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形文字生成原则（麻凡文集第四辑）

第四辑：从文字演变看人类进步的踪迹

十二、“囧”字说

二十一世纪中国最风行的汉字有哪些？“囧”字绝对占首位。从2008年开始，“囧”字成为网络聊天、论坛、博客中使用最频繁的字之一，电影《人在囧途》和《泰囧》的热映更为“囧”字的流行推波助澜。这是个现代象形字，整个字是一张人脸，“八”就是两道因悲伤、沮丧而下垂的眉毛，里面则是张口结舌的那个口，一看就是一个愁苦的面容，因此，“囧”字被赋予“郁闷、悲伤、无奈、尴尬”之意。

为什么人们不分代际，都能迅速接受这个现代象形字及其网络新含义？这是因为，中国文字和形象之间有着直接关联，它的内核是中国人的文化心理。因此，“囧”字在被人几乎完全遗忘的情况下，一旦有机会重新出现在人们面前时，又可以恢复鲜活的生命力。

2011年4月，陕西凤翔一农民捡到一陶器残片，发现上面刻有一个“囧”字。据文物部门专家论证，陶片距今已有2000年以上历史。

“囧”字的确非常古老，它甚至可以追溯到远古的黄帝时代，它的演变与人类进步的踪迹十分吻合，其含义与现在的网络含义却大相径庭。

传说，黄帝的史官苍颉造字，但是，后世的学者普遍认为汉字由仓颉一人创造只是传说，不过他可能是汉字的整理者，把流传于先民中的文字加以搜集、整理和使用，在汉字创造的过程中起了重要作用。文字的创造经历了一个从记号经过画字到甲骨文再向文字演变的过程。从“囧”字的象形、寓意及变化，我们可以判断，这是造字初期所产生的最古老、最原始字体之一。

“囧”字与房子密切相关。神农时代，中国还处在母系社会，其情景如《庄子·盗跖》所述：“神农之世，卧则居居，起则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与麋鹿共处，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那时的人类除利用天然洞穴居住之外，已经开始营建房舍，这些房舍是氏族成员居住的大房子。可以想象，与麋鹿等禽兽类动物共处而无有相害之心的人类居住的大房子应该只是能够遮晒挡雨、可以自由出入的凉棚式建筑。

黄帝时代是父系社会，农耕业成为主要生产方式，游荡觅食的原始群体也逐步定居，形成氏族，并发展为部落组织，居住上也由原来的大房子，逐渐变为适合小家庭居住的小房子。古人出于瞭望、采光、通风的需要，在房舍的土墙上掏挖了简易的窗口，为了防范野兽的侵袭和不速之客的到来，古人又用树枝、陶片或兽骨为材料，为窗口装上了原始的窗棂。古人望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心中充满了喜悦，为了表达这样的窗子，古人“画”了一个象形字，就是初始的甲骨文“囧”字。初始的“囧”字是一个不很规则的扁圆形，里面加上四个门牙状的窗齿，以后，随着古人制作窗子的技术进步，甲骨文“囧”字的轮廓变为圆形，还减少了一个窗齿。后期的甲骨文“囧”字又发生了变化，对三个窗齿做了一些艺术性的处理，变得浪漫起来，这大概是因为古人的窗棂除了讲究实用也开始讲究美观。

金文的“囧”字在甲骨文的基础上又有了发展，增加了一个窗齿，形状更具浪漫色彩。也许到了金文的时代，房舍的建造进步了很多，在土墙上安装的窗子，除了实用性外，已经有了一些固定的形式。

到了小篆，“囧”字的象形符号作了文字化的处理，上部的两个窗格变作一撇一捺的“八”，下部的一个窗格连同窗框变成“口”，写作。这时候的房舍有了极大的进步，窗子的档次有了提高，还具备了窗格子。

“囧”字从甲骨文到小篆，都在不断变化，通过这个变化中的象形字，我们可以看到人类在发展过程中的一些变化踪迹。

“囧”字的本义是土墙上安装的窗子，有窗就有亮，引申而来就变成了光明的意思。

《说文解字》：“囧，窻牖丽廔闓明，象形”。丽廔，墙壁窗户的疏孔，亦形容玲珑透明；闓明，敞开快乐的意思。

晋郭璞《井赋》：“乃回澄以静映，状囧然而镜灼”。是将井比作明亮的窗户。

南朝梁江淹《张廷尉杂述》：“囧囧秋月明，凭轩咏尧老”。是将月光比作明亮的窗户。

唐韩愈《怀秋诗十一首》：“虫鸣室幽幽，月吐窻囧囧”。意思是说月光照进窗户是那么明亮。

囧属于生僻汉字，用的人很少，但因为这个字的字义是明亮，因而与“明”字还有一些不解之缘。在篆体中，最早的“日”字写法就是“囧”，而“明”字也常写成“朙”。如秦始皇东巡后在泰山立的《峄山碑》“孝道显明”句中的“明”就写作“朙”，虽然结构有点复杂，但挺好看。唐代书法家颜真卿在楷书中运用篆书的写法，也把“明”写作“朙”。宋代以后“明”字被官方定为正体字，推广使用，“朙”变成了异体字，很少见到，但是，有些书法家还是这样沿用。在昆明五华山西侧的蓖子坡金蝉寺，有一块民国时蔡锷等人以“三迤士民”的名义立的“明永历帝殉国处”石碑，这块碑上的“明”字就写作“朙”。

当汉字出现之后，中国人习惯了文字和形象之间的直接关联。汉字之所以始终有鲜活的生命力，是因为人民始终在参与这个游戏，并且在这个游戏中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从汉字的特点来看，这是一个非常奇特的文化现象，这里面一个重要因素就是汉字的认知特点。汉字是音、形、义相结合，因而产生了书法这一独特的艺术形式，使汉字的艺术性和观赏性大大的增加。汉字可以直接表达意义，音和义不参与意义的建构，如现代的“囧”字直观地反映出人的面目表情，更兼其音与“窘”字相同，而“窘”字早已在人们心中建立了一个相应的心理印象，即“生活或处境困迫”，这个心理印象也就很自然的移植到“囧”字上，使“囧”字成为表达沮丧时绝好的代用词，让大多数人接受的理由更充分。

现代人创作“囧”字时，用了古人一样的方法，就是“象形”，只不过是把窗子换成了人脸。想到后人和祖先在用相同的方式造字，就让人情不自禁地为之感动。虽然沧海桑田，时光流逝，但中国人的内心深处有一种东西是永恒的，中国人可以凭借它而彼此相认，永不相忘。

第一个把“囧”和人脸联系起来的人已经不可考，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发明为大家所接受。古代的“囧”字和现代的“囧”字同样反映了社会变化的踪迹。也许，经过时间的沉淀，这个“囧”依然会被人们遗忘，再过二千年，未来的人翻出这个字，他们能感受到我们现在的感受，又会赋予这个字新的含义，他们会感到一种什么样的“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