通循环。有人用来制造春药,祸果极为强烈。天地之间阴阳二气协调,万物才能正常生长。人身内部阴阳二气协调,各个系统才能正常运行。所以《素问》说:“亢则害,承乃制。”自从丹溪提出:‘阳常有馀,阴常不足’的说法,医生没有吃透这话的本旨,往往补阴排阳,用寒药杀伐生气。张介宾等人矫枉过直,遂又偏重于补阳驱阴,大量使用人参桂枝等补药,流弊至于杀人。这是不懂得《易经》学说虽然主张扶阳,但也并非毫无限制,对乾卦中的上九一爻,就已作出‘亢龙有悔’的告诫。世人的奢望和嗜欲日益强烈,不少人被嗜欲拖垮身体,补药容易暂时见效,所以坚信的人越来越多。因此,我认为偏重杀伐阳气,好似推行韩非的刑名之学;而偏重补益阳气,如同实行商鞅的富国之术。初步使用,都可见到功效,但积重不返,必会损害根本,弊病是相同的。雪莲之功不补祸患,也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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