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泉市三娘 石坝余家志三娘

作者：彭意华

看过《从血洗湖南说起》一文的朋友大概知道本文要写谁了，对了，就是朱洪武血洗湖南后的幸存者后裔，石坝余家的志三娘。

余家是真正的湖南土著人，世世代代都居住在狗头冲，因祖上是近亲结婚的原因，余家一直都是人丁不旺，繁衍了几百年，到余志三（余秋志）这一代竟然还是单传，不过依然薪火相传，没有断了香火，实属不易！余秋志这一代一共有三兄弟，秋志排行第三，上有两个哥哥，名秋堂和秋礼，但这两房都没有留下后裔，幸而志三娘生了两个儿子，孙辈里面男丁有六个，还有三个孙女，也算是开枝散叶，壮大了家族，功不可没！

但余家的族谱很遗憾没有传下来，要不然还是很有研究价值的！那应该是在破四旧的年代烧掉了，那时的余家是贫农的成分，政治上是要求进步的，而且志三娘的小儿子余顺庆还是大队的贫协主任，自然不敢保留自家的族谱了！

志三娘还有一个义子，就是石壁堂后面的高雨求。我以前不知道这一段的来历，后来听人说起才稍有了解。原来余志三在很久以前就去世了，志三娘很辛苦地拉扯两个儿子，那时高雨求的父亲带着年幼的儿子迁居到此地，也没有老婆，经人撮合，两人就走到了一起。但也是志三娘命苦，没过多久高雨求的父亲也去世了，她不得已只能又回到余家。因这一节的关系，高雨求也就认了这个娘。我以前听人说高雨求小时候还是有点排斥志三娘的，不愿叫她娘。不过年纪大了以后，自己又是孤身一人，所以也就喊她了，而且感情还不错，平日里了来往也是很密切的！有一年高雨求在龙堂山采石放炮时被炸伤了，也是志三娘在医院里日夜照顾他。后来高雨求收养了一个女婴，志三娘也帮忙照顾的！

在我小的时候，那时还是生产队时期，我就经常在狗头冲玩。因父亲是拜志三娘做干娘的，我们也就跟着叫她干奶奶，我们两家还是走得很近的。从我家走路到狗头冲有一公里的样子，要走十几分钟。狗头冲的名称是怎么来的就不知道了，自古就是这么叫的，其实地形也还平坦，也不是在很山冲角落里，称不上传统意义上的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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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狗头冲有一座大屋的，由很多户人家合住。除了余家外，还有李家，即李雨求，李雪和兄弟。还有彭家，即彭楚和，彭春和兄弟。另还有彭光湘等，几大家族合起来有百十来口人！大屋是一座很典型的湘中民居，纯土木结构，都是用土砖砌的墙，呈门字型结构，左右两边是厢房，当中是地坪，前面有一口池塘，地坪上去就是正厅，正厅分前厅，天井，后厅。神台就在后厅，祭祀等活动都在这里。后厅进去还有屋，称为退堂。总之大大小小的房间有几十间。以前比较大的家族都会以这种大屋的形式聚居在一起！我们村里像这种大屋有好多座，其他还有毛塘屋，唐家岭，赵家岭，孙家台上等大屋。规模最大的我觉得还是唐家岭大屋，住的都是吴氏家族的人，小时候经常去大屋里面玩，就好像进了迷宫一样，进去就出不来了，从这家到那家，要转好久才能转出来！印象中那时每家每户都是不用锁门的，每扇门都是敞开的，可以任意进出。很可惜现在已经看不到这种大屋了，都拆毁了，每家都建了各自独立的新楼房。

我对志三娘最早的记忆来自那次我们家里建新房子。那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我才三四岁吧，那年冬季我家建新房，因大人都忙不过来，没办法照看我们小孩子，不得已就请了志三娘来照看我们。她就每天带我们做游戏，讲故事，等新房快建到顶了，她又带我们到远处看新房的样子。总之跟我们在一起好几天，很快乐的！那时她大约六十来岁，身体很是硬朗。

志三娘的身材是很矮小的，估计也就一米五左右，满脸皱纹，但她性格很开朗，开口常笑，笑起来两眼就眯成了一条缝，露出一口的黑牙。因为她是抽烟的，那时的女性很少有人抽烟，而她算是一个。

志三娘的娘家在哪里，我了解的并不多，只知道是一个很庞大的家族，竟有十一姊妹之多，而志三娘排行第九！

志三娘和我奶奶的关系很好，两人的年纪也差不多，算是多年的老姐妹！她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我家找奶奶聊天，奶奶只要家里有的，都会拿出来招待她。志三娘虽然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平时也跟人很和气，笑笑呵呵的，但她撒起泼来也会让人刮目相看的。

记得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有一天大清早，我忽然听到邻居初公公家里大吵大闹，赶忙跑去看，只见志三娘正躺在初公公家厅屋的地上，满地打滚，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又寻死觅活的。一会要拿刀自杀，一会又要去喝农药，大家都吓住了，赶紧去拉扯她。弄半天我才搞清楚，原来是初公公的女儿，我们叫小香姑姑的，那时正二十来岁，经人做媒和志三娘的孙子处对象，已经为了定，明确了关系，收了定聘礼。但不知何故，小香姑姑忽然就不愿意，反悔了，并去余家退了礼金。志三娘觉得没有面子，被人耍了，所以第二天清早就上门来闹了。 可是众人怎么劝她都没用，一直坐在地上哭闹不肯罢休。

到十点多，已经闹了几个小时了，正好我妈在外面做事回来了，看到这个情况，就上前去，叫她声干娘，又好言相劝，把她拉起来。 总算我妈的面子大，志三娘说看在干崽子媳妇的面子上，今天这事就算了。

我妈把她扶到我家里，打了洗脸水，洗好脸，把衣服拍打干净，又拿烟给她抽，她才恢复如常，有说有笑了。妈妈给她热了饭菜，又煎了两个荷包蛋给她吃。 因一大早就来了，又没吃东西，闹了这么久，早就饿了，满满吃了一菜碗的饭，又喝了杯茶，才笑眯眯的走了。

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小香姑姑后来嫁到铜铃铺的蒋家，生了两个儿子，以酿酒谋生，此乃后话不提。

志三娘不光性格泼辣，胆子也很大的，听老人们说，刚解放时，村里成立了“滚箩队”，滚箩队的任务是率领贫下中农上地主家里抄家的！那时虽然解放了，但是地主残余势力还是存在的，很多贫下中农惧怕报复，心存恐惧，不敢上地主家抄家！

但志三娘不怕，巾帼不让须眉，她挺身而出，毅然担任滚箩队的队长，率领贫下中农，上附近地主家里抄家！抄得的所有物资，全部登记造册，再分给村里贫穷的人家，志三娘虽为队长，并不存私心，从不私吞物资，组织上看她表现很好，而且又是真正的贫农，所以分物资时还是很照顾她的！ 还记得小时候听奶奶说过，说分给志三娘家满屋子的东西，就缺在大门前挂的两只红灯笼了！奶奶还说“吃不穷用不穷，划算不清一世穷”，说志三娘最没有划算了，儿媳妇要临盆生产了，却什么都没有准备好，还是奶奶清理家里小孩子穿过的旧衣物出来给她才应付过去！她生性乐观，想得开，吃了上顿没下顿也无所谓，整天都是乐乐呵呵的！

志三娘深切感受到了新旧社会的两重天，所以衷心感谢共产党，感谢毛主席，让她翻身做了主人！

在以后的土改，镇反，四清等各种政治运动中，她都立场坚定，跟着党走，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她的各种表现都是很优异的！她的言行也深深的影响着儿子，她的小儿子余顺庆，也是要求进步，表现很好，被组织培养入了党！后来还担任了村里的贫协主任，也算是那时的风云人物！

余顺庆虽然是村里的干部，但他严于律己，不做出格的事，不谋私！所以余家在解放后到集体生产队时，一大家子人，都是过着很清苦的日子的！

志三娘人缘好，跟我奶奶也谈得来，奶奶总是记挂着她，把小孩穿过的旧衣服什么的都整理好给她，两家都是彼此互相支持的！

我小时候经常看到这样的场景，比如村里的一帮男性壮小伙在一起抽烟嘻哈闲聊，但只要看到志三娘过来了，马上就会有人恭恭敬敬地给她发烟，而她马上就融入到大家的话题里，开各种玩笑，讲荤段子都来，气氛马上就上来了！

用现在的话说，志三娘的情商是很高的，因为她是我们当地很有名气的媒婆！然要做好媒婆不容易，除了要知道年轻男女谁喜欢谁，谁跟谁比较般配，要有个准确的判断，成功率才会比较高！婚姻并不是年轻男女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要促成一桩婚姻，里面涉及的东西太多了，只要有哪一方面没有顾及到，很有可能就泡汤了！而志三娘却是这方面的好手，能说会道，各种农村礼节仪式全懂，附近周边发生的什么事情她全都知道，做媒婆对她来说简直是游刃有余！所以基本上只要是她出头来做媒的婚姻，成功率都是比较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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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那个年代的媒婆，其实收入并不高的，无非是一个小红包外加一些衣布，鞋袜，毛巾，猪肉，糖食点心之类的东西，倒也可以贴补一下家用！

现代社会，剩男剩女这么多，当然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缺少了像志三娘这样的媒婆，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现在农村社会里，传统的媒婆基本上没有了，而城市里有的一些红娘婚介机构，只是以营利为目的，能促成的婚姻是少之又少！

志三娘还很懂得人性心理，邻里之间或婆媳夫妻之间闹矛盾，她都很善于做调解工作的！我小时候，母亲经常因为各种事情跟父亲怄气，志三娘来我家时，母亲总是会跟她诉说，经志三娘的开导后，母亲总是会怒气消散，喜笑颜开的！

后来有一次我跟妈妈聊起志三娘时，我妈说志山娘的日子过得苦啊！那是我妈还在老家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去狗头冲，看望过她，她家里依然破败不堪，家徒四壁，床上没床好被，连个洗脚的盆都没有，拿一个破瓦罐在用。说她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从来都不去看医生，也没钱买药，硬扛着。只要身体不好，就拿清凉油使劲擦，一年要用几十盒清凉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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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她不是还有两个儿子吗？妈妈说两个儿子也都七老八十了，自身难保啊！去哪里弄分钱呢？两个儿子每人每月只拿得出十元钱，加起来二十元钱给她，如此而已！

我不禁感叹志三娘顽强的生命力！

志三娘还跟我妈说，想不到干儿子这么早就走了，原先还想干儿子到她坟前磕个头，烧页钱纸，没想到反而比她先走了！

在志三娘人生的最后一段岁月，苦难的日子才算熬出了头！进入新世纪后，中国经过长期的经济稳定发展，农村里的老百姓的生活有了长足的改善，志三娘的孙辈们也都发展得不错，家家都建起了漂亮的楼房！志三娘也搬到了小孙子家里住，生活起居得到了很好的照顾，生活质量也有了很大的改善，真正实现了安享晚年！

我跟志三娘还是在我奶奶去世时见过面，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了！那时她见了我总要赞我好福相，将来要做大官。

那年回老家过年时，正好碰到志三娘的孙女，也就是其大儿子的女儿余永红，和她聊了一会，问起干奶奶的情况，她说干奶奶已经一百岁了，快不行了！此后大概没过多久志三娘就去世了，听说是满了整整一百岁才死的！

如此的高寿在我们当地是很少见的，特别是处在她这样子的生活环境中，那就更少见了！如果要来总结志三娘的长寿秘诀，我看也只有心态好这一点吧！

愿干奶奶在那边能过得好些，安息吧！也愿所有生活在农村里的老人能过得更好一点，最起码不要总是拿清凉油来治病吧！ （完）