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取文化智慧(文化观察舞出土地的)
鼓声一通 群歌竞作 弥日不绝
舞出土地的“灵魂”
□本报记者 王臻儒
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忙碌了一年的农民走上街头与广场,舞起秧歌。作为辞旧迎新的标志,此时载歌载舞,意在感谢过去一年的丰收、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喜庆的秧歌是农耕文化数千年的艺术积淀,也是源自土地最朴素的喜悦表达。
鲁北地区的鼓子秧歌是“山东三大秧歌”之一,其中,济阳鼓子秧歌独树一帜,于2008年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正月闹元宵,跳秧歌是济阳各地舞台上的常客,是当地群众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济阳鼓子秧歌的传承曾陷入低谷,但在一代代传承人的坚守与创新之下,今日的济阳鼓子秧歌呈现了热闹非凡的新气象。
田野里的舞蹈
姚永琴回忆儿时的春节,记忆犹新的是舞台之外的一幕:“春节排练结束后,父亲和几个秧歌队员在乡间的土路上边走边唱边跳,道路崎岖,却不妨碍跳秧歌的快乐传遍田野。”姚永琴是济阳鼓子秧歌区级传承人,她的父亲姚大新2008年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二人既是父女,也是二十余年的师徒。扭秧歌是这个家里最开心的事,无论何时,听到鼓点响起,父女俩就会兴奋起舞。跳鼓子秧歌,已经成为父女俩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
姚大新一家的热爱是济阳鼓子秧歌发展的一个缩影。在济阳当地,鼓子秧歌是不少村庄娱乐生活浓墨重彩的一笔。济阳地区流行正月里“扮闹玩”,鼓子秧歌是其中一项重要的娱乐活动。正月伊始,各村秧歌队便忙于各自排练,串村表演花样翻新的秧歌。在大街小巷中穿梭起舞,名为“街筒子”,走到宽阔的场地,喜庆的锣鼓敲响,舞者开始“跑场子”,热闹的气氛就起来了。
鼓子秧歌主要流传于商河、惠民一带,2008年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与胶州秧歌和海阳秧歌并称“山东三大秧歌”。济阳位于商河与惠民交界地带,吸取两地精华,保留了传统鼓子秧歌角色和道具的同时,发展出济阳一支刚柔并济的舞蹈风格,在演变中又发展出“快板”“慢板”“小伞”等不同流派,成为鲁北地区鼓子秧歌中独树一帜的一脉。
鲁北地区的鼓子秧歌灵感源自当地流传千年的农耕文化。黄河、徒骇河流经此地,冲积平原带来了肥沃的土壤和充足水源,加之气候四季分明,光照充足,为农业生产提供了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济阳当地流传的传说中,商周时期生活在此地的先民在耕猎之余,拿起手边的劳作工具手舞足蹈,以此祈福顺遂或庆贺丰收。
源于农事的乐舞艺术随着农业社会的发展生生不息。《周礼》记载“凡国祈年于田祖,龠豳雅,击土鼓,以乐田畯。”周朝的秧歌已经发展出祭天敬祖的意味。范成大在《上元纪吴中节物俳谐体三十二韵》中描写了元宵节的“村田乐”:“村田蓑笠野,街市管弦清。”专业舞者身披蓑笠,化装成农人奏乐起舞,这一形式作为城市文化对农耕生活的想象,加入了一层庆祝年节的含义。“秧歌”一词正式出现在清代,李调元《南越笔记》中写道:“农者每春时,妇子以数十计,往田插秧,一老挝大鼓,鼓声一通,群歌竞作,弥日不绝,是曰秧歌。”此定义正与济阳民间流传的鼓子秧歌起源传说相似。
鼓子秧歌代代相传,历久弥新,逐步形成了锣鼓相伴、角色各异、套路多变的民间广场舞蹈模式。“人人能跳”是鼓子秧歌在新时期得以蓬勃发展的关键。但想要跳好鼓子秧歌,领悟田野“神韵”是关键。姚永琴介绍:“鼓子秧歌动作大同小异,若想出类拔萃,重要的是舞出土地的‘灵魂’,让观众直观感受到尘土的厚重感。”
老本领遇见新环境
2008年,姚大新入选济阳鼓子秧歌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重担在身,他逐渐认识到传承的不易。姚大新坦言:“经济发展了,娱乐活动丰富起来,鼓子秧歌作为一种‘体力活’,已经得不到年轻人的青睐。”2014年,姚大新带着鼓子秧歌走进校园,在课余时间为中小学生提供鼓子秧歌的教学。难题接踵而至,老本领与新环境融合碰撞,创新与进步成为传承路上必须拥抱的新主题。
一方面是招式的改良。鼓子秧歌是团体的艺术,演员穿过街头巷尾后聚集到广场上,开始正式表演,名为“跑场”,讲究的是跑出一个“场图”,农耕文化中具象的“双蝴蝶”“单葫芦”,抑或神话传说中的抽象符号“龙摆尾”“鱼跃龙门”,都是“跑场”常用的图案。跑到转折点时,演员转一个小圈后向另一方向跑场,此为“菠花”。复杂的“菠花”可以通过不同角度的旋转,勾画出一幅完整的图案。放眼望去,场景壮观,灵动和谐,“场图”和“菠花”也是济阳当地不少村庄能够年年输出新花样的“杀手锏”。
然而,对于中小学校园里的孩子们而言,生活阅历的不足让他们难以在短时间内理解“场图”背后积淀千年的秧歌文化,学“场图”只能加深他们记忆的难度。为此,姚大新将跑“场图”改成了方阵队形,同时简化了部分动作,降低了记“场图”给记忆力带来的挑战,也让孩子们从鼓子秧歌中获取强身健体的快乐。“记不住”是鼓子秧歌推广过程中面对的一大问题。改编过程中,姚大新力图让鼓子秧歌向锻炼身体的方向发展,结合不同年龄段的身体素质和理解能力,设计不同动作。“鼓子秧歌兼顾音、体、美,老少咸宜,是大家喜闻乐见的锻炼方式,改良之后,比广场舞更受欢迎。”姚大新表示。
另一方面是教学习惯的更新。姚永琴表示,父女俩见面时,躲不过的一项活动就是“辩论”。教学理念不同带来了思维碰撞。以前教鼓子秧歌,通过“海底捞月”“别井筒”等名称将每一个动作具象化,土方法教学能通过生动的方式让学生理解,但效率不高。从小耳濡目染,姚永琴最后选择走上了舞蹈之路,十多年的专业舞蹈学习帮助她形成了系统的秧歌教学方法,依据现代系统的教学体系,她将舞蹈动作分解成数个八拍,关注强弱拍的变化,让动作编排有规律可循,更干净利落。
比寻常师徒多一层的父女关系让他们在沟通时更能敞开心扉,把问题琢磨透彻。即使刚因教学理念不同而吵闹几句,回过头来依然可以相互交流,相互切磋。现在,姚大新开始参考女儿的教学成果,将鼓子秧歌的动作与音乐联系起来,分解成节拍。姚永琴同样从父亲的教学中收获给养,在教学方法上回归传统,“孩子们学会了动作,我就引导她们想象丰收后的麦田是怎样的景象。家长也可以带孩子去乡间田野上走一走,让孩子们对土地的厚重形成自己的认知。”演好“推伞”的动作,就要想象麦子铺在地上、被推开时的动作;演出“蹬地”的神韵,就要想象自己在麦田里用脚“刨地”。鼓子秧歌从田野中来,最后也要回归田野。
让鼓子秧歌走到更多人面前
鼓子秧歌好学,更好看。1993年,姚大新和队友在欧洲三国表演鼓子秧歌,得到了热烈好评。在德国,热情的观众在演出结束后围住姚大新,久久不愿散去。作为一张中国的名片,鼓子秧歌展现了济阳乐观敦厚的风土人情,也揭示了中国文化中崇尚和谐、天人合一的底蕴。文化学者石晓蕾研究称,儒家文化最基本的“和谐意识”与鼓子秧歌时刻维系在一起,人与自然以及人与人的和谐关系,在鼓子秧歌敬天重地的文化理念和村村互鉴的演出形式中都有所体现。鼓子秧歌作为一种热情奔放的艺术形式吸引着世界各地的观众,在新时代被赋予更多意义。
在姚大新的坚持下,学秧歌的队伍一年年壮大。近几年,随着第一批学生长大成人,姚大新摸索出了一套独特的传承体系,“只要学成出师了,你就是自己村的传承人,这一个村的秧歌教学与普及,担子都在你身上了。”长大后,姚永琴跟着父亲一起跑活动,也逐渐理解了热闹背后,父亲数十年如一日的付出。“孩子和家长只要同意学秧歌,父亲就能做到无偿车接车送,风雨无阻。”
工作后的姚永琴也开始独挑大梁。作为山东省青少年宫的一名舞蹈老师,她将鼓子秧歌的神韵与动作融入舞蹈教学。为了让演出更好看,她对传承千百年的舞蹈服饰和道具进行了改良。针对少儿的身体素质,她减轻道具重量,让幼儿园和小学的孩子们发挥更到位。在改良舞台效果方面,姚永琴分享:“舞台灯光和环境都与传统的露天演出有区别,我把伞布从黑色换成了更鲜亮的颜色,在伞沿上增加了亮穗点缀,让道具在舞台上更好看。”
新观念的风也吹到了鼓子秧歌的发展道路上来。姚永琴在教学中打造出了鼓子秧歌的“全女班”,近年来多次参与文艺演出,赢得诸多好评。传统的鼓子秧歌共有“伞”“鼓”“棒”“花”“丑”五大角色,只“花”由女性参演,以此为充满阳刚气的秧歌增添一抹柔美之色。姚永琴小时候,参演鼓子秧歌的演员还是男性居多;但青少年宫的女孩们表现“伞”“鼓”“棒”“丑”等男性角色时,可以展现和男舞者不相上下的形与神,“就像和父亲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让社会了解鼓子秧歌的好,就要让鼓子秧歌走到更多人面前,姚永琴坦言:“一定要做,只有让更多人看到、知道,鼓子秧歌才不会被遗忘。”
作为一种娱乐活动,鼓子秧歌有自己的价值——为更多人带去快乐,让大家为秧歌代表的文化感到自豪,价值就有了体现。“有一次看到一位学生家长拍的视频,几个孩子在家门口自然而然地跳起了鼓子秧歌,没有音乐,没有鼓点,就是自然而然的情感流露。”姚永琴分享的这一幕似曾相识。在自己家中,姚永琴和父亲也常边唱边跳,母亲负责在一旁拍摄视频。类似的情景在越来越多的家庭中上演,鼓子秧歌正在成为更多人生活中的一部分,在新时代焕发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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