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敦煌古风手抄报仙气(西文古书页上的印花装饰)
前年秋末,沪上老友来京出差,点名要去其仰慕已久的“传说中的潘家园”一探。刚好同期有场古旧书展览举办,于是我们花了半个下午,在潘家园旧货市场走马观花。意兴阑珊之际,在转角的一众书摊里瞥见几册西文古旧书“熠熠生辉”。
在涮肉馆等餐时,我们翻着这几本书聊起西文古董书的鉴识。封面信息、书名页、藏书票、帘纹之类的,友人自是了解,于是直接从版标、纸张水印、装帧师票、装帧师烫钤、书商票等切入......当她翻到空白处带有小幅装饰纹案的一页,问道:“这是什么?什么作用?”我答,“flowers。”老友说,“就是‘花’的那个单词吗?”我回答是,然后老友以她标志性的音调“啊?!”终结了我们的话题。相识多年,我听得出她将信将疑,秋天的涮肉也让我们自然转开了话题......
1899年美国铸字公司印花样图
后来索性将西文古书上身份印鉴相关的内容整理出一篇小文,发表在《新闻出版博物馆》。相较水印、版标、装帧师票、装帧师烫钤、书商票等标识元素,“印花”似乎更具装饰性,尽管也能看出时代特征,不过标识意义不够凸显,也就没把“印花”纳入其中。前段时间读到诗句“小花敛媚如羞春”,便又想起西文古书页上的这些印花装饰。
印花装饰的涵义
西文古书上所谓的“印花(flowers)”,是装饰性字模在书页上印制的纹饰,用以装饰页边、篇章标题、文尾、书名页等,通常是为了填补空白或增添页面的趣味性。它们也被称为印刷师印花(印刷商印花,printer's flowers),以及florets、fleurons等。国内做书籍设计的人似乎较少有关注西文古书页印花的,更多地都在关照字模、字体种种上。其实,这里所说的“印花”与“字模”关系密切。由铸字商或印刷商发布的字模图样中,除了展示各种字体字模以外,也会涉及装饰性的印花字模。类似于“字粒”的称呼,在香港同好分享的字模图样中有所谓“花粒”的叫法。
已知最早使用装饰字模作印花的,见于1487年在意大利维罗纳(Verona)的阿洛伊斯兄弟(G & A Aluise)印制的多梅尼科·卡普拉尼卡(Dominico Capranica)《死亡的艺术》(Arte del Ben Morire)。
1496年后Bartolommeo版《死亡的艺术》,佳士得拍品
1502年Tubini版《死亡的艺术》,大都会博物馆藏
事实上,西文古书页上的装饰在中世纪抄本时代就存在了,只不过当时系手工绘制装饰。中世纪饰彩抄本装饰元素中,除了主要的插画以外,还有细密画、边框、装饰性首字母,以及被称为“附属装饰诸”的行尾标识、装饰性提示词、施色格线等手工写绘的装饰。
15世纪荷马史诗,大英图书馆藏
至于印刷师印花与印刷师装饰,有观点直接把印刷师装饰(printer's ornaments) 等同于花字体(wingdings)、印刷师印花(printer's flowers)。严格来讲,只有铅字字模的印花才被称为印刷师印花。所谓印刷师装饰则包括各种印刷在书籍里的装饰性、风格化的元素;更具体地说,印刷师装饰系用以搭配书籍文本印刷的木版或金属版雕刻装饰图案。因此可以说,印花师装饰内涵要比印刷师印花宽泛,装帧师印花是装帧师装饰的一部分。
印花装饰的用途和种类
装帧师装饰在形式和功用上有多种用途。它们不仅为文本页增添美感和色彩,有时候还会提供理解文本内容的信息。装帧师可以利用装饰元素再现和强调作者的思想,给予从作者到文本的权威感或参与感。还有一个更实用的用途,印刷师装饰为边框内的空白书页空间提供支撑,可以防止纸张扭曲或变形,一定程度上保证了印刷质量。此外,一些印刷师装饰会配以印刷商名称、印刷地和印刷时期。随着印刷进入数字时代,印刷商装饰丧失了实用用途,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几近废弃。
根据印花字模装饰的书页位置和具体作用,可以分为多种形式。边框,除了书名页上的边框,还有在文本页的边框;从边框构成看,既有平实的线条边框,也有由印花字模印制的装饰边框。类似于上海铸模厂纹案图样有花边、花图、书边、花书边的分类。角线(corners),包括普通角线、牛津角线(Oxford corners)、斜接角线(mitred)等。分界线(dash),有普通分界线和装饰性分界线。作分界线的字模称为“花针”,印花图案的中心部分被称为“花芯”。花体首字母。题花(head-piece),在每章开头空白处的装饰图案,有的是以字模印花印制的印花或图案,有的是专门的插画师设计的铜版印制;与题花对应的是尾花(尾饰、压尾花,tail-piece),用在文末版面空白处的装饰。铜版题花、尾花在18世纪发展到高峰。
题花、尾花、花体首字母
早期的字模印花
从16世纪早期就流行的基本印花设计有橡子、葡萄藤蔓、阿拉伯花饰。它们或能溯至威尼斯的阿拉伯花饰和其他装饰材料的图样书,这些图样出自近东金工、雕工、织工、画家和装帧师所用。以简单的叶片、藤蔓、橡子或阿拉伯花饰作为单元装饰,印刷师或单独使用它们,或用它们组合印制精密纹饰,补充和装饰书页。早期的印刷商,包括阿尔杜斯(Aldus)、拉特多尔特(Ratdolt)、焦利托(Giolito)、德图恩斯(de Tournes)等等,都有大量使用花卉印花;后期的皮埃尔-西蒙·福尼尔(Pierre-Simon Fournier)受启发创新设计了印花图案。
事实上,早期印刷商的印花灵感有两大来源:中世纪饰彩抄本的纹饰,尤其是它们的边框;皮革匠人装饰的皮箱、墙饰,尤其是书籍装帧时所用工具。他们经常使用环扣叶纹饰,也就是所谓的阿拉伯花饰,这些纹饰受到通过西班牙和威尼斯引进欧洲的摩尔式装饰(Moorish ornament)的启发。阿拉伯花饰见于中东很多装饰设计中,尤其是波斯,比如花砖、织物、陶器上,还有饰彩抄本《可兰经》上。出于宗教信仰等相关因素,他们被禁止在装饰艺术中描摹人类和神形,因此诉诸于自然形态也就成了重点。摩尔皮革工匠精于皮革绘画和烫金,他们可能还是书籍装帧烫金装饰工艺的先驱。他们的工艺,常会以单独的小工具组合成较大的单元组,来制作非常复杂、精美的装饰性图案。摩尔皮革工匠及其在欧洲的模仿者常会采用程式化的花和叶作为纹饰。
最早的印刷师装饰仅是木制雕版。西方早期的印刷书籍,类似于它们前期的饰彩抄本,装饰依赖于手工上色,看上去华美但造价高企。此外,木版边框和首字母装饰还有其他缺点:它们限制了印刷商对于特别型号和用途的需求;它们很难与金属字模一起印刷;它们无法进行机械化制作,只能手工雕刻,制作成本高。相反,印花字模价格低、使用方便、纹案有吸引力。为追求实施装饰的简便机械方法,早期印刷商采用了与字模具有同样材质的工具。这些工具可以进行大规模铸模制作,制作完成后,使用者可以根据需要,进行几乎无限的组合。它们和字模具有同样高度和深度,可以与文本同期印制。16世纪后,印刷师装饰由木制转变为金属模制,很快就流行起来。
印花装饰的衍变
已知最早使用装饰字模作印花的,见于上文所提及的1487年意大利维罗纳阿洛伊斯兄弟印制的《死亡的艺术》,其中的印花装饰,既有花朵也有叶子,它们还被组合成线条,在书名页上围绕装饰。它们的样子像极了同期的装帧师装饰工具,或许这些印花字模就是工匠模仿装帧工具所作。装帧师和铸字师在接下来的一个世纪继续保持良好的业务合作。威尼斯印刷商阿尔杜斯·马努蒂乌斯(Aldus Manutius)是印刷小开本经典文献的先驱,其出版的书籍皮革封面由多种印花烫金装饰,通常是叶形纹,形状、大小、曲度不一。这些装饰很是成功,很快风靡欧洲。
阿尔杜斯1501年版Opera,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藏
在印刷书籍书名页上,最早出现这种叶形印花的,由德国奥格斯堡的印刷商拉特多尔特(Erhardt Ratdolt)于1512年发行。到了16世纪20年代,这种叶形印花在法国巴黎和里昂得到广泛复制。到了16世纪末,几乎所有西方印刷商都会使用印花装饰。在里昂设计发明的印花取得了巨大成功,堪称商业和印刷的新世纪,主要归功于国际书籍贸易的助推。里昂最受欢迎的印花创新,为虚实元素相间的印花套组。这些元素组合印刷出或秀丽或华美的边框、花饰之类。它们可能是由法国艺术家伯纳德·所罗门(Bernard Salomon)设计,字模设计师、印刷师罗伯特·格兰荣(Robert Granjon)铸造。这些印花设计从不会显得过时,直到机器排版时代它们仍会被当作参考,并被广泛采用。
1559年版奥维德《变形记》,伯纳德·所罗门装饰设计
16世纪晚期,铸字开始成为独立、高度专业化的职业。此前,字模雕刻和铸造工匠都是直接为印刷商工作,为专门的个体订单设计和铸造字模。在欧洲,最早印制印花字模式样单来招揽顾客的铸字工坊,是法兰克福的埃格诺夫工坊(the Egenolff Typefoundry)。该工坊展示、售卖的字模堪称由16世纪最娴熟的工匠设计制作,其中就有著名的克劳德・加拉蒙(Claude Garamond)、罗伯特・格兰荣。埃格诺夫字模工坊1592年样品单上,除了展示了罗马体、意大利斜体和哥特体字模,还展示了许多印花字模。
17世纪,印花字模没有太多的变化或发展。18世纪时,印花字模发展惊人,不仅数量上远超过去,在运用上也体现出了非凡的工艺和想象力。直到18世纪中期,甚至可以说印花装饰到达了全盛期,尤其是在法国。法国的花卉装饰得到高度赞誉,印花除了在法国瓷器、茹伊印花布料(Toile de Jouy)、银器和象牙器物上绽放,还装饰了许多精美的书页。当时法国著名的字模设计师有路易斯·卢斯(Louis Luce)、克劳德·莱姆斯勒(Claude Lamesle)、富尼耶家族(the Fourniers)等。印花装饰不只是在法国得到发展,而且横跨欧洲大陆。维也纳的特拉特纳(J. J. Trattner)1760年样图清单,展示了18世纪最具综合性和感染力的印花字模库。英国有著名的威廉·卡斯隆(William Caslo),卡斯隆初为雕刻师,后来转为铸字师,其设计制作的印花直至20世纪中期仍为印刷师喜爱,当时英国知名的铸字师还有托马斯·科特雷尔(Thomas Cottrell)、亚历山大·威尔逊(Alexander Wilson)等。
富尼耶1742年印花样图
19世纪,特别是其间的维多利亚时代,尤其崇尚装饰,装饰得越丰裕越以为美。那个世纪,植物猎人和培育家寻求更为大型、猎奇的品种;园艺家陈设花坛也是追求惊鸿一瞥而不是单纯的美观。铸字师和印刷商与时俱进地设计制作了大规格、轮廓突出的印花字模,甚至今日看来这些字模设计都很具冲突感。20世纪开始,嗜好装饰的设计师崇尚复古,“维多利亚式样”在他们眼中也不再是贬义词。文森特·费金斯(Vincent Figgins)、斯蒂芬森和布雷克(Stephenson and Blake)、麦凯勒·乔丹(McKellar Jordans,另一说为MacKellar, Smiths & Jordan)、迪多家族(the Didots)等的印花装饰在杂志、海报、书籍等平面中广泛运用,堪称“版式园艺家”。
20世纪,得益于胶版印刷的发明,书籍装饰重心转向照相排版,手绘装饰变得相对低价和易得,印花也不再像过去那样为版式装饰所应用。不过,印花装饰仍会不经意地在书籍、广告、圣诞贺卡中出现。当印刷师或平面设计师需要纹饰时,他们可以很方便地在收集着丰富资源的铸字库里找到;他们也可以在蒙纳字库(Monotype)和莱诺字库(Linotype)的图样书中找到印花装饰。作为铸排机的生产商,它们能及时认识到并满足版式装饰的需求。作为20世纪最成功的字体设计师之一,美国书籍设计师布鲁斯·罗杰斯(Bruce Rogers)是使用印花装饰的大师,他设计的许多书籍都有采用印花装饰。20世纪上半叶,在书籍设计中采用印花装饰的还有许多设计师,诸如威廉·阿迪逊·德维金斯(William Addison Dwiggins)、威尔·布拉德利(Will Bradley)、奥利弗·西蒙(Oliver Simon)等等。美国雕塑家和版画家莱奥纳多·巴斯金(Leonard Baskin)于1967年在其所有的纪和纳出版社(the Gehenna Press)发行《印花释录》(Flosculi Sententiarum: Printers' Flowers Moralized),印刷师使用了印花造就或诡秘或清秀的花束来进行书页装饰。
《印花释录》
随着印刷技术进入数字化时代,书籍里的印花装饰似乎早已过时。不过,这些装饰元素对于书籍设计乃至平面设计仍有启发意义。对于西方印刷史而言,这些印花装饰更是具有不可忽视的价值。
(作者系国家图书馆副研究馆员,研究方向为传统文化传播、中外文化产业、西方装帧文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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