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兄弟姐妹5人(与廖九妹的战争)
她身上披着蔑视一切的厚厚的盔甲,这是世间的任何诱惑都无法刺破的。
——加西亚·马尔克斯
位于新都石板滩解放村的廖氏宗祠,供奉着廖观音的画像。
2017年12月18日,新都石板滩解放村,夕阳艳丽。
廖家祠堂前,偌大空地上席桌齐全。蒸笼热气升腾,酒菜透出余香。
厨师的笑,带着天然的喜乐。廖家后人嫁女,在此准备喜宴。
与屋外的喜悦不同,廖家祠堂里,静谧幽深。
祠堂供奉的廖家祖辈画像,超脱平和,其下牌位林立,显现家族之盛。
而偏于侧室的廖观音像,英姿飒爽,按剑而立,露出傲睨自若的神气。
一束光,缠绕她的蓝色袍服,映射着暗红的剑穗。
飘逸的细丝,带着剑客的神采,却又隐藏着无限的美丽与哀愁。
搅动晚清风云,决战两任四川总督,她到底有怎样的魔力?
武功的土壤
廖氏宗祠里牌位林立,显现出家族之盛。
女工?女匪?女神?
当代先锋诗人、著名作家蒋蓝认为,廖家祠堂的廖观音画像,近似于一个革命英雄的面目。
无论是廖家晚清的族谱,还是1970年代以后修订的族谱,都没有廖观音的名字。
一个17岁客家少女,似乎只是一个传说。
86岁的廖德芳,被公认为熟知廖氏家族的故事,但他不能完整叙述廖观音的事迹。
老人说,在晚清,廖观音被处决之后,廖氏一族四散躲藏,生怕牵连而被赶尽杀绝。
即使在现代,她是起义英雄还是女中豪杰,也没有定论。
关于其早年生平,各种史料记载极为简略,就连出生时间、地点,都有分歧。
大致可以确定的是,她出生在龙泉与简阳交界的义和场,石板滩是其成长的地方。
石板滩地处成都平原向龙泉山过渡的地带,具有山地、丘陵和平坝三种地貌,与金堂、简阳相邻,距成都府不远。
石板滩是川西地区客家人密集居住的村镇,成为后来广东流亡客家人的一个目的地。至今,石板滩居民仍然以客家话为日常生活语言。
鸦片战争后,广东一些客家人在与当地土著居民的械斗中失利,无法立足,遂外逃谋生。廖观音祖父原住广州三元里,因参加义勇,被官府通缉,不得不逃往四川。最终在成都东大街石柜台的“廖广东”刀剪铺,与店主联上了客家同宗关系,辗转定居于石板滩,开了一家土布染坊。
廖观音在家排行第九,乡邻亲切称为廖九妹。
石板滩原名仁和里,又称仁和场,素有习拳练武的传统风俗。廖九妹从小不缠足,长期从事农业劳动,具备了练武的几项基础。
她自幼聪明伶俐,父亲怜惜,遂允许改扮男装,在私塾学习认字。由于进步很快,甚至能当众琅琅背诵一些繁难诗文,常令来家做客的人惊叹不已。以至于其母感叹:“九女若是男儿,恐怕廖氏门中也要出状元了。”
石板滩素为商贸重地,被列为“东山五大场镇”之首。每逢赶场之日,周围村镇居民前来交易,热闹非凡。在这个藏龙卧虎的小镇,时常有奇人异士出现,廖九妹的武功常获指点。
铁匠生野心
廖观音画像。
从农家女工到身怀绝技,16岁的廖九妹,武侠梦刚刚开始。
期待走马江湖的日子里,她接到了铁匠曾阿义和红灯会的“邀请函”。
由于被造神般推上前台,平凡的廖九妹成了百姓景仰的“廖观音”。
《四川省志·人物志》中对“川西三杰”廖观音、曾阿义、唐顺之有详尽的描写。
曾阿义,人称曾罗汉,生年不详,与廖观音同乡,少时在龙泉驿“兴隆号”铁铺当学徒,后加入红灯会,练拳习武,成为华阳县东山五乡一带的首领。
1901年底,曾阿义从外地学习“神拳”归来,广收门徒,宣传义和团的教义和宗旨。廖观音随其学习拳术,武艺精进,很受曾阿义赏识。她协助曾在石板滩设棚授徒,由于面目清秀,能说会道,很快在会众中建立起较高的威信。
曾阿义见从者甚众,声势日炽,野心渐起。
亚当·斯密在《道德情操论》中说,“贪婪和野心两种目标的不同,仅仅在于它们是否伟大,一个吝啬鬼对于半便士的追求同一个具有野心的人征服一个王国的意图一样狂热。”
野心,成为曾阿义锋利的爪牙。他尊拥廖观音为首领,自己甘居幕后。廖观音通过设坛、传教、讲法、传授拳术等形式宣传“反清灭洋”的思想,闻讯前来的民众络绎不绝,很快聚集起数千人马。
龙潭风云起
据孙昉、刘平《义和团时期四川“廖观音”形象研究》一文披露,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五月,华阳县知县龚子蔓派团练前往石板滩阻止红灯会聚众练拳,廖观音、曾阿义率众反击,将华阳县衙门大堂砸毁,赶跑龚子蔓,冲突中三名练勇被打死。
五月十二日,廖观音、曾阿义率红灯会成员在距华阳县城二十里的龙潭寺习拳,龚子蔓再次率团镇压,遭到抵抗。结果,一名哨官被击毙,龚子蔓被迫退守二台子(今属成都市新都区)。
四川总督奎俊闻报,深知事态严重,遂命华阳县候补知县唐致远率领亲兵营百余人前往龙潭寺,试图消灭红灯会,仍然遭到惨败。清廷闻讯,调广东陆路提督马维骐为四川提督,“酌带勇营,配齐军火,迅速赴任”。
廖观音、曾阿义打退这股官兵后,又烧毁了华阳县福音堂,打死1名传教士和4名教民。一时间,身在前台的廖观音名声大振,而在幕后指挥的曾阿义的期望目标也被提高——图谋用更大的行动向官府发起挑战。他们率领会众在石板滩川主庙举行誓师大会,提出“杀洋人、杀贪官,打富济贫、抗粮抗捐,焚教堂、抗官兵、围州县”的口号,并在庙门上贴出横批为“扫清灭洋”的对联:
打铁打钢打江山,都是铁罗汉;
救苦救难救黎民,争效观世音。
在高度膨胀的自信心驱动下,曾阿义发出攻打成都府的命令。六月,他们决定攻打龙潭寺,以期取得围攻成都的立脚点。
六月十九日,廖观音率众进攻龙潭寺,“晚间破场,焚去场尾、场首草房数十间”。
老将显神威
此时的四川总督奎俊,正沉迷于《太上感应篇》。因为贪财太多,夜不能寐,向青羊宫道士学习劝善而求心安。
御史王乃征曾上奏弹劾称:“奎俊深居好静,每日必诵感应篇数遍,僚属非有要事不得入见。日行案牍,悉委秦姓幕宾批发,不复留心考核。”
闻廖观音距城只有二十里,奎俊大惊,急忙派四川按察使陈璚领兵镇压。
陈璚,年已76岁。奎俊认为陈璚“富有经验”,其实此人深通兵法。比起带兵打仗,陈璚更喜欢书法、兼画墨梅,并有很大成就。
接令次日,陈璚率部前往龙潭寺,廖观音得知清兵来攻,将队伍撤出龙潭寺隐蔽。陈璚直入龙潭寺,不见“邪匪”,以为廖观音已闻风逃窜,遂驻扎下来。傍晚,廖观音率部众向龙潭寺发起猛攻,陈璚慌忙下令死守场口。久攻不下,曾阿义即令廖观音撤退。
拿不下一个76岁的老头,曾阿义心有不甘,他决计向陈璚下战书,“约明日大战”。
桌面上决战,桌面下藏着阴谋。曾阿义暗约南路熊青禾、东路简阳李永洪等部于六月二十二日围攻成都。
陈璚将计就计,一面布置,一面向奎俊求援。奎俊遂从新都和雅安调兵支援。
曾阿义给南路熊青禾的密信被清军截获,李永洪部则被清军阻隔,廖观音、曾阿义陷于孤军作战的境地。
六月二十三日天明,廖九妹左手执三角红旗,右手提七星宝剑,率领装扮成韦陀、关圣、灵官和孙悟空的头领及数千团众,与陈璚大战。
官军用新式开花炮猛烈轰击,依仗简陋冷兵器的廖观音部队遭到重大伤亡。最终不得不放弃围攻成都的计划,撤回石板滩。陈璚追杀至石板滩,廖观音、曾阿义立足不稳,遂向金堂转移。
在金堂,他们与当地红灯会“元帅”唐顺之会合,向广汉进发,途中,在金堂清江镇打败汉州知州高维寅部,击毙同知衔团总傅岳龄等人,随即会同各路红灯会分三路包抄三水关,直逼广汉。
大败火盆山
廖家族谱里没有廖观音的名字。
奎俊再调陈橘进兵三水关。三水关团练力量十分强大,他们守住关口东西两面,又将西面的板板桥烧毁,以断进路。红灯会接连攻关,伤亡惨重,廖观音等只得撤回清江镇,驻扎于火盆山上。
据《新都文史》记载,七月初一日,四川记名总兵孙烈全率领清军水师炮船抵达双江渡,欲强攻火盆山。清军进入廖观音等设置的伏击圈,各路会众一齐杀出,短兵相接中,枪炮失去优势,清军覆没,孙烈全被杀。
奎俊急命陈璚赶赴清江镇,指挥各路清军、团练将火盆山包围。七月二十三日,清军发起攻击,遍山火海,红灯会损失近千人,熊青禾被俘,廖观音等只得突围,向北转移,恰遇绵水暴涨,路途被阻,而清军在后步步紧逼,廖观音等一边激战,一边指挥强渡,约有二三千人渡河撤到淮口镇,打毁苏家湾教堂。清军跟踪而来,“臬司陈璚带队直逼苏家湾匪巢,夺其隘口,各军左右分抄,三路并进,毙匪一千数百人,当将匪巢攻破,生擒匪首唐玉龙等正法,余匪窜散。”
红灯会队伍一路随唐顺之退往中江,一路随曾阿义、廖观音回到石板滩,化整为零,分散活动。
尽管屡遭挫折,但曾阿义一心想攻打成都,他密令周边地区的各类秘密队伍向成都外围集中。
八月十三日夜,一批武功高强的红灯会部众进入通惠门外青羊宫,青羊宫道士假意用茶饭款待,却秘密遣人向奎俊告急。次日,红灯会部众一度冲入成都城内的走马街,意图攻击督署,最后被官军击退。
关于此次袭击,奎俊电告军机处:“十四日溷入省城之匪,实只二十一人,当场擒斩十三人,我伤一兵。”
看杀廖观音
86岁的廖德芳老人,是廖氏家族德高望重的长辈。
奎俊轻描淡写的奏章,并不能掩盖动荡的乱局。
清廷急忙派岑春煊前来扑火,此人是一个治乱高手,也是一个冷血杀手。
“刚直于乱世,忠勇在朝野,屠官不惧权势,杀伐不察颜色。”官场内外“谈岑色变”。
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八月,清廷命岑春煊接替奎俊担任川督。岑春煊还未到任,就派出探子入川,侦察四川红灯会的情形。
综合情报分析,他认定廖观音、曾阿义带领的队伍组织松散,一旦迭遭挫折,势必溃散。“本年拳匪之乱,虽云别立一帜,其实即系平日各种拳徒,自知其名已陈,不足惑众,故另以邪术为集党羽计,初非如直隶、山东等省,另有一种拳匪也。”
岑春煊剿抚并施,一面加强防备,相机出击,一面实行“胁从不问,首恶必办”的分化政策,孤立红灯会首领,并加强村镇保甲制度。
迫于威胁,红灯会众溃散,廖观音、曾阿义只得带领一两个心腹四处躲避。
1902年底,廖观音在简阳县镇子场被威远前军帮带段方成捕获,也有说法是被奸细出卖。段方成将其打入槛车,解送成都。
著名历史文化学者郑光路说,岑春煊亲自在总督衙门审讯,与传说中大相径庭的是,廖观音虽然刚硬,但陈述一切,婉转哀啼。当时亲自见过廖观音的读书人汪海如说:“及被拘,墙堵往观,乃十四五好女子也。布衣整洁,双舄如钩,容色媚秀,楚楚可怜。”
对于这个被操纵推上神坛的女子,岑春煊心下几分惋惜,一度动了恻隐之心。他在奏折中说:“查核该女匪供词,名虽为首,实与为从无异,其情不无可原。”
但案情重大,风潮未平,岑春煊担心日久生变,只得将廖观音就地处决:“该女匪名震一时,且恐外人藉口,当饬正法。”
关于廖观音被斩首的情节,李劼人在《暴风雨前》有一段叙述:
看杀廖观音,是成都人生活史上一桩大事。
本来光是一个女犯人,已经足以轰动全城,何况又有观音之称。所以大家一说起来,似乎口里都是香的,甜的。
……
接着便是一伙戈什哈同几个穿短衣戴大帽的刽子手拥了一个女人出来。
那女人刚一露面,辕门外的观众更其大喊起来。——却见戈什哈与亲兵们拉了一个大圈子,从人的腿缝中,瞥见廖观音跪了下来。
看的人又都大喊道:“啊!原来就杀在这里了!……还是砍脑壳啦!……不错!戴领爷在那里!……你看!……刀……。”
那颗远看来仿佛不错少女的头,已着戴领爷的刀锋切落在地上了。
加西亚·马尔克斯说:“死亡是一面镜子,反射出生命在它面前做的各种徒劳的姿态。”
17岁的廖观音死了。她生命中所有的灿烂,消失跆尽,只留下看客的好奇与血脉喷张。
不久,曾阿义也被捕杀。
封面新闻记者 仲伟 摄影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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