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店的群演都是哪些人(明星都在求戏拍)

横店的群演都是哪些人(明星都在求戏拍)(1)

横店的网红一条街。郑重/摄

记者 张渺

编辑 陈卓

露脸是个技术活。为此,有人在寒冬腊月天跳进刺骨的河水,也有人趴在尘埃里扮演死尸时,还要尽量把头扭向摄像机的方向,只为镜头匆匆扫过时,能露出一张涂抹着泥土与血迹的脸。

截至2018年,有7.2万位群众演员,出现在浙江省东部那个叫做横店的小镇上。对于他们中很多人来说,露脸都是一件重要的事儿。

无论是在胶片里,还是数码设备中,这些被称为“横漂”的人都在努力争取自己的位置。甚至,有“横漂”为加戏送出去的红包,比自己拍一场戏的片酬还多。

对于很多“横漂”来说,露脸的难度在加大。据媒体报道,今年前三季度,全国拍摄制作电视剧备案数量比去年同期减少27%,横店影视城的开机率同比减少45%。

但与此同时,他们也在另一块屏幕上发现机会——只需一台手机,一个短视频平台,一分钟,就能被成千上万的人看到。

在电影电视的大屏幕上,“横漂”的脸只能出现在边边角角。在手机巴掌大的小屏幕上,他们可以占据最中间的位置。

有人对着镜头,分享自己在片场的所见所闻;有人在手机前唱念做打,开直播博关注;有人干脆用剧组的模式操作短视频,拍小品段子,或是一集一个场景的“连续剧”。

无论用什么形式,它们最大的共同点就是,这些“横漂”成了短暂的主角。

一分钟

“横漂”张金鹏在两个短视频App上,共拥有70万粉丝。他还记得,第一次尝试短视频时只是“随随便便拍了点儿”剧组日常,很快就收获了1000多个粉丝。这个自诩开朗且善于交流的年轻人,试着玩一次直播,有十几个人进了直播间,听他侃大山。

不到两个小时的直播,他拿到了100多元。张金鹏觉得“蒙了”。

“我累死累活当一天群演,只能赚100多元。闲聊一个小时居然也100多元,我觉得这样赚钱真是太容易了。”

他在网上给自己取了一个网名叫“咸鱼”。这个“咸鱼”17岁来横店。那时,他身上只揣着800元钱,租房就花了一半,一天只敢吃一个馒头。

他把自己的简历打印出来,找到那些剧组住的宾馆,把资料从门缝里塞进每个房间,“总有一个是选角导演的”。他“特别想赚钱,想成名”,为此,上午骑着马在山路上驰骋,下午扛着枪在城门口站岗,晚上还要去拍戏,一天赶好几个剧组的场。

但在横店,支撑梦想是不容易的,张金鹏后来发现,今天还跟他在街上擦肩而过的同行,明天或许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横店了,“撑不下去了”。

如今,张金鹏活下去的方式是在手机镜头里穿着古装,戴着假发头套,蹲在片场的一角,给粉丝们指着看自己满脸的汗水:“一天百来块钱,从早干到晚。还有人想当演员吗?不知道咋想的。”

“如果不是因为拍段子,我或许也已经走了。”他坐在只能放下一张床的出租房里说,房间正在日常停电。

移动直播平台2015年开端,2016年则被称为“直播元年”。从那以后,就不断有“横漂”闯进手机镜头。

在横店“漂”了7年之后,冉红丹也闯进了手机屏幕。她自掏腰包,买戏服,买剧本,加特效,做剪辑拍短视频。两三周的筹备,两三天的拍摄,加上剪辑和后期的时间,一部数十集的短剧即可出炉。

她的短视频平台个人主页里,列出的代表作是《唐砖》。那是去年播放的一部网剧,讲了一个穿越故事。在那部剧里,她是小姐身边的丫鬟。

但在自己拍摄的短剧里,她占据了镜头最中间的位置,穿自己想穿的戏服,说想说的台词。剧情围绕着她展开,她不再是老板身边的秘书,或小姐身后的丫鬟。在她的短视频App账号下,她是256个“一分钟”里的主角。

“什么火就拍什么。”冉红丹用简单的一句话描述了如今平台上的短剧趋势。

有一阵子,大家都拍霸道总裁,今年上半年流行的是仙侠。冉红丹注意到最近新的趋势是清宫剧,她准备花1000元左右请人写剧本,赶上这波潮流。

低成本,小制作,演员也都是“横漂”。这些短视频难免有台词和表演不过关、特效很差的“槽点”“雷点”被观众挂出来评论。

冉红丹拍摄的短剧里,男主角中了箭,箭是夹在腋下的——箭头插在身上这种特效化妆又费时又费钱,不可能出现在短视频的成本中。这个场景播放出来,大量吐槽的弹幕从屏幕上方飞过去。“真假!”“辣眼睛!”“这些衣服都是床单做的?”

但这些评论并不能刺痛冉红丹,她反倒觉得,吐槽的人越多,评论和点击量也就越多,那些“槽点”成了她吸引观众的一种方式。她最受欢迎的一部短剧,就是一部故意搞笑的仙侠喜剧,剧情“怎么雷怎么拍”,观众骂着骂着,播放量刷刷地往上升。

这部“雷剧”22集,让她收获了进驻平台之后最高的点击量——350万次播放,2100多条评论。

“口袋和面子,当然是口袋更重要。口袋空空的时候,要自己收起面子。不然,总有一天,现实会把它扔在地上,再踩上几脚。”她感慨。

在短视频平台上,“咸鱼”的粉丝数继续增长着,距离张金鹏希望的数量还很遥远,但已经足够让其他“横漂”羡慕。

今年,他走在横店的街上,许多人渐渐能认得出他,招呼他“嘿,咸鱼啊,网红!”张金鹏模仿着这些跟他打招呼的声音,尾音连拐了两个弯儿。

那些招呼有的带着讽刺,有的带着调侃,张金鹏觉得都正常,他把所有刺向自己的情绪归类为嫉妒。“群演是没有出路的,他们干一天挣多少钱?我挣多少钱?”

路人甲

冉红丹拍的短剧在平台上有了关注。前不久她甚至收到邀请,去给一些网络小说拍短视频广告。她还在朋友圈里发了广告,开启了定制剧业务。在她的沙发床下摆着整箱厂家送来的化妆品,这是她接下来要通过直播和短视频卖出去的货。

她说不清到底是短视频支撑了她的生意,还是做这些小生意反哺了她拍古装剧的梦。

这个28岁的姑娘早年在老家当模特,为了跟喜欢的明星进同一个剧组来了横店。在加入的第一个剧组里,她是一群尼姑中的一个,剃着光头,拍摄半年能拿2万元。

冉红丹形象好,胆子却小,平时也不爱交际。她听说,在这个热闹的小镇上,时常有漂亮的女孩子游走在各个酒局之间,换取有台词、有名字的角色。

冉红丹不喜欢这些,她一度躲在自己7楼的出租屋里,几乎一个月不出屋一步,赚的钱“勉强维持生活”。

幸好她外形条件好,如果说横店的金字塔最底层是普通群演,她算是稍微往上一层的特约,每天能拿到更高的薪酬。

更往上还有“大特约”,一天就赚到1万多元。但那是“凤毛麟角”。再往上,就是“横漂”们当成群众演员成功典范的王宝强,那是翻了生的“咸鱼”。

对于冉红丹来说,拍摄短视频也让她小小地翻了生。

她经常拿着手机,一条一条翻看视频下粉丝们的留言。她说自己“开始交际”,开始为以后的路做打算,开始认认真真“做事情”了。

张金鹏的想法要更明确一点,他希望自己在拍短视频,成为网红之后,或许能有足够的名气,有朝一日,被导演“看到”,甚至被邀请,得到角色。

没人能预测短视频的路能走多远,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观看不占时间,不费精力的短视频正在悄悄占据社交平台。

老“横漂”黄瀚旋说自己最初对短视频是“很抵触的”。他打小就喜欢演戏,后来他学的专业也是影视制作方向。来横店10多年间,黄瀚旋曾经被一个假剧组骗到外地,被传销组织关了起来。他半夜用手拽开挡着门的铁丝,满手是血地逃走了,然后,继续回横店漂着。

短视频刚开始流行的时候,他路过横店最热闹的步行街万盛街,看到那些“横漂”们支着手机,对着镜头或是疯狂摇摆,或是进行一些装疯卖傻似的表演,都觉得“没出息”“废在网上了”。

但不断有朋友喊他帮忙拍,黄瀚旋慢慢地转变了想法。他注册了账号,自己写剧本,自己剪辑,跳进了手机屏幕。

小时代

在横店,流行的风向把不同类型的剧组刮来又刮去。宫斗剧火了,黄瀚旋在剧组里充人头,演太监侍卫。都市剧推理剧火了,他去演各种各样的坏人,有黑帮老大,有小混混,梗着脖子扇人耳光放狠话。

有一次,导演现场征集一位群演,得“挨巴掌”,很多人不愿意接,他跳了出来。另一场在冬天拍摄的戏,现场需要人演一个被踹下河的角色,导演举着巴掌喊“多加50元”,黄瀚旋又跳了出来。

“那次我是拿着120元一天的钱去拍这个戏的,多加50元那天就能拿到170元,但我不是为了钱。”说到这里他笑了,“我就是为了在镜头里面多露一点脸。”

他给一款知名游戏里的角色配了几句台词,因为无名,所以没有被署名。

10年后,他成了老“横漂”,成了特约,有了角色有了台词,不用再费尽心思争取一个露脸的机会,但他也不想再当群演了,“没尊严,没出路”。

新版《还珠格格》拍摄时,有一场戏,他演的是太监,候场时没有马扎,在旁边蹲着。有演员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去,他觉得对方看自己,就像看一个盆栽一个道具。

他攒够钱买了台DV,开始自己“招兵买马”,拍微电影,拍网络大电影。片子拍成了,有的卖给了地方电视台,有的获得了微电影的相关奖项。但他仍然觉得,自己离梦想还远。他想成为导演,拍出能走上院线的大电影。

那个足以被拍摄的故事他都想好了,故事里有推理也有惊悚,黄瀚旋有把握这个故事会受欢迎,因为“类型片”的时代正在来临。

他经历过微电影时代、网大时代,如今又赶上了短视频时代。

各种各样的短视频平台上打出“横店”“群演”这些关键词,立刻会收获成百上千条相关视频。

在演员公会的大厅里排队的“横漂”们,时不时有人拿出手机,镜头对准自己。大厅外有自媒体的创业者守着,想拉几个人去拍小视频赚钱。横店最繁华的步行街上,每天夜里,都有开着直播的”横漂”在镜头前卖力气表演。

对于金字塔最底层的“横漂”来说,通向塔顶的路少且难走。凭借短视频成为网红,是一条新的成名路线。

这条路出现的时日尚短,走通的人也不多,但张金鹏觉得这恰恰是个机会,自己或许可以趁着独木桥拥挤之前,抢先赶到前边,成为头几批享受到潮流红利的人。

张金鹏的老家在甘肃平凉,他知道,如果生活持续困顿,迟早有一天,他得回到那里。

他的父亲在货场做搬运工,这个21岁的年轻人时常担心父亲的身体。“他要是累病了我怎么办?”出名和挣钱,意味着假如疾病突然降临,他可以有足够的底气去应对。

“我不愿意拍那些傻段子,演完之后自己都想抽自己俩嘴巴子,这啥玩意儿啊。”他一边苦笑,一边学会了用手机剪辑,学会在镜头前卖萌。镜头前的他穿着各种各样的戏服,用夸张的语气念经典影视剧里的台词。

他发现段子要是正经起来,倒是会没人看。越是秀下限,越是有人评论有人点击,越容易成为热门。

明星在片场花絮、群演演戏的过程和化妆的场景,还有群演吃盒饭等日常……在“横漂”的镜头下,生活中的种种琐碎可以换来一个又一个点赞,换来或质疑或惊叹的评论,最终变现成为收入,也成为一根可供“横漂”们勉强抓握的稻草。

张金鹏刚来横店的时候,赶上了互联网资本全面进入影视领域的时代,一个又一个网络小说IP出现在横店。这个年轻人进过《花千骨》《海上牧云记》等不少知名改编“大IP”的剧组。那是横店最热闹的时候。

流量这个词也开始流行,当短视频镜头与剧组、与IP、与流量沾了边,点击量就会飞速增长。张金鹏拍到了明星出现在横店的剧组里,粉丝数涨了好几千。

来横店后,张金鹏加入了当地的马队,算是群演里的武行。身形瘦削的他经常给女明星当动作戏替身。在一场骑马追逐的戏份中,他成了演员赵丽颖的替身。这段片场花絮发出去之后,换来60多万点击,还有“脑残粉”的怒撕。

有人质疑“颖宝怎么会用替身”,有人争论“受伤了用替身很正常”。那条视频留言格外多,张金鹏顺带着涨了些粉。点击量和粉丝数,意味着收入。

横店现在“冷”下来了,连开出租车的师傅都发现,拍戏的剧组比往年少得多。明显的断崖是在去年范冰冰“9亿税款”事件之后,到今年,古装剧剧组的数量也开始大幅度下跌。

“以前只要勤快就饿不死,现在不一样了,没戏拍。”张金鹏说。

大批没戏拍的“横漂”离开了这里。那些没走的,许多都出现在了短视频里,成了“网红”。

张金鹏偶尔会开直播跟粉丝聊天,看着礼物从手机屏幕上刷过。一个问题跳出来:“你是演员吗?”

“好像蛮扎心的,”张金鹏抬手抹了把脸,一字一句地回答,“是,好像……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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