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派的诗人韦庄（温庭筠与韦庄的词风之异）

《花间集》是由后蜀赵崇祚编撰的一部词集，它是中国文学史上的第一部词集。其中收录了18位词人的五百余篇作品。由此，也诞生了一个词派——花间词派。在《花间集》中，收录了66首温庭筠的词，47首韦庄的词。相对于其它的16位词家来说，温庭筠和韦庄对后世词文学发展的影响最大。温庭筠和韦庄虽然都属于花间派词人，但是细细品味二者的词，在题材、写作视角、艺术特色和语言特色上都有所差异。

一、题材内容上：温狭而韦广。

“还似花间见，双双对对飞”，时代的颓丧、理想的幻灭、身世的飘零使花间词人的笔触转向缠绵徘恻的情爱世界。十九不离男女情事，抒写男女相思离别成为《花间集》中居于主要地位的艺术表现，正如刘熙载《艺概·词概》所云：“盖所谓儿女情多，风云气少也”。这一类色彩浓艳、语词精巧、风格柔婉的“花间正音”，是人性意识觉醒和爱情意识张扬的典型表现。温庭筠的词主要题材就是这一类。如《花间集》开篇第一首词作《菩萨蛮》：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孺，双双金鹤鸽。

此词为温庭筠的代表作，以绮丽华艳的辞藻描绘女子的起居生活，抒发伤春孤独之感。在富丽堂皇的居室中，女子因意中人不在身边而懒起迟妆。周围的一切环境都衬托出她的空虚寂寞，特别当她替花置镜后看到自己如花的容颜，在面对绣有双鹤鸽的罗糯时“无限伤心，溢于言表”，不禁增添了一段幽独自怜之愁。温飞卿擅长用精致的语词体现闺中女子的情感寄托，无论是梦中情景，还是眼前时节，在柳丝如烟、雁飞残月、蝶舞钗锢、花开满枝等或华美、或凄婉的氛围中，将女子的怀人之思、孤独之情表现的倘恍迷离，

而韦庄的词，除了具有表现情爱世界的这一类“花间正音”，还有表现羁旅行役、怀古咏史等的“花间别调”，从不同角度体现了花间词人各自的人生体验，展示了广阔的生活图景。如韦庄《清平乐》其一:

春愁南陌。故国音书隔。细雨霏霏梨花白。燕拂画帘金额。尽日相望王孙。尘满衣上泪痕。谁向桥边吹笛，驻马西望消魂。

此词展现了飘泊在外的游子整日怀归的心绪。由于故国遥远，音书隔绝，细雨梨花、燕拂画帘的春天美景，反而引发游子的春愁。“谁向桥边吹笛”，是虚写一笔，令人想起李白“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的诗句，游子因而驻马倾听，回首遥望，把无限乡情寄托在这动人的笛声中。词人用清丽的语言表现游子流寓在外的伤感、心念故土的怅惘，以乐景写哀情，造成强烈的艺术感染力，读之不禁令人销魂断肠。

再看韦庄《河传》其一:

何处？烟雨，隋堤春暮，柳色葱笼。画桡金缕，翠旗高飐香风，水光融。

青娥殿脚春妆媚，轻云里，绰约司花妓。江都宫阙，清淮月映迷楼，古今愁。

此词写隋场帝沿运河南游之事。词人站在客观的角度描述隋场帝奢靡享乐的生活:暮春时节，烟雨蒙蒙，画挠翠旗的船队浩荡前行，在风姿绰约的佳人陪伴之下，隋场帝陶醉在这迷蒙的景色之中。“全词以‘何处’领起，中段辞藻极其富丽，而以‘古今愁’三字结之，化实为空，以盛映衰，笔极宕动空灵”，结尾的“古今愁”三字隐含讽刺意味，体现对于统治者荒淫误国的感慨。又如毛文锡《柳含烟》其一“隋堤柳”和孙光宪《河传》其一“太平天子”，都是写隋场帝极尽铺张奢华之能事，乘锦帆龙舟下汁河的场景，揭示出隋朝由盛而衰的历史经验教训。

由此可见，韦庄词的题材范围要远远广于温词，这是由二者的生平遭际所决定的。

二、艺术风格上：温隐而韦显。

在艺术特色方面，温词显得隐曲委婉，韦词显得直白疏朗。首先，我们以温庭筠的作品《梦江南》为例来分析: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

这首词描写一个女子等待所爱的人而终归失望的心情。她所爱的人是乘船从水路归来的，她从早到晚独自倚楼望江，希望眼前过去的船儿当中有一只船载他而归，会停泊在她的楼前。然而“过尽千帆皆不是”从清晨“梳洗罢”直望到黄昏“斜晖脉脉”，仍不见他归来。这“过尽千帆皆不是”一句，一方面写眼前实景，另一方面也寓意深刻，含有“天下人何限，慊慊只为汝”的意思，说明她爱情的坚贞专一。清代谭献“红杏枝头侬与汝，千花百草从渠许”词句和这意思也相近。

王国维《人间词话》说:“一切景语皆情语”。这首词“斜晖脉脉”是写黄昏景物，夕阳欲落不落，似乎依依不舍。这句点出时间，联系首句的“梳洗罢”，表明她已盼望了整整一天了。但这里不是单纯的写景，其主旨还是表情。用“斜晖脉脉”比喻女的对男的脉脉深情，依依不舍。“水悠悠”可能指无情的男子像悠悠的江水一去不复返。“悠悠”在这里可作无情讲，如“悠悠行路心”是说像行路的人对我全不关心。“斜晖脉脉”与“水悠悠”这样两个对比，才逼出末句“肠断白蘋洲”的“肠断”来。若将“斜晖脉脉水悠悠”这句仅仅当作景语来看，“肠断”二字便无来源。温庭筠的词蕴意深密，应如此体会、品味。

小令词短小，造句精炼、概括。这首小令做到字字起作用，即闲语也有深意，前面所举各句之外，如开头的“梳洗罢”是说女子在爱人未到之前,精心梳洗打扮一番好等他归来，也有“女为悦己者容”的含意。另外，古时候男女常采蘋花赠人，末句的“白蘋洲”也关合全词相思之情。这首词字字句句都紧扣作者要表达的思想感情，有如电影中每一场景、每一道具均起到特定作用一样。花间词里的小令，只有温庭筠的这种作品能起到如此的作用。

从上面对词的解析, 我们就可以大致了解温庭筠词的艺术风格。他加强了词的承传性，用暗示、联想、比喻等表现手法，使词能表达五、七言诗所不能表达的内容情感；这是当时许多人创作经验的积淀，也是温庭筠个人努力而来的成绩。词风显得婉曲柔媚，而韦庄的词风则有所不同。

看韦庄的《菩萨蛮》: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 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全首词一气直下，抒写对江南美好风光的眷恋，语言自然素淡，没有一句隐晦难懂的话。这首词的内容是说游人到了江南，就被它吸引住了，不愿意离开它。这首词开头两句和结尾两句明显、直率地说明了这个意思。那么，江南究竟美好在哪里呢？作者用上片后两句和下片前两句作了明确地回答。上片的后两句赞美江南的水乡之美，下片的前两句赞美江南的美女之美。总的意思是，通过赞美江南景色之美、人物之美来赞美江南之美。这首词直白平实，感情直露，和温词的风格形成了鲜明对比。

三、语言特色上：温繁而韦简。

语言晓畅明白，通俗自然，这是韦词同温词的又一迥异之处 。花间词多以雕琢绘饰为工，崇尚委婉含蓄，语言不免晦涩，虽文采绚烂，而雕琢过甚，带有浓厚的唯美主义倾向，这实际上是齐梁绮艳诗风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产物，故 而形成花间词“红香翠软”的秾艳词风。温庭筠的词作中随处可见。与此相反，韦词从民间词中汲取养料，用晓畅明白、通俗自然、质朴素淡的言语，去刻划明丽如画的艺术形象，抒写真挚热烈的心灵情感，绝少雕琢绘饰，给人一种质朴清新、自然淡雅的感觉，表现 出与花间词截然不同的美学情趣和语言风格。

试看其《女冠子 》二首 :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忍泪徉低面，含羞半敛眉。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语多时，依时桃花面，频低柳叶眉。丰羞不衬喜，欲去又依依。觉来知是梦，不胜悲。

语言浅近，几如白话，根本用不着任何解释，从头到尾一点费解的地方都没有。全词晓畅明白，通俗自然，没有雕琢，也无半点藻饰，形成韦词独有的“淡汝”之美。平易中见深远，朴素中见高华，这虽不是美的极致，也非美的唯一表现形式，却非轻而易举所能达到的美的境界。乍看是平淡无奇，细细品味方知隽永之趣。词人能达到“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如此境地，能于朴实无华中体现出自己的艺术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