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高考经历与感言(教育随笔92又到一年一度高考时)
(1985年暑假作者在章老师家里听他讲高考命题的故事)
清晨,一觉醒来,打开手机,第一眼就看到了一条新闻:“6月7日上午,2022年全国高考拉开大幕。首场语文考试于上午11:30结束,澎湃新闻第一时间从教育部教育考试院获得了2022年全国甲、乙卷,全国新高考Ⅰ、Ⅱ卷,以及北京卷、天津卷、浙江卷的语文作文试题。”
仔细阅读了这七套高考作文试题,立即想起了当年创建这种命题模式的章熊老师(见题头照片)。
章熊老师主持国家高考命题工作二十年,他亲自命制或审批的题目,成为高考语文试题中的经典,最能考察学生的语文素养和实际水平。
我与章老师相识于1983年8月初,章熊老师当时是人民教育出版社(以下简称“人教社”)重点中学语文分编型《阅读》教材的特约编辑。
人教社高度重视在洛阳召开的第一次全国语文实验教材工作会议,副总编刘国正同志率领实验教材的全体编辑参加了会议。国正同志在开幕式上的报告,特别强调了实验教材的特点和对执教老师的要求,殷切希望所有参加这次会议的编辑、各省市教研室的教研员、执教老师,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坚持不懈地完成六年(1982年至1988年)教材改革实验的试教工作。
各位编辑分别在报告中,详细介绍了各自负责的实验教材相关内容的编辑理念、体例和教学设想及建议。
人教社《课程·教材·教法》研究所所长、《阅读》责任编辑张定远同志的报告,重点讲述了这套实验教材的整体构想,以及人教社、各省市教研室教研员如何指导实验班开展试教工作。
《阅读》特约编辑、北大附中副校长、语文特级教师章熊老师的报告,重点讲述了《段的教学》,具体指导执教老师如何进行阅读和写作中段的教学。
《作文·汉语》责任编辑王连云老师讲作文教材编辑理念、体例和具体的教学方法及建议。
北京市著名语文教师张必锟,也是人民教育出版社特约编辑,他主讲初中《阅读》“文言文诵读教学”。
各位专家学者的报告、讲学,不仅教学理念创新,而且高瞻远瞩格局大,让我们第一批参加试教的老师,对这套实验教材试教充满信心!同时,专家们还对试教的具体方法予以指导,让大家明白了实验教材“单元教学法”的实施要点。
张定远所长安排我在大会发言,讲我们华中师大一附中实验班第一学年的教学总结——《试教初步》。
我在大会发言的当晚,在湖北省教研室教研员张良谟老师的带领下,去拜见刘国正和张定远老师,刚好遇到特约编辑章熊和张必锟老师也在那里。当时张定远老师握着我的手,亲切地问我“多大了啊!”“刚满37岁。”在场的四位前辈都鼓励我:“年轻人,你的大会发言讲得不错!好好干吧!”
1984年8月初,在兰州会议上,再次与章熊和张必锟两位老师相见,带着试教中遇到的问题,向两位前辈请教,深受教益。
1985年,在青岛会议之前,我执教的语文实验班,参加了湖北省教研室组织的,“初中实验班学生参加语文高考单科测试”。学生参加完中考以后仅十几天,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与应届高中生同时参加考试,试卷经高考阅卷组评分,结果人平分超过了应届高中生。当我把学生的考卷带到青岛,交给章老师看了之后,他当即兴奋得手舞足蹈,立即拿着学生的试卷去见国正先生,“你看!你看培永给我们带了什么?我们初中实验班学生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参加高考,比高中生还考得好!我们可以大张旗鼓开始宣传这套教材了!”
后来,章熊老师在《语文教学与研究》上发表文章,分析学生的试卷之后说:
“这些数字表明,这些学生的语文能力已经达到了今年高考学生的平均水平。可不可以说,我国的青少年,如果能得到较好的学习条件,而且引导得法,其中相当一部分可以提前达到今年高考生的平均水平?
最后还想说一点,我和一些同志都有这样的看法:语文高考不需要特别复习,尤其不要搞题海战术;考生上场,凭的应该是平时培养起来的基本能力。李培永同志的学生临场表现,证实了我们的想法。这批孩子具有一定的应变能力,应该说,它是李培永同志训练的成果。”
章熊老师在青岛会后邀约我到北京,去他家深谈。亲聆章老师謦欬,如沐春风。
章老师从我们初中实验班这次高考单科测试谈起,他说:
1984年我接手高考命题,就推出了“现代文阅读”栏目。一时全国哗然,“超纲”的攻击声四起。不过现在习惯了,而且较那时有所发展,从获取信息性阅读扩展到文学性阅读(由于文学性阅读的多解性,如何命题有些地方还要进一步研究)。现在我要谈的是一件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情。人们都以为我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其实不是,我不能贪天之功,应该还原历史的真相,把功劳还给朱德熙先生。
大家都知道那年试题的文本取自摩根(Morgan)《古代社会Ancient Society》,其实细心的人从这本书里却永远找不到相应的章节,那是朱德熙先生从全书中挑选了一些段落组合而成的,天衣无缝。更有甚者,译文里每一个句子都经过朱德熙先生亲手厘定。我至今记忆犹新,真正领略了什么是学者风范!当年朱先生、我、潘兆明(我的前任)三个人坐在朱先生家的客厅里,朱先生找来了原本和译本,膝上放了Webster大辞典;原文与译文一句一句比对,有觉得不够妥帖的,由朱先生斟酌、确定。不仅如此,最后的定稿也是朱先生亲手抄写,由我带到命题组的。正因为如此,以朱先生的威望,这个石破天惊的项目才得以顺利通过,否则以我当时的地位,恐怕就是另一种局面了。”
1984年章熊老师任全国高考语文命题组副组长,他们那个团队,一改建国以来一篇作文定人生的命题方式,创建了语文高考试卷的四大模块,即语文基础知识、现代文阅读、文言文阅读和作文,延续至今。斯人已逝,“模块”依然。
特别值得一说的,除了章老师提到的“现代文阅读”命题,至今快三十年了,仍然被历届命题组奉为圭臬外,还特别制定了高作文的命题原则,抛弃了命题作文沿袭八股文的命题方式,采取了提供材料给考生的方式,命制高考作文试题。
纵观2022年七套语文高考试卷的作文试题,基本如此。
《中学语文教学参考》杂志主编张矛告诉澎湃新闻,在语文能力评价(考试)领域,章熊先生主持制订的识记、理解、分析综合、鉴赏评价、表达运用等五个能力层级,也为现行语文《考试大纲》所继承。章老师还曾领导教育部考试中心“大规模考试作文评分误差控制”课题组,编写了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部大规模考试作文评分参照量表。制定了高考作文评分“基础等级”和“发展等级”标准、操作细则。尽最大可能缩小高考作文评分的人为误差,保证了高考的公平性原则。
“语文高考如何走出现代化之路,将科举八股文考试转换成现代命题方式,在这一过程中章熊先生做出了非常重要的探索。” 张矛说。
章熊老师那次与我谈高考上述命题原则和方式时,反复强调,一定要让学生拿到作文试题时“有话可说,无话可说”。这既是高考作文命题的原则,也是我们中学老师训练学生写作能力的原则。
他说,既然作文命题要让学生“有话可说”,那就要在平时教学中训练学生的语言,学会有话好好说,把话说得通顺、说得符合逻辑、说得好听一些。一句话通不通,是语法问题;对不对,是逻辑问题;好不好,是修辞问题。但在教学中又要不拘泥于语法、逻辑和修辞的术语。怎么办呢?
章老师告诉我如何讲语法,说几十年前,他刚参加工作时,曾去请教中国语言学泰斗吕叔湘先生。
吕先生想了一下,用手比划着说:
“我们写文章,常常有几层意思,合在一起,成了一个句子。”
吕先生又比划了一下。
“修改的时候,觉得句子长了,一拆,成了几个句子。你能不能教学生学会这种本事?”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章熊先生从清华大学中文系毕业后,一开始教的是有丰富的工作和生活经历的工农兵干部;后来面对的是北大附中天资聪颖的优秀学生。所以,他用吕先生说的方法教他的学生,成效显著。
吕先生说的教语法的方法,看起来很简单,其实并不简单。不讲语法术语,从实用讲起。正如章熊先生所说:
“讲话、写东西,简单比复杂难,通俗比深奥难。燕妮曾经问马克思什么是他最喜欢的词语,马克思的回答是‘简单’。这是哲人哲理哲语。把问题谈得很复杂,表明你认识上还没有把握住关键,而与‘简单’相伴随的则常常是豁然开朗。有时你自以为想得很清楚了,可等到落笔,而且追求表述通俗化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有的地方根本没有想明白。”
那次在章老师家真是“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临分别时,章老师再三嘱咐我,一定要坚持语文教材改革实验,再坚持三年,完成高中实验任务。章老师还赠送一本他翻译的美国教材《提高写作技能》,一本他写的《语言和思维的训练》专著。又送我一枚他亲手篆刻的“培永藏书”印章。
还记得,我调到海南以后,大约1991年吧,教育部决定进行高考改革试点,海南、云南、湖南三省由国家高考命题组另出一套试卷,简称“三南试卷”。远在海南的中学校长和毕业班的老师们不知所措。我们农垦中学的赖瑞光校长带着我直奔北京章老师家。
那年初春的一天,陪我们一起去拜访章老师的,还有张必锟老师和我们华师一附中老校友、中国科学院数学研究所的数学家罗声雄教授,他的儿子当年要参加高考,他听说我们去拜访章老师,就随我们一起去请教语文教育专家怎样教育孩子学好语文。后来两位专家交谈甚欢,原来并不是“隔行如隔山”,而是“隔行隔理不隔”呀!不论文科理科,都要重视培养学生的思维能力和思维素质。
章老师在谈“三南试卷”时,特别强调这一次高考的命题原则,用当时邓小平说的话,就是“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我们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回到学校后,要求高三的老师夯实基础,降低备考测试题的训练难度。果然奏效。
感谢章老师不吝赐教!
感谢章老师一直激励着我们不断前行!
(1992年章熊夫妇在海南农垦中学与李培永夫妇的合影)
(1992年章熊夫妇在海南农垦中学与李培永夫妇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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