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憨人家的幸福生活(老憨砣的平淡生活)
六十多年后,毛金汉坐在流水潺潺的索溪水边钓鱼,年幼时洗澡摸鱼,无忧无虑的时光,常常唤起他美妙的回忆。
毛金汉在喻家咀土生土长,人生得忠厚,又满是一身气力,他的老婆不知从何时起,一直喊他憨砣。当地有为人起绰号的习惯,慢慢也都这么称呼开来。年轻知道礼数的后辈们,觉得喊不出口,就把“砣”去掉,后头单加一个“叔”字,以示尊重亲热人些。
憨砣喜欢坐在龙潭边钓胡子鲶,隔屋近,他刚学钓鱼不多久。胡子鲶鱼笨,喜欢吃蚯蚓,更喜欢吃鸡肝。鸡肝腥味大,钓鱼过后,老憨砣要用肥皂洗几遍手。
龙潭在喻家咀尾,原来有三五人深。索溪水从金鞭溪源起,曲曲拐拐行了二三十里,龙潭为第一个深潭。年少时的憨砣,常常和伙伴们裸身到深潭里洗澡摸鱼。水清如一面大镜子,一眼可看到水底下一两围大小的红砂岩和大青石,皆被洪水磨平了棱角。潭中有成群结队的白鱼籽,被洗澡人赶得急了,就赶紧藏到红砂岩大青石下隐身。憨砣和同伴长憋一口气潜到水底,围着红砂岩大青石合手一抄,坛子里捉乌龟,常常十拿九稳。如果运气好,碗大的团鱼和一两尺长的娃娃鱼碰巧也能撞上手,额骨不敢捉,冷不防怕螫一口,疼得钻心。
朝东方向一大片秧田,数百人户沿着山脚错落无序散开,均为低矮木房。旧时没有电力,均取河边有利地势,设一处小小的榨房。榨房原分上中下三处,谷物收回来了,菜籽晒干了,从山上捡回来茶籽桐籽,各就近照顾榨房营生。憨砣两三岁时,也就是刚解放不久,天子山(那时叫青岩山)周边落了大雨,大水不但冲坏了人,冲坏了若干田土,又把中间和下面的榨房冲跑了,唯剩下最上面那个。那些冲坏的死鬼,多半跑不远,到龙潭就近就可找到。年复一年,那些死鬼要讨替身,龙潭便充满煞气。接阴阳先生使法做法,而后就在龙潭下首靠山边,建起一个小庙,把黑神菩萨请来保佑。这个黑神,好像和天子山上的原来一路,随李世民战死,遍体被战火烧如黑炭。每当雨水来临,就由四个壮汉,拿轿子来请黑神下座巡河,宛如慈利县城抬毛菩萨巡街驱瘟一般。四个人抬起轿子,往龙潭扑通一跳,人连同轿里的黑神,在水潭中如履平地。这个小庙而今还在,有人还信奉它的灵验,并且覆以红绸披身供奉。憨砣倒不怎么心存敬畏,该洗澡洗澡,该摸鱼摸鱼。长到十三四岁,开始为家里分忧,挑百十斤担子一口气走到喻家咀碾米,因此练就一身蛮力,即便现在搭码头钓鱼,磨盘大的石头抱起放下,很是轻松随手。
索溪河滩又宽又曲折,洪水未被大坝约束前,一落暴雨就发竹筒水,看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照片可得深切体会。即使造了桥,桥也时被冲坏。因此除了散居人户,公路也只好顺水将就而行。1973年公路修通后,如憨砣一般的乡民,才得以见识外面的世面。但路面依然零乱,一个偏远的小乡镇,不过几千人户,逢约定俗成的场期,无非就近乡民,大家在政府马路前散开,把一些蛋禽时令菜疏,或者山货野味来交易,换取农药化肥和不能自产的生活必需品。每逢二五八曰,在灰尘四扬或泥水四溅的路边,其熙熙攘攘的热闹程度,莫不令人叹为观止。憨砣两口子也喜欢赶场,他年轻时不安分,喜欢拿眼睛往长得俊俏的大胸脯翘屁股年轻女子身上瞄,并且暗地里和自己的婆娘此一比。这点小动作小心思如果被老婆一经发现,就被狠狠地淬上一口,“死不要脸地!各人的还没看够!”憨砣讪讪地没好意思只好赔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哪里晓得世上还有这么一句文雅话可以搪塞。
憨砣的老婆叫袁翠花,娘家住在三官寺,年轻时也有几分姿色。而今六十多了还不服老,爱收拾打扮,爱描眉涂粉,又爱上广场舞,扭动起来腰肢并不僵硬。娶她来时还不通公路,一行人天不亮就动身,往黄龙洞方向,顺水边茅花遮头的羊肠小路一直走。回头时木器陪嫁多,箱箱柜柜里又装实实在在的半仓谷米压箱,几个帮短忙的越抬越沉,一路走走歇歇,下半天才到家。这时两个新人早己拜完堂,翠花立刻显出她为人的精明,等拜堂仪式一搞完,赶忙抢先一步入了新房,并且把床头占住。兆头兆头,女人先前被人唆使,嫁为人妇后,立即使出第一个下马威,并且很灵验,憨砣自新婚之夜就立刻落在了下风。所谓男主外女主内,后来翠花内外慢慢倒一齐做了主。即便后头推砣子,人家给翠花套笼子,她自已又禁不得诱惑,于是一门心思富贵险中求,赌一赌,博一博,单车变摩托,借了几万高利贷上身。债主登门要账,单车没变成摩托,倒把半边房子变卖掉,才了清赌账。憨砣这时只窝一肚子火,既不敢扬手打堂客,更不敢说重话,怕她寻死觅活。但从此以后翠花收手认命,只安安心心过日子,断了那份想发横财的念想。
近几年位置好的田园房屋被征收搞发展,喻家咀一天一个模样。马路市场被规范,进了正规市场。早前破烂不堪的马路,变得四通八达。零乱不堪的民居不见了,许多人住进整齐划一的小区。憨砣一家不在拆迁范围之内,但离公路近,旅游人丁兴望,看到人家纷纷把自已的房子改头换面,一家人也动了心,外面大门上挂上一个像模像样的招牌,置办一些床上铺盖就开业。酒店招牌就取名翠花客栈,又让老婆占了强,憨砣反正一副无所谓。儿媳在外面工作谋生活,孙子每天上下学,一家人吃饭穿衣买卖,照看家庭旅馆的责任,这些轻松活翠花一概负责,何况她也乐意赚那几个快钱,你有我有大家有,丈夫有还隔只手,她手边一旦宽绰,就不开口向丈夫伸手讨要。
憨砣有一门泥水匠手艺,近年许多人修屋建房求发展,憨砣的泥水匠生意就很吃香。有人请他到三官寺做点小事,交通早不比往常已极为方便,他就骑上电动车朝去晚回。一旦事做完了,就抽身坐到龙潭边钓鱼。
早几年前,有人方法使尽,用炸药炸鱼,用电打鱼,用拦河网拦鱼,憨砣曾今每样也尝试过。但自从以此营生的邓老六,背着捕鱼机现场被抓拘留了三天,好事不出门,恶名传千里,大家也认识到这是个断子绝孙的营生,慢慢也就放弃。憨砣很少打牌,无事可做时,寻思着要打发时间,于是就学钓鱼。少年时,他把缝衣针往煤油灯上焠火做钩,砍山竹做钓杆,这些技术不用人告一学就上手。那个时候鱼真多啊!现在他花了几十百把块钱,虽然铝合金杆子买来又轻巧又好使,只是鱼没有以前多,他就常常陷入对老黄历的回味,有些怅然若失。
喻家咀公园落成后,成为就近居民休闲的好地方。袁翠花自从与赌博分了手,一到天黑,如果得闲,就要去公园跳广场舞,并且理直气壮说去锻炼身体。她给正在钓鱼的憨砣打电话下命令:“老憨砣,我锻炼身体去了,孙子还没吃晚饭。”自从添了孙子,老是憨砣憨砣地喊,翠花觉得在后辈面前有失自己的不文明,于是换汤不换药,自作聪明在憨砣前加上了一个“老”字。
什么称呼无所谓,只是正在兴头上被打断,老憨砣有些窝火,他不知不觉对钓鱼就上了瘾。翠花要强势,就让她强势去,忍得一时闲气,保得百日平安,他已经习惯了在家庭被管理和服从的地位。一生就只本分命,生活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总要把这份不尽人意的日子尽心尽力维持下去,老憨砣常常这么宽慰自己,并且也很享受这份脚踏实地的平淡生活。
我在武陵源已生活多年,我在钓鱼时认识老憨砣,并且略约道听途说一些有关他个人和家庭的一本历史 。其实老憨砣追求的平淡生活,莫不是五六万武陵源平民百姓背靠旅游大市场求生存求发展,各自对美好生活的朴素向往和展现。也正是这些朴素的向往和展现不断汇集,方成就旅游小城武陵源的日臻完美。
个人简历:蒋献辉,土家族,张家界市作协会员,自2003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在《人民公安报》、《湖南日报》、《作家报》、《张家界日报》等省市级媒体发表散文、小说若干,曾有作品在《湖南日报》获奖。地址:张家界市武陵源区索溪峪街道办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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