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品德(父亲的儒雅)
文/张岚
说一个生活在农村一辈子的男人儒雅,可能会让人感觉矫情甚至贻笑大方。但在我心里,父亲的确是儒雅,甚至是英俊的。
父亲温和的微笑如沂蒙的阳光,让人亲切而明净。
在故乡,父亲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干部”,从农村家庭承包责任田之前到之后五十多年里,父亲一直在原来的“大队”后来的“村委”工作。五十多年里,父亲经常到县、乡开会学习,也是见过乡长、县长、县委书记“大人物”“大场面”的人,更有在全公社上万人大会上作报告、谈经验的经历。无论是见到县长、省长,还是邻居家的乡邻,父亲的脸上永远挂着招牌式的微笑。那种微笑是真诚的、温暖的,总会让人忍不住走近,因为这样的微笑是能感染人、吸引人的,而且,微笑是会传染人的。每一个走近的人都会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一份快乐。永远微笑在父亲算不了什么,最让我敬佩的,也是父亲的过人之处,即使正在雷霆之怒,如有外人走来,父亲也会立马换回微笑温情的面孔,从来都不会让来者感觉到曾经发生或正在发生着不愉快,这一点,父亲不但没有遗传给我,更是我无论如何都学不会的。父亲总是教育我们说“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影响别人的心情,咱们草木之人不能给别人带来好处,不给别人添堵,也是一种美德。”父亲用一生践行着这一理论,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从没跟外人争执过,也没有人跟父亲争执过、红过脸、有过矛盾,现在想来,父亲是将自己委屈成炭,只为了煨暖他周围的世界,无论什么情况、境地下,父亲面对世人和世界的,是一张给人力量和温暖、永远微笑着的阳光的脸。从青年至老年,父亲一直将身边每个人的心像煨一罐汤一样煨的温热滚烫。
父亲整洁的蓝色中山装,是一个特有的符号,传承着一种精神。从记事起,除了夏天,父亲一年三季穿在身上的永远是蓝色或藏蓝色的中山装。虽然每年父亲都会有新衣服添加,我们兄妹成人后,更是争先恐后地为父亲购买西装、夹克、羊毛衫等各种式样的衣服,但父亲钟爱着的,永远是这一款,略有不同的是,春秋的可体、冬季的肥大便于把母亲做的棉衣罩在里边,后来几年,也给父亲做过厚呢或厚毛料的中山装,因此,打开父亲的衣柜,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中山装会有几十件。虽然同款、同色,但穿着用途却截然不同:去外地开会的、到村里上班的、会亲访友的、到田间劳动的......分门别类,永远不会混淆,但无论父亲穿着什么样的中山装出现在什么场合,都会让人感觉贴切、妥当,永远不会有违和感。而身穿中山装的父亲,虽然并不高大,腰杆却一直笔直,身上除了知书达理的儒雅气外,还有一种特有的亲切、庄重、严谨,充满了正气和正能量,走起路来生龙活虎,特别的显精神。我曾见过父亲一张年轻时穿中山装的照片。照片中的父亲留着中分的头发、穿着可体的中山装,左口袋上插着两支钢笔,眼神明净坚定,满脸的书卷之气,正是“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的好年华,浑身上下洋溢出的儒雅之气,即使隔了发黄的几十年的岁月,仍然能够感受得到;以至于中山装就成了父亲的代名词。因为我知道,父亲那一代人,把中山装视为孙中山、毛泽东这些革命先驱的精神,深深扎根于内心,被他们一生挚爱着、崇尚着、追随着的,不仅仅是一件衣服,更是一种奋斗、勇敢、担当和责任。
父亲的书法、珠算技艺精湛,厚德敬业的精神更是我们宝贵的财富。父亲是人才,不但能写会画,更写得一手了不起的毛笔字。每年春节,全村家家户户的春联几乎全都出自父亲之手。刚进腊月,早早地便有乡邻打招呼,父亲更是腊月初五的集市上便会买来一大捆一大捆的许大红色春联纸。山里人忙,一进入腊月,连路都不会正经走,几乎都是一路小跑,脚跟几乎都没有沾地的时候。而父亲尤其比一般人更忙,全村几千口人一年收支汇总、“分红”,各种汇报、表格、材料,还要应付上级各种各样的检查,参加各式各样的会议。但再忙父亲都会抽出时间写春联:“忙活一年,总得给家里添添喜气、鼓鼓劲头,来年有个盼头”。父亲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忙完一天后,父亲便会忙忙地收拾收桌子,整理好笔墨纸张,在昏暗的灯光下撰写着祝福祥和的新春对联。父亲写春联喜欢一气呵成,写完一幅我和哥哥们便欢天喜地拿到一边晾干墨迹,父亲则提着毛笔歪着头边看边点评一二,之后再接着写。父亲写春联有讲究,为年青人家写的大都是“一帆风顺年年好万事如意步步高”,“一夜连两岁岁岁如意,五更分二年年年称心”“五福临门、燕哺和谐春意暖,八方凝爱、牛耕锦绣世情浓”;为老年人写的大都是“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一家和睦一家福,四季平安四季春。”写春联也是有时代性的。六十年代讲政治,父亲的春联大都是“春风杨柳晚秋条,六亿神州尽舜尧。”“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七十年代早期,春节提出的口号是“中国应当对于人类有较大的贡献”以及“厉行节约,反对浪费”。父亲写的春联大都是“东风浩荡革命形势无限好;红旗招展生产战线气象新”之类;七十年代末春节的传统色彩加强了,庙会、传统小吃恢复了,人们嗑瓜子、放鞭炮、包饺子、发压岁钱、互相拜年,而另一方面是一些年轻人穿起喇叭裤、留长发、拎着录音机放着流行歌曲招摇过市。当时最显著的改变之一是人性的复归,人们对亲情、友情、交际的热爱也达到了巅峰,七十年代末的祖国大地到洋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于是父亲的春联便都是“喜气洋洋过春节;身强力壮迎长征”“四化美景振人心人心思跃;公报春风拂大地大地生辉”;八十年代是改革开放的时代,“新长征起步春光明媚;现代化开端金鼓欢腾”“富国安邦人欢财旺;移风易俗送旧迎新”“改革春风吹大地;富民政策荡神州”父亲用春联表达着人们对时代最深的欣喜。
春节临近的晚上,屋中的地上、家中的角角落落都堆满了写好的春联,整个腊月,家里家外飘满了墨香。这些春联,有些是乡邻们顺便取走的,但大部分是由我们兄妹跑腿送到各家各户的,春节拜年时,走到哪一家,都看到父亲写的春联笑意盈盈地迎接着我们,似乎远远地就打着招呼“还认识我吗?我可是经你的手晾干、经你的手来到这里的”“嗨,小丫头,今天穿新衣服了,好怀念在你家热热闹闹的好时光,现在就我俩在这里,好孤独啊”。有时,我会在热闹的大拜年中,安静地站在乡邻们的大门前,静静地听这些春联的对话。善写行草的父亲,每一幅对联都写的苍劲有力,笔墨仓润,蕴含着博大精深的文化精髓;父亲精湛娴熟的笔法,行云流水般书写时的样子很帅,让那些龙飞凤舞的字如同一串串跳动的音符,让平凡的日子充满了乐趣。虽然每年都会费时费力,更重要的是在贫瘠的生活中,写对联用的笔墨纸张的那份开支,但全家人从来没有任何人提起过,更没有丝毫的报怨或微辞,甚至免费给大家写春联,似乎就是天经地义、义不容辞事情,更好像是我们家春节内容的重要一部分。每年陪着父亲写春联,听父亲评春联,二哥、三哥也都写得一手好字,行云流水般如得了父亲的真传,时常在各种比赛中获奖,尤其二哥的毛体,更是成为艺术品被我们争相收藏着。
父亲不但是大山里的书法名家,更是珠算高手。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会打珠算的人很多,但能打到父亲这个水平的,我从来没见过,更没听说过,即使在银行里工作的二嫂,业务技能比赛多年保持全县第一,但比之父亲的珠算,还是有很大距离。
小时候,经常有生产队里的会计对不起帐,饭后抱着帐本到我家,灯光下,几个人念数,父亲两只手同时拔打两个算盘,而且还不影响边说话边和他们交流。父亲打算盘的时候,左右开弓,只听噼噼叭叭的声响,算珠之间叮咚响成一片,真可谓“大珠小珠落玉盘”,一眨眼的功夫便完工。即使不给外人帮忙,父亲每天饭后的重要事项就是打算盘、理帐。几千口人的大村,每年的预算、各家各户的“提留”都靠父亲一人理清。白天事多坐不下来,父亲就把账簿带回家,每天算到半夜,许多个夜里,半夜醒了,仍然听到父亲的珠算声。应该说,我是听着父亲的珠算声长大的。在父亲的言传身教下,大嫂、二哥、二嫂、三哥,都打得一手好算盘、做得一手好帐,而且他们都先后做过单位的出纳、会计、主管会计。那些年里,我们家聚会时必做的一件事,就是晚饭后的珠算比赛:灯光下,父亲出题,哥哥嫂子们手持一张算盘,一声令下后,只听得房间里响声一片,几秒钟后,便陆续有人报结果,父亲点评之后,还会现场演练一番。父亲演练的时候,哥嫂们都围在身边,每个人眼里都是敬佩都是欣赏。稳重的大哥和我一样,除了给大家端茶倒水,就是享受着这份特有而美妙的家庭氛围,感受着父亲那奇异的光彩。
父亲的儒雅还在于父亲有好听的声音。农村地域宽广,人又朴实热情,远远看到人,即使隔了一条河、相距一道坡,无论熟悉与否,都会热情地打招呼,聊几句家常。若是远远地绕过去实在不便,只能大着嗓门对话问好,久而久之,大人孩子人无不练就了很好的肺活量,说起话来声音响亮、高嗓大门,几十米之外都能听得清楚明了。然而,父亲说话却总是文质彬彬,尤其父亲读书的声音,充满了磁性、包含了温暖,那些贫瘠的山村岁月,父亲用夜读的声音为我支撑起了一个美好而丰富的多彩世界,即使年过半百的我仍然保留着《夜听》《为你读诗》《名著经典每日读》《最新音乐美文》等有声文学,不但喜欢听,还时常喜欢诵读,潜意识里,是一直在寻找儿时父亲夜读的美好声音和温暖而幸福的童年时光吧?
父亲还有着许多乡村人没有的好习惯:晨起刷牙、饭后漱口,饭前便后洗手。家里与所有农户一样,养着鸡、狗、猪、兔,但鸡有鸡道,狗有狗窝,猪有猪圈、兔有兔笼,走进我们家院子永远不会担心脚下会踩到不洁之物,因为,父亲在家总是手不离扫帚,走到哪里扫到哪里,家里的饭桌碗筷,都是父亲收拾,父亲还有自己专用的碗筷,每次吃完饭后清洗干净后专门存放;农村人最大的问题是旱厕,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家也是旱厕,但旱厕里有专用手纸,厕所旁有专用的土沙和铁锨,入厕者随时整理,每天早晚父亲必定还会清扫一遍,什么时候入厕,永远都干净整洁,这在农村是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这也养成了我从小不愿在外入厕的习惯,更感激父亲给予的这份最贴心的呵护和细致无声的爱。
中学时读朱自清描写父亲的《背影》,心里酸酸的的同时,一下便想想了自己的父亲:同样的不够高大,同样在我们上学的时候送饭送菜,唯一不同的是父亲与我们朋友般的相处和良好的沟通:与父亲,我们有说不完的话,人生路上的那一千万个为什么,解答的老师必定是父亲。我喜欢《背影》的同时,更在朱自清的身上寻找到了那么多与父亲相同的儒雅之气。
《法言·君子》中说:“通天地之人曰儒”,所以儒者一定博学多闻。《礼记·儒行》还认为:“儒之言优也和也,言能安人能服人也”,所以儒者一定谦和服众。网上对“儒雅”的解释是:儒雅便是“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假使有一男子,面容极为俊俏,亦或是桀骜不驯,亦或是冷若冰霜,亦或是自惭形秽,那么再美的样子,给人的感受也会不舒服。因为男人不一定要多美,多有肌肉,但一定要儒雅,而这“儒雅”二字,根源不在脸上,在心中。对照标准,生活在乡村的父亲,的确是儒雅的。这份儒雅,既是父亲做为一位男人的气质,更是他对人生的态度。
我庆幸,出生于三十年代、生活在乡村一辈子的父亲,是一位地地道道、不择不扣的谦谦君子,厚德而谦逊,朴实而温暖,就如同沂蒙的阳光一样,只要想起他,那份灿烂的暖,无处不在。
壹点号临沂作协张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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