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我们的秘密在线播放(这是我们的秘密)

“皇后娘娘,奴才奉太后之命,来带魏官女子去宁寿宫”太后身边的人,上前向皇后禀明,皇后无声地点了点头,让他们先走,今天小编就来说说关于电视剧我们的秘密在线播放?下面更多详细答案一起来看看吧!

电视剧我们的秘密在线播放(这是我们的秘密)

电视剧我们的秘密在线播放

“皇后娘娘,奴才奉太后之命,来带魏官女子去宁寿宫。”太后身边的人,上前向皇后禀明,皇后无声地点了点头,让他们先走。

红颜并非犯人,不需要捆绑手脚寸步不离,那些人叫上她,便往前走了。

皇后等在一旁,看着人从眼前走过,红颜到面前时,她忽然开口,很轻地说了声:“红颜,对不起。”

红颜心里被重重一击,彷徨地看向皇后,看到了娘娘满面的憔悴,是连胭脂也藏不住了。两天的时间,她和娘娘像是几十年没见,红颜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睡在皇帝身边,可现实是她彻底背叛了皇后,她心疼皇后会被六宫妃嫔诟病,她们一定会嘲讽皇后连自己身边的奴才都看不住。

“快走吧,太后娘娘正在等候。”前头有人催促,那些人再次向皇后行礼,带着红颜远去。

千雅在一旁,已是心急如焚,她顾不得什么了,上前哀求皇后:“娘娘不去吗,娘娘不跟去宁寿宫吗,红颜会死的,太后不会饶恕她。”

皇后尚未给答复,门里出来慈祥的老嬷嬷,笑盈盈对皇后道:“主子说,娘娘都到了门前,怎么能不来喝一杯茶。皇后娘娘,让奴婢为您带路吧。”

嬷嬷说着就上前搀扶皇后,而皇后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能依着嬷嬷的话,进去向太妃请安。

这一边,红颜刚刚被带到宁寿宫,跪在门前等候太后接见,可里头隐隐传来怒语,似乎太后根本不想见她,而不多久就有几个太监进去,不知领了什么命,出来就架起红颜,一人道:“拖出去。”

上一回红颜被这样拖走,是拖去打二十板子,那棍子上身的痛苦,至今心有余悸。可如今她一颗心灰意冷的心,除了不敢寻死连累家人,真被处决了性命,仿佛也无所谓了。若不然,她还能怎么活下去?那些人见红颜不反抗,倒也没怎么穷凶极恶,可没想到迎面撞见皇帝进门,这个时辰,仿佛是提早散了朝,行色匆匆一脸怒意,一见他们架着红颜,那眼中便蒸腾起杀人的气势。

吴总管已跑上来,怒道:“魏官女子是皇上的人,你要做什么?”

红颜被忽地松开,脚下踉跄着险些摔倒,可她不知为什么却突然生出勇气,坚强地站直了。但她不喜欢吴公公那句“皇上的人”,她一点也不想做皇上的人。

那些原本架着红颜的人,都被吓得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是太后让他们把魏官女子带走,吴总管问带去何处,听得慎刑司三个字,弘历额头上青筋突起。吴总管还没来得及转身告诉皇帝,身后的人一阵风似的,闯进了太后的寝殿。

皇帝带起的风,扑在了红颜脸上,她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眼,皇帝匆匆而去的背影,带着她不理解的恼怒,这是冲着谁来的,难道皇帝是来救她的?

寝殿内,太后忽见儿子扬尘带风地进来,算着自己才下命把红颜送去慎刑司,这会子他进来,必然在门外撞见了,果然儿子一开口就是:“皇额娘,红颜犯了什么罪,要把她送去慎刑司?”

太后手中挽着一串佛珠,冷漠地避开皇帝的目光,说道:“为了一个宫女,闹出这么多的事,堂堂皇帝、皇后,连带着我都为此操心,真是闻所未闻。这样的人留着,终究是祸端。”

“皇额娘,儿子只看到宫里风平浪静,怎么就乱了?不过是朕和皇后之间的事,与旁人并不相干,魏红颜更是无辜被牵连,就是再给她一副胆子,她也不敢兴风作浪,是您的儿子强要了她,额娘何苦责怪一个无辜的人?”皇帝敬重母亲,可他对于母亲多年来的一些干涉和关心,早就心存反感,这会子像是都发泄出来,硬气地说着,“还请额娘收回成命,放过红颜。”

太后霍然起身,亦是寸步不让,含怒道:“留着她,早晚还会出事,弘历,你就不怕宗亲笑话,我从你皇爷爷那会儿起看着这紫禁城,就没见过为了一个奴才,惹出这么多是非。”

皇帝沉下心,正视着母亲:“红颜不是奴才,从昨天起她就是儿子的女人。再有,宫里不会出事,也不会让宗亲看笑话,只要皇额娘不再插手,不再横加干涉,一切都会太平。红颜是儿子的人,还请皇额娘往后看在儿子的份上,厚待她几分。”

太后一口气堵在胸前,华嬷嬷在一旁更是目瞪口呆,皇帝几时对母亲说过这样的话,他这是真的着急了,可竟然是为了一个宫女。皇帝说完这句话,躬身施一礼,不等母亲再予以回应,扭头就走,华嬷嬷拦也拦不住,太后重重地坐回炕上,没想到他们母子俩第一次出现矛盾,竟然为了一个奴才。

弘历走出寝殿,见吴总管带着红颜还站在原地,红颜昨晚不知在哪里休息,气色比在养心殿时好多了,她不再哭也不再发抖,但目光是死的,从前那个爱笑又直率活泼的人,不见了。

“皇上,让奴才送魏官女子回永巷去,奴才一定派人好生伺候着,再不……”

吴总管上前说话,而弘历根本没心思听,他走向红颜,但每走一步,都感觉到眼前的人在抵触他往后退,就像昨天在养心殿,她恨不得把自己藏进角落里。这样的人,如何勾引皇帝魅惑主上,这样的人,怎么会背叛皇后。

“皇上也在这儿呢?”此时门前有年长的嬷嬷进来,正是寿祺皇贵太妃身边的玉芝嬷嬷,皇帝幼年被养在寿祺太妃,也就是昔日康熙爷的小佟贵妃身边时,玉芝嬷嬷曾照顾过年幼的小四阿哥,皇帝见了嬷嬷一向客气,此刻见她来,想起说红颜昨晚在太妃殿阁中,心中安慰几分。佟祖母最慈善不过,红颜在那里不会受委屈。

玉芝嬷嬷上前道:“主子说,难得遇见一个说话投机的人,从前魏官女子在皇后娘娘身边,太妃也没正经在意过,昨天碰巧遇上说了几句话,心中很是喜欢。这会子又迫不及待打发奴婢来,说是太后娘娘若说罢了事,就让奴婢把魏官女子带回去,还等着把昨儿没说完的话,接着说下去。”

皇帝见红颜能有好的去处,更加安心,他原不敢打搅祖辈,但是若由佟祖母出面周全,母亲应该也不会再为难红颜,在他看来固然愧对皇后,可这件事真的不值得大惊小怪,如果母亲不插手,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皇上,永巷里冷冷清清,魏官女子还那么小,只怕是不能好好伺候皇上。皇上若是不心疼她伺候太妃劳累,不如留在寿康宫里,太妃娘娘总说太寂寞,奴婢说话不合她心意,难得有个可心的人儿在跟前聊着,真是舍不得放走了呢。您看若合适……”玉芝嬷嬷朝红颜看来,笑道,“太妃娘娘等着您去说故事呢。”

弘历一时不置可否,玉芝嬷嬷笑道:“方才皇后娘娘也在,娘娘也说好。”

“皇后也在?”皇帝突然明白了什么。

此时华嬷嬷从门里出来,见玉芝嬷嬷来了,客气地迎上前,玉芝嬷嬷便说要去给太后请安,让红颜自己先去寿康宫,她朝皇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希望英明的皇上,能理解太妃的用意。

嬷嬷们进门去,吴总管在边上轻声道:“皇上,这样再好不过了。”

这一边,海贵人来宁寿宫,远远就看见皇帝带着红颜离开,他们一前一后隔了几个人的距离,一点看不出新承恩得宠的架势,白梨轻声念叨:“那个红颜瞧着多老实本分的人,实在是想不出来。”

等玉芝嬷嬷在太后这边有了交代,再返回寿康宫时,帝后已经离去,几个小太监把魏官女子的东西搬了来,挪了一间空屋子给她住下,虽说从此是皇帝的女人,但她往后在这里,和其他宫女没什么差别,每日伺候太妃的饮食起居,以此度日。

红颜回来时,皇后还在,但她很快就跟着皇帝红颜回来时,皇后还在,但她很快就跟着皇帝走了,三人没有说上任何话,红颜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们脸上是什么神情。昨晚和公公对她说,你还这么年轻,就不想好好活下去了?这话对红颜有很大的触动,她怕连累家人才不敢自己寻死,可若往后过得凄苦,阿玛额娘也要一辈子不安心,若还能活下去,就好好活下去,要不然就像方才被太后处决,死了才来的痛快。一切安顿好,红颜到太妃跟前谢恩,彼时另几位也在一起说话,看到她,温惠太妃心疼道:“这眼神里还是怕得不行,好好的把个孩子吓成这样,我记得从前是个机灵爱笑的孩子。”

不久后,众人散去,太妃乏了要去歇一歇,红颜跟着玉芝嬷嬷一同到内殿,太妃才靠上美人榻,红颜在一旁屈膝又叩首,谢恩之余,她却道:“太妃娘娘,奴婢有几句话,想对您说个明白。”

太妃笑道:“什么话,是说你如何去了养心殿?”

红颜摇头,应道:“奴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养心殿,现在追究也改变不了什么,奴婢是想说,请您千万别误会了奴婢和富察大人,原本奴婢求和公公不要说,但和公公说他必须向您交代清楚。”

太妃道:“这是提不得的事,我们都忘了吧。”

红颜却再解释:“奴婢和大人什么事也没有,太妃娘娘,奴婢没有勾引皇上,奴婢也从没有许诺富察大人什么事,是富察大人一腔好心,奴婢不想害了他。”太妃神情悠然,含笑看着红颜,犹记得初见红颜时,觉得这孩子像一个故人,如今仔细在眼前看着,容颜模样固然不像,可总有些什么,能勾起她从前的记忆。太妃看了眼玉芝嬷嬷,笑道:“我乏了,你与她说说便是。”红颜听这话,满心以为太妃嫌她得寸进尺,不安地跟着玉芝嬷嬷出来,嬷嬷却笑:“太妃娘娘心里明白,可她一向不是能说会道的人,姑娘就听我说吧。”

“是,奴婢听着。”

玉芝嬷嬷笑道:“你与我们主子非亲非故,仅仅见过几次,太妃何必为了你出面与太后对着来呢,可想想昨晚的事牵连了什么人,主子出面应承下,她与和公公要周全的,都是皇后娘娘的体面。其实和你没什么关系,只是看你可怜,好好的人儿年纪还那么小,何必为了上头的是非白白献出性命。我说句不中听的话,皇后就是皇后,你我都不过是皇家的奴才。”

红颜垂着脑袋,仔细想着嬷嬷的话,听说太妃出面收留自己,仅仅是为了皇后的体面,不知怎么她反而安心了。她是什么人,凭什么要这宫里的风风雨雨都围着她转,若真是到了那地步,也不怪太后要除去她。

嬷嬷很慈祥,安抚红颜:“往后就在寿康宫住下吧,只是这里都是康熙爷、先帝爷的故人,难免有些死气沉沉,本来寡居之人也不得热闹,你不怕闷也无心圣宠的话,就安安心心在这里。”

红颜连声感谢,又怯然问:“嬷嬷,那富察大人的事……”

嬷嬷却比了个嘘声,笑悠悠道:“没有那回事,忘了吧。”

如此,随着寿祺太妃出面收留红颜,一切总算有了安定的结果。

宁寿宫中,海贵人原是来陪太后说说闲话,可太后那般盛怒,她终究连门都没敢走进去,半路上就折回来。回到启祥宫时,嘉嫔正与其他几位常在答应坐在屋檐下吃茶,见她沉着脸回来,揶揄道:“海姐姐怎么不多陪太后坐坐,这就回来了?”

海贵人上前行礼,其他人也都客气,唯有嘉嫔冷笑:“不是我说海姐姐,你实在没有眼色,这会子上头正热闹呢,好歹看清楚了状况再贴上去,可别真把自己当个人物,皇上都不在乎姐姐,太后不过同情可怜你,哪里就真心相待了?”

边上几位互相看着露出嘲讽的神情,她们也不是什么如意之人,可海贵人还有太后的几分情面,在她们看来也容不下,一个个都盼着别人也不好过,这样的人果然只配与嘉嫔往来。

“娘娘教导臣妾,应当应分。”海贵人却道,“只是不论太后如何待臣妾,也不该由您来指点,您就不怕对太后大不敬?”

嘉嫔腾起身子,怒视着海贵人,可她真没什么可反驳的,方才都听见她说的话,若是非要有人较真告一状上去,她未必有好果子吃。“臣妾告退。”海贵人微微欠身,朝自己的偏殿而去。不想嘉嫔在身后冷笑:“若真是疼你,还把你留在这里受气?那你就老实待着,这辈子别想越过我。”

白梨满腹愤怒,但听见主子轻声念着:“这句话,你留着自己用吧。”

之后两天,宫内看似风平浪静,皇帝在养心殿耽于朝务不入后宫,这样的事虽然从前也有过,但他不论如何都一定会到宁寿宫向太后请安,这两天却只有吴总管来替皇帝向太后问安,这么多年来,除非皇帝病了,还是头一回如此。甚至有传言太后已经病了,病因则是那一日被皇帝冲到宁寿宫对母亲怒言相向的忤逆,给气病的。

皇后虽然每日晨昏定省,但连一盏茶的功夫都不逗留,不知是她不愿与太后多说话,还是太后根本不想见皇后,宫里的气氛诡异而压抑,不过是维持着表面的太平。

相比之下,反是寿康宫中安宁一些,这里的人都已褪去昔日的光环,放下尘世的一切纠葛,不论年迈年轻,都甘于生活的平淡,玉芝嬷嬷说是死气沉沉,红颜来了两天,只觉得是紫禁城中难得的清净地。但她也明白,毫无疑问这样的生活,对于皇帝身边那些鲜活年轻的女人而言,绝对无法想象也没有人会向往。而红颜,依旧不愿正视自己已经是皇帝的女人这一事实。

后宫之中,人人都对这次的事有所察觉,但在太后与皇帝的关系缓和之前,谁也不敢贸然出头。贵妃、纯妃、娴妃几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各自在宫中安宁度日,纵然她们各怀心思,也绝不轻易掺和进来。

又过了一天,晨起众妃嫔到长春宫向皇后请安,皇后依旧往日的气度,只是散去时,她将海贵人留下。待旁人都离去,便毫不避讳地说:“皇上与太后有了隔阂,日子久了要成笑话,便也是我们的不是。太后一向愿意听你说说话,这会子你先到宁寿宫去陪太后解闷,我去请皇上,等下圣驾到了,你好歹劝太后见一见皇上。”

海贵人忙应诺,皇后又吩咐:“不必议论是非,你只管陪着太后哄她高兴便好。”

难得皇后有嘱托,对海贵人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虽然事情棘手一些,她是奉命前往,之后也是母子相对,与她并没有什么麻烦,仔细地应承下后,海贵人便往宁寿宫去了。

千雅送海贵人到门外,见皇后的轿子已备下,便要去请主子,转身却见公主跑去了寝殿,母女俩片刻后就一同出来,皇后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不知说些什么,公主虽不情愿,还是低垂着脑袋走开了。

“这就走吧。”皇后吩咐道,千雅一路将主子迎到门外,上轿子时伸手扶了一把,接触到千雅的手,皇后愣了一愣,门帘放下时道:“天气凉了,你也该加一件衣裳。”

轿子缓缓而行,皇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微微的凉意还残存在指尖,她忽然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忘记红颜的温暖。

“主子。”此时千雅在轿子外唤她,轻声道,“外头传话,富察大人求见。”

皇后眉心微蹙,该来的还是来了,只道:“告诉他,我得闲时再宣召他。”

养心殿中,皇帝已知皇后前来,命吴总管要之后几位等候觐见的大臣晚些进来,便撂下政务在内殿等候。皇后一路进门,见皇帝等在这里,心下一暖,知道丈夫是要与自己说体己的话,而非在桌案前以高高在上的皇帝姿态。

“坐下吧。”不等皇后行礼,弘历指了指身旁,“说了只怕你觉得是敷衍,朕也打算来见你,只是朕这几日连宁寿宫也不去,单单去见你,说不过去。想要宣召你来,又怕你不给脸面。”

“你这样说,也把我想得太自以为是,我岂是那么小气的人。”皇后浅浅地挨着皇帝坐下,别着脸说这句话。

弘历笑:“你大度时,能容天下,钻了牛角尖小气起来,什么都顾不得了,旁人不知道,朕还会不知道?”皇后抿着唇,忍耐了半晌说:“你不要招惹我哭,显得你多宽容体贴,而我什么也不是。”但此刻肩膀已被人搂住,稍稍用力便将她揽入怀中,温和的声音说着,“咱们好好的,朕说过会包容你的一切,朕做皇帝有多辛苦,也就明白你做皇后有多不容易,可咱们除了互相扶持并肩前行,还有什么路能走?”“我知道……我也好好反省了两日。”

“安颐,这辈子只可让朕负你,不可你负了朕。”皇帝深情地说,又搂紧了妻子道,“答应我。”

皇后何尝不珍惜夫妻之情,也正因为知道自己在弘历心中的分量,她才有胆量做出那样的事,她知道丈夫一定会原谅自己,可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是自己无法原谅自己。即便此刻答应着皇帝,她还是忍不住问:“弘历,往后红颜怎么办?”

但皇帝心中早有准备,红颜对他的排斥和抵触让他心痛,她真的被吓坏了,眼下能让她安宁地过一段日子,比什么都重要。他现在不管不问,才是对红颜最大的保护。

不久后,帝后同行去向太后请安,而寿康宫中,太妃们晨起诵经罢了,此刻各自回去歇息。寿祺太妃实在有了年纪,一点点疲乏都经不起,午膳前还要歇一歇,宫人们便都没事做,玉芝嬷嬷拿了早膳太妃没动的几碟点心给红颜,要她送去给和公公。

见红颜迟疑着不敢接受,嬷嬷笑道:“你难道一辈子在寿康宫里不出去了,那早晚会憋出病来,和公公的住处就在附近,也走不远。你路上小心些,避着该避开的人便是了。”

红颜只能照嬷嬷说的去做,好在一路上没遇见红颜只能照嬷嬷说的去做,好在一路上没遇见什么人,到了和公公这儿,开门的是和公公收养的小宫女,那一晚红颜便是和她住了半宿,小姑娘热情地笑着:“红颜姐姐,你来啦。”“玉芝嬷嬷要我送一些点心给和公公。”红颜提着食盒跨进门,再一次来这小院,心情已完全不同。

“和公公的牙不好,嬷嬷该是给我吃的吧。”小姑娘接过食盒,便蹦蹦跳跳跑进去,里头和公公听见嚷嚷,托着烟枪出来了。

红颜上前福了福身子,和公公却笑:“姑娘虽只是个官女子,但也不是普通宫女,往后不必多礼。”

“公公,我如今依旧还是宫女。”红颜却这样说。在她看来,除了自己的身体有略微的变化,除了这辈子都不能离开紫禁城,她还是个宫女。

和公公一笑:“这话可由不得你来说,也罢,先在太妃娘娘那儿过一阵子,往后的日子谁知道呢。”说着回过头,小宫女把点心摆在了桌上,正偷一块奶饽饽吃,和公公嗔道:“你才吃了两只橘子,等下闹肚子疼。”

小宫女名叫樱桃,是那年和公公随驾出巡时,在樱桃树下捡的孩子,皇帝允许他养在宫里将来养老送终,一养就是这些年。樱桃和公主一般年纪,身形个头都差不多,只是公主浑然天成的贵气,眼眉里都是皇女的骄傲,而这小樱桃,眼眉弯弯天真无邪,十分的可爱。

樱桃捧着块奶饽饽出来,躲在红颜裙子后头说:“寿康宫做的奶饽饽最好吃,您老是自己喜欢吃,舍不得给我吃吧。”

和公公又气又好笑,因宫里规矩大,他一个奴才如何敢称“爷”,就是爷爷也叫不得,樱桃从学话起就喊和公公,但一老一小早已是祖孙情,樱桃也早早就懂皇宫是什么地方,即便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也规规矩矩跟着爷爷住在这里,她唯一去过的地方,就是寿康宫。

她抬起头,见红颜姐姐看着自己手里的奶饽饽,想了想撕下一小块递给她:“姐姐你也吃,你也爱吃是不是?”

红颜摇了摇头,摸摸樱桃的脑袋:“你自己吃,姐姐在寿康宫吃过了。”可这话,掩下的是心酸。那天公主一大早还特地为她留下来,等着她回去吃,可等她们再见面,公主竟然对她拳打脚踢,小小的年纪,恨得咬牙切齿地骂着“贱人”。都是她的错,她不仅伤了皇后,还伤害了公主。

“姐姐,你怎么了?”樱桃扯了扯红颜的衣袖,笑着说,“太妃娘娘说,爱笑的孩子才讨人喜欢,我总在太妃娘娘跟前笑,太妃娘娘特别喜欢樱桃。红颜姐姐你也笑笑吧,你笑起来可好看了。”

红颜抬头看和公公,他已经坐到屋檐底下,正悠哉悠哉地装着烟丝,听见孙女的话,嗔怪:“你个小不点儿,也来教别人?你红颜姐姐来了半天,还不去搬一张凳子请她坐。”

“奴婢这就要回去了,太妃娘娘随时都会起来。”红颜推辞着。

“坐下吧,咱们说说话。”和公公挽留道,“太妃娘娘一定也想我给你说点儿什么,本来嘛,咱们都是奴才,这奴才的命要怎么在紫禁城里活下去,我比太妃娘娘懂得更多。太妃娘娘是富贵命,她老人家能救你,可教不了你。坐吧,离午膳还有些时辰,老太太这会子不起来的。”

樱桃已搬来一张藤椅,摆在爷爷的身边,自己转身又跑回去,和公公骂她道:“别再偷吃了,等你闹肚子疼,我让太医拿针扎你。”“你个老公公,真狠毒……”里头传来小姑娘没大没小的话,竟把红颜逗笑了。

和公公见她笑,便道:“瞧瞧多好,姑娘,苦着脸过一天,笑着脸也过一天,何必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呢?”

红颜立时收住了笑容,点头应:“公公的话,奴婢记下了。”

和公公又道:“我且问你,当晚在养心殿的事,你还能记起多少来。”眼瞧着红颜一哆嗦,和公公道,“不要怕,你不说出来,永远梗在那里,反反复复想不明白,折磨的还不是你自己?”

到今日,转眼已经过了四五天,红颜一直都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天的事,可现在和公公提起来,她尝试着去打开那一晚的记忆,竟一切都那么清晰,连她最后醒来时,感觉到身体下的微微疼痛,都记忆犹新。

红颜双唇微微哆嗦着:“我最后只记得,娘娘给我吃了一盅燕窝……”

宁寿宫这边,海贵人端了一盅燕窝来,华嬷嬷上前示意,请皇后递给太后,可皇后眼瞧着一模一样的器皿,想起那一晚自己往燕窝里下药的事,只觉得双耳嗡嗡作响。但不得不硬着头皮来做,可当她强忍着内心的颤抖要伸手时,弘历越上前替她接过,然后摆在母亲面前,如往日那般哄着太后:“燕窝滋阴补气,额娘进一些吧。”

太后刚刚从病榻上被儿子搀扶着坐起来,做娘的还能如何,儿子都来卑躬屈膝地认错了,她难道不认儿子么,她若不认儿子,还做什么太后。可是心中的愤怒难以消除,对于红颜的存在,依旧耿耿于怀,而她在乎的也不是自己不喜欢那个孩子,是怕皇帝心中念念不忘,将来再添祸端。

“皇后自然不必说,可皇上身边其他的人,都该像海贵人这样进退得宜守分寸才好,纯妃那样使小性的不好,嘉嫔刁钻蛮横的也不好,海贵人这么温柔娴静的人,你却冷着人家。”皇太后突然这么说,帝后都只管听着,海贵人却坐立难安,她也是了解皇帝个性的,太后越是这么说,皇帝越是会远离她。

弘历应着:“儿臣听皇额娘的教诲,只盼额娘真正宽恕儿臣,把那日的事都忘了吧。”

太后手中的勺子,轻轻搅拌着晶莹剔透的燕窝,慢悠悠道:“皇上的意思是,我还可以管一管这家里的事?不怕我插手干涉,闹得鸡犬不宁?”

弘历从炕上离了身,屈膝在地请罪道:“儿子那日迷了心,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额娘若不肯饶恕,儿子也无颜见列祖列宗了。这宫里的事,儿子媳妇的事,还请额娘再操劳几年,为儿子费心。”

太后望着他,其实这太后望着他,其实这孩子从小和自己在一起的日子特别少,出生后是福晋养在身边,稍大一些就送进宫由小佟贵妃抚养,再往后丈夫做了皇帝,儿子就在阿哥所长大,再后来成家立业开衙建府,在自己身边的日子屈指可数。难为他如今这样孝顺自己,可也正是如此,皇帝若是为了皇后和自己脸红,太后也认了,偏偏是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宫女。想到这些,她摇了摇头,一面要皇帝起身,一面道:“不是额娘非要为难你们,皇上,有些事你不得不去面对。皇家血脉是传承之重,我盼着你和皇后能走出悲伤,好好为将来做打算。”

弘历与皇后对视一眼,皇后微微一笑,她像是明白婆婆要说什么,而那件事之前就曾提过,被皇帝回绝了。

“挑个好日子,让八旗适龄女子入宫选秀,宫里也该有新气象,转眼乾隆四年都要过去了,皇帝不能不在乎祖宗家法。”太后说罢,自顾自吃了燕窝,不出意料,皇帝立时便答应下,一则不愿再忤逆母亲,二则选秀这件事,反正早晚都要做。

帝后退出宁寿宫,海贵人还要继续留着伺候太后,送到门前就退下了,皇后看着海贵人离去的背影,垂首对弘历道:“选秀一事,尚有些时日,各部官员筹措,至少要等明年了,这会子你要哄皇额娘高兴,就再做些她喜欢的事。皇额娘一向看重海贵人,可你却总是淡淡的,额娘心里未必高兴。”

弘历应了声:“朕知道。”

皇后点了点头,她想要和皇帝就在这里分别,福身告辞时,听见皇帝轻声说:“又要有新人来,你心里会好受吗?朕曾想,选秀的事能免则免,现在却不得不答应额娘。”

皇后长长的睫毛遮盖她眼中的无奈:“我只知道,长春宫里就你和我,那就足够了。”

然而红颜是长春宫的人,长春宫曾一度不只有自己和皇后,弘历心里一沉,不只是愁是疼,轻扶了妻子的肩膀道:“终归是朕对不起你,我们都放下了吧。”

皇后抿了唇,像是把一些想说出口的话咽下去了,最后只是说:“皇上回养心殿吧,臣妾告退。”

随着帝后分别,太后决定选秀的事,也在六宫传开,对于妃嫔而言这是最最坏的消息,谁愿意有更年轻漂亮的女人来分享圣恩,而这样的事也同样会传进寿康宫,红颜从和公公的小院回来时,太妃刚刚醒来要起身,她伺候着为太妃梳头,底下的人便传来这些话,说是宫里终于要选秀了。

寿祺太妃望着自己老去的面容,感慨道:“先帝爷选秀时,我才突然意识到,康熙爷是真真的走了,一转眼,新君也要选秀,皇帝走了两代人,我却还活着,孤零零地这么活着,旁人看着是福气,个中滋味也只有我自己明白。”

红颜头一次听人说这种话,立在身后不知所措,玉芝嬷嬷上前嗔怪:“主子又忘了,咱们不是说好了,替德妃娘娘看着她的儿孙们,好好护着他们?”太妃眯眼笑道:“你总拿这句话说我,我也没得反驳。罢了,我就再多活几年,等皇上多几个小阿哥,我好去地底下告诉德妃姐姐。”

红颜见太妃重新露出笑容,自己也安心了,小心翼翼将她满头银丝盘起来,红颜梳头的功夫是进宫前特地拜师傅学的,盘出的头发轻盈又结实,不似旁人五花大绑左一根簪子右一把钗子地来固定,太妃年事已高,但不得不每日端着体面,自从红颜来梳头,她觉得松快许多。

一面夸红颜,太妃瞧着镜子里专心致志的孩子,不知怎么又勾起她的回忆,问道:“红颜,你知道孝恭仁皇后吗?”

红颜应着:“奴婢知道,宫里的人常会提起来,就是您方才说的那位康熙爷的德妃娘娘。”

太妃道:“她做德妃之前,也只是个宫女。”

红颜愣了愣,对镜中的老人笑道:“太妃娘娘,奴婢将来也只是个宫女。”

玉芝嬷嬷在一旁看着,想到那天宁寿宫里的光景,后来听华嬷嬷告诉她皇帝当时说的那些话,心里暗暗想,这孩子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掀起了多大的风浪吗?

这一日,皇帝久违地翻了膳牌,吴总管带着香囊到启祥宫传旨时,嘉嫔满心以为皇帝是惦记她了,结果眼睁睁看着海贵人领旨,她站在屋檐底下,几乎要把牙咬碎了,而吴总管似乎是知道她要作践人,愣是等着海贵人预备齐当,亲自又把她送去养心殿,只与嘉嫔打了个照面,不多说一句话。

海贵人一走,嘉嫔在屋子里摔摔打打,把熟睡的四阿哥吓得不轻。

然而海贵人这一路去养心殿,心中万千忐忑,当轿子在宫门前,她站稳在台阶示下,竟有几分恍然隔世之感,她都不记得自己上一回被接来养心殿,是什么时候了。

“海贵人,请。”吴总管很客气,平日里吴总管到宁寿宫办差,也总与海贵人有话说,此刻亦衷心地说,“贵人是有福之人,往后必然会更好。”

海贵人淡淡一笑:“只怕皇上,嫌还来不及。”

吴总管心里叹息,面上没说什么,将人送进内宫,一应伺候齐整,便都退下了。

夜渐深,海贵人已换了寝衣,等了一个又一个时辰,皇帝终于回来歇息。弘历乍一眼见到她,颇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想起是为什么,他纵然有些不情愿,可海贵人本身没什么错,即便不是笑脸相待,也算和气。

但两人毕竟已有十几年,海贵人从草原来到京城时,和红颜如今一般年纪,曾经也讨得四阿哥喜欢,但那都是年少青春时的过去,如今早已不算什么。

“皇上。”躺在皇帝身边,海贵人忽然开口。

在弘历看来,左不过又是一些哄人高兴的话语,他早就听得腻烦,但为了太后的欢喜,他敷衍着应了一声。

“皇上若是为了太后娘娘,大可不必勉强。”海贵人心里咚咚直跳,她道,“臣妾一切都好,伺候太后,并不是为了得到皇上的嘉许和恩宠,只是臣妾尽孝的心,再者有些事能做,也好打发光阴。今晚臣妾很高兴,但更多的是不安忐忑,必然不能好好侍奉皇上,这些话现在说了,哪怕您不高兴,往后的日子,臣妾心里也不会有负担。”

弘历本没正经看过身边的人,这会子才转过脸,仔细看她的面颊,倒是回忆起了当年那个初初从草原来,热情奔放的小格格。转眼十几年,她身上再无草原的习性,连曾经的性情也变了,弘历心中叹,是他年少热血,不珍惜儿女情长,辜负了一个又一个身边人。

“朕这些日子,只想清静简单,又要给后宫和太后一个交代。”皇帝道,“你时常来陪陪朕,哪怕是当帮朕一个忙,自然也是委屈你。”

海贵人心头一松,总算露出几分笑容:“臣妾听皇上的。”

这一夜安好,海贵人并未如嘉嫔所想的,与皇帝翻云覆雨乐不思蜀,她只是陪着暖了一夜的床,晨起伺候了穿戴上朝,天蒙蒙亮时就回到启祥宫。彼时嘉嫔还在酣然大睡,她醒来听说海贵人早已归来,立时下令:“她睡了一夜,就不用来向我请安了?”

但此刻,海贵人早已等在门外,她今日的装扮也比从前鲜亮些,进门后不等嘉嫔发作,便说要去宁寿宫伺候太后起身,根本不顾嘉嫔的恼怒,撂下话便走了。

那之后两天,皇帝连着翻海贵人的牌子,一场风波过后,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个人熬出了头。而当时风波中心的那个人,一入寿康宫,就再无消息,更仿佛成了宫内的禁忌,没有人敢轻易提起。

转眼已是九月下旬,天气越来越凉,这日富察府的大夫人进宫请安,也是为着选秀的事,请皇后为家中旁系的女孩子除名,正经事与闲话都说了半日,皇后忍不住问道:“傅恒这些日子可好?”

“一切都好。”大夫人笑道,“我听您哥哥说,弟弟如今越发历练,皇上前几日还赞他,交给他一件重要的差事去办,您哥哥说咱们富察家,会越来越兴旺。”

皇后十分新奇,那日她拒绝见弟弟,就是不想去解释什么不想面对他的伤心,他能深夜潜入皇宫,做出如此疯狂的事,皇后甚至做好了准备弟弟会为此一蹶不振,没想到从大嫂口中得知的,却是弟弟一切安好。

大夫人憧憬着:“弟弟这年纪,早该成家立业了,我们妯娌都为他留心着,上回本以为会有什么好消息,结果只是三弟妹自作多情,咱们白高兴一场。娘娘,您这儿若是有好的,可要留给自家弟弟呀。”

皇后怔怔的,曾经有一个最好的姑娘,可是自己辜负了弟弟,也辜负了她。一晃眼过去十几天,她没再见过红颜,也不知道自己那声“对不起”能带给红颜什么,她不是不想见红颜,她觉得自己根本没资格再去面对那个善良的人。

“若有好的,我自然为他留心。”皇后敷衍了,可心里明白,再好的人也难再叫傅恒动心。

那日大夫人离宫后,就落了一场秋雨,绵绵不绝两日,整个皇宫都浸透在潮湿之中,寿康宫中早早烧起了炭炉去湿,但温惠太妃还是因此染病,消息传到前头,皇帝下了朝就来寿康宫探望太妃。

吴总管以为皇帝忘记了红颜在寿康宫的事,直等到了宫门前,皇帝突然驻足,问吴总管:“她这些日子,可好?”

“一切都好,听说与太妃娘娘相处的极好,太妃“一切都好,听说与太妃娘娘相处的极好,太妃娘娘很喜欢魏官女子,常常给她将过去的故事,一说就是大半天,魏官女子也是好性情,不嫌烦闷每日都静心陪在身边。”吴总管说得头头是道,这一次不论闹出多大的风波,他认定皇帝不会轻易放下红颜,每日都仔细打探着寿康宫的光景,才能这般对答如流。皇帝微微展颜,进门后先到寿祺太妃宫中,果然一进门就看到红颜在太妃身边,不知是太妃不让她避让,还是红颜自己不躲,她好好地站在那里,穿着素净的宫服,除了往日灿烂明媚的笑容不在,一切都好。弘历欣慰不已,他暂时不奢求红颜重新变回从前的模样,眼下只要她能平安周全,就足够了。红颜知道皇帝要来,她想躲,可是玉芝嬷嬷不在宫里,她一走开太妃身边没人照应,此刻与皇帝相见,本以为会很难受很尴尬,意外的,心里竟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皇上来我这里坐坐便好,温惠太妃那里就不要去了,她必然也不愿惊扰圣驾,只是风寒而已。”太妃语重心长地说,“皇上保重龙体要紧,要以朝廷和百姓为重,我们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不要为我们操心。”

她一面说着,问红颜:“你家主子来了,怎么连茶也没有?”

“是。”红颜一怔,“奴婢这就去准备。”她匆匆出殿门去,却听得太妃在身后与皇帝说:“多好的人儿,知冷知热的,只是年纪太小,皇上且放在我这里,等过几年再要回去吧。”

红颜跑了出来,一路去茶水房,一路捂着心口,这些日子,听太妃讲述曾经的岁月,听和公公告诉她宫里的生存之道,听玉芝嬷嬷为她解释人情冷暖,不知不觉红颜懂了很多从前从未想过的事。

而回忆起养心殿那一晚,红颜明白她的愧疚和事实完全不相符,纵然依旧有愧对皇后的心,可她不再自责,她知道她没做错什么,错就错在,没明白自己只是个奴才。红颜偶尔会想起那天皇帝冲来宁寿宫时,对他说的那句:“你做错了什么?”

煮了泉水冲茶,红颜端着茶盘回来时,皇帝已经从殿内出来,他不会久留,也等不及这一杯茶,两人迎面相遇,这样的光景似曾相识,只是当时在长春宫里,皇帝把端着茶的她,撞翻在了地上。当时惊慌失措的人,怎么会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

“既然茶来了,朕也渴。”弘历道。

“皇、皇上请用。”红颜应着,可她呆立在原地,根本没动。

吴总管见着,便上前来取,可皇帝将他拦下,自己走到面前,从茶盘里端了一碗茶。红颜深深抵吴总管见着,便上前来取,可皇帝将他拦下,自己走到面前,从茶盘里端了一碗茶。红颜深深抵着脑袋,听着茶碗盖摩擦的声音,忽然皇帝问:“你不怕朕了?”不怕?红颜自己也不知道。要她送一杯茶还不算难,可现下就要如从前那般好好说几句话,她做不到。

弘历喝着茶,见她垂下脑袋一言不发,知道不能太过勉强,便又说:“能不能随朕走一段路,朕有几句话要吩咐你。”

红颜浑身僵硬,出了寿康宫的门,每一道目光都是射入背脊的冷箭,戳着她的脊梁骨,鄙夷嘲讽着她魅惑帝王、背叛主子的无耻。

“那就在这里说。”弘历又让了一步,回身示意吴总管将闲杂之人带得远一些。红颜心里一定,而皇帝已喝了茶,自行将茶碗放回茶盘之中,她不得已看到了皇帝漂亮的手。

“是太后将你赐给朕,她一早就挑选了你放在长春宫中由皇后教导,并在那一天把你赐给了朕。”皇帝说着,眼看着已然镇定的红颜听到那一晚的事又微微颤抖,心中不忍,可他不得不交代,“红颜,这是不论谁问你,你都只能这样回答的话,不能再有其他的说辞。”

红颜抿着唇,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动一动脑袋,她是摇头了,还是点头了?

“但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一定也能想的起来什么,朕希望你要怨就怨朕,不要恨皇后。”弘历“但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一定也能想的起来什么,朕希望你要怨就怨朕,不要恨皇后。”弘历朝红颜走了一步,让他欣喜的是,红颜这一次没再往后退,他便放下心继续道,“皇后做了伤害你的事,可她自己会为此愧疚一辈子,她早已被许许多多的事压得喘不过气,而朕却对你动了心,对她最最信任和喜欢的人动了心,她再也承受不住了。纵然是朕对你动了心,可她知道你的清白,这件事伤了你,她原本不是冲着你来,所以她也很痛苦,红颜,你不要恨她。”这些话,和公公都对红颜分析过了,唯有一句让她托着茶盘的手晃了晃。

皇帝喜欢自己?什么时候的事?而他这样放低姿态的话语,不是命令,反而是一种商量的口吻,他可是帝王,而自己仅仅是个奴才。

“红颜,不论将来发生什么,只要朕在一日,就不会让人再伤害你欺负你。”弘历真诚地说着,以旁人无法想象的帝王之姿背后,单单一个男人的心情说着,“只是朕不能让你离开紫禁城,也不能轻易许诺你什么将来,然而你和你的家人都会平安,是朕如今唯一可以给你的承诺。”

红颜倏地抬起了头,一声不吭那么久,听见“家人”二字,她才终于有了情不自禁的反应,更脱口而出:“我阿玛好吗,有人为难他吗?”但说完,她的眼神就慌了,不等皇帝予以回应,已匆匆低下了头。

弘历却是心中一定,温和地说:“他眼下很好,你若能好,他才更安心。”

红颜没有应话,心里却苦涩地想着,她还能好吗。阿玛额娘说好了要硬朗健康地等着她有离宫的那一天,如今再也见不着,做宫女那会儿还能时不时见一面,那天父女俩隔着一道门对望,谁也不能再多走一步,红颜至今想来,都心痛欲碎。

弘历本有几分安心,可忽然间她低垂着的眼睛泛红,抿着的双唇也越咬越紧,一时不忍,便道:“朕要走了,红颜,记着朕的话,这是你我还有皇后之间的秘密,千万不能告诉旁人,你也不愿意看到皇后遭人耻笑,是不是?”

红颜依旧不知道自己是点头了,还是摇头了,但皇帝走了,他最后留下一句“好好的”,便走了。阿玛和自己分别时,留下的也是这样一句话,那每一个字里都是对女儿的不舍和心疼,可皇帝这三个字里,包含了什么?

外头隐约传来“恭送皇上”的动静,红颜明白圣驾这是真的离了,想到太妃还在里头,跟前没个人,忙端着茶进来。太妃很从容淡定,安安静静地等着,见到她回来,才笑道:“怎么一碗茶这么久,你是故意躲着皇帝?这会子皇帝早回去了。”

“奴婢在门外遇见皇上了,皇上交代了几句话。”红颜摸了摸茶碗,递给太后说,“不冷不烫,您尝尝?”

太妃笑悠悠道:“皇上与你说什么了?”

红颜垂首不语,露出几分为难的神情。

太妃没有恼,细细看了她几眼,说道:“孩子,一切随缘吧,你也不要把什么事都看死了,大好的年华,前途光明着呢。”

红颜微微一笑:“奴婢眼下只想好好伺候太妃娘娘,您乐呵了,奴婢也就乐呵了。”

且说皇帝离了寿康宫,他原是正儿八经来向太妃问安,见了红颜也只简单说了那几句,把该说的说清楚,没打算纠缠红颜什么。

可他前脚踏进寿康宫,不等离了走远了,消息已风传六宫,皇帝果然还是去看那一个小美人,如今藏在寿康宫,比起从前连皇后都避开了,不知皇帝会与她说什么,甚至做什么勾当。而皇帝离开寿康宫时,看似平和的神情里,有那么一些些欢喜,便是这丁点的眼神,也成了红颜勾引帝王的罪证。

这会儿海贵人正在吃药,这几日往来养心殿、宁寿宫之间,宫里湿气重,她略有些鼻塞不舒服,太医开了些去湿凉血的药,可这会儿嘉嫔忽然闯进来,倚在门前冷笑:“姐姐这是侍寝了几日,盼着生个小阿哥,喝坐胎药呢?”

海贵人擦拭嘴角,起身施礼,果然开口声音就不对,显然是染了风寒的人,嘉嫔不禁拿帕子捂了嘴,抬手道:“你就站那儿说话,别过来了,别染给我们小阿哥。”

“是,也请娘娘保重。”海贵人客客气气。

见她这样,嘉嫔反而不好发作,原以为连着恩宠数日,海贵人的尾巴要翘到天上去,她这样平和反而很奇怪,嘉嫔懒得再理会,只冷笑:“皇上刚才去寿康宫了,你可晓得去看哪一个,你也别高兴的太早,叫我看过了这一阵风头,皇上就该大大方方带着那小贱人出双入对,那时候就没你什么事,想要做宠妃?趁早死了心。”

海贵人笑道:“臣妾姿色平平,且资质愚钝,本就只配是个伺候人的人,连娘娘都越不过,又怎么敢与其他人比。”

嘉嫔得意洋洋,转身轻甩帕子:“你自然是这辈子,别想越过我。”可她走出门,才忽然明白海贵人话中的意思,这难道不是在嘲讽她不如任何一个人,待转身要去斥骂海贵人,听得屋子里的咳嗽声,又嫌恶地皱了眉,喊过丽云刻薄地说:“去拿小厨房的黑炭给她熏熏屋子,就说病了的人受不得湿气,是我的好心。”

而海贵人一病,眼下不能再帮皇帝哄太后高兴,皇帝在歇了两日后,重新像以往那般流转在后宫之间,自然长春宫的日子多一些,而帝后之间说些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只是弘历感觉得到,皇后始终不能真正展颜,他唯有耐心地等一等,可他再三告诫安颐,决不允许有下一次,决不允许再发生这种事。

可皇帝之所以温和而非强硬的态度,还是因为自己身边仍旧有着其他女人,他终究不能给任何人一颗完整的心,也因此想要能好好珍惜对待每一个人。可这里头谁轻谁重,也是分的清清楚楚。

贵妃、纯妃几位,近来少见皇帝,贵妃一贯体贴温柔,纯妃每每见着,都用清冷高傲来掩饰她的小性子,但无论如何都是闺房之乐,皇帝并不介怀。反是每每见到娴妃,好一个安静宁和的女子,皇帝从前还不觉得,如今却觉得娴妃是难得的好性。记得她在圆明园时病过一场,今日在翊坤宫小坐,便问:“你的身体可好了?”

娴妃温婉地笑着:“皇上说笑呢,臣妾不是好好的?”

皇帝若有所思,便问:“既然你一切都好,朕有一件事想委任你,后宫建立已有四年,皇后一直操持着所有的事,朕一直希望她能有个得力之人相助,冷眼挑了许久,还是你最合适。”

“可是臣妾,什么都不懂。”娴妃笑道,“王府里臣妾来的最晚,没学上什么本事,进了宫也是终日游手好闲,皇上觉得可靠?”

皇帝笑道:“朕只问你,愿意不愿意就好。”

娴妃竟是认真地思考起来,她每天都有大把的时光用来发呆,而发呆就是想念心中的那个人,总觉得她的一天比旁人多出七八个时辰,度日如年。

要是忙些宫里的事,要是忙些宫里的事,大概就能好打发时间,可她不愿麻烦这柴米油盐,但心中忽地一个激灵,多接触宫闱之事,多与一些人往来,是不是将来会有机会,再见到他?譬如她不得不因此常常到长春宫向皇后讨教或复命,若有一日傅清归来请安,她不就能好好地遇上了?至少也能更容易地听到一些消息。“可好?”皇帝又问了一声。

娴妃忙起身离座,屈膝应承:“臣妾领旨,将来若有不周全之处,还请皇上海涵。”

弘历伸手搀扶她,彼此的手交叠在一起,娴妃并没有什么反感和抵触,很自然地顺势坐到了皇帝身边。

这一点,就连陪嫁的花荣都觉得主子很奇妙,她一面心里装着念念不忘的有情人,一面却安之若素地做着他人之妾,她只是个看起来不会邀宠谄媚,但毫无其他缺点的帝王妃子。当年小姐出嫁,花荣一直担心主子因为放不下傅清大人,而无法好好做王府的侧福晋,可一切和她想的相反,也许傅清大人早就成家立业,是她也能好好对待自己该有的人生的一大原因。而小姐做侧福晋那会儿一度恩宠盖过所有人,让花荣以为小姐会从此忘记傅清大人,结果又恰恰相反。

这么些年,花荣已经放弃揣测小姐的心思,如今深宫里的日子更不容易,小心看紧门户,才最最重要。

在皇帝多方周全下,因为红颜掀起的风波总算得以平息,虽然本就看似风平浪静,但大家暗下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没有人挑破。可皇帝知道旁人连着暗处的念头也不能有,为了六宫祥和,为了皇后也为了太后,他才费尽心思。

而太后也看到了皇帝的诚意,特别是连辅助皇后的人他也亲自挑选,并征求自己的建议,要知道太后一直对皇后一力承担整个后宫略有微词,也许现在皇后还能周全,但选秀在即,随着宫里的人越来越多,皇后必然有无法顾全之处。太后年轻时身为先帝爷的妾室,诞育了弘历之外,首要的责任就是辅助福晋料理家务,进了宫后以熹妃的身份继续辅佐皇后,皇后故去,她则以熹贵妃的尊贵统摄六宫。

在她看来,这本就是一个妃子该有的责任,而皇后身为正室,与其他姐妹和睦相处之余,更应该放下姿态,与她们一同好好管理皇帝的后宫。如今这样子,后宫才算走上了正轨。

天越来越冷,时光也匆匆而过,一年光阴即将逝去,腊月里宫中张灯结彩预备迎新,太后恩许后妃的家人请旨进宫探望,以皇后为尊,富察家的人早已是宫廷的常客。

腊八这一日,帝后一早从太后处吃了腊八粥,便将自己宫里的分赏出去,午后则接见家人的请安,时逢娴妃到长春宫求教,与皇后商议小年的酒席。

说话的功夫,富察家大夫人等几位女眷前来,娴妃有意避让,皇后自觉没什么话不可对外人说,也没有心思听家人说不得说的话,索性留下了娴妃同坐。之后却听大夫人道:“二爷家添了小侄儿了,前几日传来的信,二弟妹母子平安,真真难得她如此年纪,可见是上苍保佑。那鄂尔坤河,也是人杰地灵之处。”

大夫人话语才落,忽听得茶杯碎裂的声响,一个宫女吓得伏在地上,连连告罪称奴婢该死,而娴妃身旁的花荣急着为主子擦拭茶水,皇后不禁问:“烫伤了没有,仔细瞧瞧。”

娴妃起身道:“臣妾没事,娘娘让臣妾回去换身衣裳吧。”皇后颔首道:“若是烫伤了,就让花荣传话来。”

娴妃款款起身,见地上伏着瑟瑟发抖的宫女,便求皇后:“也是臣妾没小心接手,腊月里的,还求娘娘饶过这孩子。”

皇后道:“你若没事,自然也就没她的事,快些回去吧,今日来往的人多,莫失礼于人前。”

这般说罢,娴妃行礼告退,众位夫人起身相送,带她离去,三夫人坐下道:“娘娘最近见过小叔叔没有?”

三嫂时常称傅恒为小叔叔,皇后摇头,本以为又是三嫂大惊小怪,不想三嫂时常称傅恒为小叔叔,皇后摇头,本以为又是三嫂大惊小怪,不想大夫人竟接着弟妹的话说:“娘娘若是能见一见弟弟,便见他劝几句保重的话吧,弟弟不知是怎么了,跟他的奴才都来说,没日没夜地为皇上办差,不好好用膳也不能好好睡,我们隔几天见一面,就瘦一些,瞧着很叫人心疼。该说的话,我们都说了,没什么用。”难得家里的嫂嫂们,还在乎小主子的好歹,都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大夫人这般好,皇后心想若是当初好好把红颜给了傅恒,大夫人未必嫌她出身微寒,兴许现在结伴来请安,一家子热热闹闹。

“娘娘,您怎么了?”大夫人见皇后出神,不得不提醒她。

皇后回过神道:“小年宫里有家宴,皇上说只想一家子人坐得近些好好说话,贵妃、纯妃的家人都在受邀之列,何况你们。小年那日,我见了他再说,他现在不是很忙吗,若是太忙碌,我非要见他打扰了他,反而不愿听我说话。”

皇后为自己找了完美的借口,可几个月过去了,即便在皇帝跟前也很少提起这件事,越是藏得深越是在乎,此刻家人稍稍一撩拨,皇后就难以忍受。

她以为自己能忘记这一段过错,忘记对不起所有人的愧疚,结果还是要面对。弘历说他不会惩罚自己,因为往后的岁月她内心的纠葛足以折磨她,如今皇帝说的全部都应验,皇后唯一庆幸的是,从未向丈夫提过傅恒与红颜的事。

且说寿康宫,是坐落在慈宁宫西边的宫殿,慈宁宫自孝庄文皇后故世后,康熙爷将几间殿阁原样拆建于祖母皇陵,后经雍正帝到如今,已修缮一新。但孝庄文皇后之尊无人敢僭越,当今太后也不敢入住,至今空关着。只有西边的寿康宫,聚居了两代帝王的故人,这一处清清静静,妃嫔无事也不管擅自来叨扰,平时几乎无人会来。

红颜初到时送几盘点心都紧张,如今已能在寿康宫附近出入自如,从来没遇见过什么人。

这会儿寿康宫里的腊八粥,侍奉过太妃太嫔们享用,剩下的便赏赐给宫女太监,大家也不是贪一口粥吃,只是应节图个吉利,太妃随手赏给红颜时,吩咐道:“若是有的多,送去给和公公一些,他的小樱桃,是个嘴馋的丫头。”

红颜也惦记着樱桃,伺候太妃歇下,便带着腊没大没小,也该打。”

樱桃揉着屁股,眼泪汪汪地撒娇:“姐姐救救我。”

此时和公公手里揣着鸡毛掸子,已追了出来,骂着:“小兔崽子,去哪儿了?”

红颜笑着迎上前:“公公,今天是什么日子,您这样可不好,实在要打,也等过了年嘛。”她一手就拿下和公公手里的鸡毛掸子,樱桃眼明手快地冲上来抓过,一溜烟地跑开,撂下一句:“早该把这东西扔掉了,我去扔掉它。”

红颜一愣,和公公苦笑:“你看看,打也打不听的小畜生,你白白疼她。”

红颜搀扶和公公进门,道:“还不是公公心疼樱桃,都是您自己宠的。”

公公忧心忡忡:“她再大几岁,要么送出去配人,可我往后见不着了,心里舍不得。若留在宫里当差,寿康宫是个好去处,但太妃们都有年纪了,她们和我都一走,这孩子托付给谁好。”

小樱桃扒在门上哼哼着:“老公公你真是麻烦,你只管等我给你养老送终,管我将来做什么?”

红颜招手嗔道:“快来给公公磕头认错,你又怎么了?这是太妃娘娘赏的腊八粥,去盛一碗给公公端来。”

樱桃是个聪明听话的孩子,只是淘气得很,忙上前接过食盒,嘴里又嚷嚷:“就是嘛,我就等太妃娘娘给我赏的粥吃,哪个要吃宁寿宫送来的,我一点也不喜欢太后。”

红颜与和公公对视一眼,和公公叹道:“方才就是在说这些话,这小丫头不知哪里学的坏毛病,敢把这种话挂在嘴边。”

“莫不是平日我与公公相谈,叫她听见一句半句。”红颜安抚道,“公公不要操心,奴婢好生与她说说。”

樱桃麻利地送来一碗粥,自己也坐到边上去吃,许是刚才打疼了,坐上凳子时还揉了揉屁股,红颜过来与她腻歪在一起,心疼地为她揉一揉,小樱桃憨憨地撒娇,十分喜爱红颜姐姐。姐妹俩说得好好的,和公公忽然问红颜:“腊月正月里,大小家宴国宴无数,太妃们偶尔也会列席,你随不随太妃前去伺候。”

红颜从容地应着:“早早与太妃娘娘还有玉芝嬷嬷说好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奴婢一概都不去。”

和公公自己装了烟丝,悠哉悠哉地点燃,吐出柔软的白烟,叹道:“也是,何必去呢,见了谁,谁见了,都不会高兴。”

红颜垂下眼帘,虽然过去好久了,宫里仿佛都没什么人惦记她了,可只要她还存在,就勾得起所有人的心,她如今能安生喘口气活着,已经很不容易。

和公公突然道:“过几日我找人,让你和你爹见一面。”

红颜倏地起身,万分感激:“多谢公公。”

那之后,红颜当真与父亲见了一面,和公公在宫里神通广大,只是如今安于平静的生活,但他若想做什么,随便动动手指头,养心殿的吴总管都能鞍前马后地为他奔波。红颜要见魏清泰,真真不算什么事,仅仅因为红颜如今身份尴尬,万一被旁人知道,闲话不好听。

好在父女见了面,又安全分开,谁也没惊动谁也没察觉,只是太妃见到红颜眼睛通红,问她怎么了,红颜如实禀告,太妃还笑:“这孩子太实诚,你说风沙迷了眼,我也不能不信你。”

转眼已是小年,皇帝在宁寿宫摆宴,几位太妃早早被接去享宴,彼时是贵妃与娴妃同来寿康宫迎接,贵妃有心留神太妃身边的人,却没能见到红颜,好奇心没得到满足。

太妃太嫔离去后,寿康宫几乎没了人,太监宫女平日跟着老主子们怪闷的,今日差不多都跟去凑热闹,红颜走了几处都没见一个人,不知怎么,心里反而定下来。她好久好久没这样感觉到完全一个人的清静,便踢走了台阶上的积雪,抱着手炉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呆呆地望着满天繁星。

时间一天天过去,红颜已经不那么悲伤难过,时间一天天过去,红颜已经不那么悲伤难过,玉芝嬷嬷如今不仅让她伺候寿祺太妃,平日里温惠太妃甚至先帝爷的裕太妃那儿,也常常让她去露个脸,说是她将来若真的一辈子留在这里不走,可太妃年事已高早晚要离去,那她还能去其他太妃跟前接着当差,如今讨得几位太妃喜欢,将来能有个落脚处。那日与阿玛见了面,父女俩只是垂泪无语,好半天魏清泰才说:“你在宫里你管顾着你自己,家里一切都好,你别惦记着,你好了我们自然更好。”

此刻想起来,红颜不禁眼角含泪,她抬手匆忙擦去,寿康宫的门忽然开了。红颜立刻抱着手炉站起来想躲进殿里去,却见一个小太监跑上来喊她:“是魏官女子吗?是您吗?”

红颜不得不停下脚步,怯然应道:“是我。”

宁寿宫的家宴上,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太后正向太妃夸赞:“娴妃平日文文静静,年纪又小,没想到做起事来也十分聪明能干,孩子们也都渐渐历练起来,我们都能高枕无忧了。”

寿祺太妃看了看漂亮的娴妃,眯眼笑道:“这孩子,一向极好。”

太后道:“明年选秀有了新人来,还望太妃娘娘到时候,能为皇上多多指教她们。”

这些客气的话,不过是为了面上的好看,谁也不会当真,只是提到选秀,座下不禁黯然失色,正好御膳房上锅子来,殿阁内热气氤氲,但见皇后不多久便起身离席,必然是到偏殿去歇一歇,而很快就有人长春宫的人来席中邀请,在富察傅恒身后说:“大人,娘娘请您到偏殿一见。”

傅恒剑眉微微一颤,傅恒剑眉微微一颤,仰面饮下杯中酒,便起身随那人离开。皇后在偏殿喝了醒酒汤,又扑了一些粉,瞧着被酒气蒸腾起的红晕渐渐淡一些,才预备要回到席面上去,正吩咐千雅将她酒壶里的酒都换成白水,王桂来说傅恒到了。

“我以为他不会来。”皇后神情淡漠,从千雅手中抱过怀炉,在门外见到了弟弟。

傅恒恭恭敬敬地行礼请安,皇后则说:“我们去外头说话,大大方方才好些。”

姐弟俩沿着长廊慢慢走,一阵风扑面,星点冰凉融化在脸上,皇后仰望夜空,念道:“下雪了?转眼,永琏走了一年多,若非礼部还惦记着端慧太子的身后哀荣,宫里早就把他忘记了。”

傅恒听得这话,身上气息柔和了一些,垂首道:“还请娘娘保重。”

“傅恒,你心里是不是恨我,恨我没有及时向皇上请旨把红颜赐给你?”皇后不能对弟弟坦白自己做过什么,那是她向弘历的承诺,弘历极力掩盖了一切,她若再说出口,便是又一次辜负了丈夫。

傅恒冷声道:“只怕娘娘现在觉得,没有说才是最最好,皇上既然早已中意红颜,娘娘若上禀,您与臣都会遭皇上厌弃。”

皇后焦虑地望着弟弟:“傅恒,你不要和皇上敌对,千万不要仇视他,哪怕觉得他对不起我,这也与你不相干的。他能给你一切,也能毁了你的一切,你可以恨姐姐,不要恨他。”

傅恒的脸色比冰霜还冷,只点了点头。

皇后又道:“你们很久没见了吧,傅恒,你忘了她吧,既然一切都无法改变,你忘了她才能解脱一些。”

傅恒凝望着姐姐,她何尝不是一个可怜人,站在人世间的最高处,承受的是常人无法想象的风霜雨雪,他还不知道是姐姐亲手把红颜送上了龙榻,也满心以为皇帝动了心,在圆明园里他就看出端倪,如今更不需要解释了。可皇帝尚且如此辜负姐姐,他又怎么会对红颜好,若是对红颜好,红颜现在过得又是什么日子。

“傅恒……”

“姐姐,我忘不掉红颜。”傅恒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每个字都浸透了他这一年来的情意,“我会好好在皇上身边当差,做他的股肱之臣,为富察家再创辉煌,我要屹立在朝堂之巅。只有这样,我才能守护她,在她需要我的时候帮到她。”

“你们有一点点暧昧,就死无葬身之地。”皇后长眉紧蹙,伸手抓紧了弟弟的衣袖。

“您放心,任何会伤害到她的事,我都不会做。”傅恒却挪开了姐姐的手,神情坚毅,“怪只怪我,曾经一无是处。”“值得吗,傅恒,你也不过是现在一时意气,早晚会忘记的,等你有了妻儿有了家室。”皇后摇头道,“姐姐不会允许你,和她再有任何往来。”

“值不值得,我自己明白就好,又何须向任何人交代?”傅恒朝后退了半步,躬身道,“娘娘久离宴席,只怕不妥当,让臣护送您回席。”

“傅恒,你心里还是恨我,是不是?”皇后伸手想要拉着弟弟,但傅恒又侧身让开,沉默不语地请皇后先行。

皇后心痛如绞,这是她自己造下的孽,结果一切风波过去,只有弘历愿意包容她,不离不弃,可她却在那时候,把弘历放在了对立面。然而现在,她最心爱的弟弟,再也不会与自己并肩而立。

此刻寿康宫中,红颜一个人在屋子里待着,她的屋子有炭炉,不怕外头冰天雪地,寿康宫里什么都丰足,玉芝嬷嬷说从前就一切都好,今年不知怎么突然变得更好,嬷嬷话中有话,红颜却没会意。

此刻她打开了面前的陶罐,一股香甜扑鼻而来,那是钻入心里的甜,会叫人忍不住露出笑容,琥珀色的蜜糖里,点点桂花瓣闪烁着金箔的光芒,红颜咽了咽口水,用手指沾了一点盖子上的蜜,仅是这一丁点,就甜得醉人。而屋子里门窗紧闭,没多久就满屋生香,红颜只怕自己得衣衫被褥都要沾染上香气,赶紧封存了起来。

而想到刚才那小公公的话,不禁皱眉望着这陶罐,这一罐桂花蜜,她真的能收下吗?皇帝为什么,要偷偷摸摸送自己一罐桂花蜜,她刚才死活不肯要,那小太监都哭了,说她不收回去就会被吴总管责罚,差点儿要给红颜磕头,红颜才拿下来。而她实在是喜欢这桂花的香甜,口中唇齿留香,一阵阵勾着食欲。

此时门外有动静,红颜赶紧放好陶罐,出来看了一眼,原以为是太妃娘娘们回来了,但回来的只有密太妃一人。

今年十月里,庄亲王允禄与理亲王弘皙,结党今年十月里,庄亲王允禄与理亲王弘皙,结党营私之案被正式结发,皇帝一向厚待先帝手足,但这一次却没有姑息。革了允禄议政大臣、理藩院尚书职,将理亲王弘皙削爵圈禁,连同贝勒弘昌等革降、停俸等等,十月里风波不断。那阵子红颜惦记着二阿哥过世一周年,但寿康宫上下议论的,都是庄亲王、理亲王的事,红颜曾想,不知道其他地方,还有没有人去悼念二阿哥。颜曾想,不知道其他地方,还有没有人去悼念二阿哥。

密太妃作为庄亲王的生母,儿子犯下事,纵然不受牵连,也不得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今日这家宴她便坐坐就走,看着其他宗亲子弟生龙活虎,她如何能不悲伤儿子一家人的落魄,此刻回来,也是神情淡淡,毫无精神。

“这样冷的天,哪里来的桂花香”见到红颜上前行礼,密太妃眼神忽然亮了,望着红颜道,“是你身上的香气?”

“是,奴婢刚才尝了一些桂花蜜,染了一身香气。”红颜应道,她盼着密太妃别问自己是哪儿来的桂花蜜,她不知道该撒谎,还是照实说,果然皇帝的存在,只会给她添麻烦,桂花蜜再甜,她也只愿平平安安度日。

“我家乡有一种条头糕,绵软的糯米皮下卷着清甜的红豆沙,摆在盘子里浇上一层桂花蜜,好些年没见着了。”密太妃忽然憧憬起了遥远的年代,她本是汉家女子,可离开江南入宫后,已有几十年没再见过江南风光。

而红颜也是汉家人,只是她从小随父亲生活在京城,生活习性与江南来的密太妃完全不同,这点心她也是头一次听说,但是光听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她知道密太妃近来愁眉不展,寿祺太妃都曾在她面前念叨,说好容易熬过当年的风云岁月,儿子们却在这太平盛世下生祸端。红颜曾听家人提过康熙末年的夺嫡风波,密太妃膝下几位阿哥当年没有卷入风暴,没想到如今,却欺新君仁善,做起了造孽的事。现在自食恶果,伤心的却是太妃,苦的是无辜家人。

太妃悠悠道:“宫里也有桂花蜜做的点心,总不是那个味儿,你身上这香气,倒是勾起我的回忆了。”她淡淡一笑,便扶着自己的侍女离去。

红颜不必跟着去伺候密太妃,等她离开就回自己的屋子,一进门就闻见香甜的气息,她又将陶罐翻了出来,觉得这东西留着也没意思,便寻了一块包袱皮,将陶罐裹上,悄然离了寿康宫,小走几步路,来到和公公的小院子。

夜渐深,那是中小年的家宴,热热闹闹地散了。太后近来心情极好,她一高兴所有人都高兴,而除夕元旦皇帝要宴请百官并接见外国来使,大家规规矩矩,远不如今日这样好,皇帝见太后尽兴,似乎忘记了九月里的烦心事,他也终于安心了。

众人从宁寿宫散去,皇帝虽要去长春宫,但帝后分暖轿而行,弘历坐进暖轿,正舒展坐了半天疲倦的筋骨,听得吴总管在窗边说:“皇上,桂花蜜送到了,那边收下了。”

弘历微微一笑:“甚好。”这桂花蜜,是用当日在圆明园时,与红颜相遇的那棵树上的桂花所制,入秋那会儿圆明园里丹桂飘香,吴总管问了几回还要不要把桂花送去长春宫,对弘历来说,喜欢桂花的那个人都不在长春宫了,又何必多此一举。便让吴总管找最好的厨子做成桂花蜜,到时候送给红颜。可在寿康宫里,也是诸多不便,今天得知红颜不来侍宴,时机刚刚好。可在寿康宫里,也是诸多不便,今天得知红颜不来侍宴,时机刚刚好。

对皇帝来说,这样偷偷摸摸,只不过是不愿引起风波,他早就想好不能把红颜放在寿康宫一辈子,过了明年春的选秀,就要给红颜安排一个好的住处,不再让她继续伺候人。而从前他还觉得,对红颜动心是伤害皇后,从没想过要真正拥有,但如今皇后自己把她送来,红颜正经成了自己的女人,这份愧疚反而消失了,既然已经是自己的女人,他顾忌得越多,红颜吃得苦也就越多。

那之后过了两天,这日晨起寿康宫中各处摆早膳,密太妃本意兴阑珊没什么胃口,却被一股似曾相识的香甜勾起了精神,眼睛在桌上几十品碗碟中寻找,贴身的宫人笑盈盈送上一碟晶莹剔透的条头糕,说道:“您看看,是不是这样的?”

密太妃眼中一热,想起那天随口的一句话,问道:“是那个孩子做的?”因为一碟点心,红颜在寿康宫中叫众位太妃、太嫔刮目相看,原本也就觉得是一个温顺乖巧的孩子,没想到会如此用心地对待旁人一句随口说的话。若是巴结讨好寿祺太妃或是温惠太妃也罢,她们尚能在帝后乃至太后跟前都说得上几句话,然而境遇不佳的密太妃几句夸赞,根本不值什么。但红颜被叫到跟前,密太妃夸赞之余,更赠她一只玉镯,红颜不敢要这么贵重的东西,一旁嬷嬷道:“宫里头一只玉镯子不稀奇,这东西贵重在,是孝恭仁皇后身前留给咱们太妃娘娘的,太后那边都未必见得着。”“奴婢不敢收下。”红颜连声拒绝,却被密太妃要求上前,亲自将那只镯子为她戴上,笑悠悠道,“我那些儿媳妇们,心里怪我不为他们的丈夫谋前程,此番出了那样的事,我也不知几时才能再见一见,底下孙子孙女又多,压根儿不知把这东西留给哪一个好,他们未必在乎,到头来还是是非。”“可是,奴婢何德何能,太妃娘娘,您还是……”红颜终究不敢要。

太妃笑道:“玉是最有灵性的东西,既然我今日一心想要给你,她就该是为自己寻得新主人了。我这一生,受这玉镯子旧主诸多照拂,倘若她能继续保佑你,也不枉费你今日待我的心思。这深宫里头,要什么有什么,唯独人心最难得。你可知这一口点心,暖了我几十年的思乡之情。”

冰凉的手镯落在手腕上,很快就会和自己的身体变得一样温暖,额娘曾说,佩戴玉器,有一日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也就是真正融为一体的时候,此刻红颜还不敢认为这已经是自己的东西,但许是她曾经带来的美好,让红颜心底升起些许未来的希望,自然她所渴望的,是平静安宁的生活。

进宫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一切的好一切的坏,她都尝遍了,有过因得宠而被别人巴结讨好的骄傲,有过因为以皇后的名义做什么而让人在眼前毕恭毕敬的荣光,更有过责打刑罚,有过濒临死亡的恐惧,甚至连……自己的身子,都已经交给了皇帝。好像一年里,她把别人一辈子的事都经历完了,但看似波澜壮阔,实则又什么都没留下,偶尔想起来,红颜都不记得自己到底做过些什么。红颜戴着玉镯回到寿祺太妃身边,老太妃听闻红颜得了孝恭仁皇后的东西,感慨万千:“这是她最最爱惜的东西了,虽然不值什么钱,我们姐妹几十年的情意都在里面。红颜啊,你将来若都能以诚心待人,必然也能得到别人的真心,只是这世间太多浮躁的人,许多人一味只索取而不懂得付出,虽说付出未必会有回报,可因付出而得到的,才是脚踏实地的长久之道。”“奴婢记下了。”红颜心里明白,这所谓的付出,也要看对谁也要明白自己是什么人,她那一年陪在皇后身边的日子,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付出,而是本分,她是皇后的宫女,是这宫里的奴才。玉芝嬷嬷从门外进来,见红颜也在,抱歉地说着:“这点心清甜软糯,又是新鲜东西,可惜太妃太嫔娘娘们都有了年纪不敢多吃,我瞧着有多的,就让人送去养心殿,自然也少不了宁寿宫与长春宫,红颜,你不会在意吧?”

“皇后和太后娘娘也……送了?”红颜面色一紧,可忽然意识到,自己难道不在乎这些东西送去皇帝面前?

玉芝嬷嬷也察觉到,与太妃互相看一眼,太妃只笑:“你光明正大在我们身边伺候着,做几件点心理所当然,太后也非心胸狭窄之人,之前那些怒意,对事不对人,就算不是你红颜,换做别的人也是一样的结果。”

话虽如此,红颜心有余悸,坦率地与玉芝嬷嬷说:“嬷嬷,下一回还是算了,奴婢宁愿被所有人忘记。”

且说这点心送到养心殿,皇帝一早起来忙着朝务,早膳大多是应个景,这会儿下了朝本要一碗茶润嗓子,吴总管却端来一碟点心,若是从前皇帝都不会多看一眼,可今日那熟悉的香甜钻到心里去,他立时就问:“哪里来的?”

吴总管笑道:“皇上英明,这是魏官女子做的江南糕点。”

弘历择了一块尝,赞道:“她也非江南人,怎么想起来做这些。”吴总管将密太妃的事说了,弘历不知不觉已吃完了一整块,此时热茶也送来了,他喝过茶更是心满意足:“好的东西,还是要给有心的人才好。好的人,去了哪里都会叫人真心喜欢。”

皇帝喜欢了,自然怎么都好说,但这么多年皇帝身边女子无数,在吴总管看来,圣上对红颜的喜欢还真是有些不一样,也许因为红颜是得不到的人,才觉得那么美好,但从前要顾忌皇后顾忌太后,如今却是最难得红颜自己的心。

“皇上,有件事,奴才想了好几天,还是想告诉皇上,横竖您早晚也会知道的。”吴总管将点心摆在了桌上,躬身往后退了几步。

“什么事?”弘历犹豫着,还想再进一块这点心,可才伸手要拿,被吴总管一句话,怔住了。

吴总管说:“奴才前日去内务府,心想那件事过去都两三个月了,就打算让人做出魏官女子的膳牌以备皇上要的时候,无意中翻了名册,发现魏官女子的生辰是九月初九,也就是那一天。”

弘历浓眉微蹙,眼底浮起更深的愧疚,提起那一天,他就不得不想起红颜生不如死的模样,皇帝从未见过那样的眼泪和颤抖,每一滴泪水每一下颤动,都叫他心碎,堂堂帝王,竟把一个弱女子逼入绝境。而那天,还是她的生辰,是她进宫前在家里,被众星捧月万般疼爱的日子。

“朕知道了。”皇帝没再用点心,反是吩咐,“既然宁寿宫也得了,你留心着,别叫额娘又为难她。”

且说红颜是在和公公的小院子里,借了灶火琢磨出密太妃想吃的东西,自然留了好些给和公公和樱桃尝个新鲜,但小樱桃贪嘴,趁爷爷不留心,时不时偷一块来吃,结果吃得多闷住了,最后闹得吐了才舒坦。红颜来帮忙照顾,樱桃怕她走了爷爷要揍她,缠着红颜不肯让她离去,和公公终究心疼小孙女,与红颜说:“我去太妃跟前回个话,今晚你就住这儿吧。”

红颜也乐意与樱桃作伴,照顾樱桃吃了药后,就与她躲在被窝里说悄悄话。但天才黑了没多久,和公公去了寿康宫还没回来,忽然听见轰隆隆似炮火声的动静,樱桃却不害怕,反是满目憧憬地仔细听着那声音说:“我知道,宫里又在放烟火,除夕晚上的烟火,总是提前几天先试一试的。”

红颜也知道,去年提前试放烟火时,红颜还在长春宫的院子里,看到远处一闪一闪的光芒,转眼一年就这么过去了。虽然发生许多了的事,可她现在还能与小樱桃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红颜明白自己不应该怨天尤人,她比起这世上诸多不幸的人,已经幸运太多太多。

“姐姐,我从没见过烟火,我在这宫里时间比你还长好多好多呢,可我从没见过烟火。”樱桃嘀咕起来,窝在红颜怀里说,“我都没走远过寿康宫,我现在也不敢走出去,怕走出去了,自己什么都不懂,被人家笑话。”

“公公不带你出去看看吗?”红颜问。

“老公公说,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他还没想好要不要我将来也留在宫里。所以没打算让我去见识见识,说指不定哪天就把我嫁出去了,又何必知道这紫禁城是什么模样。”樱桃哼哼着,“他也不想想,我真有一天走了,人家说起来我是从紫禁城里出去的,结果紫禁城的门朝哪儿开,我都不知道。”

红颜笑道:“不要怨公公,公公也是为你好。”

樱桃人小鬼大地说:“我是一心想着留在宫里,为爷爷养老送终的,把我嫁出去做什么呀,我走了谁来照顾他,我爷爷是老糊涂了。”

红颜偶尔会背过和公公,听樱桃喊他一声爷爷,虽然小家伙发急了总是老公公甚至老东西那样挂在嘴边,可谁最疼她,她最疼谁,红颜心里都明白。

“姐姐,烟火好看吗?”樱桃满眼都是好奇。

“好看,可是也没什么意思,最绚烂的时候,也就该消失了。”红颜说道,“我觉得热闹,但不大喜欢,我喜欢长长久久。”

樱桃似乎不能理解,这个年纪最是爱热闹的时候,可她被关在这小院落里,偶尔跟着和公公去寿康宫请安,虽然淘气总是惹得和公公要揍她,但到底还是很听话,不让她乱跑,就从来也不跑。

既然如此,红颜有心想让樱桃看看烟火,也不敢随便带她出去,更何况她自己如今身份尴尬,怎么能再带着樱桃闯祸,终究无法圆了小姑娘的梦。

可翌日一早,樱桃还在贪睡,红颜赶回寿康宫伺候太妃起身,正摆着早膳时,和公公突然来了,带着睡眼惺忪的小孙女给太妃磕了头,也不知公公可翌日一早,樱桃还在贪睡,红颜赶回寿康宫伺候太妃起身,正摆着早膳时,和公公突然来了,带着睡眼惺忪的小孙女给太妃磕了头,也不知公公昨晚和太妃说了什么话,太妃却早有准备,与红颜道:“樱桃也到了该学本事的时候,往后她就跟着你,你不要太宠溺她,在宫里不好好学规矩学本事,将来吃亏的还是她自己。”樱桃似乎才被爷爷从睡梦里拖起来,在太妃面前本就规规矩矩不敢淘气,可突然听得这话,知道往后的日子要收骨头,昨晚还信誓旦旦与红颜说要留在宫里给爷爷养老送终,这会子小脸蛋绷得紧紧的,显然是有些害怕。和公公看在眼里,心里怎能不疼这自己拉扯大的孩子,那时候还在先帝爷身边当差,虽然宫里多得是人给他搭把手,和公公也带了无数个徒弟长大,可这捡来的女娃娃,却怎么也放不下。好像真是这辈子自己能留在世上的血脉,他再如何忙碌,也每天亲自抱一抱亲一亲,从襁褓里的小婴儿养到这么大,送走先帝爷时,要不是还有这小东西牵绊着,和公公大概也宁愿跟着去了。想到往事,和公公心里头一酸,但面上却对红颜说:“倘若她闯祸,你是管教她的人,她受怎样的惩罚,你便双倍受着。”说着问樱桃,“你可听清楚了,要是瞎淘气,就害你红颜姐姐跟着一起挨板子。”太妃十分喜爱小樱桃,倒是说:“樱桃那么机灵,往后必然比你还能干,你别只吓唬她。”

一见太妃慈祥的笑脸,樱桃安心了些,给主子和爷爷都磕了头,脆生生的嗓音,带着孩子气地保证着:“奴婢一定好好学本事,学得像红颜姐姐这样好。”

太妃却又道:“樱桃,你红颜姐姐不是普通的宫女,她是皇上的官女子,你要分清楚。”

红颜本含笑的脸,一下黯然了几分,她多希望自己就是个普通的宫女。但想到和公公曾说的话,又努力露出笑容,她何必愁眉苦脸,那样只会招旁人厌恶和躲避,自己都和自己过不去的话,要怎么在别人面前挺直腰杆。

如此一来,红颜再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和公公直接让樱桃搬来寿康宫与红颜同起同住,私下则与红颜说,姑娘渐渐大了,回头有些事他不好教,原就打算物色一个好人带着,玉芝嬷嬷们年岁大不敢劳动,冷眼瞧了几年,只遇上了红颜能让他完全放心。倘若红颜将来还是这命数,有樱桃做个伴,若是圣恩难却,飞黄腾达,樱桃必定比旁人可靠。

自然后面的话,红颜只当没听见,她好容易捡回一条命,还求什么圣恩,什么飞黄腾达。

除夕夜,皇帝宴请文除夕夜,皇帝宴请文武百官,寿康宫中仅年纪尚轻的先帝裕太妃前往,寿祺太妃几人都不愿列席,等请安行礼的人都打发了,便关起门来自己过个年。但热闹一阵子,老人家们便要歇下,玉芝嬷嬷给主子耳朵里塞了棉花,樱桃端着水盆在身后看,好奇地问道:“嬷嬷,做什么把太妃的耳朵堵了。”嬷嬷笑道:“等下外头放爆竹,不要惊扰了太妃娘娘睡觉。”她看了眼红颜和樱桃,今天过年,两人都穿着鲜艳的桃红褂子,又喜庆又娇艳,站在一起真像亲姐妹,她为主子放下帐子,带着俩孩子出来,便吩咐,“等下你们绕到慈宁宫前门,那里没有人,但是站在高台上,就能看到前头放烟火,多穿一件衣裳小心冻着,看好了就早些回来。”到前头放烟火,多穿一件衣裳小心冻着,看好了就早些回来。”

两人面面相觑,嬷嬷揉着樱桃的脑袋笑道:“你家和公公说了,长这么大,连烟火都没见过。”

樱桃简直心花怒放,小心跟着红颜把手下的事做完,确认太妃已经睡着,便一人裹一件袄子,樱桃还带了一串太妃赏的冰糖葫芦,两人走出寿康宫,沿着宫墙一直绕到慈宁宫。慈宁宫空关着多年,年节里前头人手不够,果然如玉芝嬷嬷说的,这里益发连看门的也没有,他们找到门前的高台,这里能避风,万一有人来,一时也看不见她们。

樱桃正缠着红颜,要樱桃正缠着红颜,要她吃一口自己的冰糖葫芦时,远处轰得一声炸响,夜空随即被散开的烟花照亮,之后轰隆声不断,浓浓的烟火气随风而来,姹紫嫣红的花火在天上飞舞,直叫樱桃看得呆呆的。她从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么壮观的东西,那轰隆声听得心肝扑扑直跳,她比任何时候都向往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想看看这世上还有多少新鲜有趣的事务。因发着呆,手里没使劲儿,整串糖葫芦忽地落了下去,她呀了一声,说着“我的糖葫芦”,就跳下高台去找,可是这一下动静,正遇上前头花火短暂的停歇,她的声音传了出去,遇上巡视到附近的侍卫,立刻有人追过来问:“什么人在慈宁宫门前?”红颜赶紧跟下来,将吓着的樱桃挡在身后,她老实地说:“我们是寿康宫的宫女,在这里看烟火,没有做别的事。”

那几人也并不凶狠,只是道:“看过了就回去,遇上别的人没这么好性,就把你们拿下了。”

说话间,另有一队人行来,灯笼越聚越多,红颜正低着脑袋,忽听面前的人说:“富察大人,没什么事,只是两个宫女在这里看烟火。”她猛地抬头,看到了富察傅恒,而傅恒惊见红颜,也是怔住了。

须臾后,侍卫散去,而傅恒走了没多久,避开众人又折了回来,这边红颜正半蹲着身子与樱桃说什么,樱桃察觉到傅恒,紧张地说:“姐姐,又有人来了。”

再相见,红颜更加镇定,欠身道:“富察大人吉祥,没想到您还会来巡视关防。”

傅恒道:“年节里,宫内各处烛火更加要小心,皇上派我临时督管一个月。”

红颜笑道:“大人如今越发受器重了。”一面把樱桃藏在了身后,而樱桃却好奇地探出半个脑袋。

傅恒看了看这小女孩儿,乍一眼和外甥女和敬差不多模样,她们在一起还仿佛是从前红颜与和敬玩耍的光景,骑马那段日子天天在一起,傅恒永远也忘不了。他问:“红颜,你可还好?”

红颜点了点头,有些话早就想说,苦于无法相见,此刻机会难得,红颜鼓起勇气道:“大人的恩德,奴婢必然一辈子刻骨铭心,只求大人原谅,红颜此生无法报答您,来世若有缘,红颜甘为牛马。”

“不要说这样的话。”傅恒心疼万分,朝前跨了半步,见红颜不在乎身后的小姑娘,他也顾不得了,问道,“倘若那天没有发生那些事,你会回应我白天问你的话吗,红颜,我们……”

“不会。”红颜立刻就回答,语气坚定地对傅恒道,“这话一定会让您伤心,但哪怕您从此厌恶红颜,奴婢也只有这一个答案,奴婢不愿意。”

“是讨厌我?还是觉得配不……”

“大人,解释再多的话,也没有意义了,比起安慰人的好听话,奴婢更不想欺骗您。”红颜道,“奴婢觉得这样,才不辜负您一片心肠,只是听起来,不好听。不论如何,奴婢会一生敬重大人。”

“这才是你,也只有你有这副心肠。”傅恒轻叹着,可嘴角有淡淡的笑容,他们早就不可能了,可他还是不甘心,一直想着是不是没有那件事他们还有希望,可这种空想能换来什么呢?果然还是红颜心里明明白白,她这样说,至少他们将来见了面还能说说话,至少他们还算是朋友。傅恒既然铁了心要守护她一辈子,就不能纠缠不清,不能把彼此都陷入不义之地。

“我走了,你们小心些。”傅恒微微颔首,又深深看了一眼红颜。这一眼之后,下一回几时再见没有定数,可看到红颜好好的,看到她身边重新有了陪伴,他安心了。

傅恒离去,而红颜和樱桃再没心思看烟火,纵然轰隆声又传来,但两人都想回去了。红颜本想向樱桃解释什么,几番要开口,反是到了寿康宫门前,小姑娘笑眯眯地说:“姐姐,我爷爷讲过,不该问的不要多嘴问,方才的事你不用跟我说为什么,反正也没出什么事。说得多了,我爷爷要怪我贪玩闯祸,他又要打我了。”

红颜知道樱桃体贴,搂过冻得哆嗦的小姑娘说:“姐姐明日给你做好吃的。”两人便欢欢喜喜地进了门。

这一边,时近子夜,皇帝每年都在除夕宴后与皇室宗亲共同守岁,晦朔相交时,行罢繁冗的礼仪,才方要散去。弘历退回养心殿,稍歇息片刻,就要在天亮前出发前往天坛,祭告天地社稷。

吴总管奉来茶水,见皇帝神情疲倦,便想说些他能高兴的事,脑筋一转,笑道:“和公公让奴才给皇上磕个头,说是给皇上拜年请安,他不方便到前头来,还请皇上恕罪。”皇帝和气地说:“你师傅的身体可还好,你要多多留心照顾。”

吴总管笑道:“奴才还没告诉皇上,师傅收养的小孙女,如今在寿康宫当差,跟了魏官女子。”

弘历眼中一亮,想了想说:“朕记得那个孩子,她很小的时候见过,现在多大了?好像与和敬一般年纪。”

“正是呢,皇上连这样的事儿都记得。”吴总管奉承着。

“这么说,还是个小孩子,但跟了她倒也好,为她解解闷。”弘历心情渐好,闻见自己身上的烟火气息,便吩咐吴总管,“为公主准备的小烟花,她那里玩的若有剩下,不要糟蹋了,送去寿康宫给那个孩子。“吴总管一一答应着,皇帝合着衣裳就要休息,但不忘问:“你算算,朕往后几天,可有空闲的时候?天亮你就不要跟去了,歇着吧,朕回宫后告诉朕。”

随着皇帝离宫祭告天地社稷,乾隆五年正月初一的太阳升起,紫禁城经过了整夜的热闹,未见丝毫疲态,除旧迎新之际,人人都饱满精神迎接新的一年,盼着新年新气象,盼着往后一年的平安富贵。

皇帝尚未归来,皇后早早与六宫妃嫔到宁寿宫拜年。太后见后宫齐齐整整,内心欢喜,一番祝福和叮咛后,便道:“开了春便张罗选秀之事,今年宫里真真要有新气象。新人来后,你们要多多提拔指引,不求别的,但求她们能好好伺候皇帝,能为皇家开枝散叶。”

大正月头一天,太后就说这样的话,她将要多了儿媳妇多了人给她生孙子,自然是高兴得藏不住,可底下哪一个人会为此高兴?去年风传太后与皇后不和睦,众人心中都明白,合着谁遇上这样的婆婆,都不能好好相处。

太后分派赏赐时,与皇后道:“我才听说你家里二哥府上又添了丁,真真好福气,我这里赏给你嫂夫人一些东西,皇后替我收着一并送去,他们远在鄂尔坤河,也不容易。”

太后说这些话时,一太后说这些话时,一直不知神游在何方的娴妃,倏地回过神,凝眸专注地看向她们。而坐在对面的纯妃,恰恰将这一幕看在眼底,娴妃眼中流转的光芒让她觉得有意思,方才说宫里要来新人等等与每一个人都多少有些关系的话,不见娴妃动任何心神,这会子是什么吸引了她的好奇?早在王府,她生三阿哥那段日子里,就曾觉得彼时的侧福晋与旁人不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那样子。那之后,六宫散去,唯留下皇后等皇帝归来,再之后帝后同往寿康宫向诸位太妃请安,夫妻俩来时都一路没说话,皇后有心留意寿康宫里的人,却愣是没瞧见红颜,这几个月里她时不时会来探望太妃们,但从未见过红颜,她知道红颜有心躲避,可越是看不到,竟越是惦记着。离开寿康宫后,皇帝还要去乾清宫接见前来恭贺新禧的外邦使臣,可分别时皇后却说:“皇上每次来时,会不会想见红颜?”

新年头一天,偏偏要提起去年的旧事,弘历却没有恼,只淡淡一笑:“你看,已在新的一年,你还是念念不忘,所以当初做那些事,到底图什么?你自己想不明白,朕说再多的话也没用。只是有一句朕也一早对你说明,过去朕没想过要留下她,但如今她留下了,朕不会不管她。”这话他们夫妻间早已言明,皇后也别无选择,其实对于皇帝身边有多多少少女人,她早已怨不过来也放弃了计较,可是红颜……回过头来想一想,当时当刻的风波闹得几天几夜不能安眠,闹得太后与皇帝几乎母子反目,可结果皇后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像是一时热血冲头,现在回忆起来,只有一片空白。还有那颗,始终不安的心。

弘历见皇后怔怔的,伸出手道:“但是朕也说过,在你完全放开包袱前,朕会把她一直留在寿康宫,哪怕一辈子。”

“我知道。”皇后答应着,示意皇帝快去养心殿,只等弘历走远了,她还在寿康宫前没离去,她不知道红颜躲在哪里,她真的很想见一见,可她没有勇气,不是怕面对红颜,而是不愿面对自己犯下的过错。

然而皇后看不见红颜,红颜却能看见皇后,她躲起来是得到太妃的应许,然而皇后看不见红颜,红颜却能看见皇后,她躲起来是得到太妃的应许,皇帝一人来时,太妃希望她能大大方方在边上,但其他人来,太妃都要她避开,免得生出是非。今日照旧如此,她在暗处看着皇后,此刻也能望见门外皇后的身影,知道娘娘身体好精神好,她也就安心了。主仆一场,娘娘又曾如此厚待于她,不算上那件事,红颜心里对皇后更多的还是感恩。不多久,皇后到底是离开了,而之后的日子,帝后都不得闲暇,正月里看似清闲,可最磨人的便是往来人情,这样的日子要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才消停,过了元宵节,过年的气氛一下子就淡了。

这日吴总管手下的徒弟来了寿康宫,见了樱桃很是客气,谁不知道她是和公公收养的孩子,送来吴总管给樱桃的糖块点心外,还给了一束长得香似的东西,樱桃不懂这是什么,拿来给红颜看。红颜去年曾陪公主玩过,一眼就认出来是上用的东西,不禁担心地说:“他们给你的吗,有没有说什么。”

樱桃懵懵懂懂,回忆了半天只道:“反正都是吴总管给我的,姐姐,吴总管以前过年也常常给我东西,只是今年有了这个,这是做什么的,烧香用的?”

红颜心想既然是惯例,而这东西零零散散,显然是剩下的攒起来的,便没有多想,告诉樱桃这是烟火,小姑娘只当天上飞的轰隆隆的才是烟火,那里晓得还有这么精致的东西。眼睛忽闪忽闪的,充满好奇。

“拿在手上,用香一点,就散出漂亮的烟花,可好玩儿了,就是仔细烧着衣裳。”红颜替樱桃收起来,说是等问过和公公,再拿给樱桃玩,樱桃眼巴巴地望着,如今她跟着红颜做事,每天都极少有闲工夫,才知道从前跟着爷爷多开心,软软地说着,“姐姐,我真的能玩儿吗?”

红颜想着,过了正月天气一暖,指不定皇帝又要住到圆明园去,到时候整个紫禁城都是空的了,会比现在自在许多,可她不能随便许诺樱桃,只是哄着:“先问过和公公,樱桃听话。”

和公公为人谨慎,知道这件事后,派人去问了徒弟,果然是吴总管送来的烟火,且吴总管请和公公不要声张,说这是皇帝的意思,公主玩剩下的,往年也都是散给宫女太监,今年他奉命派人留心收着,攒齐了就送来给樱桃。更把皇帝得闲的那一天时间告诉和公公,意下是请和公公让红颜和樱桃去流经寿康宫附近的金水河边玩耍,吴总管还特地亲自来求和公公,和公公知道,皇帝是放不下红颜的。

吴总管小心翼翼地说:“师傅,皇上心里决定的事儿,咱们不照着办,可就不安生了。”

其实类似的话,和公公与寿祺太妃说过好几回,老太太与他都认定,红颜非池中物。但他们只能为红颜遮挡一时的风雨,将来的路,终究要靠她自己走,而这紫禁城里,谁也没有皇帝这个靠山来的稳固,红颜即便得不到太后认可,只要皇帝一心由着她,就错不了。

日子一晃而过,从腊日子一晃而过,从腊月持续到正月的热闹,渐渐在紫禁城里散了。正月的最后一天,和公公日落后来领红颜与樱桃,说要带她们去河边把那些烟火放了,留着也不安全,万一引了火就要出事,能有和公公领着,红颜很安心地就跟着走了,一路上小樱桃缠着爷爷撒娇:“我可乖了,姐姐不叫我动,我碰也不碰,我又长大一岁了,我是大姑娘。”祖孙三人喜滋滋地来到河边,和公公领着点了一支花火,樱桃起初还胆小不敢拿,但没多久就玩开了,他在边上看了会儿,算着与徒弟约定的时辰差不多,皇帝该过来了,便借口说烟枪里的烟丝没了,要回去装一些,命她们留在原地玩,不要随便乱跑。可他走开许久,也不见圣驾前来,皇帝那儿被政务绊住了,吴总管干等了半天,估摸着皇帝今日去不了,就派手下的人来告诉和公公,好让这边早些散了。没想到来的人还未走近红颜那边的火光,就远远看到另一边站着四五个人,为首是娇小的女孩子,这架势一瞧,就是大公主无疑。且说和敬自从与红颜分开,再没有一个人能让她高兴,又因红颜带给她的打击,对谁也无法再信任。小半年来除了哄额娘高兴,她自己毫无乐趣,正月里与宗室里的姐妹兄弟玩耍,也不过是敷衍了事。如今连三阿哥也上书房了,她更是寂寞难耐,今日从宁寿宫归来,不知怎么不想立刻回长春宫,带着宫女四处闲逛,走着走着被火光吸引,谁知竟遇见了红颜。红颜与樱桃点着烟火身在明处,天色已暗,和公公又叮嘱不许去别的地方,两人高高兴兴地玩耍着,完全没察觉不远处站着公主一行人。可这一边,和敬眼中几乎要冒出血来,红颜身边那个小姑娘,和自己个头差不多,兴许年纪也差不多,两人嬉戏追逐,完全就是昔日红颜和自己在一起时的样子。

这么快,红颜就有了新的玩伴,这么快,她就不记得自己做出多无耻的事。公主身边的嬷嬷,如今被皇后三令五申不许多嘴宫里的事,特别是红颜的事,公主一直不知道红颜到底怎么样了,她还因为太寂寞,太怀念那段开心的日子而想念并担心过红颜,没想到她却高高兴兴的,活得那么滋润。

“公主,我们回吧。”身后的嬷嬷意识到尴尬,可“公主,我们回吧。”身后的嬷嬷意识到尴尬,可话才说出口,公主径直朝烟火处走了过去。红颜察觉有人来时,樱桃正挥舞着手中的烟火,乐呵呵地问她:“姐姐你看我这一支,火花特别大。”

而她看着来者的身影,未看清面容,已明白是谁,慌忙让樱桃灭了烟火,樱桃急着问为什么,已经被红颜拉着就地行礼,她才知道是有人来了。只听得女孩子的声音说:“我说我想玩花火,今年也没用上几次,怎么就用完了?原来不是没有了,是被你们偷走了。”

“姐姐,怎么了?”樱桃轻声问,红颜却拉着她伏下叩首道,“回公主的话,这些不是奴婢们偷……”

“你们去翻一翻,看看是不是我长春宫的东西。”和敬忽而令下,根本不听红颜的解释,可转身来,乳母嬷嬷们还没跟上,她愈发得怒,“你们要做什么,我的话没有人听了吗?”

几位无奈,打着灯笼上前,将剩下的几件烟火拢在一起,尴尬地应着:“公主,的确是您之前玩过的,是我们长春宫的东西,这是皇上每年特地命工匠制作赐给公主取乐,别处没有。”

“偷东西,在宫里怎么处置?”公主不问青红皂白,就把罪名扣了上来。

樱桃从未见过公主,向来只闻其名,今日初见,两人果然年纪相仿,她总觉得公主也是小孩子,不能那么狠,一时激动,开口解释:“公主,我们没有偷,您不信可以派人问和公公,问问吴总管。”

红颜拉了樱桃,摇头示意她噤声。

边上有眼色的嬷嬷,赶到公主身边,轻声提醒:“奴婢听说,近来跟着魏官女子的宫女,是和公公收养的小姑娘,听她这么说,怕是错不了的。和公公在宫里很有脸面,太后和皇上都厚待他,公主您看在和公公的面子上,咱们算了吧,娘娘还在宫里等您呢。”

“什么和公公?”和敬大怒,小小年纪,如大人一般架势,训斥道,“如今这宫里,奴才都成主子了吗?还是都学得有些人那样,不把主子放在眼里?”红颜知道公主是在说她,那天公主把自己推到,拳脚相向口中骂着贱人的情景,她永远也忘不了,不知为什么,红颜心中有过恨,唯独不恨公主。

她还是个孩子,她最爱的额娘被人欺负了,那是她唯一能做的,可即便如此,也已经无法护着额娘,紧紧能发泄些许心中的不满。而她还不知道,其实这一切和自己毫无关系,正是她全力保护着的额娘,造成了一切,倘若有一天她得知真相,又会如何看待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论怎样,都将会是再一次的伤害。

“把这小宫女绑起来打,教教她,什么才是宫里的规矩。”突然一声令下,将出神的红颜震醒,她完全没想到,和敬会发这样的狠,可她抬起头,公主下令打的是樱桃,眼睛却直直地瞪着她。

“你们玩得可高兴了。”公主依旧看着红颜,冷冷地说,“偷来的东西,怎么就能心安理得呢,真是厚颜无耻至极。”

“我们没有偷,没有偷,公主……”樱桃极力辩解着,嗓音比公主还要大,更是将骄傲的小人儿触怒,她推了一把身边的嬷嬷,“给我把她的嘴堵上,我不要听见她出声,给我掌嘴。”

嬷嬷们也是无奈,上前来拉扯樱桃,小姑娘吓得惊叫不断,一个劲儿地往红颜身后躲,因为太害怕,喊起了“和公公”,只听得公主叫嚣:“掌嘴,让她明白什么才是主子,什么才是奴才。”

啪的一声重响,红颜眼睁睁看着一巴掌扇在了樱桃脸上,樱桃愣了愣后,旋即放声大哭,但被立刻用手帕堵住了嘴。红颜此刻扑了上去,奋力将嬷嬷们推开,护着身后的樱桃哀求:“嬷嬷们饶过她,她还是个孩子,求你们饶过她。”

嬷嬷们却背过公主,皱眉对红颜道:“你就让公主发作一回,过了这一阵就好,下回你们躲得远远的,别再招惹她。”

她们说着就要来揪樱桃,红颜死死地将她护在身后,凛然望向公主:“这东西不是我们偷的,倘若公主因此动怒,还求您查清楚。不能随意打骂宫人,是皇后娘娘定下的规矩。”

公主本就是看红颜与那姑娘玩得高兴,心生了嫉妒,她多怀念从前和红颜在一起的日子,可因为红颜,即便现在身边有更好的人,她也无法再信任她们,除了额娘,她再也不敢相信这世上的什么人,而造成这一切的,都是红颜。现在她还这样在乎这个小女孩,她是不是早就把和自己的那一段日子,全忘了?

“你还有脸提皇额娘吗,是谁答应我要好好照顾皇额娘,又是谁害我额娘夜里偷偷掉眼泪?”和敬眼睛通红,心里对母亲的疼惜,心里对樱桃的嫉妒,全化作了戾气,她大声问着身边人,“人呢,快把人找来,把这宫女绑起来打,把魏红颜拉开。”

方才还是姹紫嫣红如仙境一般的快活,瞬间成了人间炼狱,樱桃被爷爷捧在手心里养大,几时经历过这样的悲惨,哭喊了几声“姐姐救我”就被堵上了嘴,没多久有掌刑的太监扛着板凳匆匆而来,小小的人往凳子上一按捆了手脚,那粗实的板子就要往她身上打。

这一边,早有人瞧见动静去找和公公,可和公公远远看到这闹剧,心知现在上前,只会把老脸搭上也未必能救下樱桃,而他心里更有另一层算计,樱桃的皮肉之苦是吃定了,但有红颜在,绝对伤不到太严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果然吴总管的手下在看到公主发威后,就立刻跑回养心殿禀告,吴总管也不敢声张,好容易见皇帝闲了,就问起去寿康宫那边见魏官女子的事,弘历十分想念红颜,想到今日难得这样的机会,便立时动身。谁知来时远远见那边围了许多人,光影之下,仿佛看到有人抡起了木棍。

“皇上。”忽然一道身影从路边闪出,这里的人惊了一惊,待要护驾,吴总管已经认出自己的师傅,忙道,“师傅您怎么来了。”

和公公上前向皇帝行礼,弘历十分客气,但他更在乎远处的动静,没想到和公公正是来说这些事,提到公主提到红颜,说挨打的正是他收养的孙女。

弘历听闻是和敬在打人,心中又惊又急,而且还是打的和公公的人,他要亲自去阻拦,和公公却拦下道:“皇上此刻过去,公主失了颜面,父女之间怕是要生出隔阂。再者,您见了魏官女子,万一她太过伤心失了分寸和理智,把这些事加怨在皇上身上,皇上纵然心胸宽阔,有些话说出来伤了心,不知几时能弥补,可那些话未必出自真心,往往是一时激动一时愤怒,能免则免才是。”

“那你的孙女怎么办?”弘历仁善,无论如何也见不得一个小孩子受重刑。

“有魏官女子在,皇上放心吧。”和公公岂会不心疼,但此刻皇帝去救,除了樱桃可以免于挨打,对于所有的事没有任何好处,公主最后的骄傲会被父亲生生撕碎。和公公年少时跟着四阿哥在康熙爷与孝懿皇后和德妃娘娘跟前,学到看到太多父女母子相处之道,这宫里绝不是意气用事的地方,要为了长长久久的安宁而计算。

弘历想了想,和公公的话的确有道理,他在乎红颜,亦疼爱女儿,为了红颜父女之间已经有了隔阂,他此刻冲过去救下人,和敬只会认为自己在父亲心中,越来越不如外人。

“把这件事,传到长春宫,让皇后知道。”弘历沉下心,转身回养心殿去,吩咐着吴总管,“若是事情没得了结,你看着时候要去阻拦,好好一个孩子,别打坏了。”

皇帝终究是带人离去,和公公俯身恭送,吴总管折回来说:“师傅,小樱桃怎么办?”

和公公听得远处隐约传来的哭声,摇了摇头道:“她早就该吃些苦,这样也好,我早晚是要走的人,她不能靠我一辈子,更何况你我,都不过是这紫禁城里的奴才。”

然而这一边,樱桃才挨了三四下打,红颜就冲过来扑在她身上挡着,红颜的背上也挨了两下,掌刑的人见公主身边的嬷嬷朝他们使眼色,就停下了手。和敬正看得出神,被樱桃哭喊得心慌意乱,忽然一切静下来,她回过神怒道:“怎么停手了?”

红颜转身匍匐在她脚下,苦苦哀求道:“公主饶过奴婢们,樱桃太小了,她会被打死的。”

和敬俯下身,逼着红颜问道:“是不是你们偷我的东西?”

红颜眼中含泪,看着娇小的面容带着令人心碎的仇恨,可她坚决地摇了摇头:“没有偷,公主,奴婢从没偷过任何东西。”

“你!”和敬气急了,几乎要冲上来揪打红颜,被身后的嬷嬷架开,而此刻有长春宫的人匆匆跑来,必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问,只管吩咐,“快把公主带回去,娘娘有令,把公主带回去。”

“公主我们走。”乳母嬷嬷们七手八脚地把公主拉开,愤怒的小姑娘浑身像燃着熊熊烈火,隔开很远,都能让人感觉到仇恨的炙热。

那边掌刑的人收了家伙,把樱桃扔在了地上,红颜赶紧抱起她,樱桃窝在她怀里嘤嘤地哭着,比起身上的疼痛,这样的惊吓对她伤害更大,红颜奋力将她抱起来,匆匆回和公公的小院去。

然而和公公还没回来,红颜照顾了一会儿他才出现,和公公沉着脸并没有说他见过皇帝,樱桃受了惊吓,就算要教孙女,也不急在今晚。和公公只是吩咐红颜:“你回寿康宫去吧,樱桃今晚留在我身边,有什么明日再说。”

红颜十分愧疚,见小樱桃一直颤抖,心疼得不行,对和公公道:“都怪我没照顾好樱桃,公主是冲着我来,却连累了樱桃。”

和公公苦笑:“这算不得什么,这孩子既然跟了你,迟早要经历风风雨雨,宫里头主仆一场是缘分。”

红颜明白,不论是和公公还是寿祺太妃,都认为她绝不可能在寿康宫呆一辈子,可是红颜完全没想过,要带着樱桃去风雨里闯荡。

“姐姐明儿一早给你做好吃的,不要哭了。”红颜最后哄了哄樱桃,便离开院落回寿康宫,她才想起来背上挨了两棍子,这会儿才感觉到疼痛,一手撑着背脊走,却见不远处有男子的身影过来,而一盏灯笼朦胧不清,直到了眼门前,她才看清是皇帝。

见到红颜,她的发髻衣衫都有撕扯过的凌乱,可她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狼狈,他们四目相对后,红颜只是愣了愣便屈膝行礼,弘历亲手搀扶她起来,手触碰到她胳膊的一瞬,昔日的颤抖又钻进他心里。好在红颜没有太过惊慌害怕,只是一瞬的胆怯后,便镇定了。

而弘历顺手解下了身上的氅衣披在红颜身上,温和地说:“小心着凉。”

皇帝的氅衣披在身上,沉重如服刑的枷锁,红颜低头看了看,就立刻脱了下来双手奉回,可举目就看到皇帝眼中掩不住的失望,他没有要回去,也没有责怪红颜的意思,只是重复道:“小心着凉。”

红颜朝他身后的人看去,吴总管正微微一笑,然后将灯笼摆在地上,退开四五步远,隐入夜色里。

没有了打骂哭喊,寿康宫这一带异常静谧,细细用心听,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红颜终于收回了手,把氅衣抱在了怀里。垂着脑袋轻声说:“奴婢会洗干净,还给吴公公保管,多谢皇上。”

弘历道:“今夜的事,朕就在远处看着,没有上前来,是不希望下一次和敬遇见你们,带上更多的恨。也许她一辈子都无法理解无法释怀,可是朕不愿再伤害她,朕不强求你体谅朕的用心,只盼你念着,与和敬的几分情意。”

红颜垂首道:“皇上没有来阻止是对的,若不然公主会更恨奴婢。”

弘历道:“你这样想,朕也安心了。”

“皇上……”红颜不知怎么了,一时冲动般地问道,“皇上,那晚的事,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这一问,弘历心中竟泛起亲切的暖意。曾经那个在养心殿里,直言问自己皇后会不会高兴的小宫女,不就是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情?红颜的直率与真诚,是与生俱来浸透在骨子里的,当初就是一句话,便让弘历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先帝爷年轻时子嗣多厄,弘历从出生起就众星捧月,后来送入宫中抚养,一路随到畅春园在康熙爷膝下承欢,除了长辈与学里师傅们偶尔严肃教导,这一辈子就没有人对他说过什么重话。弘历在恭维与奉承中长大,小时候难免洋洋得意自以为是,渐渐长大了才知道,那些粉饰太平的笑脸和言语,才是最要不得的。他们会蒙蔽自己的双眼,让他被束缚在狭小的世界里,成为一个庸碌的人。

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他成了帝王,身边更没有了能坦诚相对的人,纵然是最心爱的妻子,也总常常顾忌自己是帝王。如红颜这一件事,走到这一步弘历不再顾忌什么,可在重阳节之前,原本一切都能挽回,只要安颐好好与他说,只要安颐把什么话都对他说。但弘历也明白,身在帝王家,所有人都无可奈何。

遇见红颜,弘历觉得自己闭塞压抑的生命里,仿佛敞开了明亮的窗户,每一次遇见红颜,都有清风扑面,单单是看着,便身心愉悦。他从未喜欢过一个女人,不是因为容貌不是因为才情,而仅仅是看见她,就满心欢喜。

今夜和公公劝自己不要去管女儿的事,避免父女之间撕开裂痕,弘历觉得十分有道理,可他终究是放不下红颜,回到养心殿后,就命吴总管独自掌着灯笼,随他来寿康宫,吴总管聪明,说红颜一定先去和公公的小院子,他们便在这边等,果然没多久红颜就来了。

“朕那一晚,什么也不知道。”弘历终于应道,“你若还记得那一晚的情形,朕看见你之后是什么反应,难道那些是假的吗?”红颜早就在向和公公诉说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把那一晚的事都回忆了起来,她的颤抖与哭泣之外,还有皇帝极度耐心的相伴,他一直默默陪伴自己到天明,没有强迫自己做任何事,至少那一段时间的相处在如今看来,红颜得到了皇帝最大的尊重。并且除了身体有略微的疼痛,还有被褥上的印迹外,对于男女交合的事,红颜没有半分印象。她当时的颤抖和哭泣,是恐惧这件事本身,对于和皇帝肌肤相亲,因为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谈不上害怕。此刻突然这么问,自己也不明白在想什么,但问了便是问了。

“朕什么都不知道。这是会伤害你的事,朕心里在乎你,又怎么会出此下策,让你现在离得朕远远的。”弘历慢慢靠近红颜,耐心地说,“红颜,朕也想问你,朕对你的心意,你从未察觉吗?因为你喜欢桂花香甜,朕要圆明园的人存下所有桂花,虽然晚了好些时候,也总算送到你手里。”他很高兴:“你能用那些桂花蜜做出点心,你知道朕心里多安慰,朕都打算好,你会拒绝甚至把东西扔了。”

红颜见皇帝越来越近,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可不知是身体僵住了,还是脚下太沉重,她没有动。

那整整一陶罐的桂花蜜已经被她全部用完了,就是不想把皇帝给的东西留在身边,原来皇帝还是看透她的,只是红颜选择了相对温和的方式。自然皇帝就算现在不解释,她也早就醒过神,知道那天在桂花树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她太傻太蠢,以为一切都是为了皇后。

“皇上不怕对不起皇后娘娘吗?”红颜道,说完,她终究是往后退了一步。

这些日子来,在和公公身边,在寿康宫里,红颜学到许许多多紫禁城里的生存门道,不论是几位相伴过帝王的太妃太嫔,还是陪了先帝爷一辈子的和公公,他们每一句话,都胜过红颜自己在紫禁城里摸爬滚打数年,然而各色各样的人,就有完全不同的立足之道。

红颜曾无意中听见先帝裕太妃与太嫔闲话,说皇帝坐拥天下,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于是对他们来说,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裕太妃直言,说红颜就是皇帝得不到的,他得不到才会觉得红颜好,说太后如此反对,只会助长皇帝的心意。自然她们本意是在背后议论太后的是非,并非针对红颜,但她恰恰听见了。

红颜不懂这话到底对不对,但她明白,每次自己往后退一步,皇帝就会再靠近一步,从出事后到现在,皇帝温和地对待她,甚至尊重她的所有反感和抵触,这似乎已不是一个帝王的胸怀,而是一个动了情的男子,才会有的包容。还有富察大人,明知道他们这辈子再也不可能,红颜也对他说了绝情的话,心里盼着富察大人能忘记自己能放下这一切,可他还是念念不忘。

什么是情爱呢?红颜不懂,皇帝和富察大人对待自己的这一切,就是男女间的情爱吗?吴总管隐在黑暗处,依稀能听见几个字眼,可他觉得那边的人似乎根本没说什么话,仅仅是傻站着,如重阳节那晚两人醒来后,也是无声地坐了大半宿,他把手伸进袖笼里取暖,跺了跺脚苦笑:“要女人的身体多容易,要一颗真心,好比登天摘星了。”这一边,弘历强行伸手从红颜怀里取过氅衣,再次披在了她的身上,温和而冷静地说:“朕是否对不起皇后,是朕与皇后之间的事,你要明白自己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是她亲手把你推在了这个境地。如今你已经是朕的女人,这辈子已无法改变,朕在乎你也愿意等你,等有一天你能放下一切包袱。至于皇后,那不是你该考虑的事,你和樱桃没有偷东西,宁愿挨打也抵死不认,那为何要认定自己对不起皇后?红颜,你好好想一想。”温暖的氅衣拢在身上,这一次没有了枷锁般的沉重和压抑,红颜的心有力而沉重地跳动着,每一下都震颤着胸膛,她觉得有些疼,疼得让人鼻尖发酸想哭。和公公曾对她说:“从今往后,万岁爷就是你的丈夫你的男人,红颜啊,你真的不打算依靠自己的男人?”

红颜低垂着脑袋,努力压下了和公公的话,彼此都冷静地想了那么久,结果她能说的却还是那一句:“皇上,奴婢不能对不起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一心一意都只有皇上。”

弘历略有些失望,可的确是红颜才会这样,从自己留心她起,就是个能把生命都压上来护住的小宫女,现在若突然变成一个能上来撒娇亲昵的女人,他才要不认得了。“朕说了,愿意等你。”弘历没再靠近,也不再伸手碰他,“但是你要明白,曾经她是你的主子,可现在朕是你的丈夫,你与皇后的主仆缘分,早就断了。”

红颜点头,又摇头,莫名地双颊绯红,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皇帝俯身捡起灯笼,塞到了红颜的手中:“回去吧,虽然就几步路,也要小心些,眼下你只有靠自己照顾好自己。和敬那边,朕与皇后会想法子开导她,曾经你对朕说,要多多体谅和理解公主,这话朕一直记得。今晚也希望你能体谅她,自从那件事后,她再也没有开心过,她今晚那么做,也许是看到你和樱桃玩得那么开心,就受不了了。”

提起公主,红颜心软了,连连点头道:“皇上放心,奴婢知道公主是好孩子。”她握紧了灯笼,一手提起宽大的氅衣,福了福身子后就匆匆跑开了,头也不回的一路跑回寿康宫,她害怕被别人看见自己披着帝王的氅衣。

吴总管见红颜跑了,赶紧上前来,这下子他们要摸黑回去,他路上更加谨慎小心,皇帝只等听见寿康宫的门合上,才真正加快了步伐,他们径直往长春宫走去,半道上皇帝吩咐他:“依旧派人守着寿康宫,不要让任何人打扰她,皇后也罢,特别是其他娘娘,朕不想她们的酸言酸语,影响了红颜。”

而走到长春宫外,皇帝望着从门里透出的光芒,曾经他的安心之地,如今竟有望而却步的无奈,他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那一晚,宫内再无波澜,但公主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不可能没有人察觉到,帝后商议了一晚上如何给太后一个交代,但对太后的交代还是其次,和敬的心智要如何扭转?皇后的一时冲动,竟把女儿也牵扯进去,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问题浮出水面,并且每一个受伤的,都是她最亲的人。

相比之下,公主更体贴母亲,翌日自己向太后做了解释,她没有提什么红颜,只说自己遇见了冒犯她的宫女,公主教训一个奴才再平常不过的事,太后纵然心中不悦,可孩子都那么懂事地明白要小事化了,她若追究,只会又惹得皇帝不高兴。

私下里,太后问华嬷嬷,红颜在寿康宫里如何,华嬷嬷公允地说:“那孩子真真是个实心眼儿的好姑娘,且不说重阳节到底是谁的不是,抛开那一切,她从前忠心耿耿侍奉皇后,如今在寿康宫也是任劳任怨,就连密太妃这样的她都能细心照顾周全。前几日裕太妃来,不经意提起来,是怕您不高兴才没说下去,连裕太妃都赞她好。”

太后皱眉道:“人再好,可身份尴尬立场尴尬,就只会搅得天下不宁。他们只当我是恶人,一旦出了事闯了祸,六宫不宁时,又有谁站出来做个好人?”

华嬷嬷明白太后的苦衷和无奈,唯有劝道:“等秀女们进了宫,您好好挑几个赐给皇上,皇上有了新人不再惦记那红颜,一切都太平了。”

提起这个话,竟招来了裕太妃,她喜滋滋地来,就是听说二月里各地秀女就要入京,提前来求太后一个恩典,说她的儿子和亲王弘昼府里也想添几个新人,好多多开枝散叶。

太后与裕太妃当年先后为雍正爷生下四阿哥弘历、五阿哥弘昼,在王府里也是比肩的地位,但就因自己得福晋喜爱,连带她的儿子也被看重,于是四阿哥做了皇帝,裕太妃的五阿哥只能做臣子。

好在这一对母子对皇位毫无觊觎之心,平日里裕太妃求些什么,太后都会应允。此番选秀,按照惯例也是皇帝选完了,将其他秀女送回原处,或是赐予宗室子弟和文武大臣,裕太妃为儿子求一个新人,并不为过。

几十年的姐妹,太后说话不必顾忌什么,答应是答应了,但还是提点裕太妃:“弘昼总是贪玩,从前说他年纪小不懂事,现在都要三十岁的人了,还不正经怎么好。你要敦促他,多多学习朝廷之事,也好为皇帝分担。”

裕太妃却是心有戚戚焉,垂首轻声道:“臣妾倒宁愿他如此,跟着先帝爷那会儿,看到太多惊心动魄的事,他一辈子安安生生,臣妾就满足了。”

太后微微变了脸色,其实提起往事,她也心有余悸。雍正爷登基后,对手足兄弟诸多打压,民间传说何其残忍,即便在法理看来皇帝是照章办事,可她们这些女人,也是心惊胆战的。那时候几位太妃的苦苦哀求,皇后的爱莫能助,太后曾经都看在眼里。

“也罢,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我们就不要多插手了。”太后轻轻一叹,又提道,“既然为弘昼求,也给弘瞻选一个,到时候你自己仔细瞧好了,若是有中意的,只要不是皇上选下的,你就来告诉我。”

裕太妃欣喜异常,一时脱口而出道:“若是像红颜那孩子的模样品性,弘昼就有福气了。”

她说出口,才觉得不妥当,华嬷嬷在太后身后连连对她摆手,裕太妃索性起身道:“您既然答应,臣妾这就回去了,瞧着皇上该下朝来给您请安,臣妾在这里不方便。”

裕太妃匆匆而去,生怕太后为了她一句话不高兴,华嬷嬷送出来,连连苦笑道:“娘娘,您可千万别再提什么红颜了。”

“我啊,没有什么大本事,可看得人也不算少了。”裕太妃与嬷嬷笑道,“咱们要不要打个赌,这个红颜,将来一定不简单。”

这话自然不能传进太后耳中,但进了二月,选秀的名册颁下去,各地适龄秀女从家中出发,或近或远,都将赶在二月中旬到达京城,若是快一些,二月底便要进宫应选,事情真正到了眼门前,宫中人的心思,也就活泛起来。就连寿康宫里,也会有人提起,有几位太嫔就曾是选秀入宫,说起往事来,就像听故事一般。

这日红颜伺候寿祺太妃歇午觉,出来时见樱桃在与小太监一起铲除廊下冻干的积雪,还十分寒冷的天,樱桃却热得满头汗,红颜便上前喊她:“你又淘气了,这不是你干的活儿,跟我回去擦汗换衣裳,吹了风可要着凉的。”

樱桃便乐呵呵地跑上来牵着姐姐的手,两人回了屋子,樱桃里头的小衣裳都湿透了,红颜索性给她全都换下干净的,脱衣裳时小姑娘团着身体害羞,咯咯地笑着,红颜却揉了揉屁股问她:“你还疼吗?”

那一晚挨打后,已经过去了三四天,虽然樱桃隔天一早就回到太妃跟前当差,就跟没事儿人似的,但红颜心里一直很担心,忍到今天,终于又提起来,她问樱桃:“将来,你还愿不愿意和姐姐去放烟火?”

樱桃连连点头:“当然愿意。”她歪着脑袋问红颜,“姐姐,你是不是觉得,我被公主吓破胆了?我才不怕呢。”她骄傲地扬起脸,脸上有稚气,更有这个年纪的天真无邪,突然自己乐起来,对红颜说:“听爷爷说,他小时候跟着先帝爷,隔三差五就为了先帝挨打,他就在裤子里装皮垫子,后来就不疼了。他每次挨打,先帝都给他赏赐做补偿,爷爷说他和先帝的情意,就是这么来的。不过,我才不好和公主好呢,她那么奇怪。”“你不害怕,我就放心了,其实我也没什么本事,好些事至今梗在心里,可我是你的姐姐呀。”红颜为樱桃穿好衣裳,揉揉她的小脸蛋说,“以后姐姐会保护你,再也不让你挨打。”

樱桃憨憨笑着,那件事就算过去了,抓着点心吃时,想起刚才听小太监们说宫里要选秀了,她问红颜:“姐姐是皇上的官女子,那那些秀女来了后,姐姐是什么?”

红颜手里缝补着一双袜子,头也不抬地说:“还是官女子,或者说,就是个宫女。”

“我觉得那些秀女,一定没有人比姐姐更好看。”红颜温婉地笑着:“秀女们,都是千挑万选的天仙呢。”

免责声明:本文仅代表文章作者的个人观点,与本站无关。其原创性、真实性以及文中陈述文字和内容未经本站证实,对本文以及其中全部或者部分内容文字的真实性、完整性和原创性本站不作任何保证或承诺,请读者仅作参考,并自行核实相关内容。文章投诉邮箱:anhduc.ph@yahoo.com

    分享
    投诉
    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