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冒生命危险去海拔5km看儿子(单亲妈妈卖房后开始登山)
记者/杨宝璐
编辑/刘汨 宋建华
▷正在攀登希夏邦马峰的罗静
爬到7950米的时候,罗静停下了脚步,她的希夏邦马之行终止于距离登顶只有100米的地方。
对于这种反差如此巨大的变故,罗静并不陌生,她曾是岁月静好的都市白领,后来经历了婚姻破裂和债务危机。再之后,她开始爬上一座座高峰,声名鹊起,成为了著名的民间女登山家。
对于从希夏邦马峰的下撤,外界惋惜异常,只差这100米,罗静就将完成登顶全部14座8000米以上山峰的壮举了。
罗静自己却很平静,就像她爬完之前那13座山峰时一样,登顶了,也不过是另一个起点的开始。
▷山脚下的罗静
止步7950
5月14日上午,罗静登到了希夏邦马峰的7950米处,此时,距离顶峰,只有不到一百米了。如果顺利的话,她即将成为第一个登遍14座8000米以上山峰的女性。
为此,罗静已经准备了好几个月。4月13日,她从拉萨出发去往日喀则,两天后,便来到了大本营。每年四五月是登山的好季节,世界各地的登山者会在这时等待登顶目标的窗口期到来。
下撤命令传来的时候,夏尔巴向导已经在希夏邦马峰顶上打下了第一个冰锥。罗静没有反抗,顶着夏尔巴疑惑的目光,她撤了下来。
事后,登山协会称,山上积雪比较深,可能有雪崩的危险,因此要求他们下撤。。但罗静心里难过,“14号下来之后,居然哭了两次。”她在自己的微博中写道。
不少人猜测,此次罗静登希夏邦玛峰被突然叫停,或许跟保加利亚登山家博扬·彼得罗夫的失踪有关。
45岁的博扬是登山运动员和动物学家,罗静与他相识多年,这次在希夏邦马登山大本营里,两人还不期而遇,聊起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4月29日,博扬与同行的其他登山者离开了大本营,他今年的时间安排非常紧,从希夏邦玛峰下来之后,他马上就要去珠穆朗玛峰。
开始攀登希夏邦马没几天,天气状况就变得恶劣,其他人选择下撤,博扬则选择继续前进。大本营的队友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望远镜里,他正在独自攀登。随后,人们便失去了博扬的消息。
相比博扬的“一往无前”,罗静则比较谨慎,她一度从海拔6380米的一号营地下撤至5640米的前进营地数日,后来又撤回到更低海拔的定日县进行休整,然后才再次冲顶。
但即使如此,14号对于希夏邦马顶峰的冲击,仍然停止在了最后100米的地方。
5月22日,罗静已经返回了长沙,刚刚回到平原的她有些疲倦,仔细观察还能发现,罗静鼻尖比脸上其他部分颜色要深一些,这是紫外线辐射留下的痕迹。
对于止步在最后100米的希夏邦马峰之行,罗静不愿多说。下次窗口期的开放,要等到九月份,身边工作人员透露,这次登顶的夭折对罗静有很大打击,她甚至有些倦怠,不知道是否该继续攀登下去。
▷攀登希夏邦马峰途中与其他登山者的合影
婚变与登山
任何爱好变成事业之后,都是一个由从心所欲到平衡考虑的过程,登山也不例外。十多年前,罗静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名字被载入纪录的人。
她很早就喜欢户外运动。十年前,她在北京工作,工作日里是坐办公室的白领,到了周末,她就会参加各种越野、露营活动,偶尔也会去爬山,从一两千米到五六七米,都有过尝试。
生活在2006年骤然发生转折。那一年,罗静34岁,有一天,罗静突然就找不到自己的丈夫了,直到催债的找上门,她才知道,丈夫在外面欠了别人不少钱,高达八位数。
一开始,罗静积极寻找解决办法,“我说,那就卖房子吧,然后才发现,那房子其实都没还完贷款。”
那一年,儿子只有4岁。《婚姻法》24条的修正还没有出台,为了替丈夫还债,罗静卖掉了自己的房子,然后离婚。
事隔多年之后,罗静不愿再提起离婚前后的是非,“老天安排我经受这样的事,那我就要把它变成自己的经历,我还是挺感谢这么一段生活的。”
她卖了房还了债,把家搬到了五环外,手里还剩下几十万,这几十万,要维持自己和儿子接下来的的生活。逆境之下,除了考虑现实生活,罗静也并不准备放弃登山的爱好。
彼时,北京房价还没有大涨,她用手上仅剩的钱投资房产,隔个半年、一年就卖掉,一次挣个十来万,维持生活和自己的登山活动。
她不敢让父母知道自己还保持着登山这项开销巨大的活动,“就悄悄地、一点点地花,让他们注意不到的那种速度来花钱。”说起这段,罗静脸上带着几分小女孩谈起自己秘密的狡黠。
为了省钱,当时,她锻炼不去健身房,就在房间里自己用健身器械锻炼。饶是如此,攀登8000米以上的雪山,仍然不是普通人能够承担得起的。光是珠峰,从北坡登顶的话,人民币花费就在三四十万左右。
攀登前七座8000米以上山峰的时候,罗静没有赞助,全靠着个人投入维持。据之前报道称,有3座8000米,还是她向攀登公司赊账登的。攀登之前交一部分,攀登之后再交一部分。后来,随着她在户外圈里渐渐出名,才有赞助商找上门来。
当登山彻底成为罗静事业的时候,赞助和质疑纷沓而来。在中国,由王石等企业家宣传带起来的登山运动,被认作是“有钱人的游戏”。罗静出名之后,不少人打趣:“我与罗静的区别,就是一套三环的房子。”
罗静很少去回应这样的言论,只是默默地登上一座又一座山峰。
但这并不等于完全不在乎,采访中,提到关于“登山靠有钱堆出来”的说法,罗静努力维持着平静,但委屈和不平还是随着反驳透露出些许:“首先,我当初为什么可以有三环这个房子?而且就算给你几十万,你未必敢都用在登山上,对不对?我来登山,一定是有实力的。”
▷罗静登顶珠峰后的照片
“罗十三娘”
从布洛阿特峰顶上凯旋归来之后,她有了一个更加响亮的名号:“罗十三娘”,全世界14座8000米以上山峰,她只差一座还没有登顶。
此次登希夏邦马峰由此有了更加不同的意义,纪录片编导刘震东带着团队一路跟随。
刘震东告诉记者,在拍摄确定之前,他们做了很多研究。登山向来是男性参与较多的极限运动,而罗静身上那种跟8000米以上山峰的反差感,让他们发掘出关于登山运动更多的意义。
刘震东还记得第一眼见到罗静的情景。当时,罗静已经到了拉萨,拍摄团队才从长沙出发,两支队伍直接在5000米的营地见面,“别人都有明显的疲态,但罗静挺活泼的。”
进入前进营地,从5600上升到5900,是反复的拉练过程。第一天拉练下来,等回到5600高度的营地,已经将近晚上12点。“基本全虚脱了,但罗静一点问题都没有。”刘震东说。
有时闲聊,罗静说起她其他的登山的经历,往往别人下撤都会在c1或c2段过夜休整,但她经常不过夜了,直接回大本营。
攀登,不仅需要体力,更需要经验、技术,以及详细的部署,这是一个危险又刺激的过程。希夏邦玛峰不是14座8000米以上高峰里最高的一座,但死亡率却在其中排到了第九。根据《经济学人》的一组数据显示,截止2012年,共有302人登顶并返回,25人遇难。
拍摄团队分两组,一组跟着罗静走得快,而刘震东则带着另一组人在后面,长焦拍摄登山过程。在大本营碰头之后,刘震东决定,第二天上升到5600米。
刘震东这一组一度“遇险”,他们到达5300米时已经精疲力尽、耗尽了所有补给,却没有发现预定在这里设置的营地。原来,携带物资的牦牛队已经到了5500米的高度。刘震东不敢冒险,他和向导研究后,带着力竭的拍摄组,花了一个多小时又撤了下去。
这只是登山者可能遇到的险情之一,更多的时候,他们要面对的是冻伤和死亡。在登山途中,随时可见“尸体路标”,他们永远留在了攀登的途中,给后来人指路。
“登山本身就是有风险的,每个登山者,在他选择登山的时候,就很清楚自己面临的是什么。”罗静说。
她遇到过雪崩,那是在2015年登布洛阿特的时候,那一次她几乎殒命于此。被夏尔巴向导挖出来时,她以一个倒v字型的姿势被插在雪里。
她也见过无数倒在路上的登山者。“死在山里的人,皮肤会变得透明”,在之前的报道中,罗静描述了死在攀登路上的那些人。
这是一条注定不断得到和失去的过程。从开始攀登到现在,她收获了无数的友谊,也失去了很多队友。
她试图将那些倒在路上的队友,“带上”峰顶。
2013年,罗静登顶干城章嘉,那一次,15个队友里折损了5人。
她用自己的睡袋包裹了队友的尸体,等从山上回到大本营后,其他人就把死去的那个遇难队友遗留的睡袋给了罗静。
她又带着这个睡袋登过几座山。有人觉得,用死去的人的睡袋不太好,但罗静不介意。“在我的眼里,他是我的好友,他是有灵魂存在的。”
同年六月,杨春风、饶剑峰在巴基斯坦遇难,这对于罗静而言是个很大的打击,杨春风是她的登山导师, 而饶剑峰刚在不久前跟她相约一起去登另一座山。
后来,她在去巴基斯坦连登迦舒布鲁姆I峰、Ⅱ峰时,随身带上了饶剑峰的照片。登顶之后,她刨了一个雪坑,把照片埋了进去。
“或许现在早就被风吹没了。” 罗静在回忆中静默了一会儿,她那时的举动,让夏尔巴向导把照片里的人当成了罗静的父亲,还嘟囔了一句“这是她的爸爸。”
队长
“有人会选择超越自己身体的极限方式,你能感受到他对那种极致的追求,但这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我可能会更理性多一点,更关注安全度。”罗静说。
作为单身母亲,她不可能无牵无挂。但她从来没给儿子灌输过登山的危险和生死的概念。“没必要跟他说,只要让他放心,妈妈会尽量一定会保证安全的。”
她始终谨慎地把每一步都踏在可控范围内。“至于天灾,那些东西我也不怎么考虑,就像那次雪崩一样,那是个意外。”
雪崩之后,再去登这个山时,罗静一度很有心理阴影,生怕再次遇到雪崩,为此参考了更多的天气预报。
2017年,罗静组织了一次珠峰—洛子的连登,队员都是长江商学院的企业家同学们。
在同学中,她不是年纪最大的,但大家都叫她“静姐”,“她就是因为登山才被选入长江(商学院),如果仅仅是作为企业家的话,她是不够的。”一位商学院的同学如此向记者评价。
队员里,易海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高海拔攀登。此前,他经常踢足球,去青海感觉也没有什么反应。但为了这次攀登,他还是老老实实做了一个多月准备,每天系统地跑步一个多小时,有意识地避免熬夜和喝酒,把身体状态调整到最好。
“我以前以为登山的装备也是带两个大行李箱推过去,后来才知道,大的都是牦牛驮上去,小的都是自己背上去。”易海笑称。
在这次带队的尝试中,罗静负责审核和挑选夏尔巴向导和背夫,给队员们亲自制定训练计划。准备的过程中,一向安静、低调的“静姐”展现出了丰富的经验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跟她说,我要登珠峰,静姐问我,你以前最高登过多少,我说,岳麓山五百来米。”易海笑称,其实他曾经登过衡山,但无论衡山还是岳麓山,跟他要前去的那座山峰,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最后,罗静给他制定的目标是此次攀登中的岛峰,海拔6189米。
成功完成这次组队攀登,对于罗静意义重大。这一次,她是队长,她一直走在最后面压阵。她教队员怎样走、怎样呼吸,怎样保持体能。四五千米对于罗静来说,还是低海拔。
到海拔4000多的时候,易海开始出现高原反应了。头老是沉闷闷的,海拔每上升一百米,他们就要走一个多小时。
“到5400多的时候,我高反就上来了。”易海回忆。当时,他们在村庄扎营休息,那是岛峰登顶前的最后一站,他吃不下也睡不着,只能烤火。
那天晚上,另一个队友高反很严重,必须立刻下撤,由易海陪同。
易海觉得自己还可以撑一下,但罗静坚决不同意。“我当时不理解,觉得撤下去再上来太麻烦了。我从来没看见她那样着急,就一定要我撤下去。”最后,易海只能按照她的要求,先撤到了4800米。
走的时候,罗静告诉他,站在队长的角度,她特别清楚,出现高反的情况该怎样做。
▷罗静与夏尔巴向导
为了夏尔巴兄弟
攀登高峰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一千个人有一千个答案。对于易海而言,高反让他变得反应迟钝,但也让他有机会去思考生意场以外的东西。他曾想象过,攀登途中,跟队友们一边聊天,一边往上爬的情景,但最后发现,“只是自己跟自己对话,想很多在山下不会想的问题。”
而对于罗静而言,最初,登山只是一种体验,但在第一个8000米的山峰登完之后,登山,更像是一种与她生活相契合的自然而然的选择。
不少人对于登山有种质疑,如今登山太过简单,只要你有钱,夏尔巴向导抬都能把你抬上去。当然,这样的说法遭到了登山者的驳斥。
“8000米是一个名利场,很多人登了珠峰,会把自己吹的跟英雄似的。”罗静说。如今,商业登山公司允许攀登者用氧的海拔越来越低,甚至有人从大本营就开始吸氧。不少人凭借着夏尔巴向导的协作登上珠峰,之后就过分拔高了登顶这件事的意义。
夏尔巴在很多人眼里,就只是花钱雇来的向导。“我让你修路你就修路,我让你帮我背包你就得背包。” 在这点上,罗静感情复杂,一方面,她承认这是市场的必然行为,“有人觉得我就是来体验一下,我就要求协作给我最全面最高的保障,这个无可厚非。”但另一方面,夏尔巴对于罗静自己,却不仅仅是向导。
罗静的夏尔巴向导Nernu跟她相识在2014年,那一年,他俩攀登了道拉吉利峰。在那之后,Nernu又陪着她登过了7座山峰,也是他,在雪崩中把罗静挖了出来。
Nernu从2006年开始担任向导,每年要爬4座山,两座在巴基斯坦,两座在尼泊尔,加上准备时间,攀登这四座山要花上4个月。一整年的收入,大约 15000美元。
Nernu告诉记者,一般来说,在攀登过程中,夏尔巴向导主要负责定制计划,确定路线、组建团队等工作。如果天气好,带人上山很容易,但如果天气不好,登山还是很困难的。
2014年,珠峰曾发生雪崩,导致13名夏尔巴向导死亡。这也让罗静有了新的规划:等14座山峰爬完之后,她想开办开一个以低海拔攀登为主的探险公司。
“这是我给他们的承诺。”罗静希望,能给自己的夏尔巴兄弟提供,海拔和危险都低一点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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