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狐妖三姐妹全集 狐狸姐妹

狐狸姐妹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一首《春恨》吟罢，咱们书归正传。

话说在大清康熙年间，沈阳有个浪荡公子，名叫于成壁，不好读书，他哥哥就带他到北京做生意，不几年居然积攒下了万贯家财。

这一年他满十八岁，也到了娶媳妇的年纪，哥哥就给了白银一千两，让他回沈阳完婚。

临行时，嘱咐说：“二弟，你大婚，做哥哥的本应该陪你一同回家，可是咱们的买卖没人不行，这一千两银子，你拿着，见到父亲替我问安。回家以后，娶一房媳妇，过个三、五个月，再来京城跟我做买卖。

切记：咱们挣钱不容易，一路之上不可寻花问柳。”这于成壁满口答应，接过一千两银子出了店门。

他哥哥是不知道，这于成壁表面老实，心里一肚子花花肠子。平时就垂诞那些花街柳巷的窑姐儿，苦于一直没钱，这得了一千两，简直把他美翻天啦。

他前脚从店里出来，后脚就迈进了八大胡同。在那里一连鬼混了三天，所费无算，终怕哥哥知道，悄悄溜出京城，向东又向北。日夜兼程走了几天，来到一座小镇，打了尖，出镇走了不一会儿，觉得憋得慌，想要找个僻静的地方大便。一望无际的田野，茂密葱笼，时值夏耘之时，阡陌纵横密不透风，就钻进里面方便。便后站起来觉得舒服了，还没系好裤带，就见一物从脚边突然冲出来，长着长长的毛儿，似狼非狼，似狐非狐向前一溜烟跑去。于成壁觉得奇怪，系好了裤带，跟着那东西追赶，那东西顺着弯曲的小路，奔驰而去，连一次头也没回。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渐渐没了力气，又跑了半里多路，实在跑不动了，就停了下来，再看那东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觉得没什么意思，就转身往回走。半道上，忽然碰见两个丽人迈着姗姗碎步迎面走来。一人穿着红衣裳绿纱裙，浑身饰金戴银珠光宝气，长得妖艳无比，另一人则穿着荆钗布裙，雅淡修洁，容光夺人魂魄。于成壁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主一婢无疑，虽然平素喜欢拈花惹草，但终不敢贸然搭讪，于是徘徊在田头不肯离开。两个女人边走边闲聊，走到于成壁刚才追赶异物的地方时，婢女模样的人，向四周撒目看了一下，说：“昨天姐姐约会的那个种田人，就在这个地方，今天怎么不见他来呢？可见了他不是一只长尾巴的东西。”小姐模样的人微笑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说：“不要瞎说，刚才从远处看，那东西被人撵得狼狈逃窜，丑态百出，叫人见了真替他害臊。”婢女听了捂着小嘴，笑得浑身乱颤，笑够了，拽住了小姐的手腕说：“快别说了，追赶它的那个人还站在那儿呢，让他听见了，多没意思呀！”说着，两个女人越走越近，走到于成壁身边时，两人一齐秋波流慧地顾盼良久，然后慢慢与于成壁擦肩而过。于成壁假意地让了一下路，鼻尖上不失时机地领略了不少芬芳馥郁的气息，即使不是像于成壁这样喜欢寻花问柳的人，此情此景，也会情不自禁的。两个女子走出不远，仍频频回眸巧笑，竟毫无羞涩之态，令人销魂夺魄。两个女子很快就走远了，于成壁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了很久，直到确信不可能回来时，才恋恋不舍地掉头而走，又不想继续赶路，于是返回镇里，挑了一家还算豪华些的旅馆住下了。住下以后，既不想吃也不想喝，跑出旅馆，来到刚才邂逅两个女子的地方，焦急地走来走去，希望还能看到那两个女子再来，谁知，竟杳无其踪。等到夕阳西下，刚要回旅馆，忽然见小姐一个人来了。于成壁兴奋地说：“终于把佳人等到了，太好啦！”正要上前迎接，就听见高粱地一阵乱响，钻出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来，那人头戴元冠，身穿黑衫出了高粱地后，就搂住小姐，说：“昨天负约，其实并不怨我。”小姐满脸不高兴，用衣袖挥之道：“你也不想想，难道除了你，我没有别的男人来求我吗？你这个薄情的人，真叫人讨厌！”矮男人笑着说：“小姐夸大其词吧？此地并没有什么男子呀？”小姐指着于成壁说：“这个人不是男人吗？你也太狂妄了！”矮男子回头一看，不由惊慌失措地说：“咦？怎么会是他呢？”说完，钻入高粱丛中，立刻就不见了。于成壁并不觉得奇怪，小姐用手帕召唤他后，自己先钻入高粱丛中，于成壁情不自禁地跟着小姐进去了。进去以后，又是另一番天地，但见楼台殿阁，画栋雕梁，比比皆是。于成壁不知是什么地方，就好奇地问：“你怎么领我来到这里？这是什么所在呀？”小姐笑着说：“君能到这里居住，就不必追问这些楼台是谁建造的啦！”于是大大方方拉着于成壁的手，登上一座楼台，进了一间卧室，抱了一床锦被，铺到绣榻之上，又将鸳枕放在床头。然后含笑自解衣衫。于成壁见其肌柔态媚，心中大动，一时间色胆包天。

慌忙脱去所有衣履，一把将她搂在怀中，两人一起倒在榻上，忘情地云雨在一处……小姐边整罗衫边问道：“郎君，你是做什么的？怎么会经过此地？妾观你长得如此洁白的皮肤，一定不会是推车挑担做小买卖的吧？”于成壁原原本本地把自己归乡的原因告诉了她。小姐又问道：“郎君完婚是否已经选中了哪些美人？还是先挑选后迎娶呢？”于成壁回答说：“不怕小姐笑话，小生眼下还没有选定自己满意的妻室，等回到老家以后再从长计议吧。”小姐笑道：“回家倒是能够从容挑选，不过妾听说你们家乡多蓬头垢面的女子，怎能配得上郎君这样的俊俏后生？如郎君能拿出五百两银子，妾可替君选一绝色女子为妻。”于成壁听了非常高兴，忙问：“大姐想替小生选谁呢？”小姐答道：“我昨天同行的女伴，不错吧？她叫陈雯，最近新寡，恶少们见她长得标致，常常结伙纠缠，你俩若能结成秦晋之好，那真是一段美好的姻缘。”于成壁心里仍愿和眼前的小姐结姻，不以为然地说：“大姐竟替女伴着想，为什么唯独忘了你自己呢？难道大姐配小生不更合适吗？”小姐说：“不然，妾本性淫荡，难以耐住寂寞困守闺中，常常寻觅外遇，不能为君持家。君要和陈雯婚配，妾以后仍可和君来往，我深信，君不会有了新人忘了我这个旧人。”说完，又伏在于成壁耳旁低语了一些体己话，并催促他快穿衣服，又告诉他说：“你在镇上等候两天，妾保你好事能成。”于成壁穿好了衣裳，抬头一看，不仅楼宇一空，床榻衾枕也一律化为乌有，而且所站立的地方，皆凸凹不平，都是高粱地的垅沟。再看小姐，更是不知去向，不由心中惊骇不已，知道自己遇到了妖异，但是少年贪色，他也并不怎么害怕。在往镇上走的路上，天渐渐亮了，远远看见一个小矮人站在大树下弯弓搭箭，正要射什么东西。看那人的长相，很像昨天自己追赶的怪物。再看附近，有一只毛色深黑的狐狸，正在仓皇奔逃，四周围着许多只猎犬狂吠追堵，情势十分危急。他顿生怜悯之心，一看小矮人没到，立刻捡起石头向猎犬掷去，猎犬们突然受到意外的攻击，纷纷愣了一下，那黑狐乘机逃掉了。起初，于成壁并不知道黑狐是陈雯所变，放跑了黑狐，他躲进了高粱地，看见小矮人渐渐走近了，还自言自语地说：“眼看就要逮住了那只骚狐狸，怎么就忽然逃掉了呢？”于成壁听了偷偷窃笑，回到旅馆后倒头便睡，一觉直睡到第二天天亮，跟店主说有病在身不便赶路，就又接着住下去。吃罢了早饭，又信步来到老地方等候，那小姐果然早已经来了，见了他，笑着夸赞：“于郎真是守信用的人，你能这样钟情于陈雯妹妹，她真是一个有福的人。这样吧，你的钱若带来了，就减去二百吧，拿出三百，我好替你办事。”于成壁非常高兴，约定明天缴纳银两，小姐笑着同意了。他乘机搂着小姐求欢，小姐推辞说：“我郎就留着精力吧，很快就会有用武之地的，不要让新人说我狂荡。”于是竟不顾而去。于成壁无可奈何地回到旅馆，倾囊倒箧只凑了二百六十两银子，没有办法，只好典当所带衣物用品，勉强凑够三百两，除此之外，他已经囊空如洗了。此时的他，连吃饭的钱也没有了，只好饿了一天肚皮。天亮以后，强挣扎着去赴约会，到了老地方，果然见小姐已带着陈雯来了。小姐衣饰依然华丽，陈雯穿着仍旧荆布，陈雯见了于成壁面容绯红，好像很羞愧的样子。小姐凭借着蓝天大地，让两人交拜成礼，并戏谑地说：“佳儿佳妇回家以后好好侍奉高堂，本小姐已经老了，不能一同前往，还望新郎新娘见谅。”说完，三人一齐大笑。小姐不再说什么了，一边吃吃笑着一边告辞而去。于成壁突然想起事先讲定的三百两谢金，便告诉了陈雯，欲带她去取。陈雯拦住他说：“于郎，难道没听说过银子也有长翅飞走的事吗？回去看看你床头挂的那个包袱吧！里边一定空了。”于成壁并不相信她的话，与她一同回到旅馆。于成壁还怕住客们围观，其实谁也看不见陈雯的影踪。进屋以后，他看那包袱时，果然空空如也，这才相信陈雯的话不错。于是赊酒与陈雯合欢，陈雯善讲笑话，每说一句话，都逗得于成壁高声大笑。住客们听了，都以为他突然得了疯魔病。饮致二更，二人都已微醉，乘着酒兴，彼此同时脱衣解带，厮搂厮抱着上了婚床。早晨起床，陈雯问道：“郎君囊中怕是所剩无几，如果为妻跟你回家，尚有千里路之远，为妻纤纤弱质，难以胜任长途跋涉，不如郎君自己回去，也省得为妻拖累，不知郎君同意否？”于成壁以为戏言，笑呵呵地点头答应了，陈雯听了这话，揭帘而去，从此不见踪影。于成壁这才慌了，又去老地方等候，这回，不但陈雯不回来，连小姐也不再出现。垂头丧气地回到旅馆，又怀着侥幸心理等了两天，仍然不见二女踪影，这才死了心决定快些回家。然而他这时已身无分文，借钱无处借，典当无物典，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家不能不回，不然，将来哥哥问起怎样回答？于是一咬牙上了路，打算一路要饭回家。也算老天有眼，刚走出十几里路，后面跟上来一辆大马车，一看押车人认识，原来是父亲的老朋友汪叔，在沈阳开了家丝绸店，刚从北京办货回来，见他的狼狈相，怕他臊了，也不细问，就把他拉上了车，一路上悉心照顾，很快就到了家。谁料，母亲早已给他订了亲，说是新从关内来的女子，长得艳美，嫁妆也很丰厚，主婚的是她的姐姐。他听了高兴，但因为他轻掷了千两白银，母亲和嫂子都不乐意，家中财力不足成婚。一直拖到年末，哥哥来信，又寄来百两黄金，这才为他办了婚礼。入了洞房，揭开新妇头上盖头，一看，似曾相识，细一辨认，竟是在旅馆里和自己结了婚的陈雯，他非常惊讶，问她怎么回事。陈雯侃侃而谈：“我们姊妹原本都是狐狸，那次在镇外偶然相遇，就对郎君生了好感，又耻于自献之羞，就使了小手段，促成了百年之好，还望郎君谅解，不要因妾是异而推拒门外。”于成壁这才醒悟过来，那段奇奇怪怪的事，都是这两只狐狸所为，自己误入她们的圈套，还无觉察呢。于是不以为然地询问：“妹妹与我既结同心，为什么不跟我一块回来呢？”陈雯回答说：“妾是考虑不要吓坏了郎君的亲属和邻里，所以不敢跟郎君一起同行。这次大大方方地婚嫁，人们就不会起疑心了，这不是一劳永逸的事情吗？”于成壁又问：“那为什么你姐姐狠心地勒索我，让我非常尴尬地回来呢？你知道我分文无有之后，遭了多少罪才回到家的吗？”陈雯解释道：“我们狐狸的日常供给，都是用法术摄于人间的，所以比较宽裕。但是郎君的银两，我们姊妹一文没动，都好好地存放在箧里，郎君自己打开看看吧！”于成壁开箧一看，三百两银子一文不少，不禁非常高兴。陈雯喟叹说：“就为了这点银两，虚抛了我俩半年的欢好。当初见君知君重色轻财，如果带着银两回家，一路之上必定挥霍一空，不但家里埋怨，也失了将来为业的根本。于是，与姐姐合谋，骗下君之银两，暂存妾处，现在完璧归赵，日后依此经营，兄嫂一定能另眼相看。”于成壁顿时感悟，百般感谢，当晚，夫妻倍加欢爱。天亮以后，出见亲族，人人见了新妇，无不夸她长得像画上的人一样美。从此，夫妻齐心合力经商，陈雯又精于办货，善于理财，屡屡获利，几年工夫，他们的财富就超过了哥哥。这期间，小姐也经常来看望妹妹，时与于成壁重温鸳梦。后来，陈雯先后替于成壁生下两个儿子。有一天，她突然告诉于成壁要回去与姐姐团聚。不管怎样挽留都挽留不住，她呜咽地说：“初次与君邂逅，虽然羡慕君之风流倜傥，但并没像姐姐那样春心荡漾，后来妾遇危难，赖君解救，妾感恩不尽，才动了报君之心，以身相许，事君多年，夙愿已了，妾理应回归山林，望君今后不要以妾为念，好自为之。”说完这番话，小姐已经来接，姊妹俩双双告辞，以后，再也没有来过。从此，于成壁郁郁寡欢，一直到老都没有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