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百局秘谱第三十局(上海304棋室轶事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戴文龙
1.戴文龙
“金艾,你这死不掉的赤佬(上海俗语,指鬼),你这样的臭棋,还到棋室来做啥?”听到这响彻整个棋室的声音,便知道这是戴文龙。戴文龙的正式用名是戴善全,但大家都叫他小戴,或背后称他戴文龙,棋界几乎无人称他戴善全。小戴年已四旬,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身材消瘦,脸上皱纹较多,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要显老。小戴性格直率,聪明,言语粗鄙,喜欢挖苦人,不留余地。在他看来好脾气的金艾棋艺不入流,但棋室中还有不少人要被金艾让四、五子。小戴的棋,在当时上海业余棋界属一流水平。他的名声比马洪九、孙步田、殷鑫培等好手要高一些,但赵之华、之云兄弟认为小戴的棋不行,胆子太小,他们是以专业眼光来看小戴。小戴遇上赵氏兄弟这样的高手,的确有想赢怕输的心理,但在业余棋界,他下棋的胆子却一点也不小。
我和小戴下过两局棋,都是他主动找我下的,目的是试试我的棋力。62年夏季的一天,小戴来到棋室,叫道:“小朱,你过来,下一盘!”那时我的棋力为6、7级,我在棋盘上摆了五个子,这是我一生中被让子最多的一局棋,虽然我下得很认真,仍然输了。几个月后,我和他又下了一盘让五子的棋,这次我赢了。小戴的棋与小董相近,比较灵活,善于腾挪,杀路里算得较准,但对开局研究不够,定式知识不全面,这是最受专业棋手指责之处。
小戴与邱百瑞教练较熟,老棋友告诉我,他们在解放前便有交往,一起弈棋,在大世界表演弈棋,俩人还是酒肉朋友,一起吃喝玩乐。那时小戴的母亲在八仙桥开一家小百货店。小戴钱花光了,便偷偷在后楼把整包绒线丢下来,小董则在下面接住,两人把绒线等货物拿出去卖掉,然后再去玩乐。很可能小戴的围棋,也是经小董指点,才得以成为高手。小戴参加过1960年的上海市围棋比赛,那次比赛是六十年代参赛高手最多的一次。小戴与赵之华、赵之云、陈祖德、吴淞笙、章照原、马洪九、李道传等人进入决赛,另外还有刘棣怀、王幼宸、魏海鸿等国手直接进入决赛,以上11人有一张合影照片,刊登在60年《围棋》月刊上。那次比赛刘棣怀、王幼宸分获冠亚军,赵之华、陈祖德、魏海鸿、赵之云进入前六名。以后小戴一直未参加比赛,直到1964年市运会围棋赛。
小戴决定参加这年市运会围棋赛,引起了一阵波澜。由于小戴的棋品名声不太好,据说上海棋社的领导层不希望小戴夺魁,因此遂有赵之华参赛之举。这些都是我在棋室中听来的,事实是否如此,我就不敢说了。但当时棋室里的消息灵通人士都说,赵之华参赛的目的是阻止小戴拿冠军,使棋校的小将有机会夺取市运会冠军。但当年参加比赛的曹志林却说,那次大赵虽有阻止小戴夺魁之意,同时大赵也全力以赴,希望自己能取得冠军。
在赛前,小戴本对夺魁很有信心,但大赵参赛的消息传出来,无疑是当头一棒,小戴顿时紧张起来,因为大赵是国内知名的高手,小戴似乎自觉棋艺比大赵要差一点。一天他找我:“小朱,你有没有日本围棋杂志,借几本给我看,这次大赵也来参加,比赛不好打,操那!”我拿了三本围棋杂志送到小戴家里,这些书都是我向诸鸿恩借的。小戴临阵抱佛脚的心情,由此可见。
比赛中,果然如人们所料,一些棋校小将不是戴文龙的对手,但戴文龙被赵之华斩于马下,失去了夺冠的希望。大赵虽努力想在学生手里夺下冠军,但在关键时刻输给了华以刚。结果华以刚荣登榜首,戴文龙第二,大赵第三,朱福源第四,对于不能夺冠,小戴极为沮丧。由于名次在大赵之上,他总算还有点面子,但从此以后,小戴再也没参加市比赛。“文革”中我不大看到戴文龙,他在虹口区一房管所工作,显然“文革”中也吃过苦。我最后见到他的一次,是在1974年,在邱百瑞的围棋班里,那次邱请小戴与学棋不久的杨晖下了一盘棋,小戴让杨晖五子。小戴后来患了癌症,住到杭州老家去,并在那里去世。
2.与刘大将下棋
解放后,棋界有“南刘北过”之说。一些老棋手告诉我。虽然刘、过两人分别都得过两次全国冠军,刘过之间的对弈成绩,总的来看,还是刘棣怀占优。过惕生原被刘棣怀让先,在解放初,过棋艺上升,曾追到与刘分先,但两人之间最后一次升降的决战中,过又被刘让到先相先。这些老棋手认为过后来去北京定居,是因为上海名手太多,很难有发展之故。这种说法是否恰当,很难说。我在此故妄记之,读者故妄听之。
但有一点却是事实,就是在老一辈国手中,刘棣怀是棋艺最早衰退的一位。他在62年就明显出现衰退迹象。在那年的全国比赛中,他未能进入前八名。从那年以后,刘棣怀不再参加任何比赛。当时棋艺未退的王幼宸、过惕生等老棋手也都退出了围棋角逐场。
1964年夏天,刘棣怀常在下午到304棋室来,独自一人在室外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睡醒后,眼眶里全是泪水,显出老态龙钟。当时没人去打扰他,或请他下棋。一天,年轻的棋友姚敏利对我说:“我去找刘大将下棋。”说完他便走上去,向午睡刚醒的刘棣怀提出弈棋的请求。刘棣怀向陌生的年轻人看了一眼,爽快地答应了。姚敏利在棋盘上摆上四子,棋局结果是小姚赢了。
姚敏利的举动,给了我鼓励。第二天我也如法炮制,请刘大将下一盘指导棋。大将也不认识我朱伟,但他也同意了。那时我的棋比姚略好一点,但我也摆了四个子,结果也赢了。
又过了两周,我再度找刘大将下棋。当我在棋盘上再摆四子时,他马上说:“四子不行,让不动。”我改为摆三子。这盘棋我一直保持着优势,但后来刘大将出胜负手了,在我的角地投入一子。这角围得很大,约有30目,但确实还有点不干净(当时我并未意识到这一点),当白棋投入后,如果我肯忍让一下让白子逃出去,破掉一点空,则黑棋仍可领先8-10目,将必胜无疑。但当时我没有这么想,只想阻止白棋逃逸,准备关门打狗,来个“悉数歼灭”。这时刘大将拿出真功夫来了,他使了很巧妙的腾挪,在角上活出,使我反而要后手做眼求活,结果本来看上去有30目的角地,变得一无所有了,本来白棋是后手逃出,现在变成白棋先手收官,我方寸大乱,最后输了4目棋。
刘棣怀棋品很好,不用骗着,下棋时不论棋势如何,不动声色,不像有的高手,棋势不行了,嘴里嘟嘟哝哝,施盘外招。大将的风度的确令人钦佩。
我和刘大将就下过这两局棋,以后也没有任何人再找他下棋。
“文革”时期,刘棣怀也受了苦,初期在单位中被“监督劳动”。老人家把一张印有毛主席的报纸,当垃圾扫掉了,在当时这是被认为“大不敬”的事,马上被小将们批斗一番。刘大将是最早中风病倒的老棋手。中风后情况稳定后,他还与来探访他的棋友下棋,但这时棋艺已一落千丈,本来他能让人家三、四子的棋,最后反而被让四子。
1979年,一代国手刘棣怀再度中风,在沪去世。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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