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之旅书籍(读书印度之梦)
我在印度看过最美丽的烟花,是在泰米尔纳德邦吹着南风的公路上。那时我正要离开全印度空气最清新的城市——本地治里,这是一座法国殖民城市,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人口缩减一百倍的西贡。孟加拉湾的海浪轻拍着凤凰花开的堤岸,那些有着标准巴黎式道路的洋房区里,住着圣徒们,以及他们诚心的追随者。
与泰米尔纳德邦紧密相连的喀拉拉邦,有着历史悠久的叙利亚基督教信徒,然而这些被亚述人影响的印度人,也会有人抵挡不住圣人的能量,最终随之而去,落入印度最深的精神传统中。也因此,印度人可能是世界上最经常旅行的人群,从喜马拉雅到印度洋,神的居所无处不在,每一个印度人从青春到年老,都会经历多次朝圣旅行,这种跋山涉水的幅度和频次,可能远远超过藏人至拉萨和穆斯林至麦加。这当然不是旅游,可是行到几千米高的雪山草地,奔去无边无际的印度洋,那种与土地和海洋的亲近感,跟通常的旅人,也未必有什么差别。
泰米尔纳德邦偏偏又是一片朝圣地相当丰盛的土地。13世纪方灭亡的朱罗王朝,被公认是印度教最坚强的堡垒,在它的鼎盛时期,整个南印度和斯里兰卡都是其领地,穆斯林的各个王朝只能停留在德干高原北部,也就是今天海得拉巴一带。这个王朝给泰米尔地区留下的痕迹,是各种繁复华丽的南印度式印度教高塔,印度教传播到巽他群岛和中南半岛,也是这个王朝的功劳。
从本地治里出发到印度次大陆最南端的科摩林角,如果搭乘火车的话,必须西行几十公里到维勒布勒姆搭乘。我看了看地图,决定继续西行到蒂鲁文纳默莱,中间还会经过京吉,两地都有山中巨塔,塔中神鬼满天,这便是泰米尔的风格。
印度半岛东南角的泰米尔纳德邦是全印度寺庙最多的地方
然而,这却是个错误的决定。每年12月,在巨大的Arunachaleswara神庙里,湿婆化身为火焰,人民举着火焰在街上游行。当我背着大包,从800米外的车站被人潮挤到神庙跟前的时候,我才真正明白这个仅有中国三分之一面积的国家,12亿人口所爱戴的宗教节日究竟代表着什么意味——那几乎是相当于春节前后的广州站。
我立刻决定离开,即使没有看到那个圣人得道的石窟。所有的酒店旅馆都人满为患。还好到金奈的车持续地开着,据说一直到凌晨,可见印度人对信仰的全力投入。车海在神庙的视力范围时,我看见那高大的山岭下面,烟花璀璨,在渐黑的暮色里明亮动人,一路上,人们在门口点亮了烛灯,光线微微地打在黑夜中的树梢上,比白天更像神的国度。
泰米尔地区的神庙形制都差不多。主入口通常为东门,只因南面是死神阎罗的主位,所以面南的山门上有些会有长明灯,由死者家属奉献灯油,为死者祈福。几乎每一个入口上的高塔都繁复华丽,中部马杜赖市的神庙尤为典型。
和马杜赖比起来,更得我欢心的是朱罗王朝首都的布里哈迪斯瓦拉神庙。那天碰到大雨,一群盛装的印度妇人衣衫尽湿地小跑着进入湿婆神的宫殿,让我印象深刻;而看守庙宇的人也和庙宇本身一样磅礴大气,让我得以进入庙心拜见供奉的湿婆。神庙大门里,湿婆坐骑“难提”神牛亦有自己的宫殿,与66米的主塔面面相觑超过千年,从不曾起身,只受万民的爱戴。
坦贾武尔并不在国铁南北方向的干道上,所以去印度版的天涯海角,还得坐车到几十公里外的崔琦,再直直乘车南下,最后开进一片椰林中时,次大陆南方的终点站坎亚库马瑞就到了。这是一个非常小的站,却拥有开往新德里的、长达5千公里的火车,可见它在印度地缘上的地位——一定要跟首都发生联系才行。
从火车站走出来,穿过村子里的两座教堂,步行不到10分钟,我就已经看见科摩林角无边无际的灰蓝海洋,就像在恒河里那样,各地的印度人高兴地在海里浸泡着,穿着短裤或纱丽。
可这个三洋交汇之地的视线并不是毫无阻拦的,这里的庙宇实在太多了。位置最好的、处于正中的是遥望印度洋的甘地纪念馆,这座建筑采用的元素大有深意:印度教的尖顶和三角旗、伊斯兰教的圆顶、天主教的十字架,表达了甘地对印度团结的信念或者说焦虑。甘地纪念馆东边靠近孟加拉湾一侧,又是一个庞大的印度神庙,而200米外的海上小岛上有把瑜伽带向世界的圣人辨喜的纪念馆,还有据说是湿婆留下的脚印。在海中间,还有与小岛对望的泰米尔诗人的雕像。如此庞杂的聚集,把国族和乡土、神话与现实全部寄托在这个陆地的尽头。就像那些11世纪建起的神庙一样,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城池乡村、河流山峦的保护神全都请上高高的塔楼,仿佛生活有了方向,不管那常年的季风带来的沉泥有没有深陷足底。
你会看到,甘地跻身神祇之列。在这天涯海角之处,他与湿婆同在。而在几千公里的铁路里程之外,4000米的高山湖泊里,撒有他的骨灰,这里亦是湿婆居所。
甘地纪念馆
北印度虽然历经多年的穆斯林统治,但毕竟是印度文明最早滥觞的地区,圣地依然不少。恒河是自然而然的母亲河,但如果一定要我跳进河里,比起与平原大地的颜色浑然一体的瓦伦纳西河段,我更能接受北阿坎德邦的哈里瓦和瑞诗凯诗,这是恒河朝圣的两个重要上游地点。这一地区,婉转于山峦的恒河水尚碧绿,在一些拐角,甚至有算得上干净优雅的白沙滩,已经出现了遮阳伞,就像3800米海拔的莫那利垭口一样,充斥着吵吵嚷嚷前来度假避热的德里中产阶级。
我在比河岸要高出几百米的高堤住了几日,在山中硕大的苹果树下的篱笆园中的餐厅,和嬉皮士与瑜伽练习者一起吃素食。山间旅馆和小路都是迷人的,时有风过松尖。这当然好,可是太偷懒于游客的舒适区。于是,决定在这一地区喜马拉雅入口的四神庙中选一个去朝拜,我否决了最受欢迎的恒河源头,而选择了凯达尔纳特,这座位于曼达基尼河源头的神庙是湿婆的居所之一,史诗《摩诃婆罗多》讲述过它的故事。传说湿婆在这里修行瑜伽,这大概是瑞诗凯诗成为瑜伽圣地的原因之一。如果从空中看,凯达尔纳特神庙所处的位置距离冈仁波齐并不算远,大致也可被认为是湿婆宫殿的前厅。
我没有想到的是,四神庙地区在2013年6月遭遇了百年来最严重的山洪暴发,规模之大,被称为“喜马拉雅海啸”,尖冰和石块从雪山上横冲直撞下来,冲破了峡谷两边,让上万朝圣者困于山中,死亡人数上千,其中凯达尔纳特占了一半。神奇的是,一块落下的巨石卡在神庙后的一座石砌建筑之中,阻止了洪水对神庙的冲击。洪水冲毁了神庙附近1000米以内所有的旅店和服务设备,一路上,印度政府为朝圣者准备的数十个休息补给站也全部被损坏。
有人说这是女神的报复。从瑞诗凯诗到这里的路上,有一个小镇叫斯利那加(与克什米尔首府同名),那里有一座供奉德维扎里女神的小庙,她的信奉者认为,是她保护北阿坎德邦免于灾害,但修建水电站的公司却执意于6月16日移动庙宇内的黑石神像,数个小时后,洪水便降临了。
这使得我进行了此生几乎最长的一次徒步:整整13小时,山崩让原本可行车的地区也不得不徒步,那些帮你背行李和牵马的尼泊尔人也回家乡去了,不见踪影。一路上,我见到坚守在峡谷和3500米草甸的士兵,亦见到在救援朝圣者时永远倒在山中的直升机。那座湿婆的神庙果然安然无恙,只是乌云密布,难以见雪。回去仍剩两小时路程时,天已暗黑,我没有祈求湿婆的保佑(毕竟,他是毁灭之神),而是打开了 Kindle最强的阅读光,用这可以照亮5米的现代产品,走完了朝圣者的归路。
(本文摘自《浪游记》)
《浪游记》
王恺韩松落尼佬著
北京大学出版社2022年5月出版
一位是曾跑遍山川的媒体人,一位是深耕文字的作家,一位是行迹遍布海外的旅行家。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嗜好——热爱旅行。从湄公河畔王宫附近的古老银器店,到西湖边凌晨4点的茶会;从尼泊尔喜马拉雅山脚夏尔巴人那碗豆汤饭,到印度那场与神庙频繁相遇之行……在书中,三位作者“六手联弹”,从写给读者的文字中能读出光阴荏苒之后对生活细微点滴的耐心与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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