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海燕史记(吴海燕林冲夜奔)

吴海燕史记(吴海燕林冲夜奔)(1)

作者:吴海燕,山东省菏泽一中语文教师,曾任精品校本“书苑文峰”专职写作教师。喜欢写作,以此为乐。散文《乡间》《冬天的饺子》被收入《单县古今文化丛书之乡土恋歌》,游记散文《九寨》被收入《中国当代文学作品选萃2015》,散文《一抹苏州》被收入《齐鲁文学作品年展2016》,散文《夕阳山外山》被收入《魅力开发区征文作品集》。《明朝有意抱琴来》作为书评被收入诗集《有没有读首诗的时间》,《先生之美》作为书序被收入《菏泽一中最美教师文集》。《诗在别处》作为书序被收入《文峰诗歌创作与朗诵艺术》,《记王臻》作为书评被收入散文集《留在心底的风景》。出版散文小说集《幽山秀林集》。曾参编国花诗集《牡丹颂》等书。其人其文被收入《曹州文坛名士集传》。

林冲夜奔

——耿立与文学

文/吴海燕

一个男人的一生一定要有一场雪。

一场浩大而孤独的雪。

林冲有了一场雪。那场雪铺满了他的生命,也铺满了整部文学史。

林冲的那场夜雪也让所有男人有了一个回归之地。斗篷蓑笠,花枪葫芦,四面苍凉,人间风雪。踉跄的被生活遗弃的男人,劲瘦的躯体上裹着风霜,一步步,都是孤绝悲叹。仰天是雪,俯首是酒。那遥远的人世的亲热与温暖,那曾经的年华与青春,那繁盛美好的京都,那回首娟媚的爱情。风卷着雪,吹进生命。绝世的孤寒与绝世的温暖,千年的悲凉与千年的酒香。谁懂得一个放逐于人生的男人的仰天长啸,谁懂得走不出的黑夜深处的一份期望与挣扎?最后的期望与挣扎?绝地是最后的雪野,让林冲枪挑最后的男人尊严,饮尽最后的温暖泪滴。

吴海燕史记(吴海燕林冲夜奔)(2)

耿立寒瘦孤独如那雪夜林冲。生活是那草料场,是那大火,是那荒庙外的阴谋与围剿,是老军的酒葫芦。文学就是那夜纷纷的落雪。

耿立的文学,是他的梁山。

是他的投奔,他的戎马,他的秋波江上孤独狼烟,他的江湖峰岭义字旗号,也是他的聚义厅,他的点将台,他的八百里漫漫水泊,他的黄卷青史泱泱王朝。他被尘世追逐进一行文字。他在纷纷扬扬飘飞的文字中饮醉如落寞的君王。千古兵马唤起的,是雪夜深隐的书生豪情。那是林冲的最后的奋起与攻战,那是与命运与宿命的最后对决,楚歌四面,沉舟破釜,来路去路都在一场雪中。所以他的雪带着血,带着伤痕,带着旧梦,带着神启。

中国最苍凉的雪已经被那个孤舟的渔父在一夜之间钓完。谁也不知道林冲的雪由何而来。也许他的生年便注定伴随一场夜雪。家国的苍悲,人间的作践,岁月的冰冷,时光的无情。他只剩一场夜雪了。耿立也在夜中穿行,笔挑葫芦,满面寒霜。阿成写一篇文章,写林冲。那个在戏台上演林冲的男人凄凄然,伶然瘦悲,唱腔极尽婉转回致,孤单的风雪夜影,酒泪哀愁,终将台下青春的女子生生撼动。从此,她追随他一生。谁能演真林冲的雪,谁就真的拥有了人生的戏。

耿立用文字演戏。纸上舞台,笔中走马,故乡异乡都迤逦在语言。

他写到少年的芍药地,芍药也是他的雪,夜晚的雪,让他躲在里面,迷离在一场无边的雪中。

“我怎么过去?那河里流淌着的都是芍药花,扭动的,追逐的,跳跃的,这是蛰伏的生命,这是春天将尽,是牡丹过后的命定的花,她们要到夏天去。”

“那是我高一第二学期,我目睹了芍药花在黎明前的绽放,那是我少年时代的诀别,是一种仪式,多年后,我回忆,还是忍不住想冲破泪水奔跑啊,命运待我何其厚,那是震撼的美,是过目不忘的天地大美,使我从狭小局促的乡村少年,看到了美的阔大,她给了我奔跑的永动力,向着美奔跑啊,在哭泣着奔跑,‘一个男人要走过多少条路才能被称为一个男人;一些人要生存多少年,才能够获得自由。’”

芍药是他的文学,那一种醉让他一次次回到老军的葫芦装的酒里,让他安全,宁静。天地之间的芍药是他的无边的少年雪,一个迷乱在混沌夜色里的孤独少年,他在醉梦般的香雪中远行,或者归来。花如雪,穿过长夜,回首白头。一片芍药地就是苍茫一生。一泓深雪也是一生。

那是文学的大地,是如花的接受,是飞旋的拥抱。大地承载一场雪,承载一片芍药,是一样的寓言与启示,告诉生命,一切可以到来,一切可以回归。这块雪地是无边的。

吴海燕史记(吴海燕林冲夜奔)(3)

他写姐姐的棉花地,姐姐的棉花地也是无边的雪地。他在棉花地看到生存,看到憧憬,看到灾难,也看到金色的晚霞。温暖的雪铺满大地,铺满姐姐的一生。

“后来,拾棉的人发现,跪着拾棉,既快,也不用虾腰,先是单腿跪地,拾了半天就只能双腿跪地爬着拾了,一天天,匍匐在棉花地里,如蝼蚁如生灵。”

……

“土地是不会站起来迎合人的,它自有尊严。姐姐跪在那摘棉花,我觉得这应是和米勒的《拾穗者》比肩的造型,对大地的给予与温暖,人必须谦卑,把肉身贴近,让土地知道你的心意与朝圣;其实朝圣不一定去教堂与庙宇,土地上神性被我们遮住与盲视太久了。”

耿立写棉花如雪,是深沉的母性脱胎于大地,纷纷洒然的,是滴滴点点的人生。人们向棉花,向雪地倾诉生存的苦难与希望。棉花如雪时,文字也回到故乡。雪从哪里来,雪到哪里去。棉花从哪里来,棉花到哪里去。这中间是一种历程,一场抒发。林冲记得人间温暖,于是来到雪中,来到文字世间。

在那轧花机房里,姐姐少女时代的轧花机房里,耿立同样看到雪,看到生存,看到悲凉,看到不屈。没有人知道一场雪多么深厚,深厚到可以留藏人的一生。那棉花同样也是他的山神庙,他的酒,他的花枪,他的葫芦,他的京都的牵挂与深情。世间的雪,下深了夜,温暖了夜。耿立在这样的夜里饮一口酒,醉中远行。

雪是林冲的爱情。雪夜是他的家。他被命运烧掉了可以回转的道具,草料场,他只能冲进茫茫风雪,在茅庵破庙中寻觅酒的温存。那是一种漂泊的温存。耿立也有这样的漂泊。他将自己孤立于寒江月色,他放一叶小舟,承载心灵去往远方。不知道他可曾遇见老翁在垂钓,遇见无鸟的千山,遇见亘古的幽径,他背着他的文字,像一个出山的樵夫背着一捆柴,那柴上,落满了雪。他走累了,走伤了,便点燃一束柴来取暖,像那雪夜冰冷的林冲饮一口酒来温暖自己。暖不了别人,至少能暖了自己。文字也是他藏身的庙宇。林冲在其中得到庇护,耿立也在他用文字为自己营建的庙宇中得到庇护。

“从此,我坚定走上了文学的路途。其实这个路,是一样的崎岖,一样的满布凶险,但再转身折转返回去,已经是不可能,就像辛波丝卡说的:

我偏爱写诗的荒谬

胜于不写诗的荒谬”

……

“但是,那些文学社的兄弟,那些文学社的姐妹,那些一起奔赴文场的朋友相继背离了文场,我却还像一个寂寞的文化守灵人,独自咀嚼着落日残照落寞的风景。”

终将剩下一个人,如林冲。只有一个人仗剑天涯。这样的文学才是文学。这样的夜才是夜。渔翁垂钓一首诗,耿立垂钓一行文字,林冲在垂钓一个风雪的江湖。他们都醉了。醉得淋漓。醉得忘我。

吴海燕史记(吴海燕林冲夜奔)(4)

在一个夜中,一个男人可以淋漓地醉,酣畅地哭,放肆地孤独,彻底地忧伤。这是上天为男人留的一个弃绝世俗的桃源。在一个夜里,一个男人可以回到一个男人的极美。如林冲。

戏台上的刻画与描摹也是人生。林冲奔向自己的漫漫长夜,穿越一生的雪中隧道,奔向最后的光明。文字也像一盏雪中的月照亮耿立,让他奔赴,静止,沉浸。

他的文字渐至刻骨。一场疼痛漫天漫地,无止无休,落在故乡的田间,异乡的街头,落在亲情,落在爱情。落在心灵,落在生命。片片性灵的雪花交织朦胧成浩瀚的悲悯。像林冲,在那雪中看苍生,看岁月,也看恩怨,看悲喜。他已经无法从深夜的雪中撤离,他的花枪已经挑破黑夜,一个俗世再也难以在落雪纷纷中复原。他的文字的王国已经自成一个文学的寰宇,所有的气象与景深都收敛在纯粹的白雪。林冲无路可走,把最后的自己交给永恒的雪夜。耿立也无路可走,让瘦冷的身影奔赴于文学的风雪。他们在深深的雪里,回到一个男人深沉孤独的内心,回到一个男人最后的深情。

雪夜的至静,天地的沉默,悲情的蕴蓄可以激发一个男人的血性。如狼对清月的啸叫,如龙在秋江的奔腾,沉默与激烈,低沉与昂扬,宁静与动荡,砥砺出极致的性情,也淬炼出孤高的艺术。耿立说他回不去了,他只能向孤独寒冷的自己走,他没有温暖的退路。所有的文字在身后洒然如雪,冰封如夜。博弈的血与尘世的火都在身后,他只能迎着一片雪走,虽然满面泪痕,遍体风霜。一个不留退路的男人挑着他的酒葫芦,也挑着孤注一掷的绝情,他在茫茫黑夜里回溯着岁月真相,寻觅着雪夜的真相。

那场夜雪下了多少年?雪夜的真相是什么?林冲用他的刀戈剑戟拨开迷雾重重,耿立用他的伶然瘦笔挑开混沌雪帐,于是他们都看到了人性苍茫,旧道古远。

谁的一生不是四面风雪?

谁的戏台不唱一曲苍凉悲楚?

那破庙寒雪将整个世间都收拢其中。将天地生死都收入其中。将千年悲慨都收入其中。那雪何其大,何其苍,何其烈,何其昏,一个男人在其中走了一生,也没有走出仓皇的自我。耿立将一把孤凉的雪收入袋中,北风凛凛,脚步匆匆,那些雪在他的肩头悄悄地融化,融化成一泓广袤的月光,普照着纸上众生,笔中寰宇。

谁来过这场雪?谁的身影隐约风花的梦?那是谁的悲怆救赎?那是谁的绝望梁山?

“我们在都市的大多数人是没有精神故乡的,我这粒苍耳,也是从鲁西南的那平原深处出发,艰难寻找着一片适合自己扎根的土壤啊。这是另一个意义的故乡,如果在这个故乡扎根,那苍耳也并非是本源意义的苍耳了,而是转基因的植物,我在多数的日子里,遮蔽自己的苍耳的本性,就像遮蔽了自己的‘忍’,就是这个忍,这个动词,渗入到我的命里,但这个忍,不能昭告天下,它始终是我内在的一个秘密。在城里,我想成为一个异类,我想过他们那样有尊严的生活,但我时时认识到,我和那些人,还是两个世界的植物,它们天生就出生在城市的阳台与花盆里;但我是异类,没有人在花盆里,栽种苍耳呀。”

一场雪化为一行文字,让人读着,就如仰一天清雪,极尽人间寒暖。

你知道一行文字来自哪里?那是野途草庵的一杯忘情酒,你饮了,就入了江云客舟,独对秋空雁阵,俯首半生苍茫。

雪,正纷纷入夜。

吴海燕史记(吴海燕林冲夜奔)(5)

读耿立散文集《暗夜里的灯盏烛光》,有感而发。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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