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的有奖征文(竞秀文学之三十二)
作者:阿英
保定府的白运章包子有两绝,一曰活儿好,二曰馅儿好。
何谓活儿好?白运章卖包子,是明堂亮灶,“现场直播”。包子铺位于济善西街八号,临街南北两门之间,设巨大玻璃窗,窗后摆面案。厨师十余人,皆白衣白帽,临案操作。窗外常围看客,伸脖踮脚。厨师挑馅入皮,掐口揪褶,行云流水,引人惊叹。
客人多时,白运章便亲自上阵。他面容沉着,手底却疾如马蹄。馅尺一翻,馅料砸入面皮,使之微陷于掌心,手指飞旋,呼吸之间,动作未及看清,手掌已然摊开,一只肥白包子,憨顽而立,顶着漂亮的花瓣褶。
何谓馅儿好?专挑肥瘦相宜的牛羊里脊,姹紫嫣红,鲜掉眉毛。出笼的包子“罗裙”半塌,馅料里汤汁释放。食客伸筷提起,包子悬空,呈铃铛状,面皮半透明,内里一团紧实的馅儿,裹在浓汁里,随面皮晃动,勾人馋虫。
白运章是保定府头条胡同人,自幼习武。百斤重的大石锁,单臂举过头,气儿不带喘。他说,练武功不能只耍花把势,做包子亦然。光活儿好可不行,馅儿好才算真好。做人也是一样。
白运章包子的馅料,鲜见鱼虾。有一回,却破了例。
这事得从头说起。
林子大了,啥鸟都有。伙计侯二最看不入眼的,是一个屡次来吃白食的“大分头”。那人歪肩敞怀,绸褂下摆一高一低,右手缩进袖筒,横着晃进来,吃完抹嘴便走,次次赖账。理由胡编乱扯,不是汤烫舌,就是骨硌牙,有次竟怪道,吃了五盘包子,馅里却不见一星河鲜,还有脸收钱。侯二气得要动手,被白运章拦下。
不久后,侯二回正定老家探亲,无意间听说了此人底细。原来,“大分头”是个特务!早年间豪赌,家产败光,被债主砍下一根手指,辗转来保定城鬼混。
一日,店中来数人,简朴利落,不甚起眼,选了楼上临街雅间。落座后,其中一人撩起窗纱,朝外仔细探看,回身恰与白运章对视,目光中似有警觉。那段年月,时局不稳。侯二带回消息说,正定一带,奉系军阀李景林横征暴敛,“寅交卯税”,民国十六年尚未过半,就开征十七年的钱粮,还增加了“讨赤捐”。不少百姓吃树皮树叶,外出乞讨。半月前,又突降冰雹,即将黄熟的麦子颗粒无收。白运章隐约觉得,有场变动正在酝酿。这几个人会不会是……
正琢磨着,“大分头”突然掀帘而入。他此次不同以往,蹑手蹑脚坐在那几人隔壁,时不时侧耳,偷听动静。
白运章定了定神,去后厨取出一小团馅,手底翻飞。包子不一会蒸熟,端给“大分头”,个头略大,皮略厚。
“大分头”一骨碌眼,问,啥馅儿?扁嘴张开,舌头爬出来,托住包子,阖牙即将咬下。
白运章微眯了眼说,啥馅都能做,缺啥补啥。
“大分头”道,你倒是说说,老子缺啥?
白运章声音放轻,说,你身上丢掉的什物,比如那截……
话音未落,“大分头”惨叫一声,蹿起身,把桌椅撞得咯吱响。一碗蛋花汤亦泼于裤腿。
侯二闻声冲上楼,见“大分头”脸煞白,吐出一物:形弯曲,色粉红,状饱满,分数节,一端粗,一端细,细端附一硬片,薄而晶亮。
我的手……手指头!“大分头”浑身狂抖,汗出如浆。
侯二捡起,哑然失笑,举至“大分头”眼前道,这明明是大虾米,你不是想吃河鲜吗?
“大分头”右手在袖中蜷得更深,夺门歪斜而去。
那几个客人沉寂半刻,语音又起,可听出,已更换了话题。
五月十七那天,正定城隍庙会上出了件大事:万余群众被调动组织起来,抗捐斗争爆发了。县公署衙门被包围,县知事狼狈万端,写字据应允缓征钱粮,停讨赤捐。坊间传闻,行动领导者,是中共正定地方委员会的郝清玉等人。侯二端详着悬赏画像,越瞅越觉着,颇似那天的神秘食客。
他们是在包子铺开会谋划吗?
侯二壮胆问白运章,白运章不发一语。侯二知趣离开,却忽听得嘿哟一声。回头看,白运章正把那块百斤大石,高高举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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