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莲跟荷花的区别(荷花与睡莲不该混为一谈)

来源:【绿色中国】

睡莲跟荷花的区别(荷花与睡莲不该混为一谈)(1)

文/李 敏

近年来,在杭州西湖、苏州园林等传统风景区和古典园林中,出现大量睡莲与荷花混种的现象,甚至在有些以荷花为主题的园林与景观中也有睡莲出现。这给园林的中国传统美感带来不和谐和破坏,对游览者造成了误导,影响破坏了中国古典风景园林的文化特征。

本文以睡莲和荷花为例,对二者的起源、文化意象和混淆过程进行辨析,进而探讨景观园林遗产中的外来植物品种入侵的话题,以期引起关注,使得中国传统文化景观与园林中特色植物审美特征得以维护与持续。

自古中国“莲”特指荷花

荷花(拉丁文名Nelumbo nucifera,英文名Lotus flower)为睡莲科莲属的多年生宿根植物,起源于温带和亚热带,在中国有着悠久的种植和艺术历史。荷花在中国古代又称为“莲”,并且特指“莲”的花朵,因此荷花在古代又称为“莲花”、“莲华”、“藕花”、“芙蓉”、“芙蕖”、“菡萏”等。

从历史图像、古代文献和出土文物来看,凡是文献中提到的“莲”,都特指荷花。“莲”在中国传统社会中,既是园林观赏植物,更重要的是水乡的农作物。莲藕可作蔬菜,莲蓬是当季鲜果,莲子是经济作物。有大规模的人工种植,也有野生。在古代,无论是屈原笔下的“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离骚》),还是南朝民歌中的“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西洲曲》),抑或李清照笔下的“误入藕花深处”(《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都是一种野生自然的、田园风光式的美感。因此,被引入景观园林中,不仅是因其“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姿态之优美高洁,更暗含了对江南鱼米之乡,“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田园风光、民生富庶的模拟和赞叹。其亭亭而立的姿态,成为一种特有的审美意向。

以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杭州西湖文化景观为例,其核心价值要素“西湖十景”中的“曲院风荷”,便是以荷花为观赏对象。所谓风荷,即出水之荷花,翠盖高擎、一枝出水,随风摇曳,形成“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的意象,并引发“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的思乡之情(宋周邦彦《苏幕遮》)。而荷叶清香,沁人心脾,天愈热而香弥清,乃全方位的享受。因此,荷花也作为杭州西湖文化景观的六大价值要素之一“特色植物”中四季花卉的代表之一,成为其世界遗产突出普遍价值的载体之一1。 (图1~图6)

睡莲跟荷花的区别(荷花与睡莲不该混为一谈)(2)

睡莲本是舶来品

睡莲(拉丁文名Nymphaea tetragona,英文名water lily)为睡莲科睡莲属多年生草本宿根水生植物,有蓝色、黄色、红色、白色等多种色彩。睡莲起源于古埃及、印度、孟加拉、墨西哥等地,从文化内涵而言是西方语境下经典的水生植物,尤其是原产于北非的尼罗河白睡莲,被视为圣洁的象征,赋予了很高的文化内涵。从原产地而言,睡莲分热带睡莲和温带睡莲,其中热带睡莲花型硕大、花色鲜艳多样,是现代园艺培育的宠儿,而温带睡莲则花型较小、花色浅淡。从19世纪开始,英国的园艺家开始培育杂交的睡莲品种,20世纪美国也成为睡莲培育的中心,培养出多种适合温带栽培的耐寒品种2。人们今天所见到的,绝大部分是杂交培育的新品种,兼有热带睡莲的艳丽和温带睡莲的耐寒。

睡莲在19世纪以前漫长的数千年中,是典型的西方文化艺术的象征。从古埃及的壁画与石刻,到近代莫奈的印象派画作,反映出睡莲在西方文化中至高的地位。

在古埃及壁画中,睡莲是出现率仅次于莎草的一种特征植物,在各种场景中比比皆是,在建筑和浮雕中普遍出现。这一传统在欧洲的文化中一脉相承。在园艺业蓬勃发展的19世纪,睡莲更成为欧洲园林和景观营建中的主要水生花卉之一。反映在艺术作品中,以莫奈笔下的睡莲最为代表性,其鲜艳梦幻的色彩,是欧洲现代艺术的重要意象。而在痴狂追捧古埃及、古希腊、古罗马文化的拉斐尔前派笔下,睡莲则是与仙女美丽的裸体、埃及公主高贵的步辇、莎翁笔下的奥菲利亚相伴相生。由此,睡莲这种贴水面而生、花朵小巧而艳丽的水生植物,与西方古典的浪漫一脉相承、氤氲至今。(图7、图8、图9)

睡莲跟荷花的区别(荷花与睡莲不该混为一谈)(3)

荷花睡莲各不同

从景观特征与审美角度而言,荷花与睡莲的区别非常明显。并非说两者之审美有何高下之分,而是各有其相宜的景观意境。一旦混淆,则为不伦不类,误导观者。

睡莲出水则一般不超过20公分,叶子群生,花朵较小,距离水面也很近。营造的景观是热烈的、蓬勃的、绚丽的,可以追想到古埃及和巴比伦的金粉辉煌的。

荷花枝叶出水可高达1米以上,随风摇曳,香远益清,观之意境顿生,且能由此联想到其背后的农业社会传统,以及悠久的文化隐喻。荷花荷叶、乃至莲蓬枯荷,营造的景观是淡雅的、清高的、舒朗的、静寂的。

在起源于印度的佛教语境中,荷花一般被称为“莲花”,特指荷花,与“睡莲”毫无关系。在婆罗门教、佛教的起源地——印度北部地区的印度河和恒河流域,荷花的分布更为广泛,而睡莲则在低纬度热带地区分布更多。在印度婆罗门教的教义中,神是从莲花中化生,此处莲花即指荷花;在佛教造像中,佛脚下的莲座使用了硕大的荷花荷叶造型,而非睡莲。受中国唐宋以来思想文化、佛教艺术及景观设计理念的影响,在日本、韩国、越南等国家的景观营造和艺术创作中,也引入了荷花景观,种莲、食莲、赏莲蔚然成风,此处的“莲”也都是荷花,而非睡莲。在印度和泰国,荷花的地位远高于睡莲,至今仍是印度的国花。佛教造像传入中国之后,更是如此,造型更加饱满华丽,甚至脱离佛教、进入中国传统建筑制式中,成为中国传统建筑基座、栏杆柱头的常见题材。(图10~图13)

睡莲跟荷花的区别(荷花与睡莲不该混为一谈)(4)

图10:斯瓦特如来坐像,7世纪,台北故宫

睡莲跟荷花的区别(荷花与睡莲不该混为一谈)(5)

图11:印度比哈尔邦出土佛立像,10世纪,美国芝加哥艺术研究所

睡莲跟荷花的区别(荷花与睡莲不该混为一谈)(6)

图12:日本宇治三室户寺的荷花 图片来自景区官网

睡莲跟荷花的区别(荷花与睡莲不该混为一谈)(7)

图13:北京故宫莲花柱头

睡莲荷花混植不应该

中国并非没有原产睡莲,但品种非常少,色彩单一、花朵小,且分布在新疆、湖南等古代的边远地区,一直以来未进入观赏花卉和园林植物的行列。直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中国东南沿海的园林景观中开始引入睡莲。从20世纪50年代起,中国逐渐开始睡莲新品种的独立培育。近年开始重视中国原有野生睡莲品种的保护和本土睡莲新品种的培育3。

近代以来,随着西风东渐,在广州、上海等东南沿海以及苏州、扬州宅园中,率先引入了欧美西方园艺中风头正盛的睡莲。睡莲迅速以其花叶小巧、根系小、繁殖率高、易盆栽等特征,在中国的景观园林设计中逐渐引入。至20世纪80年代以后,在园林景观修缮的大潮和本土育种的双重因素影响下,睡莲普遍被栽培在各种公园和古典园林、景观中。有的代替荷花,有的则作为水生景观植物在不同层次与荷花共同配置。

如前文所辨析,中国古典语境中,“莲”、“莲花”一般指的是荷花,并非睡莲。但看惯了睡莲的普通游赏者、一些当代景观设计师、甚至一些文化遗产保护者,从心理上已经认可了这样睡莲即“莲”的“新传统”。在体现明清、甚至唐宋的园林、景观意境时,毫不犹豫地将睡莲作为备选项。忽视二者的区别,给传统景观园林的意境和精神内核带来了巨大的改变。

比较极端的例子是,在江西九江周敦颐纪念馆的爱莲堂周围的“爱莲池”中,居然种的也是睡莲。出自濂溪先生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千古名章,面对的却是这一池五颜六色的西洋睡莲。在北京大观园中,郁郁葱葱的睡莲与引起林黛玉“留的残荷听雨声”的联想4的“莲”南辕北辙,可谓意境全失。在杭州西湖的核心景观区域“三潭印月”内,水域内大量种植多个西洋品种的睡莲“艾伯特”、“银河系”、“鲁比”、“紫色射线”,甚至还有霸气的非洲王莲,与三潭印月“我心相印”的静谧空濛、充满禅意的传统景观和氛围非但毫不相关,而且大煞风景。在杭州西湖这样的世界文化遗产级别的文化景观遗产中,在水生植物配置方面若古今中外不加区分,会对文化景观的意境、观感造成损害,是对文化景观核心要素之一的“特色植物”景观的人为破坏。(图14、图15)

睡莲跟荷花的区别(荷花与睡莲不该混为一谈)(8)

警惕外来景观植物入侵

外来景观植物入侵现象呈增加的趋势,应该引起高度关注。其他典型的例子还有,来自欧洲的花色硕大艳丽的洋水仙、荷兰郁金香、德国鸢尾,以及近年从美洲引进的再力花、梭鱼草等。这些生命力极其旺盛的异乡客,迅速占领了我国的园林景观。其迥异的外观特征,对我国的传统景观园林意境带来改变甚至破坏。

洋水仙是英国诗人华兹华斯笔下的“如繁星灿烂”的金色水仙,充满了生机和欣喜。这与宋代词人李清照笔下“清绝,愁亦绝”的玉盘金盏白水仙,品种不同,带来的景观效果和被赋予的文化内涵相去甚远。中国和日本原产的鸢尾生于林间,花小而色淡,类似兰花的清幽,与现在欧洲引进的杂交鸢尾硕大艳丽的花朵也不相同。(图16、图17、图18)

睡莲跟荷花的区别(荷花与睡莲不该混为一谈)(9)

与这些高大繁茂、花色艳丽的原产于热带或欧洲、美洲的外来景观植物不同,主要位于亚热带和温带地区的中国原产很多意象优美、富有韵味的水生景观植物,并在千百年来被赋予了雅致的诗意。若善加配置、保育,足以营造原生态的、有中国传统景观审美情趣的特色植物景观。可惜在越来越多的城市景观水质提升、水体治理中,逐渐消泯,有的甚至成为珍稀濒危植物。

综上所述,笔者不反对在现代公园、园林设计和城市绿化中使用外观艳丽、易于养护的外来观赏植物和新品种。但在中国传统的景观园林、尤其是已列为各级文化遗产保护对象的风景景观和古典园林中,进行植物景观的养护和配置设计时,对于植物品种的选择、种植方式,必须谨慎、充分考虑历史依据。只有这样,方能保护和延续东方特色的文化景观的植物景观特征,延续其审美特征和精神内核,从而实现对中华传统历史文化遗产的保护传承、对东亚地区特有的东方传统景观审美的赓续。

​(作者系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建筑历史研究所正高级工程师。本文受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科技创新项目《亚洲文化遗产保护预研究》资助)

参考文献:

1 陈同滨.西湖——中国山水美学的景观审美典范.世界遗产.2011(03):24-29

2 苏群,等.我国睡莲研究现状及展望.江苏农业科学. 2019,47(21):79-83

3 李淑娟,等.中国睡莲属植物育种研究进展.植物遗传资源学报. 2019,20(4):829-835

4 《红楼梦》第四十回贾母携众人坐小船游览秋日大观园,林黛玉见池中枯荷赞叹“留得残荷听雨声”意境,为引述唐代诗人李商隐《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中的名句“留得枯荷听雨声”。

《绿色中国》2022.8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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