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年到了怎样讲兔子故事(文学史上第一个说兔子)
兔走乌飞,星移物换,不知不觉间,“兔年”到了。我心心念念的不是“兔”飞猛进,也不是前“兔”无量、大展宏“兔”,而是一首童谣:“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爱吃萝卜爱吃菜,蹦蹦跳跳真可爱。”相信不少人都会念。我不知道这首童谣的作者是谁,却自幼懂得了个中道理——爱干净、爱吃菜、爱运动,才是“可爱”。
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个说兔子“可爱”的人大概是欧阳修,嘉祐二年(1057年),他在《戏答圣俞》中写道:“鹤行而啄,青玉觜,枯松脚。兔蹲而累,尖两耳,攒四蹄……凡物可爱惟精神,况此二物物之珍。月光临静夜,雪色凌清晨。二物于此时,莹无一点纤埃尘。不惟可醒醉翁醉,能使诗老诗思添清新。”他认为一般物种可爱是因为精神,白鹤与白兔则异乎寻常。月明时分,雪色如银,周身晶莹,不染纤尘,不但让我这个醉翁酒醒,还能为我的诗句增添清新……《后汉书·光武帝纪》记载:“(建武十三年)九月,日南徼外蛮夷献白雉、白兔。”《宋书·符瑞志》记载:“晋孝武帝太元十五年三月,白兔见淮南寿阳。”以上典故,均见于正史,可信度很高,进献给朝廷和皇帝的白兔,毫无疑问是“物之珍”了。这或与古人对兔的认知有关,晋代葛洪编著的《抱朴子》曾言:“虎及鹿、兔,皆寿千岁,满五百岁者,其毛色白。”《艺文类聚》也曾引南朝梁简文帝《上白兔表》言:“瑞表丹陵,祥因旧沛。四灵可迈,既验玉衡之精;千岁变采,有符明月之状。岂殊丹岫之羽。来止帝梧,庶比素质之禽,得游君囿。”由皇家出面“背书”,白兔与麟、凤、龟、龙“四灵”平起平坐,无限风光。我认定欧阳修心中渴求的不只是一己之私,他说白兔不仅有与生俱来的精神,而且雪白晶莹、不染俗世尘埃,能给世间带来干净与清新,这是说白兔,也是他个人真性情的流露。
“圣俞”是诗人梅尧臣的字,在我读过的北宋诗文中,他咏兔或许最多,有多首与欧阳修相关。庆历五年(1045年),欧阳修被贬至滁州,在那里执政“宽简”,令官民称便,还写下了“地标”性名篇《醉翁亭记》。当他离任回朝后,百姓仍感念旧恩,有猎人捉到一只白兔,不顾路途遥远给他送去。为此,欧阳修特意吟诗一首,名曰《白兔》:“天冥冥,云濛濛,白兔捣药姮娥宫。玉关金锁夜不闭,窜入滁山千万重。滁泉清甘泻大壑,滁草软翠摇轻风。渴饮泉,困栖草,滁人遇之丰山道。网罗百计偶得之,千里持为翰林宝。翰林酬酢委金璧,珠箔花笼玉为食。朝随孔翠伴,暮缀鸾凤翼。主人邀客醉笼下,京洛风埃不沾席。群诗名貌极豪纵,尔兔有意果谁识?天资洁白已为累,物性拘囚尽无益。上林荣落几时休,回首峰峦断消息。”欧阳修以天纵的激情揣测,高天渺渺,云雾濛濛,广寒宫捣药的白兔下界后躲入滁州的山中。山壑间甘泉流淌,翠绿的花草随风轻轻摇动。白兔渴饮甘泉水,困时卧草丛。不巧被捉住,作为宝物献至京城……接下来,他生出感慨——将白兔细致地饲养在华贵的笼子里,邀请朋友来观赏,醉饮赋诗相庆,谁会理解白兔的真实想法呢?天生高洁竟为之所累,事物的运转本性束缚其所能。上林苑中花开花落没有尽头啊,白兔若想回到山里逍遥,断然难行。也许是诗人复杂的心绪难以排遣,就动员朋友们题咏。
在欧阳修的号召下,一众诗友纷纷出手。梅尧臣唱和了一首《永叔(欧阳修)白兔》:“可笑嫦娥不了事,走却玉兔来人间……我欲拔毛为白笔,研朱写诗破公颜。”此诗延续了欧阳修的写作思路和手法,可笑天上的嫦娥不懂事,竟然粗心地让广寒宫里的玉兔逃到人间被捉住,送给旧日的滁州太守作为宠物……我想把兔毛拔下来做成毛笔,研墨挥毫让欧阳先生笑逐颜开。没承想欧阳修读后不满意,要求梅尧臣再来一篇。据《宛陵集·〈重赋白兔〉》诗前小序:“永叔云,诸君所作,皆以嫦娥、月宫为说,颇愿吾兄以他意别作一篇,庶几高出群类,然非老笔不可。”欧阳修说,苏洵、王安石他们写白兔大都离不开嫦娥、月宫这些俗气的典故,老兄你能不能跳出藩篱,更胜一筹?老练娴熟的笔墨非你莫属啊。梅尧臣挺有意思,讲述创作缘由的同时,还不忘借欧阳修的话来表扬一下自己。不过,他果真未负所托,另辟蹊径:“毛氏颖出中山中,衣白兔褐求文公。文公尝为颖作传,使颖名字存无穷。遍走五岳都不逢,乃至琅琊闻醉翁。醉翁传是昌黎之后身,文章节行一以同。滁人喜其就笼绁,遂与提携来自东。见公于钜鳌之峰,正草命令辞如虹,笔秃愿脱冠以从,赤身谢德归蒿蓬。”唐代大文豪韩愈世居颍川,因先世郡望自称昌黎,其《毛颖传》将兔毛做成的毛笔拟人化,依照司马迁《史记》中人物传记的体例,“一本正经”地游戏了一把,一抒胸中不平,从而成就千古奇文。梅尧臣绕开玉兔月中捣药等典故,以韩愈的《毛颖传》起兴,行文通俗诙谐,韵脚响亮,“老笔”果然“高出群类”,非但才思高,情商更高,对好友的赞许溢于言表。
梅尧臣比欧阳修大五岁,欧阳修称其“吾兄”不是客气,二人“称兄道弟”,确因私交甚好。梅尧臣还作过一首《和永叔内翰思白兔答忆鹤杂言》,里面有这样几句:“醉翁在东堂,为他栽桂树。待将枝条与人折,忆著家中玉色兔。夜看明月海上来,光彩离离入庭户。且问常娥一借观,翁家虽有来无路。”此作对应的是欧阳修的《思白兔杂言戏答公仪忆鹤之作》,他在诗中依然将白鹤与白兔共举,强调“君家白鹤白雪毛,我家白兔白玉毫。谁将赠两翁,谓此二物皎洁胜琼瑶。已怜野性易驯扰,复爱仙格何孤高。玉兔四蹄不解舞,不如双鹤能清嗥……兔奔沧海却入明月窟,鹤飞玉山千仞直上青松巢。”梅尧臣、苏洵、王安石等人难忘嫦娥、月宫,而欧阳修难忘“兔奔沧海”“回首峰峦”,我觉得他内心深处留存着《诗经·兔爰》的影子——“有兔爰爰”不正是自由自在吗?然而《诗经·兔罝》却云“肃肃兔罝,椓之丁丁”“肃肃兔罝,施于中逵”“肃肃兔罝,施于中林”,又紧又密的兔网布在岔路口、布在林深处,足以证明先民并不都像韩非子笔下的“宋人”那样只会“守株待兔”,为了生存,他们会开动脑筋想办法。看来“天资洁白”“莹无一点纤埃尘”的白兔,想要“爰爰”、“免”受其累,难度不小。
“兔”是象形字,在甲骨文中就已出现,与之最相近的一个字是“免”,段玉裁在《说文解字注》中说:“兔逸也……兔之走最迅速,其足不可諟见,故免省一画。兔不见获于人则谓之免。”兔子逃脱了被捕捉的命运叫“免”,后人引申出避开灾难、困苦等不利之事,均为“免”。山东省嘉祥县满硐乡宋山村出土的东汉画像石上,西王母旁边有两只站立的兔子在捣不死药,这表明百姓祈求福寿安康的历史由来已久。汉乐府有诗云:“教敕凡吏受言,采取神药若木端。白兔长跪捣药虾蟆丸。奉上陛下一玉柈,服此药可得神仙。服尔神药,莫不欢喜。”我不清楚那“神药”的单方是什么,假如让我猜,“爱干净、爱吃菜、爱运动”“莹无一点纤埃尘”的药引子肯定要有,“爰爰”的心态更是基础。
壬寅远去,癸卯将至,我也打算学学欧阳修,用当年的典故写诗赞赞“小可爱”:“三窟平生未足夸,姮娥夜伴日芬华。吴刚捧酒神仙醉,不独眼红丹桂花。”
癸卯年到来之际,本报特邀中国书法家协会第一届、二届、三届常务理事夏湘平先生书写春联,给读者拜年!
(原标题:兔年说兔典:文学史上第一个说兔子“可爱”的是他)
来源:北京晚报 | 作者 李之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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