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洞庭麋鹿成群(幽幽远远鹁咕咕)
月余前,一位在高校做部门主管的朋友发来三图,说有鸟在他家院子里落户,问是不是野鸽子?看过图后我说,可以称作野鸽子,其实就是鹁鸪,又称斑鸠,这是山斑鸠,属于体型中等一类。并告诉他,鸠巢简陋,通常不高,须防动物祸害。后来朋友在圈里发了图文:“两只鹁鸪(斑鸠)在院子边树上安家做窝,准备生儿育女了,每天忙得不亦乐乎,看到我们也不怕的样子。‘有凤来仪’,谈正衡老师说,这是福气,要好生照看,防猫鼠和黄鼠狼。这可如何去防?”
其实,最能祸害斑鸠的还是人。元旦那天早上在西河,吃小馄饨时,我对家人说刚才在农贸市场看到有人卖斑鸠,从北京回来的小孙子立刻要我带他过去看看。果然有4只斑鸠关在笼子里,但我们迟了一步,一个戴红星帽操江浙口音的游客已付出一张红钞,惊惧不已的斑鸠给一只只掏出来扎紧腿和翅放入一个黑方便袋里。那游客一脸喜色,问是红烧了好吃还是清炖了好吃……我的孙子在旁边眼里沁出泪水,这个三年级生一手揪紧我的衣襟,一边仰着脸小声跟人家说他愿意多付钱,可以把这些鸟儿放了吗?大家都善意地笑了。那对上了点年纪满脸沧桑的卖主夫妇甚至邀请小娃娃去他们家作客,看如何用网捕鸟,说每天早晚都能挂到几只,那可好玩了……还说开了春他们就不做,雀子都要孵蛋了呀!
那天的朋友圈里,正好也有人说野鸽子来他家,并发了两图,一个简陋的巢中显着两枚莹润的蛋,另一图是抱窝的鸟,一看,那也是斑鸠。
对于斑鸠,我是太熟悉了。早先斑鸠真多,清晨或是黄昏,走在圩畈里,一只斑鸠在叫了:“鹁咕咕——!”“鹁咕咕——!”叫声高扬而清越,听到这叫声,你会以为它在很远的地方。其实,它或许就在附近,一抬头就可能看到它。这样的啼鸣一旦拉开序幕,立刻就有许多声音陆续加入进来……这村那林,你应我合,此起彼伏,满圩畈全是斑鸠在叫。
斑鸠跟鸽子是近亲,个头比鸽子小不了多少,带着白梢的尾巴长长的,走起路来头也是一点一点的,只是总觉得那头跟身子比起来有点小得不对称。乡人多称其乳名“鹁鸽子”,喊讹了,就成了“菩鸽子”或“菩钩子”。
斑鸠就像是飞翔的葫芦。一般说,野的肯定比家的能耐大,但斑鸠却没有鸽子那套本领,不会凭借上升的气流轻松地滑翔,似乎也飞不到鸽子的高度,得靠自己制造气流飞翔,所以飞得笨重而急促。它们不停地扑打着翅膀,飞得很用力,还有一丝慌乱。如果一只斑鸠飞过你的头顶,你会听到它扑扇翅膀发出的结实的闷响,它的沉重来自于身体。
乍看上去,斑鸠有几分懵懂,浑身灰扑扑的一点也不精干,不像喜鹊有着黑白无间道的酷装。但体形最大的珠颈斑鸠却是极具贵妇气质,脖子上总围一条缀满紫绿斑点的粉底碎花巾,质地不凡,闪烁着金属的光芒,看上去特别醒目。
这种鸟有一个奇怪的习性,天要下雨或雨止天开,叫得格外欢快起劲。还有梅雨涨水满天霞光的傍晚,也是不住声地叫,因此又被称作“水鹁鸪”。“早叫阴,晚叫晴,中叫日头晒死人。”由不同的时间段里的啼鸣,可以预知天气。
照古人意思,斑鸠“鹁咕咕”地叫,就是“其名自呼”。可以说,我是听着这种叫声长大的。“村南村北鹁鸪声,水映新秧漫漫平”;“林外鸣鸠春雨歇,屋头初白杏花繁”……斑鸠的叫声,有一种很悠远、很纯净的感觉,细听,你会觉得那是从深邃的时空或者久远的历史中传出来的,幽幽的,远远的。
汪曾祺曾在他的《伊犁闻鸠》中仔细描述过斑鸠的啼鸣,并称由此而引起他“快乐又忧愁”的乡愁。按汪先生的说法,只叫出三个音节的是单声,“单声叫雨,双声叫晴”。他说,以此法判断阴晴“似乎很灵验”。
春天里,一只斑鸠栖于村口听槐树或枫树上,突然,像是受了某种诱导,头一点一顿地热切地鸣叫起来:“鹁咕咕——咕!鹁咕咕——咕!”这已不再是单声了,前两个“咕”拖得长长的,婉转而悠扬,深情款款,后一个“咕”急促下滑,戛然而止。如果你看清了是两只鸟,那通常便是儿女情长的一对正在热络着的小恋人。要是其中一只一本正经不动声色,另一只必然口吐咕咕声,头一点一顿地围着打转,竭力诱惑不情愿的对方,直到最后得手踩了背。要是这两口子都在地面,雄的那一只找到了吃食,会有一段表演:一边咕咕叫着一边啄,退一步,进一步,啄一口,又放下,左摆一下头,右摆一下头……这种情景剧,鸽子也经常上演,要不然斑鸠怎么会被称作“野鸽子”哩。
斑鸠的爱情三步曲唱得不错,却不大讲究过柴米油盐的日子。它们的爱巢筑得很随意,有时铺架在高树枝头,有时就结在你想不到的矮树杈上,几乎伸手可及。浅浅的碗状的巢,看起来非常简陋,由几根粗细不一的树枝圈起来,再铺上稀稀拉拉的杂草和羽毛,就在里边生儿育女了。一窝里通常都是躺着两枚卵,白生生的,玉石琢的一般好看。
那时,老宅后面有一大片竹林,里面杂生着一些弯弯曲曲的油树、檀树之类杂木,是斑鸠结巢的最隐蔽之处。菜籽粒是它们的最爱,像是算准了,每年油菜饱荚、麦子黄熟时,巢里的小鸟也出壳了。父母双亲不断从菜籽田里飞起落下,尽情地啄食,然后飞回巢中。浑身毛茸茸的小鸟仰起头,将尖尖的喙伸入父母的喉管中,像吸饮料一样啜饮半消化的乳糜。它们拉在巢外的粪便里,能看到红的黄的未消化完的菜籽粒。一般来说,田里的油菜籽收割完,小斑鸠也长成了。有些淘气的孩子,找到巢中的雏鸟,将它们的腿用一根细麻线拴了,不明究里老鸟起劲地喂食,直到喂成了胖墩,体形远远超过了父母。
乡下有一个说法,叫“三鸠一鹞”,说是如果哪一窝斑鸠下了三枚蛋,那么其中有一枚孵出来就是鹞子。鹞子凶猛,小时候会吃掉兄妹,长大了,则把父母也当菜鸟吃掉。但我却从没见过哪个鸠巢里有过单数的三枚蛋。
芝麻在地里低着花白的枝头,大阵的鸟群,在炊烟里聚拢。那时候,满天都飞着斑鸠,落到地头上,就是一大片,在草地上悠闲地溜达,啄食。后来……飞着飞着就少了。皆因它们胸部太丰满坚实,肉味鲜美,被人用枪打,用网粘,为的是一饱口福。我曾见过比一方墙还要大得多的粘网,网丝很细,悬挂也很松弛,无论大鸟小鸟触网后,就会本能地挣扎,羽毛插到网眼中被缠住,绝对没有逃脱的可能。
频繁的捕杀,使斑鸠对人类产生了极度的恐惧,它们凌乱而慌张地飞过水塘,翅翼扑扇起灰暗的痛疼,筑巢都远离了村庄。
“天将雨,鸠唤妇”,古人是这么说的。若是听到“鹁咕咕”的叫声,就是丈夫在呼唤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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