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在历史诗坛上的地位(曹植真的七步能作诗吗)
在曹操二十五个儿子当中,曹丕和曹植是同父同母的亲亲的兄弟俩。千百年来,在绝大多数人眼中,曹丕的文才远在其弟曹植之下。曹丕说:“我得大哭几声!”哭吧,谁让你自带招黑体质呢。
01
南朝文学评论家钟嵘著《诗品》,把曹丕排在中品,曹植则列上品。钟嵘直言曹丕的诗“率皆鄙直如偶语”。哎呀,我说曹君,你写的诗也太鄙俗朴素了,简直就像两个人平常讲话一样。你看看你弟弟,“骨气奇高,词采华茂”、“粲溢古今,卓尔不群”。好的不得了呀,若用人比,你弟弟就像周公孔圣;若用兽比,就如龙凤;若用音乐比,就同琴瑟;若用丝织品比,就是最精美的刺绣。
山水派诗的鼻祖谢灵运称曹植有“八斗之才”(“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清初诗坛盟主王渔阳誉曹植为“仙才”,汉魏以来两千多年能和曹植并排站的唯有李白和苏轼。
曹丕,你可服?
曹丕含泪道:“且不论文才高下,但不能捏造我逼曹植写过《七步诗》,也不能诬陷我剽窃过曹植的诗文。”
02
《七步诗》仅为《世说新语》所录,并未见于曹植诗集中,但却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曹丕已被这黑锅压倒,黑锅上镌刻着“残害同胞骨肉”几个大字,下面留言无数:“呸,不是人!”“残忍!”“阴险!”“小人!”“下流!”……
既然曹丕要谋曹植性命,干脆就以曹植未能及时吊唁先父(《世说新语》载),给曹植带上“大不孝”这么硬的帽子,杀他便可,为什么还要节外生枝,搞个七步诗?
真要害曹植,曹丕大可阴险地笑着说:“贤弟,限你七步之内作首七言诗,否则……(嘿嘿)”
我们所熟知的《七步诗》,是首五言诗。汉末魏初,五言诗成熟不久,是最流行的诗体。曹植善做五言诗,而七言诗是曹丕首创,曹植从未尝试过。用七言诗为难曹植,岂不更能迫害曹植?
若不限诗体,曹植完全还可以作首三言诗:“燃豆萁,豆釜泣,同根生,煎何急。”
曹植说,完事。
曹丕说,后悔。
或者,曹丕再阴险些,“贤弟,限你一步之内作首七言诗,否则……(嘿嘿)”
汉魏时“六尺为一步”,六尺大概是一米四,七步则将近十米。曹丕有那么傻吗?让十岁就已诵读诗论辞赋数十万言,出口成章,落笔生花的曹植悠悠地走十米之远来做首诗,以决定曹植的生死?到底是让他生,还是让他生?
刘义庆,《世说新语》的作者。他是南朝(宋)文学家,在宋武帝刘裕的子侄诸王中,虽寡欲性简,但挡不住他千寻瀑布似的才华。
本来就在残酷的宗室残杀中每日恓惶,刘裕一句“此吾家丰城也”(意即:我刘宋王朝就靠你了),吓得他忙乞求外调,降官地方,终老一生。
从残酷政治斗争中存活下来的刘义庆,更愿意相信《七步诗》的真实性。而在《曹子建集》中,压根未见过什么《七步诗》。
曹丕说:“诬我剽窃曹植《临涡赋》的事,还没弄清楚呢!”
《临涡赋》是曹丕作于建安十八年的一首赋,而坊间野史(《亳州四名》)却记载,这首赋是曹丕无耻地剽窃曹植的。
当年,曹操带着这兄弟俩到老家谯县,拜祖坟,游涡河,命兄弟俩写篇赋。曹丕在《临涡赋》的序言中说,他当时是沿着涡河岸边徐行,在树荫下徘徊,然后停马,以鞭为笔书于地。
曹植的《临涡赋》却不见存世。
野史说,曹丕心思重,怕曹植才华过人,在父王面前露脸,影响他立储地位。于是去曹植处,假意询问:“小弟,你的赋做好了吗?为兄的看看你写的如何?”曹植拿给曹丕,曹丕观后心里暗服,却故作意外地说:“哎呀,咱俩怎么写的一样一样的呢?真是亲亲的兄弟呀!”言毕,曹丕赶紧回屋,把曹植写的赋抄了下来,呈递父王。而曹植则为顾忌兄长颜面和念及亲情,谎称自己没有写赋。
我却相信这兄弟俩写的《临涡赋》,在内容上极其相似。
看看这两句“欲济河无梁”,“欲济川无梁”。前句是曹丕《杂诗•慢慢秋夜长》中的一句;后句是曹植《赠白马王彪》中的一句。前句作于曹丕未称帝的建安年间,后句作于曹丕称帝的第四年。
“秋风萧瑟天气凉”出现在现存最早最完整的七言诗,曹丕的《燕歌行•其一》中,作于建安十二年(公元208年);
“秋风发微凉”见于曹植的《赠白马王彪》,作于黄初四年(公元224年)。哥哥用七言表情,弟弟用五言达意,遣词造句何其相似。
“别日何易会何难”(曹丕《燕歌行•其二》),“别易会难”(曹植的《当来日大难》),这两句又何其相似。若要曹丕用四言诗表达此意,“别易会难”定当脱口而出。
这些相似的诗句不存在谁抄袭谁的说法。
性格迥异、文风也迥异的亲兄弟俩,就是会在某种场合下,某种情怀中,不由自主地用几近相同的词句表达内心的情感。
更何况写《临涡赋》时,兄弟俩采用的都是“楚辞体”,前面三个字,加一个“兮”字,后再缀三个字,构成一句。
面对高高绿树,潺潺涡河,凉风乍起,水波荡漾,俩兄弟太有可能都吟出“荫高树兮临曲涡,微风起兮水增波”这样的诗句来。
03
曹植在诗歌史上的影响力当然大于曹丕,而曹丕在诗歌形式上的探索和创新,在文学理论批评史上的贡献,也是曹植不能媲美的。
那么兄弟俩的文才,到底谁更胜一筹?我更倾向王夫之的观点:挺曹丕。
王夫之,清初的一位思想巨人,他对自先秦至清初两千多年的文化遗产予以批判总结。或许王夫之身处传统社会的末端,躬身自省,承上启下,对传统文化看得更清楚,对问题的理解更透彻。
在《姜斋诗话》中王夫之如是说:“曹子建之于子桓,有仙凡之隔,而人称子建,不知有子桓,俗论大抵如此。”即曹植和曹丕相比,曹植简直就是凡人,而曹丕是神仙。兄弟俩的距离是仙凡之隔呀!
“曹子建铺排整饰,立阶级以赚人升堂,用此致诸趋赴之客,容易成名,伸纸挥毫,雷同一律。子桓精思逸韵,以绝人攀跻,故人不乐从,反为所掩。”意思是曹植写诗爱用对偶,辞藻华丽,喜铺陈修饰,这些外在的东西别人都能看得到,学得会,就像曹植一步步上台阶,你跟着他也很容易上的去。
而曹丕不在文字上进行外在的雕饰,他的感情是深藏的,越品越有味道。他还有一种敏锐的感受,这是一般人所没有的。很少有人能达到曹丕这种高度,所以更多的人爱追随曹植。
除了这个原因,还有其他因素,使得曹丕的诗文名气远逊于曹植。
曹丕是政治斗争中的胜利者,登九五之尊。国人虽多信奉“成王败寇”,但人都有恻隐之心,同情弱者是普遍心理。甚至还有人嫉妒心作祟,恨人有,恨己无。
曹操最终放弃曹植做接班人,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曹植在性格上有一些不适合做承平之主的致命缺陷,如任情,放纵不羁。曹操只好忍痛割爱,儿呀,为父知晓你也有建功立业之雄心,但我还是原谅你这一生放纵不羁爱自由去吧。
曹丕称帝后,对曹植是孤立、监视,让他频繁的迁徙封地,在精神上,连同物质上,打击他。
在贫瘠的封地上,曹植过着食野菜,披皮毛,饥寒备尝,与禽兽无别的的日子(见曹植《迁都赋序》)。好容易熬到曹丕去世,侄子曹睿继位,魏明帝曹睿秉承其父的一贯做法,继续频繁地迁徙封地,绝曹植回到政治中心的念想。
至不惑之年,那个才思敏捷,文采斐然,任情纵性又至死未能实现其抱负的翩翩公子离开了人世。死后,谥号“思”,“思”属于中谥,不是好谥,也不算最坏。总之,到死也没得到温情的尊崇。“追悔前过曰思”,去,追悔生前的过错去吧。
04
死了还不让我安宁吗?
千百年来,有多少知识分子怀才不遇,曹植的遭遇让他们涕泪涟涟,感同身受,不由自主地靠近曹植,曹丕也在不知不觉中招了“黑粉”。
中国知识分子多信奉“诗穷而必功”。饱暖如何?只能思淫欲呀。而文人越是穷困,越是不得志,诗文就写得越好。因为“不平则鸣”,现实世界在物质上精神上困顿你,不公平的生活遭际折磨你,你的思想情感便抑制不住的要喷发。文学创作的动力恰恰来自你经历的“不平”。
我们都熟悉这一段:
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
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
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
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
若以此来衡量二曹兄弟,连遭迁徙,衣食不继的曹植,其诗文定是胜过位尊九五的曹丕。
可是,就是有那么些人,生活优渥,富贵显达,一生顺畅,依然能成为一流的文学艺术创作者。
他们天生圆融而平静,细腻又理性,顺达的生活不是他们文学艺术创作的桎梏,而是化作锦上添花。
再者,你看看上文罗列的都是谁呀?周文王,孔圣人,屈夫子……他们不是一般人!
杜甫说“文章憎命达”,赵翼说“国家不幸诗家幸”,可是古之圣贤也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礼节荣辱不知的芸芸众生们,早就纷纷倒在那点吃食上了!
05
曹植的诗文名气更是因“半为当年洛神赋”而曝光率大增。
《洛神赋》此名是魏明帝曹睿所改,本名为《感鄄赋》。鄄,音同倦。是魏文帝曹丕黄初三年,曹植被封为鄄城王,就封国,途经洛水时所作。
后人附会文中的洛神为曹丕的甄妃,演绎出曹植与甄妃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来。才子美人之间没有点什么,怎么对得起世人的想象力?
曹植也因此博得了更多世人的同情,他的诗文才气也一并看涨。
时代不同,美学标准不同,各人所立角度不同,都会对文学艺术作品的品评形成不同的观点。
可是,千古之下,对美的衡量总有共同的节点。
二曹兄弟早已尘归尘,土归土。
借着春日,愿把三分春色中的两分流水送与曹丕,一分尘土赠与曹植。
流水也罢,尘土也好,读古人诗文,惟愿我们心灵不老。
历史大学堂官方团队作品 | 文:张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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