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桥遗梦深度解析(10年后再读廊桥遗梦)
我把活的生命给了我的家庭,我把剩下的遗体给罗伯特·金凯德。
——《廊桥遗梦》弗朗西丝卡
加西亚·马尔克斯在《霍乱时期的爱情》里有一句“一对恩爱的夫妻最重要的不是幸福,而是稳定的关系”,从“多巴胺爱情理论”来说,爱情的保持期是有限的,长久的婚姻,最终会沉淀于稳定的关系和平静的生活。
婚姻有时候并不是遇到了对的人,而是恰好那个人出现在对的时间。之如富兰克林的名言:“哪里有没有爱情的婚姻,哪里就有不结婚的爱情。”然而选择就意味着承担责任,道德礼法,都是一种约束力,在婚姻之外的爱情,就失去了爱情天然的美好,而需要承担世俗之内的评判与丈量。
弗朗西丝卡、罗伯特电影剧照
日本的文化中,把婚姻之外的爱情归之为“禁断之恋”,即便渲染得再美,也有明显的禁忌意味,这样的感情却成为文学作品中经久不衰的主题,因为它在很大程度上击中一部分已婚群体的痛点与共鸣。要说最为经典的婚外恋情作品,不得不提《廊桥遗梦》,它曾一度引发了美国离婚潮。
《廊桥遗梦》仅仅用了四天就写成,五十三岁的沃勒凭此书摇身成为了身价不菲的畅销书作家,随后便与结婚已三十六年的妻子离婚。相比沃勒笔下移情四天而克制终生的弗朗西丝卡,沃勒的行事出奇的利落果断,作家只是故事的创造者,而非践行者。那万千为小说所打动的读者,不过是正好在书中看到了自己……
弗朗西丝卡与罗伯特定情的罗斯曼桥
弗朗西丝卡的家座落于麦迪逊县的一个乡村。她和丈夫理查德打理着农场,每天为生计忙碌。弗朗西丝卡曾是个多情的意大利少女,那不勒斯的海风里都散发着爱情的味道,像任何一个青春期的女孩一样,她浪漫而天真,对现代化的繁华城市充满新奇的向往。美国人理查德出现的恰到好处,远方的人和远方的爱,以自由为名,永远承载着少女罗曼蒂克的梦。
然而,梦想与现实之间隔了一层想像,当弗朗西丝卡跟着理查德远赴他乡,才发现她不过是从一个乡村来到了另一个乡村。理查德讨厌城市的工业文明,他更享受在乡下的农场,与村民们谈论着他们的小牛、猪排。弗朗西丝卡挽起她漂亮的长发,把一个又一个日子浸在琐碎的生活劳动中,她和任何一个乡村主妇没什么区别,穿质朴的衣服, 厨房的角落放着豁口又舍不得扔的酒杯。
弗朗西丝卡本来有份教师的工作,教孩子们读叶芝的诗,那些被野风吹得脸膛发红的孩子们毫无兴趣,诗歌对他们来说太“英雄气短”,她优雅地念出“太阳的金苹果”时,底下有孩子比划着两个圆不怀好意地窃笑着,这让弗朗西丝卡既挫败又孤独。生下一双儿女后,理查德让弗朗西丝卡辞了工作做全职农妇,他不喜欢女人抛头露面。理查德让弗朗西丝卡戒了烟,因为一个贤惠的主妇是不抽烟的。理查德也不喜欢弗朗西丝卡打扮得太得体,一个乡村妇女,应该衣着朴实。
如果没有遇到问路的摄影师罗伯特,弗朗西丝卡的生活就如同婚后这二十年一般平静,一眼望到头的人生,作为理查德的妻子,孩子们的母亲,在某个闲暇的午后,偶然想起那个意大利少女玫瑰色的梦,心中潮起若有似无的叹息,很快丈夫重重关上的门,孩子们激烈讨论着的小牛比赛会把她拉回现实,提醒她要继续准备下一餐的食物。
弗朗西丝卡在前廊的秋千上,漫不经心地望着公路上一辆行驶的卡车下面卷扬起来的灰尘
陶杰在《杀鹌鹑的少女》中写道:“当时站在三岔路口,眼见风云千樯,你作出抉择的那一日,在日记上,相当沉闷和平凡,当时还以为是生命中普通的一天。”罗伯特不偏不倚把车停在了弗朗西丝卡家的小院前,弗朗西丝卡正好赤着脚穿过草地向他走去,命运在不期而遇的霎那间开始巨变。
罗伯特·金凯德已经五十多岁,他有过一段无疾而终的婚姻,此后孑然一身,带着相机浪迹各地,为《国家地理》拍摄照片。对于罗伯特来说,弗朗西丝卡有一种天然且朴素的女性魅力。多年以来,弗朗西丝卡被索然无味的生活蚕食的不苟言笑、保守含蓄,在面对罗伯特问路时,她居然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领你去。”
她的声音有点奇怪,好像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属于那个十几岁的那不勒斯姑娘
正是罗伯特眼中面对异性既赞赏又回避的目光鼓励了弗朗西丝卡,她以动物般优美的姿态钻进了罗伯特小卡车的副驾,用那个属于那不勒斯少女的声音指着通向罗斯曼桥的路。卡车造就了一个密闭的小空间,尘封的旧时光在罗伯特的烟草气息里缓缓睡醒,她有些过于熟练地接过罗伯特递过来的烟,享受他为她点火,吸进肺里全是微笑的声音,有一种久违的惊喜在弗朗西丝卡心底滋生蔓延,如涓涓细流爬过她干涸的思想,所过之处,繁花似锦。
沃勒是一个高明的叙事者,把一个中年妇女被生活反复受锤长出的硬壳,一层层地细细敲开,直到露出内里包裹着的最柔软的部分——不属于农夫的妻,两个孩子的妈妈,属于那个天真地探头窗外、沿着城镇的街巷看往列车或巷口,想着还没有出现的远方恋人的姑娘。
照片上是一个疯狂地爱上了正在照相的男子的女人的脸
是什么让两个陌生男女在极短的时间里深深为对方所吸引?是截然不同的性格特质还是人们内心深处对远方的向往?如果从理性的他者角度去分析两个堕入情网的人,太容易为世俗框限而流于表面,坚硬而缺乏温情。罗伯特最特别之处,不是弗朗西丝卡曾经向往的远方,不是对他浪人般野性孤独的好奇,不是正好撞进弗朗西丝卡惆怅的寂寞里,而是罗伯特像对待一个有魅力的女性一般欣赏她,这种欣赏,是纯粹的对性别魅力的尊重,让她感受到真诚的倾慕,感受到身为一个女性的自信美好。
前阵子脱口秀演员思文和程璐离婚了,他们很多精彩的段子都源自于调侃他们的婚姻。思文说与程璐的感情纯洁如兄弟,“纯洁的最高境界就是透明,就是两个人在一块时间长,可以透明到什么程度?就是你穿成透明站到他面前,他都可以当你是透明,然后他跟你说,哎呀你看你看,都是好朋友,你这干啥呢你”,用笑话去讲一个事实,只有真正明白这就是事实的人,才会在一笑之后浮起一层悲哀。
她提了理查德的名字,心里有点内疚,她什么也没做,可是她还是内疚,是从遥远的可能性而来的内疚
从很大层面上来说,弗朗西丝卡就是被婚姻消磨掉爱情的中年人的代表。二十年的婚姻,可有可无的亲密接触,在她讲着叶芝的时候,理查德说电视上这场球赛真不错,在她不喜欢吃猪排与肉汁的时候,让渡自己的口味满足家人的胃,在远嫁他乡的孤独难以消解时,枕边的人已经鼾声如雷。
在每个需要仪式感的日子里,对方从来不会表示,甚至连“我爱你”都难以启齿,会在想到这个表达时都生出难以言喻的羞耻感。一体两面的说,理查德也是孤独的,只是小说以弗朗西丝卡的视角,让我们只窥见到她的内心,所有的不理解都是片面的、单方的苦涩。
花,没有人给她献过花,即使是特殊的日子也没有过。她又感觉体内有点什么动静
所以,当罗伯特摘下一束野花送给弗朗西丝卡时,就像未经富养的小女孩,长大后被一个人的物质给予所俘获。那种感动与狂喜,是久久的渴求有了回应。他们谈论着风景、理想、诗歌,不约而同说出最喜欢的诗句,是一个干枯的自己与另一个干枯的自己终于执手相看,志同道合的爱,是自己对自己的共情。
罗伯特爱上的,是弗朗西丝卡身上“家”的感觉,在他长久离群索居的清冷世界中,注入了一线温暖的烟火气息。弗朗西丝卡爱上的,正是罗伯特脱离琐碎生活的出世。他走过非洲、美洲、北美、亚洲的野性气息,他对艺术细腻的感受力,他特立独行的不羁气质。他们爱上的,是自己向往而又无以触达的那部分。
《廊桥遗梦》的本名叫《麦迪逊乡的桥》,中文翻译在原标题的基础上升华了许多。廊桥之下,是遗失的旧梦、遗留的深情。我们多数人的内心都有一座盛放旧梦的廊桥,桥与理想之间,隔着千山万水的现实。即便是一本写尽婚外爱情美好的小说,其结果都不可抗力地落定于世俗所接纳的阈值里。
“我该走了”,她点点头,开始哭起来
在理查德带孩子们去市里参加小牛比赛的四天里,弗朗西丝卡邂逅了罗伯特,用毕生的热情燃烧这段短暂的爱情。在罗伯特拥有了弗朗西丝卡的霎那,他终于明白了,一切都有了意义:
他经过的所有荒滩上那些细小的脚印,从未起锚的船上装的那些神秘的货箱,黄昏时分他在蜿蜒的城市街道上踽踽独行时那些在面罩下注视他的一张张脸——所有的这一切的意义他终于都明白了。像一个老猎人远行归来,看到家中的篝火之光,孤寂之感就此融化。终于,终于……他走了这么远,这么远,来到这里。
小说的升华之处,不在于罗伯特十七年不打扰的爱,不在于弗朗西丝卡至死难忘的情,而是理查德和孩子们要回家的当天,罗伯特提出带弗朗西丝卡一起走时,弗朗西丝卡清醒又痛苦的拒绝。没有任何言语戳破,心照不宣的沉默。罗伯特说“我该走了”,弗朗西丝卡流着泪看着他保持着微笑。两人隔着小巷久久相看,中间是永不能跨越的距离。
弗朗西丝卡:我想跟你在一起,同样的我也不能使自己摆脱我实实在在的责任
此去一别,不可以打扰,不可以探望,不可以写信,四天的爱情被封进不可言说的秘密里,在心里挖开一个洞深埋。看相关的影评时,有个网友说他在电影院看完《廊桥遗梦》后,有个中年女子在洗手间里嚎啕大哭,弗朗西丝卡与罗伯特的爱而不能,切中的总是现实中隐晦的痛。
电影中比小说多了一个细节,理查德打电话告知弗朗西丝卡归家的日期,罗伯特噤声握着弗朗西丝卡的手,浪漫的爱此刻像阳光斜斜打在墙角的影子,美好是阴影的墙面上剥落的漆,露出有些难看的墙皮,有些不忍细看的狼狈。这样的爱不能“以爱之名”,它会在阴影里,随着阳光的离去沉进黑暗里。
他在那里站了三十秒钟,那双摄影师的眼睛没有漏过任何细节,制作出了他永不丢失的影像
十七年后,罗伯特在对弗朗西丝卡无尽的思念中抱憾离逝。他委托一家律师事务所将他的骨灰撒在廊桥,身后遗物寄给弗朗西丝卡,死亡是他唯一也是最后一次的打扰。他珍爱的相机、写着弗朗西丝卡名字的银质项链、他从未寄出的写给弗朗西丝卡的信、还有当年那张弗朗西丝卡手写、钉在廊桥上请他吃饭的的字条,留给了他在人世间唯一牵挂的爱人。
每天,每时,每刻,在我头脑深处是时光无情的悲号,那永不能与你相聚的时光。
弗朗西丝卡守着她四天的秘密,小心翼翼地隐藏,她的责任感将她冻结在婚姻里,兢兢业业地扮演着妻子和母亲的角色,像任何一个普通不过的家庭主妇,“和别的家庭一样”,这是世俗所定义的幸福。她不能让理查德难堪,更不能让孩子们被人非议,保守的乡村容不下太多的不同。
“再见,罗伯特·金凯德。”她轻轻说道,然后公然地哭了
弗朗西丝卡如亲人一般地爱着丈夫理查德,尽管他们没有共同语言,他不浪漫甚至有些粗鲁。但那就是理查德,他已经给了妻子自己所能给予的最好的生活。理查德临终前,说了这辈子最浪漫最深情的一句话:“弗朗西丝卡,我知道你也有过自己的梦,很抱歉我没能给你。”理查德倾尽一生都没能了解他的妻子,没能在精神层面走进妻子的内心,他同样是个孤独的人。
看《廊桥遗梦》时,我并非停留在道德层面非黑即白的审判,小说给我们展示了现实中隐秘的各种可能。婚姻与背叛是不是绝对的对立?爱情与责任是不是完全不可融合?合上这薄薄一本书,我感受到的是难以排遣的孤独感。罗伯特与弗朗西丝卡四天燃尽激情的相爱是孤独; 弗朗西丝卡与理查德几十年平乏的婚姻是孤独;十七年间互不打扰、锥心刺骨般压抑的思念亦是孤独。终其一生,我们都在与人联结,尝试消解孤独。然而,婚姻并不能救赎孤独感,很多人的生活状态,都是一个现实与内心割裂的平行存在。
理查德去世后,她想起给罗伯特打电话,他应该是六十六岁,她五十九。尽管已经失去了十四年,还来得及
《十一种孤独》的译者在后记里写道:“家庭与爱情可遇不可求,没人能幸运获救,没人能巧合解脱,没有相互理解的爱人、朋友、父母、子女能让无法忍受的日子变得稍微愉快一点。命运从不曾改变,它只会沿着必然之轨迹带你到绝路,把你留在那里。”
弗朗西丝卡无以决定生前的生活,她将自己的死亡作为自由的开始,遵循内心嘱咐孩子们将她的骨灰撒在廊桥——她与罗伯特爱情开始的地方,她与罗伯特最终归宿的地方。一个略心酸的完满,以死亡的方式重逢。弗朗西丝卡式的婚姻与爱情,之所以能够引发关注、成就经典,概就是它不可调和的悲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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