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怎么对待地主 李自成为什么要
“追脏助饷”是李自成的大顺军进入北京后实施的一大败策!这一做法使明朝降官和京城士民与大顺军离心离德,是导致大顺军迅速败亡的重要原因之一。那么,李自成为什么要采取这种极其不得人心的政策呢?这里面有大顺军自身发展的必然因素,也有突发事件造成的偶然原因。欲知端底,且容我细细道来。
崇文门外有个夕照寺,夕照寺大街有个金台会馆。“金台夕照”是元代所传的燕京八景之一,借此名声,金台会馆便显得与别处不同了。平常时节,凡是京畿八府进城参拜夕照寺的香客都要留宿此处,闹得会馆里外熙熙攘攘,好不兴旺。然而自今年入春以来,时局不靖,香客寥寥,这里自然也就冷冷清清地阒寂空旷了下来。从本月十二日到现在,偌大一个会馆只住进了六个人,是一对夫妇,带了四个婢仆,而男主人不是凡客,乃是大明朝身份显赫的国子监祭酒孙从度。
孙从度是北直保定府清苑县人,科名不算太早,崇祯元年的进士,登第之后,选馆翰林院。翰林院素称清贵衙门,常朝入觐,以衙门区分班次,文武分列,都没有翰林班次来得引人注目。每当满腹诗书的翰林们衣冠辉煌、不紧不慢地迈着四方步依序踱来时,总要赢得满朝公卿的一片啧啧钦羡之声。但这都不过是局外人的错觉,深知内情的人才能知道其中别有衷曲。翰林有红有黑,黑翰林开坊十年,不得升转,名声虽然清华无比,但华而不贵,窘迫得除了一身朝服之外,冬夏衣饰,寒酸如乡下三家村的教书佬儿,一到年底,差不多家家都是讨债的恶客盈门而至,要是没有几个同年外官的炭钱资助,说不定一家老小大年三十晚上,连顿饺子都吃不上。
孙从度却是个红翰林,而此人走红,不是凭的道德文章,更不是因为对朝廷大政有所建白,而是靠了手腕灵活,善于钻营。翰林要想既华且贵,唯一的办法是谋取考差,孙从度就深谙此道。所谓“考差”,就是每逢子、午、卯、酉的乡试之年,到各个省份去做考官或阅卷的房官。三年一举的地方乡试,称为“抡才大典”,各省闱场的正、副主考官和十八个阅卷房的房考官,名义上是皇帝亲简,实际上是由礼部的堂官,会同吏部文选司的郎中事先拟定好了的。孙从度舍得花钱上下打点,把个吏部文选司的路子打点得畅通无阻,如此一来,就想不富亦不可得了。考官自京至省,仪从煊赫,沿途地方,不仅要倾力接待,而且照例有“程仪”致送,如果分到了偏远省份,则千里迢迢,有多少地方官员都要出面接待,这样一路下来,所得的程仪银两就非常可观了。不过这倒还在其次,令人见猎心喜的是,乡试放榜之后,所有的中式举子都要“拜门”——拜考官和房官为师。新科举人拜门,没有空手而来的道理,按照不成文的例规,都要向老师致送“贽敬”。贽敬的多寡,没有定额,但寒素子弟,少则二、三两,多则四、五两却是相沿成习、被视为寻常之数的,倘若遇到财大气粗的富家子,则拜门一次,拱奉百金,也不是什么稀罕之事。所以如能得到考差,一场秋闱下来,光是接受门生的贽敬,少说也有两、三千银子,碰到运气正旺的兴头上,分发到南直或浙江一带的富庶省份,则典试完毕,捞它个五、六千金摈挡回京亦不足为奇,而这样的馈赠,取不伤廉,为朝廷法制所不禁。
孙从度即以此致富,十五年间,四典秋闱,平日起居豪奢之外,家里还着实藏了一笔巨资。手中有钱,官运亦随之亨通,翰林照例初授编修、检讨之职,一出翰林院继续迁升,谓之“开坊”。学问不见得怎样出色的孙从度,开坊之后,居然一再升转,先升詹事府,再转太仆寺,都是陪侍御侧的清秘要职,到了去年秋天,一跃而成为国子监的太学祭酒。
前日夜晚,孙从度突感不适,胸闷气喘,周身疼痛难忍。第二天托人到衙门告了病假,随即由夫人陪侍,带了一个婢女和三个男仆,套上马车,从西城的家中,急急来到夕照寺大街。夕照寺大街住了一个孙从度的同乡神医,姓马。京师土语,称“切脉”为“抓脉”,马神医之神,就在于任凭百般疑难杂症,经手一抓,药到病除,因此京城送这位马神医一个绰号:马百抓。然而活命千人,无奈医不自治,年逾八十的马百抓自去年得了“老寒腿”便不能再出诊了,而孙从度一家数口,有病只认马百抓,所以从西城套车,屈曲迂道,特为跑到南城来登门求治。
一阵望闻问切,马百抓确诊为尫畀之症。病得倒是不重,不过要安静调养,半月之内,可得痊愈,但所服之药,须依据病情的变化而两、三日做一调剂。这一来,孙从度颇感为难,光是从西城到南城,一来一回,道路颠簸,就谈不上什么“安静调养”。好在马百抓念在同乡的份上,仙人指路,把他推荐到了距马宅仅一墙之隔的金台会馆,如此不仅避免了往复道路的颠簸之苦,而且正好这段时日会馆空寂,静养、就医,两得其便。
孙从度在会馆里住了至今已经十天,病情大有起色。今天一早,静极思动,饭后告诉夫人,稍息片刻,要到外面走动走动,借以打探外间的局势。自然的,这是因为他十天以来,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对天崩地坼的大变局一无所知的缘故。
刚刚做了这个打算,还未待准备动身,就听见会馆大门口一片人声鼎沸,吵吵嚷嚷地令人好不心烦。孙从度平时官架子十足,加以近来静中养疴,已经习惯了安谧,所以骤闻喧哗,大起恶感:“什么人如此无礼?来啊,拿我的片子,告诉他们,赶快给我滚开!”
偏偏奉命而去的家仆又是个浑人,拿了片子,狗仗人势地来到大门口。其时会馆的执役门丁正在据理交涉,外边乱哄哄的人众也有犹豫欲退的意思了。就这一刻,莽撞家仆冲上前去,一把将会馆的门丁推到一边,挺胸凸肚,五指戟张,对着吵闹的人众厉声喝斥:“混账!哪里冒出来的乱贼?知道惊动谁了吗?——祭酒孙大人!”说话的同时,神气活现地把主人的名刺递了过去。
巧得很,来的正是“乱贼”,而且为首的还是中标威武将军张鼐属下的都尉罗虎,带了有五十名大顺士兵。
今天是大顺军进城的第四天。前三天,五万多驻扎在城里的士兵恪守兵政府的戒谕,白天巡视九城,维持市面治安,夜晚就住在四周城墙上临时搭起的蓬帐里,自炊自食,与士民相安无事。然而北方春季,夜间奇寒,三个通宵下来,各营士兵,怨声载道,纷纷要求改善夜宿的条件。为此刘宗敏指令张鼐,要他派人到各处查看一下,有那空置的寺观庙宇或公廨会馆之类,不妨打扫出来,暂作城内士兵的屯宿之处,而张鼐所派的人就是这个罗虎。
罗虎奉命,带着人从外城查起,查了几处地方,都很顺利,接着便来到了金台会馆。由于除了孙从度一家,别无住客,所以十几天来,会馆大门锁闭,只留一个掖门,供人偶尔出入。不巧的是,罗虎一行来到这里的时候,负责掖门启闭的执役门丁,正在后院的伙房里吃早餐,所以罗虎来时,掖门也是反锁着的,如此激怒了士兵,连吵带嚷,擂门如敲锣鼓。
待到执役门丁匆匆赶来,打开掖门,问明了情况,立刻点头哈腰,表示欢迎王师入住,并且详细报明了馆内的客房数目,估算了大约能入住多少人数等等。可是有一层手续上的问题,是这个门丁感到为难的:会馆不比客栈旅社,自家掌柜的就可以做主。会馆属于公廨,南城的公廨都归京师顺天府大兴县礼房的典客班该管,日常公廨而接待私客,是有客房收入的,只消按照制度,每月上缴规定的收入比例就行了。而新朝义兵入住,自然没有收取费用的道理,这是公务,但公务入住,必须要有大兴县礼房典客班的批文,这道手续通常是由会馆的执役差隶到大兴县衙署的礼房去办理。可是改朝换代之际,大兴县衙署已成胜国陈迹,哪里还能履行正常的职权?所以执役门丁的意思是,非常之时,可否由义兵的主管部门开具批文,这样公事上就可以交代过去了。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罗虎没有不同意的表示,想想此事极其简单,只要禀报张鼐,一纸批文,咄嗟立办。所以正待稳定场面,要带领属下兵丁继续到别处查看,没想到就这时候,不知天高地厚的孙府家仆气指颐使地闯了过来,而且出言不逊,立刻激怒了罗虎。
“忌酒?”罗虎不识字,所以看也不看,气哼哼地把名刺一撕:“还他妈忌肉呢!把这个孙子给我叫出来,老子倒要见识见识!”
“好大的胆子,竟敢辱骂孙……”
话没说完,罗虎身边的一个士兵抡起巴掌,极其迅猛地挥了上去。
蓄力特劲,这一巴掌打得糊涂家仆猝不及防,踉踉跄跄,仰面倒地。支撑着爬起身来之后,方始感到来者不善,但一时面子上还下不来,一边后退,一边仍然不甘示弱:“好、好,有种的都别走,等着瞧,看我家老爷怎么收拾你们!”说完用手捂着腮帮子,转身就跑。
这一来事情就闹大了。大顺士兵,个个激愤,入城以来,到处都是低眉顺眼地笑脸相迎,哪里受过这样的恶语挑衅?而此时的罗虎另有思虑,“祭酒”何物,他的确还不知道,但听对方口气,其主人一定是个不小的官儿,明朝的大官怎么会藏在这里?莫不是逃避新朝征选?吏政府告示严谕:抗违不出者大辟处置。有此意会,就要捉拿立功了:“打开大门!”他严厉喝令执役门丁。
事已至此,执役门丁只有俯首听命,迅速从腰间摸出钥匙,把门打开。“嗡”的一下,五十多人如潮水奔涌,顺着孙府家仆逃跑的方向蹑踪撵去。
慌慌张张跑进中间跨院的家仆,还没见到主人就放声大喊:“老爷、老爷,不好了!一群乱兵……”
夫人走出屋来,迎面呵斥:“嚷什么嚷,没有规矩的东西!好好回话,哪里来的乱兵?”
哪里来的乱兵,连这个家仆自己也没弄清楚,受此逼问,只好很委屈地回答:“不知道。反正凶得很,不光打了小的,还敢指名道姓地辱骂老爷。”
“啊?反了反了,简直不成世界了!”随即而出的孙从度气得双脚乱跺。
亟亟而来的士兵已经冲进跨院,孙从度迎头爆喝:“站住!混账王八蛋,叫你们为首的过来见我!”
这一来愈发激怒了众人,不由分说,蜂拥而上,把孙从度连同夫人和家仆一块,拖到院中的空地上,拳脚交加,一阵暴打。待到罗虎好不容易喝止了属下,众人分开,看到地上的三个人,孙从度捂着脑袋打滚,另外的一男一女则曲蜷着俯卧在地,连打滚的力气都没有了。
“说!你是什么熊官儿?”罗虎指着孙从度喝问。
直到此时,孙从度仍然固执地以为,只要亮出自己的身份,准能把对方吓得跪地求饶,因而从丹田里迸出一股傲气,立起身来,昂然答道:“钦命四品大明国子监祭酒孙从度!”
叭!极清脆的一个大巴掌甩在脸上,把孙从度刚刚硬起的脖子立时搧歪,软了下来。
“跪下!”亮着巴掌的士兵大声喝令:“老老实实回答都尉的问话!”
看样子不跪还要挨打,孙从度不免诧异:纵然是乱兵,也应该知道朝廷名器不可辱,而这伙蛮徒,连四品京堂也没放在眼里,这些人究竟什么来头?心中诧异,嘴上却不敢发问,只好先跪下再说。
罗虎极其轻蔑地把孙从度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番,冷冷发话:“哼哼!我以为你的官儿比我的老二还大,原来才他妈的四品!好,我来问你,明朝的官员昨天都到午门自投名状去了,你去了吗?”
“没……没有啊。”孙从度翻了翻眼睛,看看眼前这个二十来岁的“都尉”,很感困惑的样子。
“我大顺吏政府明谕,凡是不投名状的都是死罪,你不知道?”
有这等事?孙从度细细思索,突然明白过来,而这一明白过来,不由得浑身发抖,一颗脑袋鸡啄米似的在地上一阵乱碰。性命交关,就在此刻,倘若对方怒气不解,眨眼之间,自己就会成为阎罗殿里报到的新鬼!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下官有隐情……”
叭!又一个大巴掌甩在脸上,还是刚才那个士兵:“什么他妈的下官!谁是你的上司?”
这一巴掌打得孙从度懊悔欲死,慌乱之际,言语不检,对新朝人物自称下官,这不等于骂人吗?于是立即改口:“是、是,小人万死!小人有隐情要向军爷陈诉。都为小人因病在此居住,十几天来,对外间大事疏于了解,实实不知已经改朝换代,也实实不知新朝政府已经发下告谕。久闻大顺皇爷是救世救民的真命天子,小人早就怀着报效之心……”
“少废话!”罗虎打断话头:“老子没工夫听你瞎啰嗦。快说,你打算怎样报效?”
原是顺口而出的一句服软讨饶之辞,没想到有此一问!孙从度心中着急,计无所出。不过略想一想,无论如何,总是保命要紧!于是狠狠心,一咬牙,极其干脆地说:“小人预备了五千银子报效新朝。”
五千银子不是小数!罗虎不料有此意外之喜:“把银子拿来我看!”
“军爷,银子不在这里。”
“在哪里?”
“在寒舍。”
“你家在哪儿?”
“小人住在西城。”
“走,前面带路!”
于是绳索缠身,前拽后搡地费了半个多时辰来到西城。孙从度住在宣武门内西单牌楼靠北的石虎胡同,这一带全是高官宅第,去年刚被赐死的前任首辅周延儒的“相邸”就在这条胡同,孙从度的住宅与周延儒的相邸仅隔两道门户。
“银子呢?快拿出来!”一到孙宅,罗虎就急急催问。
“是、是。”孙从度在军兵的押解下穿过厅,进卧房,从枕头底下摸出钥匙,正要打开储柜,突然顿住,心中暗暗叫苦。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是说不出口来的。自上月二十六日传来太原失陷的消息,京城的富家大户为避兵祸,纷纷藏匿家产。孙从度亦受此情绪感染,把家里的银钱做了料理,提出七千整数,装进两个特大号的釉面陶瓮,连夜指挥家丁,藏到了后院冬春两季用于储菜的地窖里。另有三千多两,锁进卧房的储柜,日常开销之外,用以预备不时之需。刚才在金台会馆,为了保命,急不择言,脱口说出报效五千之数,而眼前的柜子里仅有三千挂零。捐报不符,势必危及地下的窖藏之银,倘此而果,则眼前的三千固然不保,地下的七千亦必被裹卷而去,如此积年所得的一万多资财悉数罄尽,岂不要倾家荡产了?
就这一愣怔间,身边的士兵夺过钥匙,打开柜门,把柜中的银子全部取出,就地清点,有整有零,总共是三千五百八十二两。
“怎么才三千?”负责清点的士兵故意不报零数:“还差两千,快去取来!”
事已至此,只好硬挺了,孙从度一脸哭丧的样子:“军爷,您老看到了的,小人的全部积蓄都在这里。原是小人记错了,以为……”
“啊?你要耍赖?”士兵立刻有了被戏弄的感觉:“快拿银子!不拿银子就拿命!”
“军爷、军爷,实在只有这三千多两。军爷就是要了小人的命,小人也再拿不出一文来了……”
“打——!”随着这声暴喝,几十个士兵轮番上前,没头没脑,拳打脚踢,从卧房打到过厅,从过厅打到院内,待到打累住手,孙从度已经是面目全非,一息仅存了。
看样子接着再打,也未必能打出两千银子,罗虎只好放弃,决定把孙从度交给吏政府处置。不料就在此时,孙府的一名家丁出面,把主人的一条老命生生地给断送掉了。
这名家丁就是上个月帮主人连夜往地窖里藏银的参与者,看到主人挨打,于心不忍,他不知道主人与这些“军爷”在金台会馆里的过节,只想着唯有破财,才能救主人一命,于是排开众人,走到罗虎面前:“军爷,银子藏在后院,请跟我来。”
来到后院,锹挖镐刨,不消片刻,起出来两个硕大的釉面陶瓮,打开一数,白花花的银子整整七千两。
这一来愈发显得是孙从度有意戏弄众人,愤怒的士兵气无所出,自然还要发泄,于是再次乱拳齐下,只一刻钟的功夫,孙从度真的成了阎罗殿里报到的新鬼。
出了人命,罗虎不免心里发毛。进城以来,大顺军法纪森严,他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的。尤其是刘宗敏,法令如山,毫无通融的余地,一旦沉下脸来,恐怕连张鼐出面也救不了自己。但思索片刻,有了主意,首先必须用金钱封住众人之口:“来、来,都过来。”
待到士兵都聚拢了过来,罗虎一脸严肃地说:“大家都看到了,这个姓孙的狗官,不光逃避吏政府征选,而且还私藏了整整一万两银子。你们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啊?”
明明是一万零五百八十二两,却故意说成一万,则余下的零头,自然留作集体吞没。五十士兵,人人心照,很起劲儿地齐声回应:“是——!”
“这就对了。”罗虎很满意地说:“我们今天执行特殊公务,每人赏十两酒钱。除了今天在场的弟兄,别人都没有。弟兄们说,拿了赏钱,该怎么办啊?”
这还用说吗?自然是守口如瓶!心领神会的士兵们七嘴八舌:“头儿,你就放心吧,没人敢给你惹麻烦!”
罗虎使个眼色,刚才负责清点的士兵,将卧房储柜里取出的银子一分为二,三千整数不动,零数则每人十两。还剩八十二两,顺手扯了块蓝布,裹成一包,对罗虎说:“头儿,这一份是你的,我先替你拿着。底下该干什么,你尽管吩咐吧。”
于是在罗虎的指挥下,将两个大陶瓮,外带三千银子的一个大包裹,找来绳子和木杠,捆扎得稳稳当当。怀里揣了意外之财的士兵,个个兴奋异常,扛起一万赃银,一路小跑地跟着罗虎直奔大内。
早饭过后,李自成召集大顺朝文武官员在武英殿议事。按照预定,议题有三:一、敲定登极大典的日期;二、决定录用新官的名单;三、筹措军饷。
登极大典,所关至巨。大体而言,涉及到四个方面:一可系天下军民百姓之望,二可绝江南未降官员之念,三可酬庸百战功高的大顺将士,四可安抚伏阙归顺的旧朝公卿。反过来看,国不可一日无君,旧朝已亡而新君不立,则士民观望,人心不稳,日久必有人乘间蛊惑,流言蜚蜚,足以酿成倾覆新政的大祸。是这样一个关乎王业成败的大事,所以牛金星极力主张,登极大典,宜早不宜迟。
然而早到什么时候,却颇有争议。礼政府尚书巩焴的意思,吉期的择定,仪单的进拟,冠冕的裁量,御玺的凿制,历书的裁选,诏书的颁布,还有朝服更易,班序编排,群臣演礼,祭天告庙……大典筹备的种种环节,有一失误,都将腾笑天下,所以宁缓勿疾,没有一个月的时间万难竣结。
丞相着眼在大典的意义,巩焴强调的是程序的细节,两种意见,各有道理,御前激辩了一个多时辰,吵得刘宗敏很不耐烦。本朝除英宗朱祁镇因“土木之变”,大位旋失旋得而有“正统”和“天顺”两个年号之外,其余诸帝均保持了一帝一年号的格局,因而皇帝既崩,无论褒贬,均可以年号代称,所以刘宗敏说:“崇祯已死,天下大定,登极典礼不过图个形式。闯王又不在北京城坐金銮殿,不是很快要回长安吗?我的意思,不必搞那么啰嗦,令明朝的钦天监,就在最近选个黄道吉日,昭告天下,皇帝已经姓李了。其余的繁文缛节都可以省掉!等回到长安,咱们再大摆筵席,好好庆贺庆贺!”
其意主速,但理由却和丞相不同,而这番说法又牵涉到年初西安建国时所争论的一个国本大事:何处建都?
西安建国,改西安为长安,暂称“西京”,但大顺朝的京师定到哪里,当时议而未决。牛金星和所有在湖广、西安降顺的原明朝官员主张,待攻克北京之后,即以明朝的旧都为京师,而这个意见,却为跟随李自成征战多年的武将们所反对。这些武将,大都是些陕西土著,心中存了一份衣锦还乡的念头,而口中仍能依据故老传说,强调关中四塞之固,帝王之乡,东出河洛,即可控制中原而奄有天下;中原有事,则退守潼关,足以自保。所以他们都主张攻克北京后,还师关中,仍以西安为国都。
李自成依违于两种意见之间,但北征以来的种种行事部署,都明显看得出他是倾向于后一种意见的。襄阳建政,李自成拜了两个“权将军”,刘宗敏之外,还有一个叫田见秀。李自成率师北征,留在西安主持大政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他的继配高夫人,另一个就是田见秀。高夫人自然代表了李自成本人的权威,而仅有的两个位尊职隆的权将军,一出战,一据守,则西安在李自成心目中的分量之重不言而喻。此外,出征以来,每下一城,所得的金银财物,除供军需之用的以外,大部分都令士兵押解回西安,由高夫人和田见秀收掌。此类迹象,在在表明,李自成并不打算以北京为国都。而李自成的这一意向,自出征以来,已被牛金星等文官所窥知,因而今天刘宗敏的意见一出,众口缄默,谁也不愿再做犯颜力争的谔谔之士,表面上似乎都没有什么异议了。“
那就这样,”李自成即刻作出决定:“大典的吉期,以四月初旬为限,令钦天监早早选定下来。一应演礼仪程,不必繁琐,抓紧拟出进呈,待我阅看后,教百官择日演习。”
这是礼政府的应办事务,所以巩焴高声应答:“是,臣即刻遵照王爷的示谕办理!”
这件事就议到这里。第二件事比较简单,用人方略是既定了的,昨天宋企郊依据前明官员自投名状的花名册,连夜拟定了一个授职名单,都是从五品以下官员中挑选出来的,总共九十二人。宋企郊依照名单的次序,将这九十多人的姓名、履历、旧朝官职,以及新朝拟任官职等等一一报明,诸人听后,没有异议,这一项顺利通过,只待明天张榜公布了。
议到军饷,问题就来了。大顺朝迄今为止,没有固定的饷源。崇祯十三年以前四处流窜,一彪人马吃天下,当然不必去考虑饷源,也可以说所到之地,处处饷源。崇祯十三年之后攻城略地,占据城乡,提出了“不纳粮”的口号,农民不纳粮则军队无饷源,大顺军只能靠没收官府和抢掠富户以充军饷。崇祯十六年襄阳建政,提出的口号是“三年免征”,今年初长安建国,再次昭告天下,强调了三年免征的国策。言犹在耳,无可更改,而免征期间,自然也没有固定的饷源,还要延续没收官府和抢掠富户的做法,所以北征以来,赀用不匮。可是如今北京城内城外的驻军,差不多有二十五万之众,士兵的饮食和骡马的饲料,仅此两项,一日之内,坐糜千金,如不设法开辟饷源,则旷日持久,何以为继?
户政府尚书杨王休昨日盘查了前明的户部银库,原以为天庾正供,所储必丰,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偌大一个太仓,空空荡荡,仅有存银三千多两!
“内库呢?”李自成问:“听说崇祯藏了不少内帑,为何不盘查内库?”
“内库不属户政府该管。”杨王休躬身回答:“似应责成大内宿卫军秘密盘查。”
大内宿卫军暂时由张鼐掌管,所以刘宗敏接口说道:“好,我今天就叫张鼐派得力人员盘查内库!外间风传,崇祯的内帑堆积如山。我就不信,宫中搜不出银子来!”
就在这时,李双喜侧身进来,轻轻走到刘宗敏身边,附耳低语:“总爷,张鼐在殿外求见。”
“唔?闯王也在这里,有什么话,叫他进来说。”
“是!”双喜出殿,不一会儿引导张鼐进殿。
“张鼐,”刘宗敏大大咧咧地说:“有什么情况?不必顾忌,你当着闯王和众人的面尽管说。”
“是!”张鼐肃身回话:“禀闯王,末将属下都尉罗虎刚刚来报,前明国子监祭酒孙从度逃避吏政府征选被查出。孙从度自许,愿以五千金赎罪,结果在他家中搜出赃款一万两。追问赃款来源,孙从度支吾其词,不能说清,于是趁人不备,已经畏罪自杀了。一万赃款,现已抬在殿外,请闯王的示下,如何发落?”
“抬进来看看!”李自成说。
张鼐到殿外招招手,八名军汉,分抬两个大陶瓮,进殿之后,解开绳索木杠,从瓮内取出锭银,连同包裹里的三千,众目注视,不多不少,正好一万两。
“这个孙从度什么出身?”李自成问。
在座的只有宋企郊能回答这个问题:“回王爷,臣与孙从度同年。臣家陕西乾州,孙从度籍隶北直清苑,异籍同科,都是崇祯元年戊辰科的进士。臣中试后分发到吏部作司员,孙从度钦点庶吉士,选馆进入翰林院,所以,此人是翰林出身……”
“什么?”李自成大为惊异:“一个翰林,竟然奢富如此?”
物证俱在,而且就在眼前!在场诸人,包括宋企郊在内,都惊得目瞪口呆。清贵衙门的翰林尚且奢富如此,则威权在手的实职衙门的官员之富,在李自成的想象中不问可知。
李过攘臂而起:“闯王,饷源有了,就出在旧朝官员身上!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吧。”
李自成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不妨令明朝官员捐助军饷。可以先定个数目,按照官职大小,划出标准,然后依据这个标准统一倡捐。”
“倡捐?”李过冷冷一笑:“倡捐可以。要是这些贪官不认捐怎么办?”
刘宗敏立刻喝道:“谁敢不认捐就给我用刑!”
宋企郊深深懊悔,懊悔自己率直回话,一言之舛,引得李自成和刘宗敏如此震怒,这一来明朝旧员要大遭其殃了!
看看无人反对,刘宗敏用手指着李过,对李自成说:“这样吧,闯王,此事就交给我们俩来办!这些贪官,私藏了这么多钱财,都他娘的来路不正!当时没杀他们已经够仁慈了,这一次,看我怎么叫他们把贪渎所得的银子全都乖乖儿地吐出来!”
刘宗敏要亲自介入此事,谁也不好表示反对。接着要议的就是所谓“标准”了。现成有孙从度的例子在,因而很快议定,翰林一万。以此上推,科道言官和部院司官三万;京堂五万;各部院堂官七万;内阁大臣十万,内侍佐杂,或数百,或数千不等,其余公侯勳戚,有贫有富,可依据实际情况分别处置。
(节选自林奎成著《甲申风云》第24章。作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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