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执笔写春秋(小小说一枝金笔)
离建平和月琴的结婚纪念日还有一个月,建平就问月琴,想要啥礼物?月琴说,不想要啥了。建平说,不想要啥就是还想要啥。月琴认真地说,啥也不缺了。建平说,啥也不缺不可能,到底还缺啥呢?此后,建平没再提结婚纪念日的事。
结婚纪念这天,建平说单位加班,儿子说去同学家玩。月琴心里点小失落:结婚十五年了,建平一年给她过两次纪念日,一次过阳历的,一次过阴历的。建平认定阴历的是正日子,这天一定要给月琴送礼物,礼物不一定贵重,一定会有惊喜。
爷俩一走,月琴就开始翻箱倒柜,继续找那枝金笔。已经有一段日子没看见金笔了,一想到这月琴心里像压块石头。倒不是那枝金笔价格不菲,那是建平送她的定情之物。那时,建平每月工资二百多块,他就花了一个月的工资买了这枝美国派克金笔,可是自己连件呢子外套也没有。金闪闪的笔壳,合金的笔尖,写起字来柔中带刚的惬意,都让月琴感受到来自建平的温暖流向全身每个细胞。
月琴打开放首饰的柜子,先拿起一条水波纹的黄金项链,金灿灿的一点也没有被岁月侵蚀,这是第一个结婚纪念日建平送给她的。当时正流行黄金,她只是抱怨了一次结婚时婆婆给买的项链克数太小,其实她也只是顺嘴一说。那天,刚出生的儿子闹着不睡觉,她正忙得顾头不顾脚,建平从兜里掏出这条项链。当时住的是三十多平的平房,采光不好,在月琴眼里金项链像一只大灯泡照亮了房间。金项链她一直戴着,后来抱在怀里的儿子老想用手去扯它,就摘下放起来了。等儿子大了她再戴上时,感觉土气又老气,就一直收起来了。
她又拿起一条亮闪闪的铂金项链,搭在锁骨上很是高贵,这是第二个结婚纪念日建平送给她的。那时,儿子满地走了,全家人手忙脚乱,一会照顾不到小家伙就碰着磕着了。她每天早晨梳下头洗把脸把儿子放婆婆那就上班,她早忘了结婚纪念日。这天孩子睡着后,建平说给你个好看的玩意,说着把这条项链亲手给她戴上了。当两人站在镜子前,她才发现建平依旧是意气风发的青年,自己简直是个全职的小保姆。建平却说,媳妇还是那么漂亮。想到这,她的心里一阵甜蜜,可是现在铂金也掉价了,她心里又一阵心疼。
建平在买结婚纪念日礼物上有些败家,于是月琴攒了一堆首饰。建平的理论是“送真金给自己的媳妇才是真爱”。后来流行俄罗斯紫金项链,建平就送她这条花枝吊坠的,她现在正戴着呢。可是看看镜子中的自己,脖颈上有了横纹,曾经弹指可破的皮肤有肉眼可见的下垂,她叹了口气,索性摘下了紫金项链。光溜溜的脖子不是也很好吗?和建平恋爱时不是什么都不戴吗?青春不需要装饰,婚姻的幸福度与黄金丝毫无关。
月琴收起首饰,继续找那枝金笔。一想到金笔,她的脑海里就浮现出建平送她笔时的样子。那个隆冬的早晨,冷得滴水成冰。建平一进她家的门,她以为是圣诞老人进来了:他的棉帽子上、头发上、胡须上全是长长的霜。当时建平说,这是咱镇上百货商店最贵的笔,你喜欢写字就得用它。的确,她从小就喜欢写字,喜欢笔,但常常因为用坏了笔没少被母亲说。自从有了金笔,她只要写字时就用它。用了两年,笔杆从中间断了。当时她的心“咯登”一下,竟有透入骨髓的心疼。但是建平说,金笔的笔尖完好无损就不算坏。而且建平还把这笔尖嵌到了一个普通的笔壳里,于是她蘸着墨水一样可以写字。后来她学会了电脑打字,就不用金笔写字了,再拿出金笔只是一种虽淡却浓的回味了。
月琴找遍家里应该找的地方,还是没有找到金笔。她像丢了魂,眼泪竟流出来。天色暗下来,她索性连灯也不开,坐在沙发上凭吊着那枝金笔。
晚上,爷俩一起进了门。月琴平静地说吃饭吧。建平从兜里拿出一个盒子,笑着递给月琴。月琴一怔说,浪费这个钱干啥。儿子说,这是我帮我爸选的。月琴说打开盒子,看到一枝笔静静地躺在大红绒布上,银灰色的笔壳上镌着“英雄金笔”四个字。
“送你一枝咱中国产的金笔吧,”建平说,“儿子告诉我你缺枝笔。”
“那枝派克笔,你俩见了吗?”月琴问。儿子说:“扔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扔了?”夫妻俩一齐说。
“真扔了。吃饭吧,我都饿了。”儿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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