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最后一次合纵攻秦(战国纵横拔宜阳)
宜阳(今河南宜阳西)是战国时期韩国在三川地区(豫西黄河、伊河、洛河流域)的军事重镇。《战国策·东周策》称宜阳“城方八里,材士十万”,则其面积约合今十平方公里,相当于两个上海世博园的面积,不过在当时这已经是特大城市,周天子所居住的洛阳城面积也不过如此。《墨子》说“率万家而城方三里”,那“城方八里”的宜阳可以容纳下六七万家。当时每户至少有三个男子,那么从中选出十万强兵劲卒还是有可能的。根据考古发掘,宜阳有宫城和郭城,宫城在郭城西北部,郭城略呈长方形,外有护城河。城中还建有很多高台和瞭望台,可以观察敌情。再者,据《战国策·秦策二》,韩国常年将南阳(今河南黄河以北部分)、上党(今山西东南部)的大量物资运到宜阳储存,所以宜阳可称得上兵精粮足。
战国宜阳古城遗址平面图
历史上,秦、韩在宜阳有过多次交锋。公元前391年,秦伐韩宜阳,攻取了宜阳下属的六个小城邑。史载这年魏、赵、韩联兵攻楚,大破楚军。楚国则赠送给秦国巨额财物以求支援,所以秦伐韩应该是为了救楚。当时,魏、赵、韩势头正盛,大概没过多久,韩国就收复了失地。公元前335年,秦惠文王出兵攻取了韩国的宜阳。但后来韩国又将宜阳夺了回去。
公元前311年,秦惠文王去世,年仅十九岁的太子荡继位,是为秦武王。秦国君主一般是二十二岁举行成年礼——冠礼,而后才能亲政,之前国家大事一般由几位朝廷重臣共同决定。秦武王继位之初,秦廷百官之首是相邦樗里疾,他是秦武王的叔父,其母是韩国女子。所以最初两年秦、韩一直维持着良好的邦交。
樗里疾影视形象
秦韩交恶
秦武王二年(前309年),秦国进行官职改革,相邦之下设丞相,樗里疾任右丞相,仍是百官之首;深受秦武王宠信的大臣甘茂则出任左丞相。这一微妙的变化可以视作秦武王在为亲政铺路。
秦武王三年(前308年),行过冠礼之后,秦武王终于迎来亲政,他开始全面接手军国大事。在邦交方面,他先是与魏襄王在应(今河南鲁山东)相会,又与韩襄王在临晋(今陕西大荔东)相会。继续维持三国间良好的邦交关系。秦武王的母亲是魏国人,他的王后也是魏国人,左丞相甘茂也与魏国关系密切,一直主张秦、魏连横。秦、魏关系没什么可说的,而秦、韩联盟则需要加以巩固。于是秦国派樗里疾出任韩国相邦。不过,派遣本国重臣到他国为相是把双刃剑,处理不好反而容易激化两国矛盾。试想,一个处处为他国利益谋划的人参与本国最高决策,时间一长,各种矛盾越积越多,总会大爆发,战国历史上演了多次这样的事件。果然,樗里疾相韩不到半年,秦、韩矛盾骤然激化,年轻气盛的秦武王召回樗里疾,并决定兴兵伐韩。
秦武王影视形象
秦廷内部,反对伐韩的声音很高。《战国策·东周策》说秦武王“不听群臣父兄之议而攻宜阳”,“父兄”指樗里疾、公孙郝,二人之母都是韩国女子。朝中党附二人的大臣也很多。
有反对者就有支持者。为首的也是两个人:一个是甘茂,他与韩国没有太多交情,作为秦武王最信任的大臣,他选择了站在秦武王一边;还有一个叫向寿,他是秦惠文王之妃芈八子(后来的宣太后)的外甥,他和芈八子之子公子稷、秦武王是从小玩到大的铁哥们。当时公子稷在燕国当人质,向寿则义无反顾站在了秦武王这一边。
秦武王没有立即决策,而是先让甘茂出使各国,看能否创造有利于伐韩的外交形势。秦武王还特意让向寿作为副使,给向寿创造建功立业的机会。
息壤之盟
甘茂、向寿一行最先抵达魏国。当时魏国在外交方面有两个最具影响力的人物:主张魏、秦、楚联合抗齐的楼鼻,主张魏、秦、齐联合抗楚的翟强。两人的外交策略虽有差异,但在联秦方面却高度一致。而且按战国时期惯例,伐韩成功后,秦国会送给魏国一些土地,所以甘茂顺利说服魏国君臣联秦伐韩。而后,甘茂对向寿说:“你先行返回秦国,对大王说:‘甘茂已经成功说服了魏国,但他劝大王不要进攻韩国。’只要您把我这句话带到了,事成之后,都算作是你的功劳。”向寿似懂非懂地答应了,他知道甘茂在提前布局,于是先行返回秦国向秦武王汇报。甘茂则继续他的外交之旅,北上赵国。这时韩国也已经派策士冷向来赵国活动,冷向建议赵人扣押甘茂,然后以甘茂与秦国做交易以换取更大的利益。不过赵人并没有采纳。在赵国亲秦派大臣楼缓等人的协助下,甘茂说服了赵武灵王支持秦国。当然,代价是秦国会送给赵国一些价值连城的“名宝”,诸如大型青铜器、宝石、骏马一类。当时秦、楚关系也还不错,秦、燕则是盟友,剩下齐、宋两国纵然站在韩国一边,也有燕、赵、魏去制衡。至此,韩国已经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伐韩之事,箭在弦上。
甘茂影视形象
甘茂返秦,秦武王亲自赶到息壤(秦国地名,位置不详)迎接甘茂,并问甘茂让向寿转达的话是何意,甘茂讲了三个故事(见《战国策·秦策二》):
第一个是张仪之事。“张仪西并巴蜀之地,北取西河之外,南取上庸,天下不以多张仪而贤先王”。甘茂这里用张仪自况,告诉秦武王,打下了宜阳,天下人会认为功劳是秦武王的。
第二个是乐羊之事。“魏文侯令乐羊将,攻中山,三年而拔之”。乐羊凯旋后,向魏文侯邀功请赏,魏文侯则拿出了满满一箱子朝廷大臣弹劾乐羊的奏折。乐羊连忙叩头说:“此非臣之功,主君之力也。”甘茂在这里明示,他带兵出征后肯定会有人弹劾他。
第三个是“曾参杀人”,也叫“三人成虎”。曾参是孔子的得意门生,品行端正。鲁国有个与曾参同名的家伙杀了人,立即有人跑到曾参母亲那里说“曾参杀人”,曾母听罢淡然处之,继续用梭子织布;不久又跑来个人说“曾参杀人”,曾母说“我儿不会杀人”,仍不为所动;等到第三个人跑过来说“曾参杀人”,曾母果断扔下梭子,翻墙逃跑。甘茂的意思很明显,他带兵出征后,樗里疾、公孙郝等人肯定会经常向秦武王诋毁自己:“夫以曾参之贤,与母之信也,而三人疑之,则慈母不能信也。今臣贤不及曾子,而王之信臣又未若曾子之母也,疑臣者不适(通“啻”,不啻意为不仅)三人,臣恐王为臣之投杼(zhù,织布用的梭子)也。”秦武王大手一挥:“寡人不听也,请与子盟。”于是,君臣二人就在息壤盟誓。
公元前308年秋,甘茂、向寿率领秦国大军包围韩国宜阳,魏国出兵策应。韩相公仲朋率领号称二十万的大军救援宜阳。宜阳大战揭开序幕。
宜阳之战
战争伊始,韩国处于孤军奋战的不利境况,秦、魏、赵的国土对韩国形成了三面包围。所以韩国派使臣前往楚、齐求救,并继续做魏、赵两国的外交工作。
楚怀王向谋士们征询意见:“我听说公仲朋聪慧多智,善于利用诸侯间的矛盾冲突来化解自身的危机。这次他应该也能化解。所以我打算第一个出兵帮他,让他感激楚国。”陈轸举例说:“山林中最狡猾的动物是麋鹿,它知道猎人想把他赶到前方预设的大网当中,于是便反过头来顶猎人,而后趁机逃脱。几次之后,猎人干脆举着网前进,麋鹿就直接撞进了网里。诸侯都熟知公仲朋的伎俩,举着网前进的人一定很多。大王还是不要帮他。”苏代则认为:“公仲朋经常做倚仗赵国而背叛楚国、倚仗齐国而背叛秦国这样的事,他的信用现已破产,但却正是他当尾生之时。”尾生是战国时期一位极其守信用的人,后来被当做守信的代名词。楚怀王斟酌之后,派景翠率领大军救援宜阳,打算趁机从秦、韩两国捞取一些好处。果真,秦国立刻派遣冯章出使楚国,想用归还楚国汉中之地来换取楚国退兵;韩国则派人送给楚国许多名贵宝物,请楚国进兵。楚怀王则让景翠将大军驻扎在宜阳附近的山上,等待战局变化。
韩国公子昧当时任齐相,积极游说齐国君臣救韩,齐国打算割给赵国一座城,换取赵国支持,但赵国不为所动。无法从赵国借路,齐国只能通过攻打魏国的方式来救援韩国,但能起到的作用十分有限。
策士又给公仲朋献计:“韩国割三座城给赵国以换取支持,为了保证韩国会割地,先给赵国送一个人质。争取来赵国后,以韩、赵之兵逼迫魏国叛秦,秦失去援国,自然退兵。”然而赵国依然不为所动。当然,赵国能坚定站在秦国这一边,秦国肯定也是下了血本的。《战国策·秦策五》称秦武王为攻宜阳而“广德魏、赵”,说明他给了两国巨大的好处,割地与赠宝估计都少不了。
宜阳之战的外交斗争几乎将华夏列国都卷了进来,甚至周王室分裂出的两个小国——东周和西周也不能幸免。这两国国力弱小,国土处在韩国的包围之中,一直受韩国庇护,名义上自然站在韩国一边。不过,他们难免也有自己的算盘。东周国国君和策士赵累就私下商议东周国的立场,东周君认为:“宜阳城方八里,材士十万,粟支数年,公仲之军二十万,景翠以楚之众,临山而救之,秦必无功。”赵累则认为:“甘茂羁旅也,攻宜阳而有功,则周公旦也。无功则削迹于秦。秦王不听群臣父兄之义而攻宜阳,宜阳不拔,秦王耻之,臣故曰拔。”(《战国策·东周策》)于是东周君听从赵累的建议,派人劝景翠待秦军攻取宜阳后再进兵,那时就能从秦、韩两国都获得好处。这当然也符合景翠和楚国的利益,景翠对东周国君也表示了感谢。
宜阳守备坚固,一连几个月秦军也未能将之攻下,秦国国内的反对声音也越来越大。策士杨达对公孙郝说:“请为公以五万攻西周。得之,是以九鼎抑甘茂也。秦攻西周,天下恶之,其救韩必疾,则(甘)茂事败矣。”(《韩策一》第十四章)这确是一招妙棋。当时周天子和九鼎宝器都在西周国,如果公孙郝、杨达在此时攻打西周取胜并得到九鼎,那功劳就比甘茂大多了。纵然一时难以取胜,秦国攻西周之举必然招致天下诸侯的不满,到时诸侯联合救韩,甘茂就不可能打下宜阳了。这计策虽然未被秦武王采纳,但樗里疾、公孙郝等人继续坚持用各种方法劝秦武王撤兵,秦武王最终动摇了,遣使召甘茂回国。不过使者只带回来甘茂的四个字——息壤在彼。秦武王猛然惊醒,立即派兵增援甘茂。
这时宜阳之战已经持续到第二年(前307年),秦、韩双方都已是强弩之末,甘茂的政治处境也越来越危险。秦军长途跋涉而来,后勤运输成本巨大。更重要的是,在外交方面各国存在极大变数,时间拖得越长对秦军越不利。于是,甘茂决定拼死一搏,把自己的家财全都拿了出来,“出私金以益公赏”。(《战国策·秦策二》)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秦军最终攻破了宜阳,“斩首六万”,(《史记·秦本纪》)历时五个月的宜阳之战宣告结束。
宜阳之战示意图
秦武王的辉煌与陨落
秦军占领宜阳后,景翠立即对宜阳发动进攻,大有要帮韩国夺回宜阳的架势。秦国舍不得汉中,但还是割让了煮枣(今山东东明东)给楚国,煮枣本是魏国之地,几年前齐、宋联军攻打煮枣,秦、韩帮助魏国打败了齐、宋联军,作为酬劳,魏国就将煮枣送给了秦国。
秦国通过割地争取到了休整的时间,几个月后,秦、魏联军对楚、韩发动大规模攻势。先是向北渡过黄河,攻占了韩国武遂(今山西垣曲东南),而后向南攻占了楚国黄棘(今河南南阳南),封锁了楚从阳侯(今河南新野境内)通往北方的道路。
战争中,秦国曾向东周国和西周国借路。两国国君还被秦武王请到秦国做客,秦武王根据秦国的战略布局重新调整了两国的疆界,大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架势。当时有策士对踌躇满志的秦武王说:
今王破宜阳,残三川,而使天下之士不敢言;雍(通“壅”,阻塞,阻挡)天下之国,徙两周之疆,而世主不敢交(通“校”,较量);塞阳侯、取黄棘,而韩、楚之兵不敢进。王若能为此尾,则三王不足四,五伯(同“霸”,诸侯霸主)不足六。
策士所谓秦武王再进一步就能和三王五霸当然是夸饰之词,但秦武王在短短一年内取得的辉煌成绩却是有目共睹的。
公元前307年秋,秦武王率领浩浩荡荡的队伍去西周朝见周天子,顺便观看了寓意华夏九州的九鼎重器。没想到,秦武王一时兴起,与秦国大力士孟说比赛举鼎,结果在举“龙文赤鼎”时“绝膑而死”,(《史记·赵世家》)年仅二十三岁。
秦武王举鼎
秦武王一死,局势骤变。年轻的秦武王尚无子嗣,遗诏由其异母弟公子稷继位,是为秦昭王。公子稷这年十九岁,和他父、兄即位时的年龄一样,尚不能亲政。此时秦廷百官之首依然是樗里疾,这对韩国君臣来说着实是“柳暗花明又一村”。韩相公仲朋立刻向秦国伸出橄榄枝,左丞相甘茂充分发挥了策士“朝秦暮楚”的特性,极力赞成与韩和好,并建议将武遂归还韩国。甘茂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魏国倒向了齐国,一下子楚、韩、齐、魏都成了秦国的敌人,赵国只是支持秦伐宜阳,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其态度并不明朗,所以秦国需要寻找盟友。
对于甘茂的建议,此时坐镇宜阳的向寿极力反对。向寿主张继续攻韩。在寻求盟友上,身为楚国人的向寿主张联楚,这得到了秦昭王之母宣太后的支持。向寿到楚国后,也是“广施恩德”,先送给楚国解口之地(位置不详),又拿出一座城作为楚国小令尹(相当于副宰相)的封邑。面对秦国的诚意,楚国立即与秦冰释前嫌,主动提出与秦国一起教训魏国。出土的一件战国时期楚戈上刻有“向寿之岁,襄城公景脽所造”字样,这是楚国用大事纪年的表现,意思是在秦国使者向寿来楚国聘问的这一年,楚国襄城(今河南襄城县)公(楚国称县令为公)景脽督造的戈。
楚与秦和好后,开始收拾背叛自己擅自与秦讲和的韩国,兴兵包围雍氏(今河南禹州东北)达五个月。韩国求救于秦,秦昭王之母是楚人,不愿损害楚国利益,因此反对救韩。但在樗里疾、甘茂等朝廷重臣的主导下,秦国最终出兵,楚军也不想真和秦军开战,解围而去。
公元前306年,秦国将武遂还给了韩国,还归还了宜阳城的百姓,秦、韩重新结为盟好。秦、楚则共同出兵攻打魏国。至此,秦武王时代制定的外交策略和他的宏图霸业一去不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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