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和谁在一起（王畅）

三、奉宽：《〈兰墅文存〉与〈石头记〉》

在1931年李玄伯首倡‘丰润说”后，并没有引起什么不同的意见与之争论，但同年(1931年)《北大学生》第一卷第四期上，有署名“奉宽”者，写了《〈兰墅文存〉与〈石头记〉》一文。文中说：

小说《红楼梦》，又名《石头记》，相传为曹雪芹作。张问陶《船山诗草》，杨钟羲《雪桥诗话》则皆谓为“高兰墅所补成”。震钩《天咫偶闻》直谓出之高氏，朱日丰《太上感应篇图说》语同。《偶闻》且谓“张船山有妹嫁兰墅，以抑郁卒。兰墅有诗才，尝见其所书诗册，有印曰‘红楼外史’，其人必放宕之士。兰墅（以上连三处，原文‘墅’字误为 ‘野’字，今改正——引者）能诗，而船山集中，绝少唱和，可知其妹饮恨而终丹云。

宽按高兰墅名鹗，内务府镶黄旗汉军人，乾隆六十年乙卯科三甲第一名进士，授内阁中书，擢侍读，考选江南道监察御史，嘉庆十八年升刑科给事中。余家藏有高氏遗作《兰墅文存》及《兰墅十艺》钞稿本合一册，卷末钤有长方式阳篆“红楼外史”四字图章，卷首无锡薛玉堂“题辞”，有“不数《石头记》，能收焦尾琴”句。于以知《石头记》出之高兰墅手为不虚矣。

奉宽先生的这些话，意在说明，他认为《红楼梦》的原作者不是曹雪芹，而是高兰墅（鹗）。为了证明他的看法，他在文章的注(3)中写道，‘震钧《天咫偶闻》：‘张船山有妹嫁汉军高兰墅鹗，以抑郁而卒’……按兰墅乾隆乙卯玉殿传胪，亦有诗才，世行小说《红楼梦》一书，即兰墅所为。”注(4)中又写道：“朱日丰《太上感应篇增订图说》：‘施耐庵作《水浒传》，子孙三世皆哑，……高兰墅撰《红楼》，终身困厄……’”于是，奉宽先生说：

综观诸说，证以《兰墅文存》中“图章”，“题辞”暨“内务府友朋旧话”，是《石头记》前八十回，或出曹雪芹手，或关于雪芹有出入之依托……

奉宽先生很怀疑人们关于《红楼梦》作者为首雪芹的说法，于是他对上面所引这段文字又加注(ll)说；

故老相传，撰《红楼梦》人为旗籍世家子，书中一切排场，非身历其境不能道只字。作书时，家徒四壁，一几、一杌，一秃笔外，无他物。姓名不详。又云：成亲王府园亭点缀，与《红楼梦》中大观园同，即故大学士明珠第，今醇亲王府，最近内务府老友儒君文厚谈，其同事恒泰君，姓高氏，内府镶黄旗籍，官护军参领，离地安桥东拐棒胡同。家贫，岁底结棚鬻年糕于桥头，人呼“高”，今已物故。尝自言《红楼梦》乃其先人所作。盖高兰墅（案：兰墅为高鹗字）后人也。”

奉宽先生不仅认为《红楼梦》的原作者是高兰墅，而且他很怀疑曹雪芹其人的存在。他写道：

关于曹雪芹终有可疑者二事；一，雪芹之表字家世，一、雪芹之《石头记》所拟人名。

雪芹既为“曹楝亭之孙”，楝亭名寅，号雪椎，而孙号“雪芹”，士大夫家岂能出此？疑雪芹非楝亭之后。……

楝亭为工部尚书曹玺子，雪芹为楝亭孙，则曹玺乃其曾祖，为未尽之亲。吾乡故老常谈：“内务府曹氏世业盐官织造要职，积资巨万。大司空玺原名尔玉，弟名尔正；玺以诏旨笔误更名。”雪芹作《石头记》，虚构宝黛诸名，是以曾祖之名为狎亵笔墨：虽风流疏放，恐亦不能如是……此疑不能释也。

由此可以看出，奉宽先生是怀疑“曹雪芹，其人的存在，因而也否定《红楼梦》作者为曹雪芹的。但他根据传闻，知道作者写书时很穷困，因此竟以为《红楼梦》的续作者高鹗就是这个很穷困的《红楼梦》的原作者，因为这个高鹗也恰好是“旗籍世家子”，且亦“家贫”，但他显然是弄错了。不过，他在文中也提到《红楼梦》的“披阅”，“增删”者曹雪芹，并据1921年胡适《红楼梦考证》说：，雪芹为江宁织造曹頫子，頫亦载《八旗满洲氏族通谱》，旗分且符”。他在注文中引《通谱》说：“曹锡远，正白旗包衣人，世居沈阳地方，来归年分无考。”这完全是因袭胡适《红楼梦考证》的说法，并非如有人所说的，是提出一种曹雪芹祖籍的“辽东沈阳说”，甚至是和李玄伯的“丰润说”并存的另一说。冯其庸先生在《曹学叙论》中这样写道：

曹雪芹的祖籍问题，是历来争论问题之一。最早是从1931年开始的，那时有两篇文章，一是李玄伯的《曹雪芹家世新考》，他说；“曹寅与河北丰润之曹冲谷为同族兄弟”，“曹寅实系丰润人而占籍汉军”。另一篇文章，就是奉宽的《<兰墅文存>与〈石头记〉》。他说，‘雪芹为江宁织造曹頫子，頫亦载《八旗满洲氏族通谱》，旗分且符”。然后在注文里引《通谱》说；“曹锡远，正白旗包衣人，世居沈阳地方，来归年分无考”。这样“丰润说”和‘辽东沈阳说”就同时发生了。

冯先生在这段话中，把认为《红楼梦》作者为高鹗的奉宽与首倡《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祖籍‘丰润说”的李玄伯并列起来，并把奉宽说成是曹雪芹祖籍“辽东沈阳说”的提出者，这是不伦不类的，因为奉宽在《〈兰墅文存〉与〈石头记〉》一文中，连曹雪芹这个人物是否存在都还怀疑，而且即使《红楼梦》的“披阅”“增删”者真的是曹雪芹，这个曹雪芹是否曹寅之孙、曹玺之曾孙，也还值得怀疑。所以，奉宽先生在此文中是不可能去探讨什么曹雪芹的祖籍问题的。冯先生所引奉宽先生文中‘雪芹为江宁织造曹頫子，頫亦载《八旗满洲氏族通谱》，旗分且符”的话，前边还有两个字为“据表”，即奉宽先生是转引发表于1930年（民国19年）《益世报》上易俊元的《曹雪芹生卒年表》，至于说曹锡远“世居沈阳地方”，根本不是奉宽文章正文中的文字，而是他在注(9)中引用了易俊元的《曹雪芹生卒年表》后，又在注(10)中引用《八旗满洲氏族通谱》中的话时，所转述的6通谱>中的文字，这与说奉宽提出曹雪芹祖籍为‘辽东沈阳说’没有任何一点关系。因此奉宽《〈兰墅文存〉与〈石头记〉》一文，根本不能构成与李玄伯《曹雪芹家世新考》提出的曹雪芹祖籍‘丰润说”“同时发生”的“辽东沈阳说”。（奉宽《〈兰墅文存〉与<石头记〉》，一文全文，见本书之“附录·四”，可参看）因为，‘辽东沈阳说，绝非1931年奉宽先生发现与提出，而是在十年前，即1921年早已由胡适先生据《八旗满洲氏族通谱》在6红楼梦考证》中提出来了。

这就是说，自从1921年胡适先生在《红楼梦考证》中引用《八旗满洲氏族通谱》记载的曹雪芹上五世祖曹锡远“世居沈阳地方”，十年之后(1931)有李玄伯，二十六年后(1947）有守常和杨向奎三人提出曹雪芹祖籍的“丰润说”，但此说直到1948年也没有得到胡适先生的认可，而他也并未对此说遽作否定，他只是再次重复了《八旗满洲氏族通谱》中的记述，可见他当时对此问题还没有作进一步的研究。

四、余仓：《曹雪芹》

建国后不久，上海《亦报》1951年7月26至31日，8月1-7日，连载了署名“余仓”（张慧剑）的《曹雪芹》一文，其中第一节题为《继续搜辑曹雪芹史料之必要》，里面写道：

大作家曹雪芹先生， 已死了一百九十年了。他的一代伟著的《红楼梦》，只从现存的最古抄本（一七五四年的甲戌抄本）算起，也风行了将近二百年了，可是我们对于这位大作家的历史，究竟知道多少呢？他的生殁年代，经过许多专家的反复考证，议论纷纷，还是不能肯定，关于他的家世，虽然已查出他的曾祖父（曹玺）、祖父（曹寅）、伯父（曹顒），父亲（曹頫）曾四任江宁（及苏州）织造，可是一直查不出他的原籍（按应是丰润）……

在考证《红楼梦》作者的工作上，三十年来，有不少专家在努力，我们应该承认胡适是有他的一点成就的。他的搜觅《四松堂集》，从曹雪芹朋友的诗文中，找出有关曹雪芹的重要史料，为首雪芹的身世勾下了一个比较清晰的轮廓，成绩不能说错。……

该文的第二节，题为《曹家是怎样起家的》，作者又继续讨论了曹雪芹的祖籍问题：

关于这位大作家的籍贯，我们必须先搞清楚，按照汉军旗的通例，称他为奉天人，是不对的。

八旗制度，原是满清在入关以前所行的一种收降制度，初只四旗，后扩为八旗。汉人及早降顺的，多编入汉军旗，曹家大约是从雪芹的四世祖（王按；应是五世祖）曹锡远起始，编在汉军正白旗。他家的原籍，乃是今河北省丰润县，这可以从尤西堂替雪芹祖父曹寅《松茨诗稿》（王按：《松茨诗稿》为曹寅的宗兄，丰润人曹鋡的作品）作的序上取得证据。（李玄伯1931年在他的《曹雪芹家世新考》，考得很详细，这是以前研究红学的人所未注意的。）……

余仓先生肯定了李玄伯1931年在《曹雪芹家世新考》中所提出的看法，他也是建国后较早重倡曹雪芹祖籍“丰润说“的一位。他在文中不仅倡导“丰润说，，而且对《八旗满洲氏族通谱》中所记载的曹锡远“世居沈阳地方”，提出了异议，认为“称他为奉天人，是不对的”。这就是说，他不认为奉天（沈阳）是曹雪芹及其上世祖曹锡远的祖籍，他认为曹家的祖籍“乃是今河北省丰润县”。需知，上海《亦报》刊出余仓先生此文时，周汝昌先生的《红楼梦新证》尚未出版。

（摘自王畅《曹雪芹祖籍考论》，河北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