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在苏州园林(苏湖林区的漫步与灯诱)
来源:绿色中国
虽然有思想准备,在进入苏湖国有林区的时候,我还是被彻底震撼了:就在距勐海县城只有半小时车程的地方,经过帕宫村,不一会就进入了参天古树组成的浩翰森林。
此时,正是黄昏,夕阳给远方的山峦刷上了一层黄金,而我们身处的地方,只有寥寥几束穿过密集树叶的阳光,像斜倚着大树们的梯子。暮色已开始填充整个树林,一切美丽又寂寥,像一个空荡荡的剧场,像演出中间那种短暂的安静。真的,这里的树都历经曲折,它们伤痕累累的树干、优雅如舞蹈的树枝都好象充满了故事。
我迫不及待地换上轻便的背包,从苏湖管护所走出来。我从来没有这么急切地要融入到这片意外的美景中去。我走着,头顶交替出现着两种天空:蓝天白云的天空和天鹅绒般的枝叶天空。
在曼稿自然保护区缓冲区,我看到的森林是充满生机万物竞发的次生林,那是一个林木的拥挤会场,它们面对着面,背贴着背,就一点点缝隙,还长满了各种藤本植物,我要在它们中找到一条小道走进去都并不容易。而这里低头沉思着的,则是历经沧桑之后,数百年自然淘汰中的胜利者。它们每一棵都堪称一座生命的纪念碑,每一棵都拥有近乎奢侈的空间。那些昔日的竞争者早已消逝,成为它足下土地的一部分。失败者的退场,使森林变得疏朗,这些大树尽最大可能地舒展着它们巨大的树冠。但是这些独自拥有天空的大树,并不吝啬,它们的树干为无数弱小的植物提供了舞台。有些树简直就是一个微型的植物园。在一棵树干上,从高级的被子植物到原始的苔藓的植物竟多达30多种。这些寄生的附生的或者只是缠绕而上的藤本植物,让大树看上去飘飘若有仙气。
正在发呆,苏湖管护站的站长老王陪着老佐、老赵已经走出来了,要带我们去逛逛。管护站是一个空旷的大院子,有围墙,如果要进行灯诱,为了避雨,只好挂在车棚里。我推敲了一下,灯本来就挂在棚下,还有围墙挡光,感觉不算非常好的地方,也想到处看看,有没有别的更好的灯诱点。
我们沿着林间大道往前走,看到的东西和刚才又截然不同。我刚才是一直仰着脸一棵一棵地看大树,或者在大树的间隙里看夕照下的远山。这一次,在老王的提醒下,我们又低头看看林荫下的草丛或乱石。这一看,也不得了,还没走上百米,已经看到几十种蘑菇,对我来说,绝大多数都是没见过的。
老王指给我们看,能吃的有肥硕的颜色多变的奶浆菌,有丑丑的黑喇叭菌,有成堆的扫把菌。比这三种菌好看的菌太多了:有的举着深红色小伞,茎如铁丝;有的浅白色,似乎是半透明的,像海里的水母;也有的身材高挑,白伞,茎上还有蕾丝样的裙边……要是时间够,我真想用一个整天,慢慢拍这个美丽、神秘的大家族。
不一会,我们向右拐进一条支路。老王叮嘱我们马上进入危险地带,千万不要离开道路,否则后果严重。原来,这是一个胡蜂养殖基地,我往左右一看,林下全是小棚,每棚里都挂着一个篮球大小的蜂巢,再仔细看,蜂巢有蜂进进出出,都很活跃。受惊扰的胡蜂,攻击力是惊人的,何况这里足足有上百个蜂巢。本来依我的习惯,看见蜂巢一定要凑近拍几张的,也只好忍了,只远远地拍了几张蜂巢和小棚的照片。蜂巢密布的地方,可能路人都不敢靠近,这一带的树上都长满了各种石斛,而且有的正在开花,本来也想靠近观赏一番,也一并忍了。
晚饭前,我就把灯挂好了。虽然灯光被车棚的顶棚和大院的围墙遮住,但管护站位于山梁上,更有几个高高的冷光源的路灯。我的灯泡是暖光源,对绝大多数昆虫来说,暖光源更有吸引力。这些高高的路灯,可以诱来昆虫,而其中的多数会转投我的灯下,这样一想,不由暗喜。
晚上七点多时,天色仍未完全暗下来。我干脆提着相机,独自走了出去,用手电筒看看林子里有些什么动静。这一看,看出了这片林子的特点了。为了让大树们有更好的生存环境,这里进行了我从未见过的森林保养,大树的病枝全部锯了,林下的灌木也被清理,只剩下草丛。我的工作遭遇到意外的困难,因为灌木是连接树冠和草丛的重要过渡地带,特别是位置好的灌木,容易成为树冠昆虫的临时落脚点。失去重要的过渡地带后,这里的昆虫观察就有点尴尬了,草丛里的多为常见昆虫,而树冠上的又够不着。还好有灯诱,在几乎没有灯光的林区里,管护站的灯光一定会引起昆虫们的注意。尽管是最不适合灯诱的雨季,我相信也能借此看看这片林区有些什么样的神奇居民。
晚上九点,一只大蛾翩翩而来,虽困于灯光,却不遗余力地围绕着我们飞个不停。待它稍稍安静,我看清楚了,原来是一只大蚕蛾,后翅有一对漂亮而醒目的眼斑,酷似猫头鹰锐利的眼晴。让远在重庆的朋友们查了一下,原来是黄猫鸮目大蚕蛾,在大蚕蛾家族中,算是比较少见的,据说全国的标本很少,雌性的更少。这个时间段来的,正是雌性,雄性要凌晨才来。我们提心吊胆地盯着这只精力过剩的雌性黄猫鸮目大蚕蛾,怕它东游西晃一阵干脆飞走了,怕它扑腾得太厉害,把自己的翅膀弄残。半小时后,它才安静下来,停在了灯光旁的树桩上。其实,还不能说是真正的安静,它优美的翅膀仍旧在颤栗着,仿佛感觉到了陌生的危险。
△清晨,黄猫鸮目大蚕蛾还在附近的树上逗留
就在这个时候,又一只黄猫目大蚕蛾飞来,接着一只又一只,有整整五只。在苏湖林区,这个珍稀大蚕蛾,竟能一下子飞来五只,真是给了我一个下马威啊。除了大蚕蛾,其他蛾类也来了很多,很多都耐看,其中的鬼脸天蛾,一直深受昆虫爱好者关注。
十点之后,甲虫开始出现。我先注意到的是一只硕大的雄性中华奥锹,这可是大名鼎鼎的观赏甲虫,同时,也进了“三有名录”(国家保护的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经济、科学研究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名录,由国务院野生动物行政主管部门制定并公布)。中华奥锹雄性多型,除鞘翅外缘呈红色或橙红色外,全身黑色,看起来非常酷。
△雄性的中华奥锹
然后,飞来了一个罕见的甲虫,雌性的三栉牛。三栉牛科昆虫我国只有两属五种,它们有着强大的前钳,很容易误认为天牛。传说中,三栉牛都是暴脾气,这只雌性也不例外,只见它怒气冲冲在地上右冲右突,一言不合就振翅起飞,碰到什么就把一对大钳戳过去。后来,我的朋友鉴定为威氏王三栉牛,也就是甲虫爱好者们戏称的云南王,既为它的雌性,应该称为云南王后吧。
△威氏王三栉牛头部特写
按照我的申请,管护站同意了我和老赵第二天起参加生态护林员的日常巡山。巡山是不考虑天气的,风雨无阻,为安全起见,生态护林员并不单独行动,他们会组成小组,每天以不同的线路在茫茫林海里穿行。由于惯在山里行走,我并不担心自己的体力,只担心生态护林员走得快,而我习惯慢慢观察,这样会跟不上他们的速度。
早上起来,天色有点灰暗,感觉附近已经在下雨了,吹过来的风,湿漉漉的,仿佛空中挂满了小水珠,但因为很小,并不至于坠落,而是随风飘来飘去。我想了一个主意,笨鸟先飞,不对,应该是慢鸟先飞。
在仔细问清楚线路后,我和老赵先行出发了。这样的时间差,可以让我们的慢行稍微从容点。走了两百米,发现和我前一天晚上的观察一模一样,树林都经过了清理,几无灌木的存在,看不到什么有趣的昆虫。
我们缓缓走着,雨雾中的林子,美得让人心生欢喜。一条土路领着我们蜿蜒向前,两边的树各有优美姿态,但有一点是统一的,就是它们都长满了各种附生植物,像穿上了风格不同的蓑衣。在一个空旷的地方,我们停了下来,这里,碗口粗的血藤凌空纵横,像有一个隐身的武林高手,把无数巨藤掷向四面八方。我见过独木成林,还真没见过如此壮观的独藤成林。
老赵看上去比我还喜欢林子,好多树他都要走近欣赏,有时还捡起它们的落叶或种子细细观察。他一边走一边感叹,兰花太多了,石斛太多了。兰科植物中,我最熟悉也最喜欢的是石斛,家里也种了十来个种类,视为宝贝日日呵护。但苏湖林区的石斛,却举目皆是。连落在地上的枯枝,上面都还有活得好好的石斛。
这时,王长生和两名女同志组成的小组追上了我们。一边走,一边观察,我发现其实他们的行进,远比我想象的缓慢。因为他们并不专心走路,而是东张西望,发现有什么情况就会走过去观察,林子里的树虽然多,他们却熟悉得像家人,哪棵树上有什么藤,哪棵树空心了,一清二楚。
我不失时机地一路向他们打听蘑菇的名字,一边用相机作记录。两位女同志都是中年人,一位傣族,一位汉族。傣族的叫玉拉远,只是微笑,话很少。汉族的叫姚云湘,性格活泼,一肚子有趣的话。昨晚,还在灯诱的时候,她就好奇地围观了很久,不时抓了我们不感兴趣的虫子说要去喂鸡,语气像是要去喂喜欢得不得了的宠物。
问着问着,发现一个问题。好多蘑菇,姚云湘都说的一个名字:脚蹬菌。刚开始,我还以为是一大类菌的名字。后来,发现一种马勃以及还有一种叫辣菌的,她也称为脚蹬菌。我们便要求她详细讲一下脚蹬菌的范围。她停下脚步,提起脚在空中蹬了一下,然后还配合着翻了一下白眼,说:“吃了它们,脚一蹬就死了,所以叫脚蹬菌。”
只好换话题。我找机会聊他们的日常巡山,这才发现,他们的装备还很现代化。每人有一台定位手机,林业系统可以随时查到每个生态护林员的具体位置,而且巡山时间什么的,都有准确的记录。一方面保障了他们的安全,另一方面,谁想在时间线路上偷个懒也是不行的。
这一路上虽然其他昆虫少,眼蝶倒是挺多的,我记录了好几种。有一只眼蝶,看上去非常特别,没有一般的眼圈,只有中间的黑点。我印象中从未见过这种眼蝶,立即兴奋起来,小心地靠近,费尽力气,双肘沾满了泥土,才拍得一组照片。后来,一个蝴蝶分类专家告诉我,它就是矍眼蝶,因为太旧,黑眼圈没了。旧得丢掉了黑眼圈,翅膀却完好如初,它的一生还真是顺利平安,明显没有遇到什么波折。
△失去眼眶的矍眼蝶
中午12点,我们走到了折返点。他们讨论了一下,按计划是要去看几棵他们关注的树,但是又担心那条路我们行走困难。我和老赵马上表态,说没问题,不会成为累赘。于是,我们放弃了大路,拐进了树林。
果然,离开大路后,行进就非常艰难了,这是一个很陡的下坡,几乎无路,草上踩着很滑,每一步都得十分小心。在一棵大树前,他们停下,围着它仔细观察,我才浑身是汗地跟了上来。这棵树足足有30米高,比周围的树高出一截,但是它的下半部分只剩下了三分之一的树皮,而且有一个大黑窟窿。护林员说它实际上已经被掏空了,全靠剩下的部分在强撑着。他们评估完后,脸色凝重,这棵树看来还是需要砍掉了,他们关注它已经多年,现在它已无回天之力了。
△生态护林员观察一棵高大的病树
我们继续前进。为安全起见,我收起了相机,专心对付这段山路。最后出林子的时候,是一个约三人高的悬崖,好在有很多结实修长的灌木,可以作为天然的绳降的材料,我们保持距离,一个一个地抓紧灌木,慢慢把自己放下去。这个过程中,我们只顾着互相帮助,我插在背包里的伞掉了出来,都没有人发现。
大约两点,我们回到了管护站,结束了当天的巡山工作。虽然腿有点累了,但仍感觉不太过瘾,苏湖林区的树林实在太丰富太美妙了,半日之行,算不上饱览。
黄昏前,老赵休息好了,我也洗完了衣服——趁着烈日的下午,我们忍不住又往林子里走。这次,老赵是挑的视野开阔的一条路,走着走着,发现我们来到了山脊的一侧,左为深涧,右为密林。
其实,山坡从山脊急急下到山涧,再缓缓升起,形成又一个山峦,在这个壮观的起伏过程中,森林从未缺席,它们也在随着坡度下降、升起地起伏着。夕阳下,有落差、有起伏的林象层次分明,小点的树缩在一起变成油画中模糊的色块,直立的大树显露挺拔的身形,夕阳斜斜的,逆光看过去,占得好位置的树木都被勾出了金边。隔着几层这样的山峦,远远的岚影里,浮现出建筑和街道,那里就是勐海县城了。
一边看风景,一边欣赏着身边大树上的各种兰科植物,我们走得轻松而愉快。在一棵树上,我发现有一株藤本植物,似有星星点点的花,跑过去仰着脸一看,不由惊喜地叫了起来:野生的球兰!球兰是萝藦科球兰属植物,是近年来园艺爱好者偏爱的新宠,其花如球,精致剔透。野外发现球兰的报告极少,我感觉自己太幸运了。它虽然没有家里种的球兰那么肥嫩,甚至花也没有形成球型,但在这山崖边的树上,斜伸出几枝,无限自在又占尽风光,别有一种骄傲的美。
△野生的球兰在半空中开花了
少有的晴朗的一天,对晚上的灯诱是极大的利好。回到管护站后,我又把这个利好给大家分析了一下。于是,从8点起,大家都围着我的挂灯和白布,都兴奋地想看看能来些什么奇异之虫。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时间在不慌不忙地流逝,白布上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比多雨的昨天还寂寞多了。围着的人慢慢散去,九点过后,只剩下了我和老赵。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仍然信心十足,我对老赵说,不要看啥也没来,但是说不定就会出现戏剧性的场面。老赵点头表示赞同,然后就默默地回房间里去了。
在空空的院里坐着,除了虫鸣,就只听得到摩托车从院外驰过,轰的一声由远而近,再轰的一声由近而远。突然,我听到了由远而近的轰鸣声,但是奇怪的是,这一声是擦着我的耳畔飞过去的。我站了起来,这不是摩托吧,与此同时,一个沉闷的摔落声,在离我不远处的地面传来。我坐着的地方有点逆光,眯着眼一看,一只大甲虫仰面照天地睡在地上,一动不动。凑过去一看,只见它的前足竟然像两根长柄镰刀,远远地向前伸出,心跳立即就有点加速了。以我的记忆,有这样夸张前足的甲虫,再结合整个身体长度来看,全中国只有两个种:阳彩臂金龟、格彩臂金龟,臂金龟属的另外五个种都要小一号了。我尽量镇定地把它小心地翻过来,它鞘翅上那神秘的黄褐色斑点立即进入我的眼帘,没悬念了,这是一只格彩臂金龟。
△格彩臂金龟
到勐海县的第一天,我就请老佐带我去了县林业局,查询了局里的部分生物多样性及林业害虫的调查资料,当时,在一份2016年调查报告的甲虫名录里看到了格彩臂金龟,不禁小声地惊呼了一声。格彩臂金龟在我国境内主要分布在云南西南部,广西、甘肃、四川也有极零星的发现,位于云南南部的西双版纳应该是有分布的,但我一直没有查到具体的报告。勐海县既然有,我在这里会有数十个工作日的调查,会不会在灯诱中偶遇呢,我立即摇了摇头——格彩臂金龟实在太稀少了,我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多年来,格彩臂金龟一直是全球昆虫收藏家们一个份量很重的收藏目标,它体型巨大,长臂飘逸,色彩艳丽,观赏价值极高。由于种群数下降得厉害,早就被定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格彩臂金龟幼虫藏身于腐木中,羽化后并不急于出来,而是呆在原地蛰伏一个月,才出来寻找交配机会,雄虫的一对大镰刀,并非掠食所用(它们饿了会食用树汁),而是交配时锁定雌虫而用的。当然,这结合了力量和美感的前足,也是吸引异性的利器。
现在,巨大的格彩臂金龟就在我的手里,这梦幻般的时刻让我大呼小叫起来。老赵和其他人都围过来,好奇地观看这只不同寻常的大甲虫。不得不说,这就是我之前描述过的极有可能出现的戏剧性场面。
苏湖林区的白天太不适合寻虫了,但是它的夜晚太适合灯诱了。我的灯诱吸引来的珍稀或观赏昆虫,可以列出一个长长的名录,但是,没有哪一只能盖过格彩臂金龟的风头。(文/摄 李元胜 《绿色中国》2021.12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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