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一回白话版(红楼梦前传第一回)
第一回 林公子贪玩轻承训 孟小姐恋旧怕还家
俗语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杭两处,殷富已久。尤其是苏州,居京杭运河流域,为南直隶省会,山明水秀,风土清嘉。南濠才子北濠灯,名扬四海。更兼商业繁华,人才济济,真是说不尽的富丽乾坤,话不完的繁华景象。
话说这姑苏城里有一大户人家,姓林,家资饶富,世代书香。主人林峰,乃是世袭清安侯,曾在都中为官。直到四十多岁时,因病辞官,举家南迁,回姑苏祖籍安享晚年。这林家累世单传,到林峰这一辈,依旧是独子。林峰也有几房姬妾,皆无出。嫡妻史氏曾育有二子,皆是不满百日便夭折了。林峰年近四十时,史氏又诞一子,一降生,林峰便每日吃斋祭祖,竟得活过百日。百日那日,林氏夫妇欣喜若狂,广布金银给当地庙观,又舍粥给街头乞丐。林峰又亲手燃放鞭炮三天,阖府上下一片欢腾。
林峰中年得子,爱如珍宝。因算命的说他五行缺水,故取名为海,表字如海,说:“大海有真能容之量,明月以不常满为心。望我儿日后做个有气量的人。”又道:“学海无涯苦作舟,我儿当发奋图强,苦读不辍,日后方可才大如海,人前显贵。”原来林家所袭列侯,起初只封袭三世,林峰已是四世,因当今隆恩盛德,远迈前代,额外加恩,便又袭了一代。至如海这辈,便需从科第出身,方可入仕。故林峰对如海期望极高,虽疼幼子,却毫不溺爱。三岁上便教他识字背诗,五岁以后,每日晨起诵诗,临帖百字,抄历代名家名篇一篇,且要能背能讲。稍有贪玩,戒尺伺候,直搞得如海惧父如鼠惧猫一般。
然常言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如海自幼也是个顽皮狡童,自有对付父亲的法子:枕头下边压着弹弓和竹蜻蜓,晨读时和书本一起带到花园里去;红模字帖下画着扎手染脸的张飞和赵云;书架上摞起来的书后,有蛐蛐罐藏匿。如海还养就一个本领,就是善于辨听父亲的脚步声,因父亲体弱多病,步履沉重,故每次走近都能听出,于是马上扔下手中的把戏,随手抓起身边课本——但是嘴比手快,早已开始念念有辞。自然,这也要有功夫,不能胡念,关键是心里必须有几篇文章的底子才能背得像,因为父亲会听出来的。而且不能只背第一段,要从中间背,让人以为他已经读了一会子了,当然也不能老背这一段,要多背几段,如果每次都只背这一段,父亲难免生疑。同时,会背的这段要略微熟悉,防着父亲突然打断了背诵进来考问“说说你现在念的这段是什么意思?有何典故?”——父亲总是这样开场。于是如海便小心恭谨地回答,回答不可太次,当然也不可太好,要答出七八成的样子,剩下的,便借机向父亲提问,父亲兴之所至,自然耐心讲解一番,如此最好,等他自己讲完了,他也就累了,不会再问别的。如海这门功夫最后练得很是到家,每次都令父亲听得拈须微笑,又点头道:“海儿也不必总这样死读书,到园子里去玩一回再读不迟!”如海通常总要假意推辞一番,说什么孩儿还要将这一小段看完再去,于是父亲又是一番点头微笑。
如海八岁那年,随父亲告病还乡,去了姑苏老家。林峰在老宅后花园东侧建了小小几楹精舍,唤作论文堂,每逢春秋佳日身子略安时,便柬请当地同文,谈讲诗文。每次都叫上如海作陪,或吟诗作对,或讲谈近作的文章。如海除了应付这些差事,其余时候贪玩依旧。虽如此,林峰却从未对他不满,这不仅是因为林峰病势渐沉无力多管,更兼如海应付得法且读书的效果并不差。每次来客人,或是作诗,或是写文章,都能令林峰面上生光。只因这如海虽非特别勤奋,但天分奇佳。别人两个时辰能看明白的书,他半个时辰就融会贯通了,然而林峰偏喜欢他苦读,剩下的一个半时辰也不许出去,他便只好假读书之名,行游戏之实,研究出前述的那些骗过父亲的把戏来。
到十岁以后,林峰便规定如海从此要多读八股文章,其他的书要少读。而如海偏偏最厌八股文,觉得迂腐不堪,死板晦涩。他更爱唐诗宋词,古文观止,元代杂曲,甚至养鱼栽花,音乐曲谱等等,都觉得比八股文有趣。故此用功少了,渐渐竟难以应付父亲的查考了。
如海十一岁那年,因圣上查江南士儒之违碍文字,林峰同文故交之中颇有受牵连者。其中有一同窗,姓孟名禀文者,亦是姑苏人士,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人家,为人风流潇洒桀骜不逊。因恃才傲物,得罪奸恶小人,遭谤入狱,几乎被发配,虽后来查无实据释放归家,终是憋了口怨气,回家便一病不起,拖了一年多,到底还是死了。这孟禀文原本家资豪富,不料遭此变故,因打官司看病吃药折损大半,家中田产无人经营,日渐荒废,嫡妻林氏,亦是林峰的远房宗妹,本已去世多年,只留下一个孤女宛如,无依无靠。林峰怜其不幸,念及故友之情、骨肉之亲,遂将她接入家中收养,看如亲生女儿一般。这宛如年方十三岁,生得聪明清秀,更兼能诗能文,才学颇佳。林峰遂命如海之师一并教习于她.
这宛如年纪虽幼,却着实聪敏过人。自思家门不幸,皆因父亲一味恃才傲物,不会做人所致。故此,她自幼不仅研习诗文,亦甚留心人情世故。如今见寄人篱下,便收拾起素日在家时的孤傲娇漫,言行谨慎,少言多思。每日跟着林家舅母习学针指,陪海兄弟读书识字。她见表舅命自己与表弟同学,便明白是要自己督促表弟读书上进的意思。原本在家时,父亲本无意八股文字,所传授自己的也多是诗词歌赋一类闲散学问。如今见林家风尚不同,少不得暗自用功,也学了些八股文字。因她心思沉静,不比如海年少毛躁,故其文字每每得那教习夸奖,林峰遂命如海以之为榜样,道:“你一个顶冠束带的男子,尚且不如人家女儿家!”如海却大不以为然。林峰气急之时,也曾下力笞楚,那如海吃疼不过,只得每每临时抱佛脚,免得挨打。这宛如见如海可怜,遂时常捉刀,替他写些功课交差。如海见此,自是感激不已。时常也投桃报李,出去玩时带些吃食玩具回来赠与宛姐姐。更兼如海素好杂学,今见宛如家学渊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便立意拜她为师,那宛如见如海好学,也便倾囊相授,这如海秉性聪明,闻一知十,过目不忘,令宛如也赞叹不已。因如海与宛如相处日久,渐次地,学业也有进益,林峰便也不去多管如海于课业之外的爱好。
如此这般,少年时光容易过,宛如长到了十六岁上,生得如花似玉,聪敏过人,与如海相处如亲姐弟一般。这一日,如海得了一只虎皮鹦哥,便将来与宛如献宝。到了宛如门前,却见鸦没鹊静的,便喊道:“宛姐姐在屋里呢么?”
过了一会子,才听见宛如在里间道:“在呢,进来吧。”当下丫鬟萍洲便打起湘帘,如海进来却见宛如眼睛微红,便道:“姐姐才刚哭了?谁惹你生气了?”
宛如便笑道:“并没怎么着,晌午犯困,揉了揉眼睛。”
如海便不再疑,遂拿了那鹦哥给宛如看,又教那鸟儿念诗给宛如听,宛如便笑说好。如海道:“姐姐若喜欢,便送与姐姐吧。”
宛如笑道:“多谢,只是无功不受禄。”
如海道:“姐姐不必客气,只求姐姐明儿替我做一篇文字,应付了先生的考试。”
“先生要考你,我又不知道题目,如何替你做得?”
“姐姐放心,我已令小祥子趁先生瞌睡时偷了题目出来了。藏在靴筒里。”
宛如叹道:“你这些聪明若肯用在做学问上,早就出息了。我这般惯着你,替你捉刀,迟早耽误了你。”
如海笑道:“有你在,我且受用便是。”
“赶明儿离了我,看你怎么应付差事。”
“姐姐休说这话,只管放心长远在这里住下,如今老爷太太都只道我是因为跟你学,才有了进益,巴不得你一直住下去呢。我又没个弟兄姊妹,有你在,家里还热闹些。”
宛如叹道:“这只是你的小孩子家傻想头,我如何能在你家待一辈子呢?”说毕便落下泪来。
如海大惑,再问下去, 宛如却并不答言, 只用旁的话题岔开去.
二人聊了一会子, 如海告辞出来, 却暗自拉了萍洲相问, 萍洲便道:“才刚听说我们二房的三老爷来拜,如今他老人家新升了应天知府,不比以往,听说我们姑娘在这里,说是孟家的女儿寄人篱下多有不便,便要来接了去,还要预备给我们姑娘说婆婆家呢。”
如海便道:“在我们家住着不是挺好?何必打这麻烦? 我这就去跟老爷说,横竖不叫你们去。”
萍洲低头道:“依我看,我们姑娘也是不乐意去的.我们大房与二房早已分家多年不通音讯的, 我们老爷在日也常抱怨三老爷的为人,这会子却又巴巴儿地找了来认亲接人, 谁知道过去以后是怎么个情形? 姑娘日常也常感戴你们老爷太太, 说是自家女儿也不过如此, 若真扔崩抛舍了,也着实不忍. 只是凡事都讲个道理,毕竟我们都不姓林,寄居你家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如海一时无语。
萍洲见如海不悦, 便小声道:“哥儿若是真心想留我们姑娘,何不去求求老爷太太? 只怕老爷太太也能听进去一言半语, 看怎么想个法子, 把姑娘留住才好.”
如海道: “ 他们当真能听我的?”
萍洲垂眼道:”说句不当说的话, 要想我们姑娘能长久住下,这府里上下,也就只您有这个本事了.” 说完脸上微微一红, 冲如海一笑。
如海闻听此言,只当是萍洲激励之意,也没留神细想,便兴冲冲往上房里来。才上台阶,便想起父亲素日严厉,此事不可莽撞,故此放慢脚步,筹划如何跟父亲开口。忽听屋里父亲母亲正在说话。
只听母亲道:“听说那孟禀权虽是孟姑夫的堂弟,人品却并不甚好。把宛如交给他,我可不放心。宛儿在咱们家几年,我是早当她作亲生女儿一般。她若是没个好着落,我便死了也是不能瞑目的。”
林峰便道:“我自然也不放心把宛如交给他,只是人家是骨肉同姓,我们究竟是外人,名不正,言不顺。况且听说他是有来头的,因傍了京里的贵人才发迹的。你没见他那狂样子,今日说是要领侄女儿回去,我才犹疑了片刻,他就说如今坊间传言林老爷家养了个童养媳,不会便是舍侄吧?你听听,这是什么话?”
林母听了便笑道:“这有什么,我瞧宛如倒是个好丫头,海哥儿若得她做媳妇,那是林家的福分。何况他们两小平日里又合得来, 老爷何不将错就错,托辞说她父亲临终已将他许以咱们海哥儿,不就成了?”
林峰道:“不好不好,孟贤弟临终并未如此说,我不会扯谎,且又无婚书凭据. 况且我收养故人之女,全为朋友高义,若霸占了人家女儿做儿媳,于情理不合。”
林母道:“老爷也太过拘泥了,宛如与海哥儿两小无猜,人品也相当,若成了,也是一对佳偶。”
林峰道:“此事万不可提,若传扬出去,不但有损我林某的品誉,若教如海听见更乱了他心性。目下, 他跟着宛如原本还能读进书去,你这一来,两个孩子见面反尴尬了。再者,我已想好,不令海哥儿早婚,让他多花心思在读书上,待博得一第,方可论终身大事。”
那如海原本盘算着如何跟父母提留住宛姐姐的事,不料听到父母这一番谈论,不觉呆了。待要抽身,却又提不起脚来,竟愣在那里。刚巧林母屋里丫鬟小荻端了茶来,见他发呆,便叫道:“哥儿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屋去?大太阳下,可别热坏了。”
林峰听见,便掀帘子道:“海儿在外边么?”
如海只得答了个是字,林峰便叫他进去,问他当日的功课,如海唯唯诺诺的,没精打采。林峰呵斥了他几句,便让他回房看书。
这如海便失魂落魄地回了屋子,原来这如海年纪不过十四岁,一团孩气,一味贪玩任性,家中又无哥哥姐姐,且父亲为人刻板,故此,如海于儿女私情上亦甚是懵懂。与宛如虽是情投意合两小无猜,却从未往终身大事上动过心思,如今骤闻此议,不由大惊,更是没了主意。到了屋里,丫头水莲见他满脸通红,头上发热,忙给他喝了绿豆汤,扶他睡下。请了大夫看了,只说是中暑,不妨事。不料次日也不见好,林峰便命他不必上学,卧床休养。如海昏沉沉睡了一天,至傍晚时,觉得略好些,未睁眼已觉床前有人,启目一看,却是宛如。
宛如见他醒了,便笑道:“可好些了?”如海点头。
宛如笑道:“给你带了我院子里结的桑椹来,已经交给水莲了。等晚饭后,好歹吃一点子。”
如海忙道了谢,见宛如颊上似有泪痕,本要问,却又哽住,不知如何开口。宛如见他这般,也讪起来。只低头搓弄那裙带子。二人相顾无言了好一会儿。
最终宛如抬头笑道:“我跟舅父舅母说了,还是跟着叔父去应天的好。舅父答应了,后日叔父那边就派人来接。”
如海吃了一惊,推枕坐起,见宛如虽笑着,眼里却隐隐有泪光闪闪,便道:“我想好了,我去跟父亲说,不叫你去。”
宛如忙摇头道:“何必横生枝节?我本来就是孟家的人,如今叶落归根,也是理所当然。”
如海愣了一回,道:“好姐姐,是我不好,我本想和老爷说, 把你留下, 可是…….我太没能为了。”说到此,不觉落下泪来。
宛如也红了脸,轻声道:“好兄弟,不干你的事,我自己也愿意回去的。快别说傻话了,看人家笑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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